《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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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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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才接过黄酒,门口传来急促脚步声,被喊作韵子的少年脸色慌张,自称喜意的女子要镇定许多,望向门口,一伙人气势汹汹赶到茶室,两名给青楼做打手的健壮教头,一名姿色要胜过韵子一筹的美少年,为首一名妇人踩着双旧西蜀宫中盛行的软底透空锦钩靴,长袖拖地,俊俏少年卑躬屈膝,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而来,看气势与装束,女子喜意虽说在青楼有些地位,却远比不得眼前这名扑妆厚重的妇人,果不其然,练就火眼金睛的妇人只是斜瞥了一眼佩刀公子,就彻底没了顾忌,伸出一根食指朝喜意指指点点,冷笑道:“好你个喜意,懂不懂广寒楼规矩了,竟敢私揽客人,可曾与我这大嬷嬷打过招呼?安阳小姐院子没了席位,你就敢漏过青小姐的院子,直接送入魏清倌的绣球阁?喜意,谁给你的胆子?!”

    喜意忧心忡忡,强自笑颜说道:“翠姐姐,妹妹只是见青姑娘那边拥挤,就不想叨扰翠姐姐了。”

    妇人拖长尾调阴森森哦了一声,盯着喜意看了会儿,展颜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与喜意妹子都这么些年交情了,知道妹子做事素来可靠,定是这个该死的韵子自作主张,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棍。按规矩来,别少了一棍,可也别多了一棍,打死了,广寒楼可就少了百来两银子了,这个罪过,我可吃不起。”

    少年手一抖,掉落了一坛黄酒,就要砸在佩刀公子脚上。

    徐凤年探臂托住,放在桌上,没有作声。

    很明显,是有步步生莲美誉的广寒楼第二号红牌青奴姑娘,与新崛起的后起之秀魏姓清倌儿,两人起了间隙,双方背后与各自花魁荣辱与共的嬷嬷就勾心斗角起来,看情形,不知为何得了滚绣球美名的清倌儿十分失势,以至于青奴所在独院门庭若市,她的绣球阁却门可罗雀,约莫是少年韵子与清倌儿和嬷嬷喜意更亲近,就想着逮着个外地客人就死马当活马医,试着看能否解燃眉之急,不曾想怕什么来什么,给逮住了。

    喜意顾不得身后动静,挤出笑脸说道:“翠姐姐别上火,今天这事真与韵子没关系,都是喜意被猪油蒙了心窍,擅自揽活,让翠姐姐抓了个现行,妹妹我认罚。”

    姓翠的妇人摆明了打狗不看你这个主人,讥笑道:“喜意妹子,你啊,就是心善,可规矩便是规矩,何苦为了个不开窍的小贱物讨罚?姐姐也不忍心你这般作践自己呀。还看什么,将韵子拖出去打二十棍。”

    提裙的少年笑眯眯重复道:“拖出去打二十棍。”

    喜意转头求助地望向徐凤年,在广寒楼也算有些地位脸面的女子了,此时竟是孤苦伶仃,一幅凄楚神情。

    韵子噗通一声跪下,轻呼道:“公子救我!”

    徐凤年无动于衷。

    喜意敛起五分真诚五分做戏的凄凉情绪,转头对颐指气使的倨傲妇人冷冷说道:“翠姐姐,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广寒楼的贵客,你就如此不讲情面?不怕传出去别飞狐城看笑话?”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还是不死心想要拖我下水?

    那妇人掩嘴娇笑,开心至极,见两名教头念着几分早年淡薄情分,没好意思越过喜意去拖拽那个口甜乖巧的韵子,她脸色阴沉下来。

    斩草除根,这是官家与军爷们的说法,可她确实一清二楚,对付一些敌人,不往死里逼得走投无路,可真就要春风吹又生了,当年自己不就是岔了眼走错一步,输给这个喜意,差点就爬不起来了吗?如今风水轮流转,你喜意日子过得凄惨,想要借着姓魏的小**东山再起?没门!

    妇人一把推开喜意,抓住韵子的头发就猛地一拉,不敢抗拒的少年扑倒在地,她便狠狠踩了一脚,淡淡笑意再起,仍是丝毫不显狰狞,颇有些大户人家大妇教训侧室奴婢的风韵。

    喜意咬着嘴唇,一手捂着手臂。

    天凉好个春,心凉似个秋。

    妇人踩够了,斜眼望向佩刀公子,笑道:“这位客官,今日所见,可敢说出去?”

    徐凤年哑然失笑。

    陶满武对上韵子和喜意两人,虽说有些紧张,但还算镇定,见到这名妇人以后,就下意识躲在了徐凤年身后。

    徐凤年掏出两百两银票,平静道:“我来广寒楼,是指名道姓要与魏姑娘混个熟脸,以后好常来光顾,其实还是存了私心要与喜意姐套个近乎,安阳青奴什么的,本公子不感兴趣,真说起来,还是喜意姐更有滋味一些。女子到了这个年龄,更会伺候人不是?至于你这位五十来岁的大娘,滚远些,回家抱孙子去,本公子晚饭吃得太饱,怕浪费粮食。”

    喜意一脸愕然,随即红了眼睛。

    这份面子,给得天大了。

    比说千万句情话千百两银子都来得暖心。

    ————

    ————

    (上个月12号到昨天,恰好一个月整,已经更新了20万6千字。几年都不曾有的奇迹……希望大家继续谅解雪中偶尔的寡淡情节,其实这类过渡内容,细看还是有些意思的。套大话来说,就是庙堂与江湖,总不能是两座光瞧着巍峨辉煌的空中阁楼,还得接地气才行。)

第四十三章 如意

    对好面子的人来说,打脸比打人更来得记仇,何时暴起行凶,还要看城府深浅与本事高低,在广寒楼只在几人之下的翠嬷嬷历经起伏,也算是有些故事阅历的成熟女子,只不过急着要让喜意脸面无光,出手就仓促了一些,如今被这位外地客官重重刻薄了几句,伸手抚平胸口,再仔细打量了几眼,就琢磨出一些先前因为马虎而错过的味道,青楼这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除了批官袍的大爷依照品秩官爵,不好怠慢,一些不按常理出手的草莽龙蛇其实更加难缠,官官相护,一个照顾不周,还能请出靠山后台与弥补,后者就难说了,风波楼何等不可一世,七八年前惹恼了一尊凶神,结果四名花魁六名清伶一夜暴毙,这桩命案震动龙腰州,一直查不出个所以然,后来北莽武评出炉,才知道是十大魔头里排名第七的种凉所为,种凉本身就足够骇人,他叔叔种神通更是北莽十二位大将军之一,种家在南面朝官中更是名列前茅的豪族,风波楼的客人遍布王朝,仍是哑巴吃黄连,据说事后还双手奉上了几名妙龄佳丽送入种家,才算将恩怨一笔揭过,当然这类惨事,终究是罕见,不过翠嬷嬷怕有个万一,吃软怕硬,当下就想着息事宁人,只可惜她背对着两名楼中习武教头,他们一字不漏听了佩刀青年的言语,见脾气向来不好的崔姐沉默下来,就以为是陷入死局,相视一眼后,就要给这条过江龙一个下马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广寒楼后台够硬,少有出手机会,他们这帮每月拿好些银两的护院教头,只能够平时相互切磋,心里也难免不得劲,想着就要给自己也帮崔姐涨涨脸面,反正只要不是与喜意姐正面冲突,也就不算为难这位平日里对兄弟们挺照顾的喜意姐,这类照顾,虽说也不过是遇上时给个笑脸,或者停下脚步闲聊几句,对于他们而言,却是铁打的殊荣,与兄弟们喝酒时也能说道说道。至于翠姐,只会在用得着的时候,才会笑脸相向,事后倒也打赏些碎银酒钱,只不过两者孰轻孰重,兄弟们出来混口饭吃,能进入广寒楼都有些能耐,心里头都有杆秤,分得清轻重。

    徐凤年伸出手掌,朝桌面上那坛子三调黄酒坛身顺势一抹,酒坛滑出桌面在空中划出一个赏心悦目的圆弧,恰好在两名教头身前绕过,回旋一圈,重新滑回桌面,与原先位置丝毫不差,这一记类似画地为牢的手法,将崔嬷嬷,喜意姐,韵子,还有他与陶满武都囊括入内,两名教头面面相觑,他们识货,看出酒坛经过他们身前时骤然加速,便是想要倾力出拳击碎都力所不逮,这可就不是谁都耍得出的雕虫小技了。

    翠嬷嬷被好一顿搓…捏,脸色如常,调笑几句就告退,喜意根本不敢借着东风痛打落水狗,可见如今她在广寒楼,的确岌岌可危。喜意是花魁出身,念恩,自认人老珠黄后便让出位置,留在广寒楼做了比老鸨要清贵一些的嬷嬷,负责调教楼中有潜质的少女,而翠姐则是丫鬟出身,一直不得宠,好不容易做成了红牌,却犯事被打回原形,前个十几二十年都憋着口怨气,好不容易攀爬到了首席嬷嬷的位置上,对于一帆风顺的喜意,当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除之后快,尤其是魏姓清倌儿是喜意栽培起来的,翠姐如何能睡安稳。喜意搀扶起韵子,柔声道:“疼不疼?”

    逃过一劫的韵子明知以后日子会难熬,不过当下还是喜庆多于忧心,笑道:“姨,无碍的。韵子这辈子就是吃骂吃打的命,死不了。”

    喜意替他拍了拍衣衫,无奈道:“要是翠姐与你百般过不去,真要吃不住的时候,就来跟姨说,大不了与主子说一声,让你到绣球阁做份差事,只不过挣钱门路也就少了。”

    韵子犹豫了一下,强颜欢笑道:“有姨这句话就够了,相信翠嬷嬷那么个往来无白丁的大忙人,不会跟我这类小人物斤斤计较。”

    喜意叹息道:“去吧,这里由姨来应付。”

    等到少年满怀心事地离开茶室,喜意这才凝眸望向佩刀公子,幽幽道:“公子心思玲珑,喜意替韵子谢过公子。”

    见到那位清雅公子故作懵懂,喜意也不说破,今天这桩祸事,若是眼前客人凭仗着身世本事出手稍早,她与韵子就真算没有退路可言了,翠姐教训过了韵子,再以言语挑衅客人,这是不占理,被佩刀青年拿言语羞辱,再以一手拍酒坛做警示,不说是滴水不漏,也算是得势饶人的厚道手段,如此一来,她喜意的境地反正已经再差不到哪里去,韵子却要好受许多,否则这位公子吃干抹净穿上衣衫走了,韵子还不得被拾掇得生不如死,到时候她便是想要救人,都开不了这个口。

    徐凤年拎起酒坛,收起银票笑道:“茶室喝酒算什么事情,去喜意姐那儿好了。”

    喜意面容有浅淡愠怒,咬了咬纤薄嘴唇,轻声道:“公子见谅个,喜意早已不接客了。”

    徐凤年哑然失笑道:“也就喝个酒,喜意姐莫非真以为我贪恋你的身子?那番话可是随口说与那位翠大娘说的,喜意姐自作多情了。我是游学而来,以往与狐朋狗友逛青楼,都是陪坐,充当付银子的可怜角色,真刀真枪提马上阵,还没有过,这不想着先与喜意姐喝些酒,壮壮胆,事后再见着了魏姑娘,也不至于才短兵相交就兵败如山倒。我家虽说有些家底,可两百两银子花出去,眨眼功夫完事了,就真应了那句**一刻值千金,一刻两百两,也忒冤枉了,喜意姐,是不是这个道理?”

    喜意嘴角翘起,是真被逗乐了,原来**一刻还有这么个新鲜说法。这名佩刀公子别的不说,直爽肯定是真的,对翠姐对她喜意皆是如此。如果说为了他一次出手相助,就要以身相许,那也太过荒唐,不谙世事,喜意早已过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岁数,在青楼里头,有资格求一个万事莫要身不由己的姑娘,凤毛麟角,广寒楼头牌花魁安阳小姐都做不到,风波楼倒是有一两位,粉门勾栏里出了名的藏污纳垢,男子谁不是以金银买肉买痛快来了,只不过这些活肉,比之屠子砧板上的肉更贵一些罢了,女子花言巧语信不得,男子的海誓山盟就信得过了?喜意深深看了眼那双清澈的丹凤眸子,没察觉到丝毫歹意,一咬牙应承下来,喝酒便喝酒,以她两斤烧酒不醉的酒量,相信也吃不了大亏去,撑死倒酒时被他摸上几摸,无伤大雅。

    喜意想通了以后,轻柔道:“公子随我去四楼,距离魏姑娘的绣球阁不远。”

    并肩而行,喜意香味清淡,素雅装束也更像小家碧玉,那名翠姐就要夸张太多,乌膏画唇,脸涂黄粉,头顶金灿灿步摇钗,长衣拖地四五寸,实在是让徐凤年伤神反胃,犹如一大盆山珍海味的大杂烩,再好的胃口瞧见了都要望而生畏,反倒是这名失势的喜意姐,好似小碗淡粥,用心地加了几颗莲子,是那种细细品尝下去就会有惊喜的女子。四楼走廊摆青胆瓶挂水墨画,清雅别致,不过端食盒果盆的美婢往来,也不少见,可见广寒楼生意实在不差,这些可人儿见着她以后都乖巧喊着喜意姐,人缘极好,喜意姐笑着一一招呼过去,绕了两条直廊,来到一间临窗屋子,心中叹息一声,说道:“公子,到了。”

    推门而入,地面上铺着一张极其耗费人力的丝织地衣,以一架临摹名画《雪蕉双鹤图》的三叠式屏风隔开睡处与锦厅,前厅摆有一张手工精巧的壶门小榻,专门有一张温酒煮茶的小桌,桌角放有一看便知是龙泉窑煅烧的葱管足香炉,桌面上注子注碗等小器具一应具备,尤其是饮茶用的黑釉盏相当惹眼,非是内行茶家根本不知道这套鹧鸪斑盏的名贵稀罕,南唐皇帝尤其珍爱此盏,曾言盏色珍贵青黑,玉毫条达为上,仅是这些茶具,就能价值好几十金了,徐凤年心中感慨,这个喜意姐真是个会享受的讲究人,睡榻上搁了祛暑的个绘童子荷花的玉瓷枕,徐凤年有些纳闷,才春末时分,这个女子也太怕热了些。

    见佩刀公子盯着瓷枕瞧,喜意脸上红润几乎滴水,不敢正视,只是坐在小桌前娴熟老道地温热黄酒。

    酒尚未到火候,喜意见他爱不释手把玩一只黑釉盏,轻声问道:“听公子口音,是姑塞州人士?认得这黑釉盏?”

    徐凤年手指摸索着古朴茶盏,点头道:“家里凑巧有做瓷器生意,懂一些名物和行情,小门小户,做不起什么大买卖,十大茶具里的黑釉盏,也就是道听途说,这趟喝酒真是赚到了。也亏得早前识趣,要不然拿出两百两就想要与喜意姐说些什么无礼话,可就真是自取其辱了。不过珠玉在前,我这趟出门不过带了不到千两银子,还有几个州没走,已经没胆量再去绣球阁,喜意姐,你说如何是好?”

    喜意笑道:“那公子多喝些酒,喝出个熊心豹子胆,再去绣球阁,喜意话说在前头,屋子进了,酒也喝了,不去绣球阁可万万不行。”

    看到佩刀公子一脸委屈,喜意笑意多了几分,媚眼道:“广寒楼也不是坑人的地儿呀,若只是欣赏魏小姐抛绣球,一两百两银子也拿得住。”

    徐凤年愤愤道:“喜意姐你这话说的轻巧,我若是只去看几眼绣球就灰溜溜离开广寒楼,以后还怎么有脸皮与你讨酒喝?”

    喜意递过一杯酒,嗔怒道:“公子来广寒楼讨酒喝不难,但进屋子只此一回。”

    徐凤年老老实实接过酒,没有任何下作的动作,尝了一口,见一旁坐在绣凳上的陶满武眼馋,举杯到她嘴边,小丫头初生牛犊不怕虎,喝了口,两瓣小嘴唇砸吧砸吧,有滋有味,徐凤年瞧着有趣,干脆就把那杯酒都给她,只是吩咐喝慢些。然后就把陶满武晾在一边由着她跟一杯酒自娱自乐,与喜意姐闲聊起来,两人酒量都不弱,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大概是喜意与他聊瓷器聊出了瘾头,见这位佩刀公子肚里有货,她又是个瓷痴,加上小姑娘一杯酒喝过,酒劲上头,昏昏欲睡,就睡在了身后小榻上,喜意不忍心叫醒,就再温了一壶酒,话题也不再仅限于瓷器,如身世这类敏感,两人都很聪明地不去提及,交浅言深,殊为不智。徐凤年大概知道眼前喝酒豪气的女子曾是广寒楼的花魁,也曾风光一时无两过,是能与风波楼头牌一较高下的妙人,只不过再好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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