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衍对上陆执的视线,心里想到一处地方,但又不敢肯定,思量了半日,又问道:“你把那天怎么和楚夫人相遇的,详细说来。”
鹿寻转了转两只墨黑的大眼,仔细回想道:“我是和夫人在大街上遇上的,夫人看见我很开心,可是夫人身后跟了好几个人,他们看起来很凶,见我和夫人多说了几句,就有些不高兴,不断催促夫人回去。”
听完她的话,刘衍心口一震,一下子就明白了楚沉夏去的地方是哪里,也明白他为什么迟迟不归,想必是想归却归不来。
除了栖霞山,刘衍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有会去控制楚沉夏的母亲?刘彧必定是拿他母亲相挟。将楚沉夏囚禁在山中,实在卑鄙。
挥手示意鹿寻退下后。又对陆执道:“目前,我东宫能调动的兵力有多少?”
“殿下要动用兵力去找楚沉夏吗?为了不引人注目。至多六百。”陆执眼眸一紧,似乎觉得刘衍对楚沉夏的关心太盛。
“至多六百?不能再多吗?可这点人数无异于以卵击石啊。”刘衍有些担忧,不等陆执回话,又道,“你去清点两千五百名士兵吧,东宫留守五百士兵应该够了。”
陆执执拗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半分,迎上刘衍诧异的目光幽幽道:“殿下这么做……不怕得不偿失吗?不过是一个楚沉夏,难道就要把整个东宫搭进去吗?”
“你懂什么?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栖霞山上的乱党一并剿灭了。刘彧的势力已经大到威胁整个南宋了,我怎么能一直坐视不理呢?”刘衍目光一闪,愤愤道。
“那么殿下就该上书皇上,奏请皇上派兵剿灭,殿下自己将这个事揽下来,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陆执也没有半分退步的意思,直言道。
陆执见刘衍哑口无言,知道他方才所说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又低声埋怨道:“再说了。那景旡不是楚沉夏的义弟吗?有他在,楚沉夏会出什么事啊?栖霞山不被楚沉夏拆了,他刘彧就该拜佛求神告谢了,殿下还担什么心呢?”
栖霞山高耸入云。山顶三座道观并列朝南,正是人们口中的栖霞三云,可是此刻。其中一处道观中却传来不绝于耳的惊呼声。
那黑烟更是将道观包裹的结结实实,众人进进出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黑灰,神情无不焦急。
唯有楚沉夏一个。看上去心情舒坦,高坐屋檐,时不时举起手中的酒瓶喝上一口酒。
一个硬物忽然朝自己飞来,楚沉夏闪身一避,险些一头栽下去,正惊呼好险,黎浮暴怒的声音随即从屋檐下传来,“你这个兔崽子,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楚沉夏却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直到远处一群穿着平民服饰的人踏着整齐的步伐朝这边赶来,他的目光才随之一震。
那群人十分有序地冲到道观前,取过一旁的水桶,便冲进了火龙缠绕的道观,动作迅捷,姿势准确,一看便是精心编排过的士兵。
楚沉夏因此做了一个极大的猜想,这群士兵就是当年卫术铭带去征战,无一幸免全部葬身的士兵。
这件事情到底是惊动了刘彧,刘彧因此得知楚沉夏竟然被黎浮悄无声息地囚禁在道观之中,未免有些吃惊。
“他不过是个孩子,你关着他,他难免有些性子,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黎络匆匆赶过来,横插在二人中间。
黎浮瞪了她一眼,颇为无奈道:“你就惯着他吧,他这哪是耍性子,分明是和我作对嘛!这要是都能纵容,我以后还怎么管教下属。”
“那你想怎么样?我告诉你,沉夏可是你的外孙,你别乱来,别在我面前拿出你在江湖上的那种做法,还嫌当年死的人不够多吗?”黎络说到后来,语气中竟然带着一分恨意。
黎浮的脸色当即转变,十分不自然地移开了自己女儿投来的视线,目光中也带着些许愧疚,到底还是忿忿甩袖走开了。
楚沉夏将母亲哀切的神情看在眼里,不明白他们二人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嫌隙,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事来,母亲与父亲住在一起,很少回道观看望外祖父,每每提到外祖父时,母亲总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现在想来,或许与景旡口中的那个瑶皇后有关。
黎络收起脸上的表情,转而温声对楚沉夏道:“母亲听说,前阵子你腿受伤了,好些了吗?”
“差不多了,母亲不用担心,孩儿是铁做的身体,那点伤痛算不得什么。”楚沉夏灿然一笑,也闭口不提她不想提的事。
黎络十分痛惜地打量着面前的人,虽然容貌神色与上一回相见无异,可她总觉得这个孩子哪里变了,许是那双深邃的目光,令她心觉异样,笑着替他掸去肩上的灰尘,问道:“今天晚上,母亲亲自下厨给你兄弟二人做饭如何?”
楚沉夏一怔,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景旡,忙点头道:“好,我来帮母亲吧。”
“不用了,你不会,只会给母亲添倒忙,你就负责就找景旡回来,这孩子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黎络笑了笑,就将他往面前一推,转身看到焦灼发黑的墙壁时,还是忍不住顿了一顿。
这孩子,心事总是那么重,自己从小看着他长大,还从来没有见他做出一件顽皮孩童做的事,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安安分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他外公撒起性子来呢?
黎浮不知道,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他的性格秉性吗?黎络却也不想揭穿他,微微摇了摇头,便走进了还未完全消散的黑烟中。
晚饭是在楚沉夏的屋子里吃的,只因大厅烧的最严重,几乎是不能坐人,好在那群士兵有条不紊迅速地将火扑灭了,总算这道观烧的不是特别严重。
“景旡,这是母亲亲手做的花椒牛柳,你试试。”黎络说着便将菜盘中的牛柳夹到了景旡饭碗中。
景旡目光一震,手激动地几乎托不住手中的碗,惊愕地看向楚沉夏,却见楚沉夏毫不在意地附和道:“是啊,景旡,这道菜,是母亲最擅长的,是沉……不说了,你多吃点吧,很好吃的。”
景旡夹起碗中的牛柳,十分艰难地往口中送去,迎上黎络紧张的目光,心满意足地笑道:“很好吃,我很喜欢。”
黎络登时便笑开了,又夹起一些送到楚沉夏碗中,笑着说了些什么,景旡却半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是啊,在座的三个,谁都清楚记得,这道菜是楚沉毓最爱吃的,景旡心里觉得奇怪,自从母亲搬到建康以来,对自己的态度不再如从前那般客套。
而是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眼中流露出的热切几乎要灼伤自己的眼睛,他一直以为是巧合,他也一直希望是巧合。
“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也该成家了。”黎络忽然轻拍他们二人的手背,景旡因此回过神来。
楚沉夏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母亲,我不急,这个事啊,母亲还是去催景旡的好。”
景旡听闻,连连摇头,不怀好意地看向楚沉夏道:“我也不急啊,我连相中的姑娘都没有,怎么就成了我先了,怎么说也该你先啊。”
“沉夏有相中的姑娘了?是哪家的姑娘啊,是不是上回来金城找你的那个漂亮姑娘啊,人是漂亮,就是看着有点凶。”黎络说起若渝时,不由得眉飞色舞,看得兄弟俩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景旡一边忍笑,一边冲口说道:“沉夏可不喜欢那样的女子,他喜欢的女子是位神医,心底善良,眉目温婉,有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
“真的吗?她是哪家的姑娘啊,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啊?”黎络听闻两眼放光,紧紧追问道。
“母亲听景旡瞎说呢,别理他,儿子到时候有了相中的,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告诉母亲的。”楚沉夏一面安抚黎络,一面狠狠瞪了景旡一眼。
黎络笑了一阵,便停了下来,洋溢着喜悦的脸色间细看竟然还带了一抹悲楚,将他二人的手叠在一起,苦口婆心道:“母亲知道你们在做大事,想做一个热血男儿,母亲拦不住你们,也不打算拦你们了,可是你们一定要记住,将来不管天下变成了谁的天下,你们始终都是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这一点永远不能变。”
楚沉夏和景旡同时眼皮一跳,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他们的母亲,永远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却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就连他们为谁做事,亦或是,两人是敌对的一方,她心里面都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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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陈年旧事()
晚饭过后,母子三人道过别,各归房间歇息去了,楚沉夏却辗转反侧了许久,始终无法入眠,便起身悄悄溜进了黎浮的院子里。
站在院门口,便看到黎浮的房间灯火通明,他仰天喝酒的身影映射在窗上,一举一动无不在诉说他的年迈和沧桑。
楚沉夏推门而入,黎浮仰头喝酒的动作顿了一顿,显得十分吃惊,不过吃惊过后,又将手中的酒往口中倒去。
“外公,别喝了,你年纪大了,这么喝总归对身体不好。”楚沉夏见桌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酒壶,忙伸手制止道。
黎浮微微摇头,推开他的手,大喝了一口道:“外公老了,比不过你们了,你们都想为天下尽一份力,外公……”
说到一半,黎浮打了一个隔,酒气登时往楚沉夏脸上冲来,楚沉夏忍不住皱了皱眉,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劝道:“外公!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想当年,那么烈的酒,我一个人喝倒了十八个人,小瑶还取笑我,说他们家的酒只怕要被我喝干。”黎浮说到往事,又忍不住夺过酒壶往口中灌去。
目光悲切,动作粗鲁,似乎要将往事都从心底洗刷掉,刷个干干净净才好。
“小瑶?”楚沉夏忍不住低声问道。
谁料,面前的人忽然发了酒疯,一把拽住楚沉夏的衣襟,目光灼热道:“我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小瑶?”
黎浮沉重的气息全吐在楚沉夏脸上,见外公这个样子。楚沉夏推又不敢推,心中一个想法闪过。便说道:“我没有抢走小瑶,是小瑶自己要跟着我的。”
“你骗人。小瑶怎么可能是那种贪图皇后虚荣的女子,我不许你这么污蔑她。”黎浮拎起楚沉夏,手中的酒壶对着他的脑袋,下一秒似乎就要砸过来。
楚沉夏心中一惊,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喉口中的外公二字,还未出口,那酒壶到了自己面前忽然间就顿住了。
黎浮缓缓松开了自己的衣襟,喃喃道:“我要是伤了你。小瑶一定会难过的,小瑶难过,那我也会跟着难过的。”
楚沉夏见他口口声声小瑶小瑶,心里便为自己的外祖母袁邡感到难过,冲口便道:“那袁邡呢?她算什么?”
“袁邡?”黎浮面露茫然,似乎想不起这个人,顿了一顿,目光翻滚起源源不断的怒气,大声喝道:“是你下旨赐婚。将你的外戚赐给我,我从未想过要娶她,你倒好,还攒托小瑶来劝我。让我娶了袁邡,好让我永远为你做事,可是到头来。晋朝还是灭了。”
在楚沉夏的印象中,母亲和外祖父。几乎从来不提外祖母,因此楚沉夏对外祖母也知之甚少。袁邡这个名字或许并不是外祖母的本名,只是被外祖父用来掩饰身份。
楚沉夏只记得母亲说过一句话,外祖母死的很惨,这是她永远都不愿意回首的噩梦。
想到这里,楚沉夏忍不住问道:“袁邡是怎么死的?”
面前的人,神色大变,连连后退,因为年迈而生出的皱纹,此刻正微微跳动着,显得滑稽又可怜。
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剧烈抖动了两下,带着无比沧桑的音调说道:“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不会……不会去找小瑶,而放任江城不管的。”
“江城死了那么多人,我们黎家几乎没有一个活口,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柳氏,是他们担心我江城的权利大到他们无法控制,才会痛下杀手,这一切怎么能怪我呢?”黎浮眉心紧皱,说到痛处,哀切与共,泪水也跟着忍不住流了下来。
看到黎浮因愧疚而流下的泪水,楚沉夏着实于心不忍,可听到他所说的这些,心里更是震惊不已,忍不住说道:“就算这一切都是柳氏的错,可是在你心里,江城那么多的人命还比不上一个瑶皇后吗?”
“络儿,你怪父亲?是我害死了你母亲……所以你就嫁给楚治,故意来气我是不是?你当年明明和卫术铭情投意合,可最后呢,他在你成亲之夜,一夜华发,至今都未娶妻生子,你呢,落到现在孑然一身的下场。你气我恨我,也不该拿你自己的一生来开玩笑啊。”
卫术铭!楚沉夏连连后退,疯了,母亲疯了,母亲从前居然与卫术铭情投意合,楚沉夏到现在还记得卫术铭曾笑着对他说,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老,我不过比皇帝年长了一岁罢了。
楚沉夏胸口万千情绪翻腾,将他抓着自己的手慢慢剥离,咬牙道:“江城盟主!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黎浮不过说了一个字,整个人便直直往后栽去,楚沉夏眼疾手快,忙将他扶住,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猛地回头喝道,“谁?!”
见门口没了动静,正想追出去,一个人影十分缓慢地从门后走了出来,正是景旡无疑。
他从楚沉夏手中接过黎浮,面无表情道:“看来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内力没有失去,趁着老头子酒醉不醒,你自己想办法下山去吧。”
“景旡……”楚沉夏有些犹豫道。
景旡抬头看他,语气生冷,一副将人拒之千里的表情,“你还不走?楚沉夏,你不就盼着下山吗?东宫近来频频出事,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楚沉夏紧紧闭眼,目光在他二人身上微微一扫,到底还是移开了,飞快地朝门外奔去。
顺手取过院子里的一柄重剑,便朝山下奔去,他下山的动静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只是这些人都知道他是黎浮黎盟主的外孙,不敢下狠手。
反倒被他钻了空子,逃出了人群,一路逃到悬崖边,在众人的惊恐声中,没有犹豫地纵身一跃,天色黑沉,崖谷深深,他们根本看不见下面的情况。
只能带着一声冷汗,脚步虚乏地往道观中走去,逼死了盟主的外孙,想必他们心中万分忐忑吧。
可对楚沉夏而言,当年住在山上的房子就是依着悬崖而造,他不知几次从窗口跳出去,一路爬到悬崖底部,又一路爬上来。
当时还只是子时,待他回到了东宫,天已经大亮了,只不过,还未等他走进东宫的宫门,一旁埋伏好的士兵早已冲了上来,将他擒住。
倒也不是因为他不想抵抗,而是着实没有力气抵抗了,宫门口的侍卫见司刑寺的人想将楚沉夏押回去,忙上前阻拦。
一侍卫上前将楚沉夏右臂上的衣袖挽起,高声道:“擦亮你们的眼睛看看,他的手臂上可有伤痕?”
说着又将他左臂的衣袖挽起,目光一扫面前噤声不语的众人,道:“这回你们没话说了吧,回你们的司刑寺去,别再来我东宫门口丢人现眼了。”
那群人无奈地放开了楚沉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失望的神色,等了这么多天,他楚沉夏竟然不是凶手!
这么多人,只有楚沉夏一个觉得十分困惑,耐心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