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衍的余光在左右两侧微微一扫,楚沉夏和若渝两个人都面无表情,目光正视前方,仿佛一身心都放在了赶路上。
刘衍目光微微一闪,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两人非要跟着自己去大都,劝也劝不住,休息的时候,两人都视对方如空气,简直是冤家。
“殿下,前面就是大都了。”陆执带着的一部分人从前方迎过来,神色却不大好看。
刘衍勒住马,身后的众人齐齐跟着勒住,楚沉夏率先问道:“有什么异常吗?”
“城门前聚集了不少人,闹哄哄的,依稀望去,还能看到不少官兵穿着的人。”陆执答道。
刘衍目光不由自主往前方遥遥望去,可眼前都是树,哪里看得到城门,一扬马鞭道:“没想到,大都的暴乱这么严重。”
众人忙拼命跟上刘衍,不一会便到了大都城门外,城门内的人听到动静愣了一愣,却始终没有散去的意思。
倒是被众人围堵的沈之卫眼尖地瞧见了刘衍,忙对他高喊道:“太子殿下!”
百姓听到他这一声呼喊,都转向了刘衍,满目的怒意掩也掩不住,直冲着他而去。
刘衍被他们看得一惊,自己不过是父皇派来处理暴乱的,怎的大都百姓一副要宰了他的模样?
诧异间,眼角瞟到楚沉夏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身后,刘衍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幕看得心中一惊。
三颗人头正悬在城门上,几双眼大的突兀,一脸的污血似乎未干,看来是刚死不久,而进了城门不远处就是集市,难怪这些百姓有的手中还拿着新鲜的瓜果蔬菜。
刘衍回头看着无措的沈之卫,沉声问道:“这是何人?”
“是暴民。”
“为何要取他们的首级挂于城门之上?”刘衍打量了他几眼,见他是个齐国人,心中更觉诧异。
沈之卫听言有些懵了,冲口就道:“不……不是殿下让我这么做的吗?”
刘衍终于明白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何如此毒辣了,两条眉毛一拧,重重斥道:“胡说!我几时下过这样的命令?”
“两日……”话说出口,沈之卫忽然觉得不对,殿下自己下过的命令怎会不记得?难道殿下的意思是……让自己背这个黑锅?于是有些认命地改口道:“是下官记错了,太子殿下,并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刘衍的眉毛却拧得更紧了,他这般说法岂不是欲盖弥彰?正要开口斥责,楚沉夏已抢在他前头说道:“若是有什么人以殿下的名义行事,你大胆说出来,殿下自然会查清,不会冤枉你。”
沈之卫经他一提醒,目光一凛,颤声道:“两日前,有一人带着殿下的印章而来,说是传殿下之命,要我杀几个闹事的,尸体悬挂城门,以示威严。”
抬眸看了看刘衍的脸色,继续道:“我见他有殿下的印章,便不疑有他,岂料犯了这等糊涂事。”
沈之卫仍然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殿下安排的一场戏,做给大都百姓看的戏,心里仍觉得自己逃不过黑锅的安排。
楚沉夏扫了一眼聚众的百姓,扬声道:“在来的路上,殿下的印章就已经失窃了,看来假传殿下之命的人必定就是那个偷印章的人。”
沈之卫始终低头不语,头顶却遥遥传来一句暴怒声,“还不派人取下来?”
一个抬头,见到刘衍怒气腾腾的脸,心口一震,忙应下来,命人去将首级取下,聚集的百姓也准备散去了。
人群中,忽然一声嚎哭又将众人的目光聚集了起来,一个妇人挤出人群,走到刘衍等人面前,并不下跪,而是指着他大骂道:“可怜我丈夫无辜而死,你们这些当官的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沈之卫简直吓得心都要从吼口跌出来,想挤出人群,却发现根本走不过去,忙站在高处大声喝止道:“这是谁家的妇人,快拉下去,太子殿下面前,岂容你造次?”
刘衍瞟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面前边哭边骂的妇人身上,不怒自威道:“你且将事情说来我听。”
妇人原本只是觉得心中不平,他们官官相护必不会帮她,所以便想着上前来骂他一顿出口恶气,未料面前被称为太子的人竟肯听自己讲,不由得连哭都忘记了。
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衍,半晌才反应过来,当下重重下跪磕了个头道:“挂在城门上的其中一个头颅是我丈夫张惠的,另外两个分别是东街王家的大儿子和小儿子,王其疏和王其珏。我丈夫是开酒馆的,这两兄弟常常来酒馆喝酒,因此与我丈夫学那刘备,桃园三结义结拜为兄弟。”
说到这里,她抹了把眼泪,又道:“那两兄弟自认饱读经书,便生出了什么为国生为国死的念头,在大都各处怂恿人反宋复齐。前两日,就被沈大人通缉,逼得无处可去,那晚就躲到了我家里来。我丈夫之前从未同他们一起做这些事,只是本着兄弟之情,暂时收留他兄弟俩一晚。岂料那日,沈大人带兵冲进酒馆,砸了酒馆不说,将我丈夫与那兄弟俩就地诛杀。”
沈之卫额头青筋暴起,高声反驳道:“张惠收留他兄弟二人,拒不接受盘查后,光是这两点,足以逮捕。”
“纵使我丈夫收留他们兄弟二人有罪,那也不该落个问都不问就诛杀的下场啊。”妇人又哭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听罢,都同情起妇人来,纷纷道:“是啊,我知道张惠,他的酒从来不掺水,还时常救济穷人,光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为人慈善。如此重情重义的人,错杀真是可惜了。”
第七十二章 意外被擒()
说话间,一支箭带着风声往刘衍这边急急窜来,还未等他出手,一旁的若渝已一剑将箭挑开。
“是谁在暗处放箭?”陆执四扫周围,终于在一家茶馆的阁楼上见到一个女子探出头来。
“我杀的就是你南宋皇太子刘衍,哈哈哈。”女子大笑了几声,身形一晃,已消失在众人面前。
若渝握紧缰绳,正欲追赶上去,却被刘衍的眼神制止了,那边陆执已经追了上去。
刘衍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妇人,沉声道:“你暂且回家等着,待我查明了真相,自会还你丈夫一个清白,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妇人脸上的泪迹未干,有些怀疑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我……”
刘衍打断她,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三日之内,必证清白。”
说完,将缰绳一拽,就要往城内赶去,围观的百姓并未叫好,但也未阻挠,闪出一条道来,放刘衍大军入了城。
待众人稳定了下来,刘衍才将沈之卫叫到面前,详细问了这些日子的暴乱,沈之卫抖着一颗心说完,见他不问妇人当街之事,这才松了口气。
刘衍听罢,略微皱眉,起身出了厅堂,沈之卫见状正想跟出去,却被身后的楚沉夏叫住了。
“沈大人,有件事还需要你相助。”楚沉夏绕到他前头,堵住了他的去路。
沈之卫见他有事相求,又是太子身边的人,脸上闪出几许喜意,笑道:“但说无妨,能帮的我一定帮。”
“当街妇人一案,想要问问沈大人当日的事情经过。”楚沉夏微微点头示意。
沈之卫一颗心登时又沉了下去,黑着一张脸看他,半晌吐出几个字来,“这是殿下的意思吗?”
“自然是。”楚沉夏嘴角微微上扬,顿了顿,又道:“殿下既许了那妇人,三日之内以证清白,那自然是要做到的,难不成沈大人还以为殿下是出尔反尔之人?”
“不敢不敢。”沈之卫摇了摇头,这才开始说起了那日的经过,“最近几日大都东西两街都有发生暴乱,西街不知是何人引领作乱,但东街的那两人我是知晓的,正是妇人口中的王氏俩兄弟。这两兄弟认识几个江湖人士,又是热血的年纪,便应了那些反宋的号召,先前抓过几次,都被他们逃掉了。”
沈之卫走了两步,叹了口气道:“但是那日特使……那日有人假传太子殿下的命令,我虽觉得诧异,但实在是不敢不从。那日也确实走运,有人透露了这两兄弟的行踪,我带人赶去酒馆,谁料张惠那厮不肯开门,这摆明了是心中有鬼。我们硬闯入酒馆后搜查,那两兄弟果然在他家,争执间,王氏两兄弟竟也是习武的好手,于是我索性派人下了杀手。”
楚沉夏垂眸不语,沈之卫重复道:“窝藏罪犯也是罪啊,对官兵持刀也是罪啊,更何况他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去。”
“只怕王氏俩兄弟不是领头人,他们俩家世如何?那张惠家世又如何?”楚沉夏目光一闪,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提议道:“沈大人,不如我们坐下说?”
沈之卫点了点头,缓缓坐了下来,眉头紧皱,似乎在思量什么,想了半日,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桌子兴奋道:“那张惠从前不是齐国人,二十年前从云府逃难来的大都,来时金银财宝背了一身,那时还被不少人猜测是从哪里发了一笔不义之财。不过他开了酒馆以后,时常救济穷人,百姓对他便横生出了许多好感,以大善人称之。”
云府?楚沉夏并未听过这个地名,不由得脱口问道:“云府是哪里?”
“哦,青州便是南宋二十年前的云府,现在不太有人叫云府了,在齐国,知道的人更是少数。”沈之卫说着说着挺直了腰板,端过一杯茶悠悠喝了起来。
楚沉夏的目光在他脸上落了几回,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问道:“怎么?沈大人从前也是南宋人士?”
“不是,我不是南宋人。”沈之卫放下茶杯向外看了两眼,忽然觉醒一般,慌张起身道:“殿下是去西街了吗?我刚刚没来得及提醒殿下,西街是大都最乱的一个地方,很多暴民都十分凶残,而且去西街的桥快断了,恐怕受不了这么多人的重量。”
楚沉夏深深看了他一眼,沈之卫接住这一眼,埋怨道:“这……这可不能怪我啊,我那时想追出去来着的,是你把我叫住的,后来说着说着,便忘记了。”
“去西街哪条路最快?”楚沉夏问道。
一刻钟后,楚沉夏与沈之卫便坐上了船,城中的湖水透彻干净,沈之卫脸上有些焦灼之色,倒是楚沉夏略显悠闲。
望了一眼船外,楚沉夏淡然问道:“我们这是逆流而上啊?”
沈之卫不知怎的,脸色难看极了,顿了顿,才回道:“是了,原本该是顺流的,只不过大都城内有几条河道堵了,今日便换条道走。”
“河道怎么堵了?”楚沉夏果然问道。
沈之卫似乎有些不想说,神色为难,踌躇了几回,还是说了出来:“西街死的人太多了,尸体都抛在河道上,这样的次数多了,河道就堵了。”
“哦,是吗?”楚沉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
沈之卫忙接口道:“是啊是啊,所以太子殿下去西街,实在让下官担忧啊。”
“哈哈哈。”楚沉夏突兀的笑声让眼前的人觉得十分诧异,适时船过了一个桥洞,两人眼前所见顿时漆黑一片。
黑暗中,冰凉的刀片已抵上了脖子,片刻后,光明又重回眼中,沈之卫看着他不解道:“你,你这是何意啊?”
“沈大人,吩咐船家调转船头,不然,我不保证我手中的刀片会不会隔断你的脖子。”楚沉夏说着,便在他脖颈处比划了起来。
沈之卫仍旧一脸不解,但还是偏头对船家喊道:“啊大,回去。”
见楚沉夏手中的匕首没有离开自己脖子的意思,皱眉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要回去,你告诉我不就行了,何必动刀呢?”
楚沉夏冷笑了一声,直白道:“沈大人,你是吴国人吧。”
沈之卫脸上顿时浮出一丝阴森,他这话已经十分明显了,吴国早已被南宋灭了,哪里来的吴国,要说也该说是南宋人。
楚沉夏见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又说道:“那张惠也是吴国人吧?想必沈大人同他还有些交情?”
“你说的都是什么,我根本不明白。”沈之卫目光中饱含疑惑,仿佛真的云里雾里。
楚沉夏笑而不答,指了指外面的湖,淡淡道:“沈大人,我看这大都的风景很好嘛,树绿水清的,该死多少人才能堵住这河道啊?就算全城的河道都堵了,我想从东而行至西,也不可能是逆流而上吧。”
沈之卫的目光微微一紧,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随即又转为嘲弄,笑道:“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才,确实不可多得,只是你从何处推测我是吴国人呢?”
“你府中的茶都是清一色的碧螺春,我记得吴国盛产碧螺春,当然,这也不是最主要的。你掩饰的很好,只是在说到云府的时候,言辞略微有些激烈,若非不是想要重复吴国之人,说到云府又何必如此激动。”
沈之卫打岔道:“我并不记得我说到云府时,有何激动行为?”
“你转身的时候,必定以为我看不到你的神情,可你的背影却出卖了你,或许你觉得我这么说有些可笑,可我当时,便觉得你这身转的带些愤恨,与你先前同我讲话时很不一样。还有喝茶时的悠然自得,说到云府时微微攥紧的拳头,你很出色,一直掩饰的很好。”楚沉夏说到后面,忽然觉得眼前竟然有些模糊,手中的刀片似乎没了知觉,仿佛拿着的是空气。
恍惚中,半清半糊的听到一旁的人笑道:“可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啊大,掉头,我心知骗不过你,这船舱中早已点了香,味道么你是闻不出来的,你说了这么多话,吸了不少进去,倒是费了不少事。”
楚沉夏醒来的时候,先看到的是四周铁壁,随着铁壁抬头望去,足足有数丈之高,阳光便从头顶遥遥落下。
手触碰到一旁的东西,忙低头去看,竟是一些吃的和水,眉头一蹙,有些怀疑,吴国的人,为什么不杀自己?
仔细一想,想到刘彧,心口便慌张了起来,千方百计将自己从大都囚到此处,难道是要对刘衍他们下死手?
这个地方宛如一口井,墙壁光滑,无附着点,是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的。低头时见饭菜中的汤水并未洒出半滴,楚沉夏心中一动,无论他如何将饭菜从上面送下来,都是不可能不洒出一滴水的。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机关,四周一定有机关,想到这里,楚沉夏随手抓过一个馒头,边吃边往四周观察,尽量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第七十三章 空心寺庙()
“太子殿下。”
刘衍一回来,沈之卫就迎了上去,眼睛在他身后张望了几回,回过神来,又问道:“不知道当街行刺的那名女刺客抓到了没有。”
刘衍脑中一闪光,总算想起陆执来,偏头问若渝道:“陆执回来了吗?”
“没有。”
眉心紧紧一皱,刘衍将手中的剑放至一旁的桌上,整了整衣口道:“楚沉夏呢?叫他过来。”
若渝往外走了两步,沈之卫忙道:“他出去了,说是去看看大都的地形。”
“也罢,随他。”刘衍整完袖口,顺手拿过桌上的剑,转身问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大都的地形我也该看看。”
沈之卫想不到太子居然与一个无官无职的楚沉夏这般要好,竟然还打算亲自去寻他,眼皮跳了三跳,垂眸道:“下官不知,只知道他说要去高处,以便看的清楚。”
刘衍嗯了一声,心中已想到了去处,便往极快外走,若渝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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