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家医院中,就在第一次警报响起的时候,武者三代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是一位电厂老板的妻子,已经是12个孩子的母亲。一小时之后,护士长向外看,看见天空已经被大片的红色照得通明,冲天的火焰冒出滚滚的黑烟,海浪一样的火苗正一波波地向着医院卷过来。由于主管医生正在外照顾受伤者,于是她就下令进行疏散。
武者三代和她的婴儿被放在一张担架上,身上盖了几床被子以避免被火烧伤。接着,她们和其他的病人们一起被抬到了距医院半英里之外的一个火车站,几个小时后,武者三代在那里得知她的丈夫和其他12个孩子都在大火中丧生。
在东京东北部地区,大量的人群涌向了一个神庙,他们有的认为这个庙是耐火的,因为它在东京的历次大火中都安然无恙,有的则是为了求得那位同名女神保佑。但是这次这座宏伟的木构建筑终于没能逃离火焰的魔掌,在熊熊的大火中房顶坍塌了,将火势蔓延到了庭院中,那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葬场。在不远处的红灯区吉原,高大的铁门都被砰然紧闭,防止签了卖身契的妓女们外逃,也防止火势蔓延过来。当大火烧过来的时候,这里的房子立刻就被引燃了,有许多妓女在这天晚上和嫖客一起被烧死了。在南边的日本桥附近,警察指挥着逃命的人们到著名的剧院“明治座”中躲避。但是逃难者们因为缺少空气而窒息,接着舞台上的幕布就被引燃了,于是这个巨大的建筑也变成了一个火葬场。
隅田川对于火势起到了缓解阻延的作用,成千上万的人集中在河岸上,并全跳进了浅水区。但是在一些地区由于两岸全都着火了,大火的热量使河水温度升高,致使许多人被活生生地煮死或者被蒸汽蒸死。一些人在涨潮的时候被淹死了。还有一些人是被后面那些蜂拥向前,拼命往水里跳的人给挤了下来,然后也被淹死。另外有成千上万的人跑到河面的桥上躲避,但是当钢铁的桥梁被烧得滚烫的时候,他们跳进河里,被冲走了。
警报解除的笛声在凌晨5点钟响起。那些在大火中侥幸逃得一命的人们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杉浦由子后来在一首诗中回忆着:“黎明时分,从空袭的火海中逃出,我和孩子就在大街上沉沉入睡。”在一些地方,大火整整烧了四天才熄灭。
恐慌的难民潮
在3月10日以及其后的好几天里,尸体随处可见:有一家人堆在一起的,有相邻的住户们堆在一起的,还有成叠、成堆,甚至像一座小山似的堆在学校和医院周围的。丈夫和妻子紧紧拥抱着被烧得熔为一体,烧成焦炭的婴儿还紧紧地攀附在母亲、姐姐或者祖母的怀里。还有一些尸体保持着直立的姿势,双腿紧绷,胳膊伸开,仿佛要奋力逃离火场的样子。一位陆军军医在黎明时分沿着隅田川河岸走时,发现了“河中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有穿着衣服的,也有赤身裸体的,所有的都黑得像木炭一样,这情景真的让人难以置信。这些都是死去的
人,但你根本无法分辨他们是男是女。你甚至无法分辨那些漂浮物究竟是胳膊是腿,或者只是烧焦的木头。”
在街道协会努力为幸存者寻找食物和临时栖身处的同时,市政府和志愿者们也在帮助陆军连队集中尸体。如果可以确定尸体的身份,人们就把它们埋在标记着姓名的坟墓中,而那些无法确认的尸体就会每100个集中埋入一座大墓中。东京一位名叫古里雄一的警长在清理尸体时,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一个男子烧焦的人体,他的背上还绑着一个死去的孩子。古里后来写道,他默默地在心里祈求他们的原谅,因为警方没有能够保护住他们。
在3月10日,有数十万的幸存者们开始外逃,他们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他们的家园已经化为灰烬。粗略估计有25万座房屋被烧毁,致使180万人无家可归,煤气、供电、供水以及公共交通全都断绝了。一些难民们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两手空空,还有一些人抢救出了铺盖和用品,找到车辆将它们装上,艰难地向城外走去,他们要去的是农村的亲戚家或者任何愿意收留他们的人家。铁道在短时间内奇迹般地得以修复,将成千上万的其他人运了出去。
后来,政府试图确定16平方英里火区范围内的死亡人数,但从没有人能够得到确切的数字,据官方的保守估计,死亡者在8到10万人之间。在更早的报告中的人数超过了12万,但这些报告并没有公开。法国记者罗伯特·格依雷恩看到了日本的档案,里面报告说共有19。7万人死亡、失踪或者被推测死亡。一位内务省官员在解释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统计时说:“我们受到的指令是要报告真实的情况,但是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那情形可怕得超乎想像。”
“东京已不只是一片焦土”
在空袭后不久,裕仁天皇从宫里出发进行了一次罕见的外出,他亲自对东京进行了视察。不顾宫内省官员们的反对,天皇执意要到破坏最严重的地区去。令市民们目瞪口呆的是,在每一个地方,天皇都徒步在瓦砾堆中艰难地穿行着。在结束了两个小时的行程之后,裕仁神色惨然地回到他那辆带着金色菊花徽记的黑色轿车里。他转向一位侍从,和他一起将这次的破坏和1923年那次大地震所造成的破坏进行比较。“这次看起来要可怕得多,”天皇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东京已经变成一片焦土。”
这仅仅是恐怖的开端,尽管此后再也没有哪一个城市在单次的轰炸起火中出现过如此重大的伤亡。四天之后的3月14日,B…29又对日本的第二大城市和重要港口大阪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具有讽刺性的是,那场灾难的一位目击者竟然是一个美国水手。
列兵马丁·鲍伊尔于大战开始时在关岛被俘。在1944年11月B…29的空袭开始时,他正被关在大阪第一战俘营里,和他关在一起的还有450名美国海军士兵以及一些从新加坡带回的英国战俘。鲍伊尔后来在他的回忆录《美国佬不哭》中写道,他“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注视着轰炸过程的推进,“有得意,尊敬,对英雄的崇拜以及某种对整个局面的紧张感。就好像住在一个小镇上,却让拥有世界冠军的纽约洋基队来和你的家乡队比赛并且狠狠地击败了对手一样”。
对大阪的空袭规模越来越大。鲍伊尔看见的飞机先是4架,接着是8架,然后是16架,最后有数以百计的飞机连续向巨大的大阪…神户工业区的工厂和军事设施发动攻击。
鲍伊尔写道:“开始的时候,轰炸机只在白天发动进攻,接着,采取和白天空袭一样从容不迫的方式,轰炸机开始在夜晚进行袭击。而大阪夜晚近乎死寂的安静使炸弹可怕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出,当它们尖利地呼啸着掠过战俘营上空时,听起来就好像是一群失控的卡车。空袭从未停止过,无论是下雨还是晴天,是冰雹还是大雪。”
一艘美国船在燃烧的大阪
1944年的圣诞节左右,在一次大规模空袭后,鲍伊尔经历了第一次死里逃生。他和难友们住在大阪的港口附近,在那儿的一个陆军供应站里当搬运工。供应站里大堆的空汽油桶,被一个炸弹震得到处都是。那个被他们称为“查理森”的平民工头从一个陆军军官那里得到工作指令,指挥战俘们把油桶重新码好。鲍伊尔回忆道:“这差不多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了,当警报开始响起的时候,查理森让我们走向一个建在一条沟渠对面的小建筑,我们将在那里躲避空袭。”
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打击行动,目标集中在大约一英里之外的一座钢铁厂。“B…29使用极重的火力攻击大型目标,当巨大的炸弹击中工厂的时候,我们周围的所有建筑都在动摇。当空袭将近结束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大炸弹呼啸着落向我们藏身的那座房子。当它落地炸开的时候,我们连忙低头躲避,就觉得好像整个房子正在向我们的头上砸下来。我匍匐着爬向门口,朝外张望,看见炸弹已经被埋在一排木建的小库房里,有两三座库房已经倒塌了,最近的那座正在着火。”然后水手们听说一群放学回家的日本孩子在听到警报后躲进了这座仓库,结果都被困在了里面。
战俘们冲向了那所正在着火的房子,门已经被炸弹震倒的木材挡住了。一位水手操起一根铁棍撬开了木材,其他人则把燃烧着的杂物踢到一边,他们弄开了门,所有的孩子都安然无恙地逃了出来。
到1945年1月,美国舰载飞机和潜艇对日本海上航运的攻击已经把大阪变成了一座死港。鲍伊尔和其他战俘看见最后一艘满载货物的轮船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但是B…29们继续前来,集中地轰炸基础工业:包括大阪-神户工业区内的工厂和各个钢铁厂、仓库以及为它们提供原料的供应站。3月14日,美国飞机对大阪进行了一次最严厉的惩罚。
配有雷达的轰炸机可以穿透厚厚云层的阻碍,27架B…29用1733吨燃烧弹把这座港口城市烧了一个底朝天。在随后燃起的冲天大火中,共有134744座房屋被烧毁。有效的防火道和分散的工人住宅有助于减少伤亡。在空袭后,大阪消防部门统计共有4000人死亡,受伤人数是死亡者的两倍,另有500人失踪。
四天之后的3月18日,名古屋变成了攻击的目标。这一次参加轰炸的,除了300架B…29之外,还有从一架航母起飞的海军飞机。一番猛炸之后,有三平方英里的地方化为灰烬,成千上万的难民逃往了农村,更多的人在他们被摧毁的房屋之间转悠着,有一些人在瓦砾堆上搭起了临时的小窝棚,还有一些人就在露天里尽量地挨着过活。
3月的空袭之后,轰炸的频度和范围都在继续增大。从4月到6月,B…29几乎每隔一天都要出动攻击目标,而到了7月,它们干脆三天中有两天都在发动进攻。它们把城市作为燃烧、轰炸的目标,而对于兵工厂、军事基地、炼油厂、飞机制造厂和运输系统则同时使用燃烧弹和高爆炸弹。
B…29的袭击范围超越了东京,达到了北方120英里外的郡山和200多英里以外位于东北海岸的仙台。它们开始每天攻击一个以上的目标:东京西南85英里处的静冈,北边20英里处的小泉,以及西边20英里处的立川在4月4日那天全都遭到了轰炸。后来,在一天中遭到攻击的目标数增加到了四个,五个甚至更多。
大阪港在1945年5月的一天受到了重创。鲍伊尔回忆道:“下午的早些时候,大阪的上空黑压压地挤满了B…29,在空袭刚开始的时候,就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们要对这座面积广大的城市的最后一个重要目标———港口发动致命的攻击,投弹手们的瞄准标记最终从我们身上划了过去。”
躲避炸弹的护身符
鲍伊尔和其他战俘被日本兵用刺刀逼着进入了港口边缘一个木顶的砖房里,他们惊恐地发现看守他们的日本兵用铁链从外面把铁门紧紧地锁上了。鲍伊尔在回忆录中写道:“当一些着火的棍子重重地落在木质屋顶上并把它引燃的时候,我们几乎乱作了一团,火苗窜得很快,大块大块烧着的木头开始往地板上掉,火焰已经吞没了木头椽子,我们知道房顶支持不了多久了。”大家搭成了一个人塔,这样他们其中的乔什·麦柯里军士得以攀上去,打碎一扇窗户,从20英尺的高度跳到了外面的过道里。在那里他找到了一根铁棍,撬开了锁和铁链
。大家憋着气跌跌撞撞地冲破浓烟来到露天地里,从着火的木头仓库一直跑到一座延伸到水里的码头上,他们发现日本的平民装卸工们都聚集在那儿,但那位负责看守他们的士官和其他的日本兵已经不见了。他们告诉那些装卸工说战俘们已经回到营地去了。
仅仅在一个小时之内,燃烧弹就使船坞附近的木构建筑全部夷为平地,并且引燃了砖瓦建筑的屋顶。有一个平民自告奋勇地要求将战俘们带回营地。鲍伊尔写道:“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或者延缓狂猛的火浪从船坞向外蔓延,眼前完全是一片混乱。烟雾和灰尘浓得使我们连前面的半个街区也看不清。许多脆弱的建筑已经倒塌了,滚滚的怒火又迅速地烧平了剩下的那些。我们不得不走在街道的中间,以防被燃烧的碎块砸着。”当一位心肠最硬的水手在冒着烟的瓦砾堆中发现一顶小男孩的学校制服帽子时,他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在回战俘营的余下的路途中,我们都默然不语。当我们回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大阪第一战俘营只剩下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战俘们也加入了整体转移的行列,被送到了农村,在那里他们度过了余下的被俘生涯,在荒凉的山坡上开垦田地来种稻子。
日本上空的轰炸机数量还在继续增加。5月10日有400架袭击了七个目标,14日和17日各有500架参加了轰炸,这两次大规模的袭击使名古屋四分之一的地方化为灰烬。5月24日和26日,又各有超过500架的飞机轰炸了东京不同的地方。在26日的空袭中,多达4000吨的燃烧弹使东京的中心区整整燃烧了36个小时。
皇宫在24日的轰炸中也变成了受害者。其中大片的房舍、神社和花园都被宽大的灰石砌成的壕沟环绕着,而且皇宫居于城市的中心,因此人们一直以为它处在轰炸机的破坏范围之外。
着火的木料四处乱飞,上面的火苗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引燃了皇太后和皇太子的宫殿,以及宫里的其他十来处建筑,这些建筑都是互不相连的。有将近一万名的士兵、政府人员和消防员,带着40辆消防车,整整扑救了四个小时。士兵们受命抢救绘画和其他艺术品,并把它们运到安全的地方。他们抢救出了许多珍宝,但是救火却毫无成效,最后共有27座建筑,包括主殿本身被烧毁了。天皇和他的家人都安然无恙,因为他们事先都躲进了在皇家图书馆专门为他们修建的防空掩体中。
第二天,天皇和皇后踏着灰烬去向那些奋力抢救皇宫建筑的人们致谢。几个将军按照惯例提出引咎辞职,但是天皇劝阻了他们。
当皇宫遭到破坏的消息公布之后,人们都感到极度震惊。但是天皇却似乎十分高兴能和人民共担患难,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在大战剩下的时间里,他都住在他的防空掩体里。
在其他城市里,反复的轰炸产生了一种不断积累的,使人神经错乱的效果。许多工人不顾禁令,逃往农村,逃难者的人数变得越来越多,到7月达到了将近800万。那些决定留在城市的人生活在恐惧和失望之中。而美国人还在不断增加着人们的恐惧,他们撒下传单,预告下面将很快受到攻击的城市是哪些。政府下令禁绝了这些传单,并且威胁说那些没有上交的人将会被处以三个月的监禁。
许多人都做着逼真、恐怖的轰炸噩梦。在6月15日的早晨,住在大阪的邦安理惠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告诉她说,她梦见一架B…29把她追得满城跑,她根本无路可逃。邦安太太就劝女儿这天呆在家里,不要去上班了。但是她的女儿不能不去,因为她是兵工厂备受信任的骨干。轰炸机又来了,但是女儿这天晚上却没有在平常的时间回家。直到凌晨三点,她还是没有回来,于是她焦虑欲狂的父母就到城里去找她。当他们终于赶到工厂的时候,听说他们的女儿未及跑到防空洞里,在露天被一个炸弹击中而死去。她的噩梦竟然应验了。
迷信的说法四处流传。一对东京的夫妇毫发未损地从他们被炸毁的房子里逃了出来,他们将自己的幸运归结到了他们的两条宠物金鱼身上,这两条鱼被发现在废墟中死去。他们把金鱼送到了当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