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皇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说出这个字的时候,目光一飘落在了跪在一旁的罗叔身上,登时反应过来,原本疲惫的脸上被无尽的阴翳所笼罩,飘过去的那一眼落回到顺王身上,怒极反笑道:“免罪,呵,免罪,朕让你免罪!”
竭力控制的情绪还是如决堤一般,再无力阻挡巨浪凶波,愤愤地将桌上的几个果盘挥袖甩到地上。伴着“哐当”一声而来的是,皇帝从一旁侍卫身侧抽出刀的声音,冷冽又清晰。
顺王忙侧身挡在罗叔身前,低声唤道:“父皇。”
语气几近哀求,但这也仍然无法改变皇帝此刻的心情,他目光阴厉看着顺王的脸,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你给朕起开。”
听得出他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音调,可开口依然带着无穷的怒气,似乎是压也压不住,就那么直接地从胸腔里翻滚出来。
顺王此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但仍倔犟地挡在他身前,对上皇帝的目光没有半分逃避,顿了半晌,才坚持道:“父皇,此人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或有一日能吐露真相,还勤王一个清白,请父皇明察啊。”
听到他这番话,胸口更加剧烈地起伏,皇帝又粗又重地呼吸着,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辣,极快地上前了两步,一把将顺王推到在一边,手中的剑顺势刺进了罗叔的心口,位置精准,手法娴熟。
皇帝抽出剑,忿忿地往地上一掷,“当”的一声砸进了顺王心海里,却没有激起任何水花,而是慢慢沉了下去。
皇帝目光如剑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带着浓浓的怒气和深不可测的失望,见他有些怔仲,无半分悔改之意,哼了一声便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步调有些不稳地从他身边跨了过去,在内监的搀扶下才慢慢出了殿。
顺王怔仲了半晌,第一次见到宠溺自己的父皇在自己面前发这样的火,也是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杀人,倒在身旁的人忽然闷哼一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顺王见他努力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忙将头凑过去,他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望。。。望心。。。湖,殿。。。殿下。。。我对。。。不住。。。你。”
侧首看他时,他怒目圆睁俨然断气了,手在他双眼上缓缓带过,这才忐忑着起身走出殿室。没想到方才便已退下的庆王还未走远,见到顺王一副怏怏的模样,忙笑着凑上来,“皇兄,今日的事真是对不住,父皇命我带兵去剿,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看着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顺王嘴角微微抽了抽,一时没忍住,挥手便是一拳,庆王哪里是他的对手,当下便忍了下来,见他走远了但嘴上忍不住愤愤道:“若是皇兄打我一拳便能出气,那子庆无话可说。”
最后四个字仿佛戳到了顺王心口上,这些事的源头还不都是庆王挑起的,顺王猛地一转身,缓缓走向他,庆王被他如冰凌一般的目光吓退,不住后退,连连道:“皇兄,你冷静。”
虽然被顺王打一顿,只会让顺王被皇上再苛责一顿,可是,谁会愿意被人暴打一回?更何况他还是庆王,顶着一脸的伤出去只怕丢脸要丢到大发。
顺王终究还是没忍住,当着众多内监和宫女的面将庆王暴打了一顿,饶是禁军们看到了也不敢上前阻止,最后还是请来了正副统领王秦和领裴尘东,才将两人拉开。
与其说是劝架将两人拉开,还不如说是将不断挥拳的顺王拉开,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到了皇帝那儿。皇帝听闻后也没有多加评论,可实在不愿意召见这两个儿子,心里着实烦恼,只好将这件事不了了之。
庆王白挨了一顿打,最后还是被抬出宫的,一个气结晕了过去。
楚沉夏在王府等到日落西山才等到顺王回来,见到他黑着一张脸,自然知道事情不好,一路无言跟着他进到房内。
顺王背对着他,楚沉夏心里明白他所为何事,当下没有犹豫,直截了当道:“殿下要为勤王翻案,翻案也不是这个翻法。”
顺王背部一僵,缓缓回身,眼中多了几分诧异,“你如何得知?”
“我猜的。”楚沉夏浅淡一笑。
可顺王脸上的阴疑却越来越深,对自己来说他究竟算什么?从一开始的献策到后来的亲兵再到如今的将军之位,看似他这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可实则是他自己一手策划得到的,与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
对他来说自己又算什么?朋友还是想要一个可以抓住就往上跑的救命稻草?
楚沉夏忽视他的神情,顾自道:“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无头案在当年是证据确凿的,加上皇上亲眼目睹,这才亲诏判的勤王腰斩。而殿下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凭着对勤王的崇拜和自己内心的愤愤不平,竟能如此坚定不移的相信勤王的清白?”
顺王蓦然,顿了顿,冷淡开口道:“难道还不够吗?勤王叔是这九州大陆最懂礼节最知廉耻最有底线的人,这难道还不够吗?”
“敢问殿下,可曾听闻九州大陆除了殿下之外的任何一人否认当年的事?”楚沉夏紧盯着他的眼。
顺王一怔,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楚沉夏继续道:“殿下有没有想过,其实庆王,皇上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殿下一个人,因为殿下不信,因为殿下执意认为那些铁一般的证据是假的。”
顺王紧紧咬着牙根,脸由黑转红,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勤王叔连写七个冤字。。。”
“殿下这是心结。”楚沉夏摇了摇头,目光在他脸上一顿,继续道:“顽固不化认死理,觉得勤王连写七个冤字,便觉得极惨,莫名生出许多同情来,殿下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牛,拉不住也拦不下。”
顺王的拳头紧紧攥起,显然是他的说法太过无礼,楚沉夏的视线在他的拳上一落,讪讪开口道:“殿下还想再打一次架吗?”
顺王缓缓松开拳头,似乎不想与他计较,又背过身对着窗子道:“你今天来找我究竟是什么目的?总不会是来说教我,既然你不信勤王叔是冤枉的,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说的?”
“我相信勤王是冤枉的,而且我想帮殿下翻案。”楚沉夏的口气认真又笃定。
顺王先是一惊,再是怔仲了片刻,才缓缓摇头道:“没理由的,你没理由帮我的。”
楚沉夏自然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仍装傻道:“殿下为什么这么想?”
“你不相信楚沉毓会杀人,正如我不相信勤王叔会与皇后有染一样,可你若是真的有能力帮我,为何不先替楚沉毓翻案?对你来说应该轻而易举才对。我又是楚沉毓一案的最大证人,你有什么理由来帮我?”顺王的视线遥遥落在窗外,风从窗口灌进来,将他的声音吹淡了些。
楚沉夏慢慢走至他身侧,顺王眼角瞟过来一眼,只觉得他目光深邃,却又清澈,实在难得。
“我帮助殿下翻案,其一是为勤王冤死鸣不平,其二是想让殿下知道,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的,铁板钉钉的证据也有出错的时候。”
“你不就是想说服我改变当年案件的证词?”顺王听他说罢,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自己如果不松口,饶是他再有能力,又能奈何这案子如何?
楚沉夏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鄙夷,随即笑道:“殿下错了。”
顺王不禁有些诧异地看他,他继续道:“沉毓不是凶手,我只要找到凶手将他从阴暗角落拉至阳光下即可,殿下的证词又有什么要紧呢?”
“那你为何不拉?”
“时机未到。”
顺王轻蔑得笑了一声,揶揄他道:“你的时机未到,我的时机就到了吗?”
“是。”楚沉夏认真回道。
顺王一时无言以对,自己只是在揶揄他,他居然还如此正色回答,思量了半晌才相出一个能为难他的问题来,“那你可知害勤王叔的人是谁?”
楚沉夏似乎一直在等他的这个问题,直了直背,目光灼灼对着顺王,缓缓吐出两字来:“刘彧。”
“什么?!”顺王两道眉毛紧紧皱在一块,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楚沉夏,激动道:“你可知大皇兄正是被这桩案子牵扯才废了太子之位的?”
“我当然知道。”楚沉夏淡然道。
顺王不解道:“那你怎么还能说是他?”
“为什么不能?”楚沉夏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顺王,有些好笑道:“殿下不能凡事想当然,难道贼就不能喊捉贼?”
“你可有证据?”顺王半信半疑地问道。
楚沉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眉睫微微一颤,轮到他看傻子一样地看顺王,“顺王问我要证据,司刑寺不多的是证据?全是勤王大罪的证据,那里有的是,和我来要算怎么回事呢?”
顺王白着一张脸,他刚才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这会儿低声咳了一声道:“罗叔死前和我说了一个地方,望心湖,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未曾听过,既然他说了那便好好查查吧。”楚沉夏摇头。
“确实该好好查查,既然你说要帮我,那便劳烦你去查了。”
“好。”楚沉夏随口应下,又猛地抬头道:“我去查?为什么是我去查?我也是个将军,很忙的,不是帮殿下跑腿的。。。”
第四十九章 争夺背后()
“将军你可算回来了。”马管家迎上来,紧绷焦灼的脸在见到楚沉夏以后终于松了下来。
楚沉夏还未问出口,里面便传来一阵茶杯瓷器“啪擦”落地摔碎的声音,健步如飞便往大厅走去,马管家忙跟上去。
大厅里一个年纪约莫三十五的男子紧紧拽着鹿寻,尽管他已年过三十载,但周身散发的气质仍然与整个大厅格格不入,明眸皓齿,端正的五官隐隐透着一股英气,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他年轻时会有怎样惊人的容貌。
鹿寻看到楚沉夏时,一双大眼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细看竟有些愧疚的神情,楚沉夏因此推测,这个男子便是钱重,鹿寻口中的大叔。
楚沉夏迈步上前,从容不迫道:“是钱家老爷吗?”
钱重闯入将军府时原本有些怒火,但见到楚沉夏态度中肯,气度寻常,没有一丝将军架子,浮躁的心才缓缓沉下来,行礼道:“草民钱重见过将军。”
楚沉夏微微点头,用手招了招鹿寻,示意她过来,鹿寻犹豫了一下躲到了钱重身后,钱重听到楚沉夏叫她鹿寻,心里嘎登一下,但仍是僵着脸,一副不肯委蛇的模样,淡淡道:“二七原是我府中婢女,我夫人误将她送至将军府,是夫人的不对,我代夫人向将军赔罪,只是二七,必须得跟我走。”
楚沉夏见他神色异常,必知鹿寻对他意义非凡,但还是做出了没得商量的表情,“家母偏爱鹿寻,若是鹿寻走了,家母怕是伤心的饭都要吃不下。”
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也是实理,楚夫人原本打算初七便回府,可是又喜爱鹿寻,因此多留了几日。
“既然如此,那不如问问二七是想留下还是跟我走?”钱重回首欲问鹿寻,却听到这位年轻的将军淡淡传来一句,“我要是不答应呢?”
两人视线相交,谁也没有避开,一个眼眸深深,似能将人的目光尽数吸进去,一个锋芒毕露,似乎要将对方伤的体无完肤。
僵持间,楚夫人在老嬷嬷的陪同下赶到了大厅,还未走到楚沉夏跟前,便已着急唤出了鹿寻的名字。
钱重整个人一僵,闻声慢慢转身,楚夫人看清来人,目光由着急转成了哀痛,方才能言善辩的钱重,此刻却觉得张嘴都是那样的艰难,终于从吼口翻滚出三个字来:“黎姐姐。”
“你别叫我。”楚夫人眉心一皱,泪水便从眼角跌了出来,楚沉夏连忙示意周围的人尽数退下。
“黎姐姐,这些年,你还好吗?”钱重缓缓放开了鹿寻的手,踌躇着向她走近了一步。
“你别说了。”楚夫人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带着哭腔怒道,说着忙背过身去拭泪。
楚沉夏见母亲双肩剧烈地沉浮,一时怔仲不知该上前劝慰还是质问眼前这个男子,母亲从前认识的人并不多,怎么会这个人有些牵扯,偏偏母亲还这般动容,楚沉夏一下子想到了那里去,视线又飘到了鹿寻身上,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莫不是。。。鹿寻是母亲和钱重生的孩子!难怪母亲第一眼见到鹿寻就这般宠爱!想到这里,胸腔如缺氧一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黎姐姐!”钱重无奈地加重语气唤道。
“夏儿,你带鹿寻下去玩吧。”听到母亲的要求,楚沉夏没有犹豫,也不敢多问一句,当下拉过鹿寻便出去了。
正巧儿,永明公主的婢女原清来见,也不管她来将军府有什么事,将鹿寻一把塞给她,便匆匆折了回去。
小心翼翼地趴在大厅外侧的东窗下,将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以便听个清楚。
母亲悲痛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你老实说,鹿寻是不是你的孩子?”
楚沉夏听闻此言与自己所想一样,大惊失色,险些一个不稳滑到,小心地半弓着身子,透过窗子的缝隙往里瞧去,只见钱重一个偌大的汉子眼眶也红了,嗓音也不掩沉痛,“黎姐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话至此,楚沉夏忽然反应过来,狠狠拍了一下自己,母亲方才问钱重,鹿寻是不是他的孩子,这话显然表示鹿寻不是母亲的孩子,如果是母亲自己生的,她还问钱重干什么呢?自己心里作祟,竟然慢了十几拍才反应过来。
当下觉得探人**无礼,准备离去时,里面的人忽然说道:“云舒走了那么多年,就算有孩子,也不该是二七这般大。”
云舒这个名字,楚沉夏并不陌生,她曾是金城最有名的舞姬,一曲惊世翩跹至今被人提起,翩跹舞也被各地的舞姬争相模仿,但见过云舒跳舞的人都摇着头唏嘘,这世上只有一曲翩跹一个云舒罢。
母亲如何就同这些人有了牵扯?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说不知?你应该说不是才对。”母亲似乎对他有许多敌意,这一点在语气中也毫不遮掩。
钱重怔仲了一会,才道:“我只是讶异这世上会有如此相似之人,难免。。。”
“你执意要将鹿寻带回去?”
“是。”
“那我再问你,鹿寻在你府中可受欺凌?带她回去,与她又有何益处?不如我将她收为义女,她这一生也能过的清白干净。”
“如此,钱某求之不得,多谢黎姐。。。”
母亲打断他道:“我不是为你,我为的是云舒。”
“二七她不是云。。。”
母亲又打断他道:“你不必说,我心里已经清楚了。”
楚沉夏见他们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正想矮身离开,远处的马管家见到自己撩开嗓子吼道:“将军!将军!”
跟着便是欣喜地小跑了两步,直跑到自己跟前,喜滋滋道:“将军,你让我找的地方找到了。”
“夏儿。”听到母亲的呼唤,楚沉夏硬着头皮起身,马管家见到楚夫人与钱重都红着眼眶,一时口快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楚沉夏丢来一个狠辣的眼神,马管家连忙噤声,倒是钱重转移话题飞快,对着楚沉夏道:“这是沉夏啊,都长这么大了,年纪轻轻便做得了将军,我看他一身正气,意气风发,在年轻人里当属出彩。”
楚夫人目光深深看着窘迫的他,接话道:“什么不卑不亢,在我眼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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