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衍紧紧盯着他脸看,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来,只是他始终都没有抬起眼眸来,无声冷笑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天下贤能之人那么多,当我真的非你不可吗?才能第一的门客不好找,忠心耿耿的门客难道还不好找吗?”
他见楚沉夏说话冷淡,心中便翻腾了起来,一时没忍住,就拿话讽刺他。
楚沉夏低头不语,思量了片刻,那些疑惑和纠结总算理清了,他必须在两年帮助刘衍登上大步,功成身退之后便回山上陪着母亲安享晚年。
“殿下,我既然来了自然不打算走了,方才是我不会说话,还请殿下恕罪。”楚沉夏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眼中真诚可见,刘衍心头的怒气总算消下去了一些,但还是十分不爽地瞥了他一眼。
他不仅是自己的门客,首先还是自己的朋友,怎么如今说出这样生分的话来,但也不想和他再做争辩,挥了挥手转移话题道:“想必你是有备而来吧,说说你对目前形势的看法。”
“是,我觉得殿下此刻不宜私下派人出去处理凶杀案,反倒应该先去皇上那请罪,倒也不是真的请罪,只是请他彻查此事,告诉他东宫愿意全力配合彻查,请皇上不必为难。”楚沉夏回道。
刘衍有些犹豫,虽说这么做深得皇帝之意,但毕竟此事的的确确是自己所为,怎么能自己撞到刀口上去呢?
当下皱眉道:“你可能不知道,虎破是我派人杀的,我的人做事不干净,据说已经被侍御史周朗查到一些,我在这个时候去讨好父皇,大概不是件明智的事吧?”
“周朗那里交给我,我保证他不会查到什么,皇上如今正被百官相逼,焦虑的不行,殿下只需去向皇上请命彻查此事,既体现了自己的清白不惧人查又显出了殿下的孝意,何乐而不为?”楚沉夏语气十分淡然。
淡然到刘衍觉得他这些话未经大脑直接说出来,轻飘飘的,无法着重与地,未免有些犹豫。
犹豫间,陆执便进来了,刘衍记得自己方才还吩咐他去找中书监程令,怎么这会就回来了?
疑惑地等他行完礼,陆执才解释道:“殿下,我发现在出门的路上撞见了楚沉夏,我觉得他一定提出与殿下不一样的方法,因此率先回来了。”
陆执说这话,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衷心而言,可刘衍听着却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的方法不如人,不禁有些忿忿,仔细一想确实觉得自己不如人家会筹谋,又忍了下来,高声道:“那便如你所说,明日早朝我会请父皇彻查。”
“夜长梦多,即使殿下不去请皇上彻查,也难保皇上今日什么时候忽然下了决心彻查,与其等待不如将机会逆转,化被动为主动。”楚沉夏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道:“还请殿下即刻出发去皇宫。”
“现在?!”刘衍十分不解地起身,来回踱步道,“偌大的东宫难道就不准备一下吗?要真是让人搜到什么查出什么来,那我可就真的是被扣上这些个罪名了。”
楚沉夏目光如剑,冷声道:“殿下既然怕,当初派人去杀虎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即使要杀人也不该用如此拙劣的方法。”
一旁的陆执插嘴道:“这个法子是我想的。”
楚沉夏瞟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躬身行礼道:“我还要去找周朗,先退下了。”
“等一下。”刘衍忽然叫住他,下了殿中的玉阶,又走了几步,才道:“你有几分把握可以令周朗不查下去?”
“十分。”楚沉夏原先想说七分,因楚治所写的官员罪诏中有周朗一份,所以便想着以此胁迫周朗放弃追查,只是如此仍不能确保,另外三分,楚沉夏是一分都确定不了。
反复思量之后,终究选择了另一种险恶的做法。
刘衍此刻反应颇快,目光一震道:“你要杀了他?”
“我想不到别的法子了,只有他死,那些线索才会彻底中断,殿下放心,若是出事,必不会连累到殿下。”楚沉夏说完便打算走了,却又被刘衍急声叫住。
刘衍神色不佳,嘴张了半日也吐不出一句话来,最终还是蓦然地摇了摇头道:“你去吧,诸事小心。”
楚沉夏前脚刚到建康,景旡后脚就到了,到了建康第一个去的地方却是东宫,关雎宫。
推门而入时,原清正与永明在对弈,因下的认真,所以两人都没发出一丝声音。
原清见到景旡,显然十分惊愕,手中夹着的白棋也不慎从指缝中滑落了,永明也不知说什么好,怔怔地看向景旡。
原清虽是永明最信任的宫女,但与景旡相识一事,从未对她提起只言片语。在原清定义里,景旡是东宫的叛徒,出卖殿下,出卖朋友,是当之无愧的小人,因此跳下凳子大声道:“你来做什么?”
景旡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打了个转,笑道:“几个月前,你家公主借了我一样东西未还,我现在正是来向她讨要了。”
原清撇了撇嘴,正想骂他鬼话连篇,却听一旁的人温声说道:“原清,你出去望风吧。”
原本还想说几句,可瞅到自家公主坚定的目光又打退了堂鼓,也不知近来是自己想太多还是怎么了,总觉得公主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她也越来越不敢惹永明生气,当下说了句是,瞪了景旡一眼,便退出门外了。
“永明,我这次来,是要你帮忙做一件事。”景旡一开口,便直奔主题,显得十分焦急。
永明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于是凝神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做什么?”
“杀刘衍。”
面前人口中说出的这三个字如巨石一般压在了永明的心口,紧张不安通通涌上心头,终于要动手了。
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个玉瓶,永明将它紧紧握在手中,抬眼问道:“下毒杀他吗?凡是他入嘴的食物定有人先试吃过,这未免太容易被发现了吧。”
“这种毒药不会马上发作,试吃的太监顶多吃一两口,并无大碍,刘衍就不一样了,食用的显然是他们的几倍。你将此药分别下在早中晚三餐,刘衍必定活不到翌日。”景旡说话间,视线在棋盘上落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不攻不守,如此凌乱的棋局,也只有她和原清下的出来了。
“好。”永明慎重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玉瓶塞进袖口,又抬头问道:“那是哪一日呢?”
“七月初七,也就是明天。”
藏在袖子的手不由得暗暗握紧,一切来的太快了,她从前处心积虑想杀刘衍,却没有办法,如今终于要杀他了,却又退缩了起来。
想到自己生出一丝退缩之意,忙摇了摇头,景旡不解道:“怎么了?明天不行吗?”
“噢,不是,可以,你放心吧,我明天一定可以毒死他的。”永明耸了耸肩。
“那就好,我先走了,原清那里你一定要注意,别让她到处……”
景旡还未说完,永明便打断他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管住她的嘴,你快走吧。”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啊?”景旡一边往外走一边磨起了嘴皮子。
永明疾走了两步,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走吧,别磨蹭了。”
待景旡是真的走了以后,才缓缓坐下来,按着飞快跳动的心说不出话来,明日,就是刘衍丧命之日。
第九十四章 东宫起底()
周朗,侍御史,为官二十一载,甚得皇帝信任,关于他的流传,大多是溢美之词,是清廉正直的官员中的翘首。
没想到,他私底下竟然能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来,楚沉夏在他房内转了一圈,桌案上摆着一本孙子兵法,书下似乎压着什么,正要伸手去拿,门便被人推开了。
周朗皱眉叹了一声,在桌案坐了下来,似乎没注意到头顶房梁上的人,他将孙子兵法移至一旁,拿出信封中的信纸缓缓打开。
楚沉夏伸了脑袋出去看,无奈字太小根本看不清楚,脚步细移间,下面的人已察觉到异常,假意去拿桌上的毛笔,手腕一转,那毛笔竟朝着楚沉夏急速飞来。
一个闪身,楚沉夏便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心里不免诧异,他竟然有如此好的武术。
周朗也十分诧异,强有力的目光不断审视着他,看着看着目光忽然一跳,紧跟着询问道:“你是楚沉夏?”
楚沉夏点了点头,从袖口中亮出一柄匕首,丝毫不掩饰此行的目的。
到底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目光只是在匕首上微微一顿,转而又看着楚沉夏,镇定道:“是太子让你来杀我的?虎破果然是他派人杀的。”
楚沉夏不答反问道:“二十年前,你参与了屠杀天下大姓沈家,或者说是,是你策划了这个屠杀计划。”
面前的人神色一震,身侧的手不由得暗暗握成拳状,抽了抽嘴角道:“是你那个愚蠢的父亲告诉你的吧,我早就知道他在调查我了,要不是盟……”
话锋一转,他改口道:“要不是故人托我照顾他,他不知死几回了。”
楚沉夏有些吃惊,想问他口中的故人是谁,转念一想,知道他不会回答,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三年前,你擅离职守,导致一名罪恶滔天的囚徒逃了出去,是不是?”楚沉夏问道。
周朗笑了一声,打趣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问这么多做什么?到底不是司刑寺的,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我只是觉得好奇,你不是人人赞颂的好官吗?背地里居然做这样的事,实在令人唏嘘。”楚沉夏走了两步,目光却始终不离他。
“何谓好官?”周朗喉咙发出古怪的吞咽声,顿了顿,又转了话题道:“少说废话,要杀便杀。”
周朗的表现实在是令楚沉夏惊奇不已,这哪里像一个官员的作风,根本就是江湖中人,眼神很狠,语气很硬。
手中的刀一动,楚沉夏忙迎上去,却见他轻松避开了,动作之灵活,简直令人无法相信这是他这个年纪能做到的。
怔仲间,周朗手掌在他匕首顶部一劈,他手中的刀便跌落到了地面,伴着一声响亮的“咣当”声。
楚沉夏十分震惊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匕首,这个人武功的修为竟高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劲敌,招式还未出,兵器已被人家劈掉了。
“你从前究竟是什么人?”楚沉夏抑制不住内心的沸腾,高声质问道。
周朗背过手,走至桌案前,下巴指了指桌上林林总总的书信,说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这些线索才是你此行的目的吧。”
楚沉夏暗暗咬紧牙根,看来今日是杀不了他了,视线在房内四处打量,最后落在了桌案上的烛光。
手指在袖口中一探,摸出一枚飞刀来,手掌一翻转,便击翻了那灯烛台子,就近的信封登时燃了起来。
为防止他扑灭火,楚沉夏一个侧身捡起了匕首,又闪身拦在桌案前,周朗缓缓转过身来,看了他也一会,才道:“这回你总该放心了吧。”
楚沉夏有些尴尬地收起动作,诧异地看了他两眼,又偏头看了一眼桌案,桌子上的东西差不多都烧了起来,心里寻思为什么他既不拦着自己,又不去救火?
他目光一紧,质问道:“你骗我,东西根本不在桌上。”
周朗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遍,笑道:“你要是不放心,将我这房子烧了我也没意见。”
楚沉夏又是一愣,盯着他的双目看了半会儿,才用刀挑起一些正在燃烧的书纸,丢到了书架上,整个过程都紧紧盯着周朗。
周朗失声笑道:“我不过是说说,你居然真的想烧了我这屋子。”
见楚沉夏始终盯着自己不语,周朗这才收起笑容,正色道:“你放心,我既然这么说,就不会骗你。据我所知,太子已经去见皇上了吧,要我说,你就别杵在这了,赶紧回去想办法吧。”
他每说一句话都让楚沉夏吃惊不已,东宫竟然也有他的眼线,烧起来的烟熏的他吼口十分不舒服,哑声问道:“你为谁做事?”
周朗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故作不解道:“我自然是为皇上做事了,不然还能为谁做事?”
面前的这个人身份神秘,口风极严,根本打探不出什么话来,楚沉夏认为多说无益,憋着一口气走了。
楚沉夏回到东宫的时候,刘衍已经睡下了,只好就此作罢,明日再行商议。
翌日,刘衍起了个大早,准备迎接司刑寺入东宫审查,今日楚沉夏也起了个大早,不光楚沉夏,就连向来晚起的永明也起床了。
趁原清吸引那些婆子们的注意,永明将药粉洒在鱼肚上,末了又加撒了一回,一般试菜的公公们只会吃鱼边上的肉,肚子这边最好的肉并不会去动它。
按着这个想法,依次在肉菜上面撒了加量的药粉,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但到底还是有些为自己小聪明得意的。
谁想,刘衍根本没有吃这些食物,想来也是,大清早就从楚沉夏那得到了不好的消息,谁还有心思吃大鱼大肉。
永明得知以后,十分失望,命厨房做了一碗粥送过去,当然,粥里依然掺了药粉,刘衍照旧没吃。
永明不死心,又派人送了莲子羹过去,这回不光连羹退了回来,还亲自来了关雎宫。
关雎宫上下十分欣喜,巽芝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这么多人只有原清一个注意到了刘衍铁青的脸色,也只有她在刘衍令众人退下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肯下去,还是被众人拉出去的。
她们不知为何,永明心里却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当下也不敢看刘衍的眼色,侧脸看着外面,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想下毒害死我?”刘衍不咸不淡地问道。
永明心中一震,手指紧紧绕着衣袂,干巴巴笑了一声,并不作答。
刘衍走了两步,走到她面前,步步紧逼,直逼的她连退好几步,声音不如方才平静,而是带着浓浓的怒意,“你说,你是不是和那个景旡联合起来想杀死我?”
永明猛地抬眼,对上他灼热的眼神,心里最后一丝镇定也跑光了,抖着嗓子开口道:“凭我自己的能力还杀不死你吗?用的着别人帮忙吗?”
刘衍冷笑道:“不久前,我收到急报,鲁国有异动,你的哥哥鲁炤熹意图联合他国力量,重新占据皇宫,被我的人当场拿下了。”
“什么?!”永明顿时慌乱起来,她日日夜夜心系鲁国,此刻听他这么说,疑惑有,不安有,最多的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哥哥遭到什么不测。
刘衍冷哼了一声,没有半分犹豫地从喉咙中翻滚出一句话来,“鲁炤熹图谋不轨,誓死反抗,已经被就地诛杀了。”
永明只觉得脚下有些不稳,扶着一旁的柱子才稳住了身体,不断摇头看向刘衍,见他神色淡然,没有半分该有的情绪,胸口的怒气顿时集结起来,一下子涌到了脑中。
“当初不是说话,不杀我哥哥的吗?你这个小人,居然出尔反尔,我今日就要杀了你为我哥哥报仇!”
永明心口如刀刺一般疼痛,才走了一步便觉得疼痛难挡,全身上下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就连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
失去意识前,仍紧咬着牙根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我要杀了你。”
这日,东宫比往常忙乱了几倍,先是关雎宫太子妃病重,太子下令不准泄露此事,半容与几位大夫在床前诊治到了夜里,都无法查出是什么病因,也无法下药医治。
司刑寺和刑部的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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