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和许大夫有些交情,他就这么死了,何其不幸啊,御林军将尸体送过来的时候,我几乎是从睡梦中惊醒的。太震惊了。”此刻的陈阙显得十分苍老,或许老友的逝去给他内心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楚沉夏撑着拐杖走近他,问道:“陈大人,能带我们去看看尸体吗?”
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被掀去时,陈阙整个人为之一震,似乎接受不了这触目惊心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声,背过身去。
楚沉夏将他的手掌反复查看,纵然他手背沾了不少泥土。可手心却是十分干净,就连一丝红痕都没有看到。
刘衍见楚沉夏盯着他的手心出神,忍不住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陈阙也闻声回头,楚沉夏忙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回去。轻声道:“我只是诧异,许大夫为何要在三更半夜的时候翻墙而出?”
见陈阙的脸色大变,楚沉夏不由追问道:“敢问陈大人。御林军除了送来许大夫的尸体,可否还有别的东西?”
“自然……是有的……”陈阙脸上骤现纠结。似乎是不想将这些事告诉他人,可本着自己是司刑寺主司。理应秉公办案不徇私情,于是说道,“有一个包裹,里面是许大夫的一些衣服和金银,别无他物。”
“难不成他这是要出逃?”刘衍这话虽是问句,听起来却像是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
陈阙没有接话,怔怔地看着楚沉夏将死者上下探查了个遍,终于忍不住发问:“这……你看了这么久,有什么异常吗?”
“哦……”楚沉夏检查完最后一处,替死者盖上白布,这才直起身子回道,“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陈阙是何等老辣之人,见楚沉夏这样说,立马就联想到了前几日的旭王案,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许大夫和旭王的案子有关?”
“只是怀疑,这一切还要等明日陈大人自己调查。”楚沉夏从容不迫道。
相比于他的从容,陈阙却有些惊慌,这事要是正如他心中所想,那许昌如一家老小可就完蛋了,自己与他几十年交情,将来死后以何颜面相见?
可若是包庇他,将这件事瞒下来,刘衍岂会罢休?死去的旭王又该如何?自己的良心可又过得去?
楚沉夏看出他心中的纠结,沉吟了一声道:“还望陈大人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清者自清,我们这就先告辞了。”
陈阙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骁骑将军,如今竟然工于心计,永远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就连曾经清明的目光,现在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许昌如是不是因为听到我散布出去的谣言,而感到害怕?这才孤注一掷,急着出逃?”刘衍回头望了一眼楚沉夏,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他上前。
楚沉夏目光一闪,没有及时答话,刘衍不满道:“你又没听见我说话?你最近总是这样精神恍惚,有些不对劲啊。”
“我听到了,刚刚只是在想凶手这么急不可耐地推出替死鬼,是因为怕事情败露,还是另有他意?”楚沉夏忙抬头解释道。
刘衍心里一惊,忽然驻足回身望着司刑寺,“替死鬼?是不是你刚刚在检查死者的时候发现了端倪,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我觉得陈阙是个可信之人,难道你怀疑陈阙会包庇真正的凶手?”
“他当然不会包庇真正的凶手。”楚沉夏也跟着停下,望着司刑寺的火光,幽幽道:“正是因为他不会包庇凶手,才让人感到害怕。”
“什么意思?”刘衍侧身看他。
楚沉夏重新撑着拐杖走了起来,走了几步才道:“殿下知道今日刘正声来找过我吗?”
刘衍摇了摇头,略微吃惊道:“他找你干什么?”
“他告诉我,他觉得这件事是琅琊王氏所为。还说,琅琊王氏背后肯定有人相助。他还猜,这个人就是卫术铭卫大尚书。”楚沉夏慢悠悠地说道。
刘衍听完他的话。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这个刘正声悄无声息地掩藏于朝堂之中,隔山看虎斗了这么多年,终于耐不住要出手了。
可令他更为吃惊的是,如果依他所言,琅琊王氏与卫术铭同恶相济,那么他们背后之人究竟是谁?那个人的手掌是有多宽,能翻云覆雨到这种地步,如果那个人就是刘彧。那这朝堂之上还隐藏了多少他不知晓的秘密?!
“你是怕一旦陈阙寻根究底,王铨鸣会报复他?到时候死的人只会更多?”刘彧深呼了一口气,将脊背挺得更直。
建康风雨大变,南宋江山危机,这个时候,作为太子殿下的他,绝对有必要做自己该做的事。
楚沉夏微微点头道:“不错,他这么着急地推出替死鬼,一定是因为有人查到了什么。令他惶恐,这个人,我目前只想的到刘正声。”
刘衍却根本不关心这个人是刘正声还是刘副声,语气沉痛道:“那许昌如要是真的成了替死鬼。那他的家人该怎么办?就算我们能帮助他们逃亡,难道他们就要苟且偷生,隐姓埋名一辈子吗?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是无辜的啊!”
楚沉夏面对刘衍几乎怒吼的控诉。许久没有做出回应,这也正是因为他方才看出端倪。却没有说出来的缘由。
不等陈阙举起双手反对,只怕眼前这个耿直的太子殿下就已经忍不住要为许昌如抱不平了。
“子时刚过。”楚沉夏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刘衍闻言不做声。紧绷的脸上仍然带着浓浓的怒意,这是南宋,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冤不能申,案不能平的,他由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直达四肢。
“殿下,子时已过。”楚沉夏又强调了一遍。
刘衍忍不住愤愤道:“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呢?难不成你还担心我回不了东宫吗?”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这件事情势必会被戳到台面上来,他们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必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只怕到时候铁证如山,许大夫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这一劫了。”
面对楚沉夏的疾言疾语,刘衍却以冷淡的态度回道:“所以呢?”
“趁着天还没亮,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安顿许家上下……”
话还未说完,刘衍便急红了眼,声音悲痛又愤怒道:“你这么做,不就是在包庇那些人吗?现在还要让我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安顿许家上下?安顿许家上下?!”
楚沉夏看着他无法接受的模样,心里一凛,怔怔地看着他,刘衍忽然逼近他,大笑道:“哈哈哈,你不觉得可笑吗?到头来,我要做他们的帮凶,天亮之后,他们发现许家上下失踪了会怎么想?我告诉你,百口莫辩!这案子还没开审,你就退缩了,不试试怎么知道无法定罪王铨鸣?这是在建康!天子脚下!你要我一个皇子,眼睁睁看着千古冤案发生,却袖手旁观吗?甚至还要做他人的帮凶!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楚沉夏吗?你这样和庆王府上的谋士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殿下执意这么做,那就是拿许家上下的命在赌,殿下拿三十七条人命去赌一场根本不可能赢的豪局,殿下有没有问过那三十七口人是否愿意呢?如果输了,那可是血淋淋的三十七条人命啊!”楚沉夏咬紧牙关,勉力压制心中的骇浪,竭力心平气和道。
可是到了后来,也就压制不住胸口翻腾的怒意,语气激昂道:“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活着最要紧,殿下难不成要他们以死证清白,留下千古传说吗?只怕不是传说,是笑话吧!定罪王铨鸣?殿下也太天真了,死了他一个许昌如,难道就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吗?他王铨鸣什么都不缺,尤其是替死鬼!殿下玩得过他吗?”
末了又追加了一句,“还有,我本来就和别的谋士没有不同,是殿下高看了我。”
刘衍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指关节摩擦声“咯咯”不断,重重喘息后,他将手中的剑一下子拔了出来,剑气迸发,将楚沉夏依靠的拐杖截为两段。
楚沉夏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险些栽倒在地,见刘衍翻身上马欲离去,忙拖着脚追了两步。
刘衍余光见他这狼狈的模样,手中的马鞭到底是没落下来,听他在背后叮嘱道:“此事需找刘正声帮忙,殿下手下的人早已被监视,到时候事情泄露,只怕殿下会被牵连,那刘正声有季氏相助,又投在殿下门下,必会相助。”
马鞭一落,刘衍胯下的马急急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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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洪岩刺刘()
翌日,果然不出楚沉夏意料,司刑寺经过查证,种种证据都显示,是许昌如在旭王的药材中动了手脚,而徐之才经过多日查阅,也发现半容的药方再相冲也不会致人死地。
皇帝自然震怒,只不过人已经死了,动机是什么,也就查不出来了,而且那许昌如平日里就不结党私营,因此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人指使还是与旭王有过节。
令皇帝最为生气的便是他许家三十七口一夜之间凭空消失,无从追踪,无迹可寻,这件事情到了这里也只好作罢了。
只是,有的人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朱云和陈咸又是抓着司刑寺不放,又是三番四次进宫请求明察,到底还是被皇帝一句话压了回去。
当日,就派人护送朱云回齐国,朱家没了旭王这颗主心骨,自然是要倒台的,朱云现在也只能仰仗远在齐国的九皇子刘子期了,期望有一天能够重新壮大朱家的势力。
这桩案子,刘衍自然被皇帝嘉奖的,只是他并没有半分欢喜的意思,公然拒绝了皇帝的嘉奖,恳请皇帝将赏赐给他的金银用作西郊一带难民房的修建,皇帝欣然答应。
半容被放出的那天,精神与上回楚沉夏探视好了许多,临上马车前,楚沉夏忽然凑在她耳边问道:“身上的毒解了吗?”
半容扶着马车的手一顿,怔怔地看着他,随后木讷地点了点头,楚沉夏还想说些什么。若渝忽然从马车内探出头来,说道:“有什么话上来再说吧。”
待他二人真的上了马车。却又无人开口,若渝打量着刘衍和楚沉夏。觉得他二人之间的嫌隙似乎又大了些,加之今日刘衍对自己的态度也十分寡淡,若渝见他脸上就写着心情不佳四个字,也没心思碰钉子。
一车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瞪着你,晃晃荡荡地往东宫去,马车不过驶出了一刻钟,车外便传来一阵动静。
疾风一般的刀声夹杂其中,若渝眼皮一跳。忙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去,一柄刀忽然破帘而入,擦过若渝的肩口又急急往里来。
车内众人皆是一惊,若渝和刘衍几乎同时冲出了马车,车夫已经死在了马车外,而罪魁祸首正将手中的刀往二人身上砍来。
楚沉夏透过车帘看到外面的人正是刀客洪岩,心里不禁有些担忧,叮嘱半容不要下车后,便摸索着爬下了马车。
刘衍余光一闪。一面奋力抵抗洪岩凶猛的招式,一面对楚沉夏道:“疯了你了,回车上去!”
楚沉夏根本不听他的,反倒朝他们走了几步。以商量的口气说道:“洪岩,你不是想要无牙集吗?我可以给你,但你……”
洪岩冷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楚沉夏,你休想骗我。无牙集根本不在你手上,我早就打听出来了。是在桃花娘子手里。当初我和你做朋友,是看你为人正直爽快,不失为血性男儿,谁料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这也就罢了。你还助纣为虐,灭齐鲁杀百姓,你的心里可还有一分仁义道德?!”
尽管他嘴上不停,可对付起面前的两位高手,仍然是游刃有余,过了几招,见楚沉夏站在原地不走,忍不住又开口道:“我念你我曾经是朋友,故对你不下杀手,但也请你不要插手我的事,你走吧,但是刘衍我是一定要杀的,我一定要为天下百姓讨回公道,去除祸害!”
“既然如此,那就对不住了,我今日也是一定要保住殿下的,你想杀他除非先杀了我。”楚沉夏的手在袖口中摸索了一番,将一个圆滑之物牢牢握紧。
洪岩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讥讽道:“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楚沉夏?行走尚且要靠拐杖,如何挡我?”
说话间,一枚石子般大小的暗器朝自己飞来,洪岩轻松地避开,正想开口说话,那枚擦肩而过的石子忽然炸了开来,粉尘顿时弥漫在他四处,甚至还被他吸进去了不少。
胸口一滞,洪岩单膝跪地,抬眼忿忿道:“你果然不是我认识的楚沉夏了,卑鄙之极!”
楚沉夏却根本没理会他,只是急道:“殿下快走,这迷药撑不了多久的。”
刘衍一听,马上收剑往回走,可是若渝却反道行之,刘衍根本来不及制止她,眼睁睁见她一掌劈向了洪岩。
可那洪岩是什么人,即使中了迷药又如何?手中的刀没有力度只有招式也是不容小觑的,在若渝的掌击打到他胸口的那刻,他手中的刀同样擦过了若渝的肩口。
刘衍一个跃身拉过若渝,将她连拖带拽提到了马车上,这才挥起马鞭,急速前行。
楚沉夏按住还想下车的若渝,低声劝道:“洪岩是齐国第一剑客,是你能制衡的?他比你多练二十载,功力之深厚,只怕你无法想象,况且我那迷药根本撑不了多久,你鲁莽前去,不是送死吗?”
若渝紧咬下唇没有说话,半容正打算除去她肩口的衣衫,轻咳了一声,见楚沉夏没有半分避开的意思,忍不住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要替若渝处理伤口了,你出去。”
楚沉夏瞧了一眼马车外的人,到底还是坐到了他的身旁,口气幽幽道:“只怕殿下以后出门要小心了。”
刘衍轻哂一声,似乎对他的话并不上心,马车拐了一个弯,才忽然开口道:“想必你心里十分怨我吧,是我害你的名声变臭了,害你在众人眼里成了一个卑鄙小人。”
“我当然怨殿下。”楚沉夏干脆直接道,这让刘衍有些吃惊,他原以为按照楚沉夏的性格必定会客套虚伪几句,没想到如此干脆,可惜自己连应对的话都想好了。这时却被他塞得说不出话来。
楚沉夏瞟了他一眼,继续道:“我怨殿下心智不够成熟。城府不够深,下手不够狠。害我做起事来十分辛苦。”
刘衍脸色一变,手中的缰绳一拉,竟将马车停了下来,车帘后马上传来一句紧张的疑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没事!”就在楚沉夏说完这两个字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声,伴着越发清脆响亮的马蹄声,楚沉夏和刘衍同时往后望去。
只见那个黑点越来越大,正是洪岩追赶上来了。再有一刻钟,便到东宫了,刘衍和楚沉夏对视了一眼,随即拼命挥打马鞭,催赶马往前奔去。
只来得及转了一个弯,那洪岩已经驰马到了二人身旁,手中的大刀侧过来一砍,一下子砍断了马车与马之间的缰绳。马受了惊,脱离马车后便往前跑去了。而马车剧烈一抖,便将众人撞飞了出去。
不等刘衍爬起来,那洪岩手中的刀又急急砍来,刘衍翻滚着避开。耳边尽是刀砍在地上的“铿锵”声,十分刺耳。
若渝奔至他身后,将他牵制住。这才得空让刘衍爬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配合地极其默契。但是对洪岩来说,这二人根本不算什么。
右腿横扫过后。大刀飞转,一下打掉了若渝手中的剑,紧接着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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