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沉夏翛然起身,丢下一句:“我去问父亲。”
老嬷嬷连忙喊住他:“大少爷,刑部的人说小少爷杀了将军府的大公子,畏罪自杀了。”
他一把打断老嬷嬷的话,又气又急道:“胡说!怎么可能?!这种罪名也敢胡乱扣在人身上?!”
老嬷嬷一张老脸抖了起来,声音沙哑得仿佛不是人的声音:“他们都说证据确凿,可是小少爷不承认,在公堂上自。。。自杀了,可怜毓儿少爷还是个孩子啊!”
紧紧咬着的牙一滑落便狠狠咬在嘴唇上,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痛楚,目光在地上巡视一番后,从喉咙里翻滚出一句话:“我要去找尚书大人说个明白!”
还没走几步,便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泪眼朦胧中看到的是自己的父亲。
“你去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事已至此,你还能干什么?”父亲的呵斥如刺,一下又一下的扎在心口上,让人痛得非常。
楚沉夏强忍要哭出来的声音,竭力克制发狂的内心,镇定地一字一句道:“弟弟含冤而死,他小小年纪尚且知道不能受辱,我们怎么可以看着弟弟白白地受冤枉?”
他身形一晃,就想要绕过父亲夺门而出,楚治又岂能不知她的心思,一只手便将他揽了回来,却听到他埋怨地喊了一声父亲,手中力一收,他便跌倒在地上。
在场的几人齐齐一惊,忙得站起来,楚沉夏怔怔地看着散落一地的青梅干,泪水重新爬上眼眸,干巴巴的嘴唇又咸又腥。
父亲暴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去找死吗?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说些什么呢?我们已经失去你弟弟了,你忍心看我们白发人齐齐送走你们一对兄弟吗?!”
楚沉夏鼻子一酸,眼睛红的像只兔子,一把将地上的青梅干甩开,声嘶力竭地大吼道:“父亲!沉毓死了!楚沉毓死了!他再也不会爬起来吃我给他买的青梅干了!我怎么也不能相信短短几日,活泼好热闹的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冷冰冰,没有一点温度!”
他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父亲,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拍打着自己的心口:“可是父亲!您知道吗?!最冷最痛的地方是这里,是这里啊!我怨恨我没有早到一日,没来得及替他去死!我不能原谅那些污蔑他的人,我没有办法看着沉毓背着污蔑的杀人犯身份离开这里!我没有办法!”
楚治看着自己疼爱的大儿子捂着脸泣不成声,心里如刀绞一般,蹲在他面前,将他拥入怀中,带着哭腔说道:“是父亲不好,是父亲没有用,救不了你弟弟,眼睁睁看着你弟弟死在我面前。”
楚沉夏听到父亲的话,终于一鼓作气放声哭了出来。
楚夫人摇摇晃晃走到他们面前,一家三口抱成一团哭的抢地呼天,几位仆从见了,也鼻子一酸跟着抽泣起来。
第三章 阻挠从军()
黎浮听说外孙含冤而死,气得旧疾复发,险些过不了这关。
头七刚过,楚沉夏便提出要去看病重的外公,然而这一走便是三年,期间信件无数就是不肯回来。
偏偏黎浮也帮着自己的外孙,一句:“我年纪大了,没几年可活了,就让沉夏能多陪我几天是几天。”便打发了他们夫妻俩,至此再无提过接沉夏回去的事,只是楚夫人往山上跑的更勤了。
这日,是楚沉夏的生辰,楚夫人一大早就来到了山上,笑着拉过儿子到桌前。
楚沉夏目光一闪,有些动容:“母亲这一脸的风尘仆仆,想必是起了个大早,这山中晨露重的很,母亲身体不好,何必亲力亲为?”
楚夫人将面从食盒中小心翼翼地端出来,语气颇为可惜:“这面有些冷了,诶,这几日天气是不大好,我紧赶慢赶,这面还是冷了。吃了怕坏肚子,还是不吃了。”
楚沉夏一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看起来又苍老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将面移到自己面前,吃了两筷才抬头:“果然好吃,母亲亲手做的面当真美味,劳烦母亲了。”
“这面啊,不是我做的。”楚夫人盯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失笑道,帮他整理飘出来的发丝,才轻声说道:“是你父亲做的,为了给你做这碗面,他学的时候可浪费了不少面呢。”
手中的动作一顿,他将口中的面咽下去后才沉着脸说:“母亲,我吃饱了。”
楚夫人脸上的笑意全无,有些不解道:“夏儿,你到现在还在怪你父亲吗?”
楚沉夏嘴角扯起一丝笑意,但叫人看着却毫无喜意,语气极淡叫人听着疏远:“怎么会呢?”
“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你父亲后来为官也是明哲保身,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沉痛,连忙截住母亲的话头:“母亲,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除了平添伤感,并无大用。”
楚夫人听他这么说,便知他心中的结还未打开,只好移开话题,有些无奈地问道:“夏儿,你什么时候回家?”
“孩儿,还要在外公这里多待几日,来年春天孩儿便回去。”
楚夫人原本只是按照惯例问问,没想到他居然答应回来了,意外之外不免有些激动,脸上现出一丝欣慰。终于还是长大了,不似从前那般固执倔强了,当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脸上的稚气早已褪尽,多了几分稳重,英气的眉目从未变过,还有,那双耀耀生辉的眼睛依旧清澈地叫人一眼看到底。
楚沉夏见母亲怔怔地望着自己,微笑着唤了两声母亲,楚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声。
他难得正色道:“孩儿有一事要劳烦母亲。”
不知为何,眉间急促地一跳,牵动起她当年的情绪,楚夫人有些不安地问道:“什么事?”
楚夫人听完他说之后,表情才渐渐放松下来,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后才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放心,这点事情,还在母亲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三日后,楚沉夏接到一封信,信封写着沉夏启三个字,他不打开也知道信封内却是一张白纸。
那是他与那个人的约定,沉夏启表示一切正常,沉夏亲启表示事情有变。
推开窗户,望眼过去是烟雾缭绕的山峰,他的房间就建在悬崖上,只一低头,便能看到深不可测的山谷,如同深不可测的人心。
手一扬,信随着风飘开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信的去处,这才将窗户合上。
脚步声突然渐近至背后停止,楚沉夏翛然反身出掌,来人眼神里明显有些惊讶,继而嬉笑了一声,便迎着他的掌法出击,几招过后,便有些沉不住气,笑着讨饶道:“好了,好了。”
楚沉夏收回掌风,挑眉道:“你倒是有空来我这里。”
来人一张脸极为白净,白净的有些通透,五官分明看上去精气神十足,一双桃花眼格外出彩,说话声也是温柔的不像话。叫人一眼认出是闻名于江湖的桃花娘子景旡。桃花娘子虽为男儿身,但扮成女装的样子只能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桃花眼下。
景旡眼波翻转,声音妩媚得叫人骨头都听酥了:“多日未见,我甚是想念你啊。”
楚沉夏眉头微皱,夺过他手中的扇子,调转扇柄用力敲在他额头,微露怒意,声音却十分柔和:“别把你江湖上的那套带进来,信不信我把你从窗口丢下去。”
“哈哈!夏兄这个脾气还如之前一样,丝毫未变啊!”景旡改用男子的声音说话,倒也不失男性气概。
楚沉夏走到桌前,在迎着大门的位置上坐下来,景旡跟了过去,正想坐在他左侧,却看到一只手拦在自己面前。
楚沉夏指了指右边,面无表情地说:“你又忘记了?坐过去!”
景旡嘴上迭声答应,往旁边走了两步,突然身形一闪就强行坐了下来,脸上挂着满满的得意,大笑道:“你从来不让我坐你左边,终于让我给坐了一回,哈哈!”
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人脸色已经不大好看,楚沉夏脚下一使力,凳子便被踢得粉碎。景旡一下子坐到地上,白净的脸上登时有些红晕,掸着衣服起身,愤愤道:“不过是坐一下,怎的就碍到你什么事了?你也不至于这样发火吧?”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听到动静冲进房间,一双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游动,看了看地上的凳子了然道:“哎呀,桃花,跟你说你了多少次了,不要坐他旁边,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若说方才只是脸上有些红晕,此刻满脸通红得像关公,素来巧舌如簧的景旡竟结巴起来:“你。。。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桃花!!!”
黎浮一下一下地摸着白胡子,诚恳道:“好,好我不叫,我不叫,桃花你不去惹沉夏,我就不叫你,好不好?桃花?”
景旡气得牙齿声咯咯作响,要不是面前的这个人是救他养他的人,他早就上去将他啃得皮肉骨头渣渣都不剩了。
楚沉夏瞧着他气结的样子,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方才的气愤也就忘了。起身给黎浮让座,试探着说道:“外公,那件事。。。”
黎浮目光闪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楚沉夏又唤了一声外公,他才正色道:“你想都不要想,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外公,是你教我男儿当。。。”才说了几个字就被黎浮打断,“你不用跟我扯大道理,我不听,我只知道从兵的十有**都死在沙场上回不来。你以为到现在我还能再承受一次丧孙之痛吗?!如果你真的非要从军不可,好!等我死了你再去从军也不迟!”
黎浮重重地闭上双眼,浮肿的眼皮,紧皱的皮肤,银白的鬓角,无一不在诉说他已经老去这一事实。
楚沉夏站得笔直,目光飘渺却又透着无比的坚定,他一开口黎浮的心口便一紧:“外公,偷生怕死这种事情岂是我能做得出来的?偷生怕死与苟且偷生毕竟只差了一根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做缩头之人。正如当年,当年,父亲没有为毓儿平反,外公不是也无法忍受吗?”
黎浮腾的一下站起来,声音虽然年迈但却中气十足:“这不是一码事,我就是不想让你去,你不明白吗?你这样做就是在逼我去死!你母亲还不知道你要去从军吧?要是她知道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猛地一抬头,语气异常坚定:“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下山的,招募士兵的日子也快结束了,到时候你可当兵无望咯。”
楚沉夏沉着脸不说话,偏偏景旡插嘴道:“那可不一定哦。”
楚沉夏眸子一紧,死死盯着景旡,黎浮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外公不让我下山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楚沉夏装作极其沮丧的样子。
黎浮浑浊的眼睛微微眯着,这个外孙向来聪明,会这么听话什么都不做?当下立即追问道:“桃花!你快说,怎么回事?!”
景旡正笑着看好戏,被他这么一喊,两道眉毛即刻拧在一块,气呼呼道:“能有什么意思?我就是随口说说。”
瞟过来的那一眼变成一瞪,景旡注意力移到扇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手心敲打着。
“哼。”黎浮被他这句话塞得哑口无言,将袖子一拂就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哦,我看这几日,你还是呆在房间里好了,这样保险一些。”
门随之一关,景旡赶过去在门上连拍好几下,控诉道:“他从军,你关我干什么?!”
门外却飘来一句幸灾乐祸的声音:“沉夏一个人无聊,你陪陪他吧!”
第四章 献策()
楚沉夏重新坐下来,缓缓转动手中的杯子,目光却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景旡学着黎浮的姿势踱来踱去,急道:“我还有事呢!”
楚沉夏将书一合,抬起眸子缓缓道:“外公的锁我也打不开,不过。。。你这么着急要去做什么?”
“我急。。。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平时可不是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景旡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不过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哦,我就是想听你说说你的急事,好让我笑上一笑。”难得他今天有心思打趣景旡,若在平时,两人一言不合便要打起来。
景旡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倒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办法?反正我再急也没你急。”
楚沉夏提着袖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浅浅地啜上一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景旡,无牙集是不是在你那里?”
景旡缓缓地将头转到一边,似乎是想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扬声道:“怎么可能,江湖上的人争破了头的秘籍怎么会在我身上?”
楚沉夏斜斜瞥了他一眼,景旡碰上他的视线,眉头一皱,有些严肃道:“楚沉夏,我可告诉你,你别打那东西的主意!”
景旡说话向来不着调,难得有正经的时候,楚沉夏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问了,懒懒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说话间起身走到窗前,今天的山风有些大,不披一件外袍决计是要受寒的。
楚沉夏闭着眼迎着风,风往他的衣颈里拼命钻,冻的他根根睫毛乱颤,尽管牙齿打颤的厉害,但他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第二日,第一缕旭日从窗户照进来的时候,景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老头子的锁还是锁不住他。”
顺王刘衍带的列行军经过新阳,翻过玉林山,来到荥阳城,距失守的嘉庆关不过二十公里。
如此近的距离,两军都不敢轻举妄动,即使鲁国只有三万兵马,而宋国却有十万兵马之多,在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
这几日正是冬至,雪下的很大,将荥阳城外的地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哪是河流哪是平地。鲁国大将云重在城门下大骂着喊战,被素来以神箭之称的副将裴叔东一箭贯以穿心而亡,鲁军不战而降。
这场胜利来的奇怪,却也在众人意料之中,列行军还从未败过,正是如此才渐渐有些骄纵之气,当晚就摆起了庆功宴。
任谁也没想到,在大家喝的昏天黑地,放松警惕的时候,那三万战俘竟同城外隐藏的五万鲁军里应外合屠杀荥阳城。
列行军一路杀敌,一路被逼退,根本顾不上荥阳城内的百姓。一夜之间,荥阳城变成了一座死城,每一条路上都铺满了尸体。雪下了又下,落在有温度的血中即刻融化了,后半夜冷的异常,可每一个士兵的心都发着热,血液都滚滚沸腾着,他们的眼睛和血一样的红。
鲁军是杀红了眼,列行军是哭红了眼。
来时的十万列行军被逼进大山的时候只剩下不到四万的兵力了,天寒地冻,尤其是在这寸草不生的山顶,还有战斗力的将士不足三成。
数量稀少的帐篷由伤兵住着,就连主帅刘衍也将帐篷让出来与将士们一起挤在山洞中取暖。
大家的表情蓦然,列行军征战沙场二十年,还从未摔过这样大的跟头。没有一个人会去质疑和责怪主帅,他们的主帅从六年前就一直呆在军营了,可以说是他们看着他长大的。
刘衍从火堆旁起身往里走了两步,裴叔东跟着起身轻轻喊了一声:“殿下。”
他微微偏头,看到自己副将的脸上除了担忧并无责怪之情,眼眸顿时饱含沉痛,紧紧咬着牙在山壁上用力捶了一拳,沉声道:“我怎么就没想到?!”
“殿下,当务之急应该是想办法突出重围啊!殿下,我们四万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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