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遍,就能背个八九不离十。我呢?哎……”杨立功痛苦地说。
“那有什么了不起?”张仲文朝地下吐了口唾沫。
“和你当然没法比啊,我当然就不行了。”
“大功哥,你别愁,过了今天,就算是计算机也比不上你。”张仲文仰头看天,
好象在等待着什么。
“你别拿我开涮了。”杨立功摇摇头,继续看书。看他哥心烦,张仲文的扇子
摇得更勤了。等到月过中天,杨立功困倦得实在打熬不住,就对小文说:“不看了,
回去睡觉吧……”
“不行,你再看一会儿!”张仲文四面张望,心不在焉地说。
“我都要困死了,再说我看也是白看,我什么也记不住的。天太晚了,你也回
去睡觉吧……”杨立功上眼皮打下眼皮,实在是坚持不了了。
“再等十分钟!”张仲文一把拉住他。
里屋的大座钟敲了十二下,月光爬上南墙,满天星斗诡异地眨着眼睛。忽然张
仲文对着葡萄架的后面就喊了一嗓子,“快下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杨立功惊奇地一回头,只见南墙上轻巧地跳下来一个黑影,三步两步跑到他俩
面前,笑嘻嘻地说:“张大哥!杨大哥!”杨立功一看,身前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
俊小伙,眉眼很熟,可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深更半夜的翻墙入院,还管
比自己都小的人叫大哥,不是神精病也是脑筋有问题。刚想问你他是谁啊,他已
经发话了:“杨大哥,你不记得我了么?四年前我和老黄遭到天劫,幸亏你仗义相
救,我们兄弟二人才大难不死,今天得到消息,说您有烦心的事,所以特意赶来
助您一臂之力……”
“行了……行了……不用嘴上说的那么甜,小胡,你快把东西拿出来!”张仲文
见来了外人,竟然摆出架子,地主大爷般躺在椅子摇着扇子口气猖狂地说。
那小伙也不生气,很客气地很小心地对张仲文说:“可是,张大哥……用过之
后……”
“哎呀知道知道,那是你的宝贝,我不会霸占就是了,等我大功哥靠完试之后,
我一准还你,要是我大功哥用得灵,我再送你谢礼!”张仲文不耐烦了。
“谢礼就不必了,我知道张大哥是守信义的人。”他说玩一低头,双手捂着嘴,
一使劲,竟然从嘴里吐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来,那小东西自己会发光,金灿灿
的,捧在手心还在旋转。那人把珠子递给杨立功,杨立功不明白地说:“你这是干
什么?”
张仲文走过来,拿过那珠子对他说:“大功哥,张嘴!把他吞下去!”
“干什么你啊?”杨立功见那东西那么大,要是塞进自己喉咙里,他不咽死才
怪;再说那是刚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还沾着口涎和唾液呢,看着就怪恶心的。
“小胡,帮忙!”张仲文一招手。那人过来笑眯眯地在他脑门上一拍。他就觉得
自己眼前一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挣扎间自己的嘴被扒开,一个热呼呼滑
溜溜的东西顺着喉咙一下子就钻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恍惚间他还听见小文说:“早
这么乖该多好!”
他只觉得肚子里象着了火一样,一个东西沸腾跳动着;他接着又被人一拍,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叫杨立功起床,他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背英语生词。一觉
醒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他也记不得那么多了,他拿起书先要读一遍课文。那
卡尔马克斯如何学习外语的文章他以前也背过,不过时间太久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他硬着头皮一路读了下来,可是读着读着就觉得不对劲,他的脑袋里好象有了一
面镜子,他看过的语句和单词都生生地印在那里面,他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清
楚楚地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今天记忆力格外出色,他换了一篇比较生也很难
背的课文试试,果然,那些文字就象长了腿一样,自己从头他的眼睛蹦进他的大
脑里,站住了,连甩都甩不掉!一个早上他奇迹般地背了整整一册书,他自己都
不相信,以为是在做梦,可是吃过早饭后他还是可以把把些东西倒背如流!
上午他来到学校,发现何止是英语,不管是什么物理化学的公式,还是什么历
史地理的条条,凡是他用心看一遍,无不过目不忘!而且老师讲解的什么东西,
他今天听起来更加透彻明白……做题举一返三手到拈来,写文章下笔如流不废吹
灰之力。
中午杨立功一路飞奔跑回家,满头大汗地闯进门,正好看见张仲文在院子里浇
花,他欣喜若狂地抓住小文的肩膀说:“小文,出鬼了!我今天好反常啊!我跟你
说……”他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大脑和精神上的变化说了一遍,原以为可以让他大
吃一惊,没想到小文却严肃认真地对他说:“大功哥,这事儿你就别对外人说了,
你的这股聪明劲只有一个月,到你考完试你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呸!我天生就聪明,最近开了窍而已。”他摸着小文的头得意地说。
张仲文摇头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那年杨立功高考发挥之好简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平时寂寂无名的他待带分
数下来的时候竟然是全县文科第二名。轻松地被坐落于省城的一所大学录取,再
加上他继父的关系,很容易就进了一个很好的专业,德语系。录取通知一下来,
全家欢喜。可是杨立功自己却没有太多兴奋,因为在他考完试不久他就作了一个
梦,他梦见一个火红的张着长尾巴的动物蹲在他身前叫了三声,他肚子里一抖吐
出一个圆球,醒来后他的超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就消失了,他和以前一样,还是
那个不太聪明也不太苯的平凡普通的杨立功。
可惜张仲文并没有分享他的快乐,那年他很早就到他师傅那里去了。杨立功自
己跑到灵月寺去看他,告诉他自己考上大学的消息。可是汗流浃背地翻山越岭来
到那里,那小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据说是临时雇来看房子的老头说这里的人
早就走了,至于到哪里去了他也不清楚。
杨立功在家里等着小文回来,可是等到叶落秋至,他要开学也没见到那个熟悉
的人影出现在们口。等他前脚上了火车,张仲文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进门的时
候他就已经知道杨立功已经走了,嘴上没说什么,可是那几天他吃饭明显不积极,
没精打采,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
张仲文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杨立功留给他的小熊饼干,那是杨立功自己没有
吃留给他的。其实小文从不缺少这些小食品,可是他觉得小文似乎很听这些饼干
的话,每次他用这巧克力味的小东西一诱惑他,口里法力高强无所不能的张仲文
就会对他俯首贴耳。其实张仲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愿意听从他哥哥的话,
只不过他觉得平白无故地就那么乖自己很没有面子,所以小熊饼干就成了掩饰他
自尊的道具。其实就算是杨立功什么都不给他,他也很乐意听他的话,他哥就是
一个尊贵的王子,而他则是守护在王子身旁的一个大法师,他可以没有理由地孝
忠于他的王子,虽然还不至于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可是那种为自己哥哥做事情的
归属感与荣誉感,是很甜蜜也很心甘情愿的……当然,这种感觉他绝对不会让杨
立功知道,这是他心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生根发芽的一个秘密,早就在那些成长
的岁月里就和他的灵魂和思想有意无意地交融掺杂,不知不觉地成为他生命意义
的一部分……
从那以后,上了高中的张仲文就进入了一种很虚幻的生存状态。他和林森、
青海还在一个班级里,象那时候所有的高中生一样学习学习再学习。 他心里没有
具体的目标,他的学习成绩不算出类拔萃,也是名列前茅;可是他似乎从没有产
生过考清华北大的想法。他的学习是一种很机械,很本能的活动;他感觉他在学
习是为了使自己的大脑里装满有意义的内容,而不去想其它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东西。
自从杨立功走了之后,张仲文就显得比以前更加成熟了,他的那种成熟不是常
见一般意义上的成熟,而是那种阴郁的,狡猾的少年老成的可怕成熟。随着他年
龄的增长,似乎他身上各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也在扩大和延伸。张仲文的父亲家里
都是地方官宦,他们的那种社会集团是一个奇妙的组织,那些中层干部都在地方
上从事党政工作,都很富裕——而文明落后的地方富裕和迷信总只相辅相成的,
所以红白喜事大操大办是很平常的事。张仲文自幼成名,对各种人力难及的事情
很有一套,所以地方上的人有什么特殊问题总愿意找他。张仲文的父母亲人虽然
对此很反感,无奈官场上人场复杂的人情世故裙带关系怎是一句话可以说得清的,
有的时候为了家族利益张仲文的家人难免牺牲一点原则。
李县长家乔迁新居,张仲文在人群里指指点点,门要朝西,窗户不能朝东;
王书记家老母亲总说梦话,张仲文一把黄纸烧得楼内楼外浓烟滚滚;赵局长家半
夜里盘子碗自己掉到地上,张仲文手起刀落芦花大公鸡身首异处,鲜血溅在他文
静的脸上。大家都夸老张家的孙子老乔家的外孙知书答礼懂得人情世故而且道行
高深,为地方上老百姓排忧解难功德无量;他在学校里努力学习谦虚谨慎从来不
摆大仙架子。可以说,张仲文的高中生活是很充实的,他从不埋怨自己过于繁忙
的学习与“工作”。有一次是县工会主席老胡做买卖陪了几万块钱,他觉得自己运
气不好就找张仲文求转运,张仲文告诉他,那是因为一只赖蛤蟆钻到他死去的老
爸肚子里去了,镇住他家的财气,要想消灾只有开棺掏尸;一行人来到坟地三下
五除二刨开荒坟,掀开烂了一多半的红木棺材露出一条干枯的腐尸,臭气熏天中
周围的人又怕又嫌,迟迟不敢动手,张仲文骂了一声:“真没用!”竟然一下子跳
进坟坑,一撸袖子把手望那因受潮而膨胀的尸体肚子里一插,泥浆腐肉飞溅,他
手腕一转,轻巧地抓出一只还咕咕叫的大赖蛤蟆,翻身回到地上。旁边的人大惊
失色,胆子小的都已经倒地呕吐起来,却听那小书生捏着蛤蟆沉静地说:“还等什
么?”
就在一阵敲锣打鼓的聒躁中,香火满天,飞纸飘扬。
孝子贤孙哭成一片。
却没有人看见张仲文脸上露出的是浅浅的寂寞与无奈。
和困顿的悲哀。
杨立功这一年从大学放寒假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花枝招展的笑茹新烫了卷
发,捧了一本言情小说在沙发上磕瓜子,一见他就大叫:“大功哥!你回来了!哎
呀,想死我了!”她一蹦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五香瓜子撒了一地。她长得和笑梅
很象,可是性格完全相反,笑梅是很立事很稳重的那种成熟的女孩,可是笑梅似
乎永远长不大,是个毛毛草草的娇小姐。他的弟弟小宏也从电视机前会过头来,
高兴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腿一口一口大功哥大功哥地喊。他坐了五六个小时的火车,
两个小时的汽车,又累又乏,疲倦地抱起自己的弟弟,把他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
问:“你想不想哥哥?”
“想。”小宏呀呀地说。
“大功你回来了,我和我爸还想开车去接你呢,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家了。”笑
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她上大学以后剪了短发,看起来更加文静,婷婷
玉立。在大学里追她的男生可以编一个连,其中不乏文武双全财貌俱佳者,可是
都被她用从张仲文那里学来的小招数给打发掉了,在她心里,早已经没有太多空
间容纳别的什么人。
杨立功一见到笑梅脸就有些红,说话也不流利了。好在家里大人招呼他过去吃
饭,他才平静下来。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子前对他问长问短的,他忙与应对,几乎
都没怎么吃饭。最后还是细心的奶奶一拍桌子说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这才让杨
立功安静下来。可是吃着吃着他撒目一圈,忍不住问:“小文呢?又到他师傅那里
去了?”
乔月兰苦笑说:“没有办法啊,他谁的话也不听,就听他师傅的……好在他师傅
能管住他,要不然他现在是越来越把自己当神仙,狂的不成样子了。”
“那他过年也不回来吗?”杨立功继续问。
“估计他在他爷爷奶奶家里过了年能来姥姥家呆几天,不过也没有准……”
“哦。”杨立功埋头吃饭。
“大功,我在学校的时候给你打了一件毛衣,吃完饭你试试。”笑梅平静地说。
“哎!姐,怎么没有我的呢?”笑茹吵了起来。
“吃你的饭!”笑茹的妈妈白了她一眼,使个眼色不许她再说话。
杨立功虽然不是小孩子了,可是今年却特别盼望着过年。他在家里除了和笑
梅聊聊天,哄哄弟弟妹妹之外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从学校里拿回来的书唯一作
用就是增添了他来回旅途上的行李重量,他似乎连把他们从包里拿出来的兴趣都
没有。有好几次他冒险进到张仲文的房间里去想寻找一些好玩的东西,可是那个
奇异的小屋子里不是上了锁的抽屉就是贴着写了古怪文字的封条的门,什么也没
发现,什么也发现不了,他百无聊赖地穿着拖鞋在站张仲文的房间里四处观望,
一不小心竟然在小文的床前发现了一个陶瓷的小罐,他好奇地拿起来,一摇,里
面发出叮铛的响声。他一倒,竟然是一串钥匙!
杨立功心里窃喜,暗想:我终于可以看看这小鬼屋子里都藏了些什么物事了。
他知道这算是侵犯个人隐私的行为,可是好奇心作祟,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心
跳加快地打开一个柜子,大失所望,原来里面放着不知道那个年代的线装书,他
连动都不敢动,心想怕是用手一碰就会散掉。可是在那一排文物之上放着一个花
花绿绿的的本子,很新,他顺手一翻,失声笑了出来。这是一本张仲文手写的册
子,名字叫《无敌大法师物语》,张仲文日本的卡通漫画看多了,就是这个结果,
还“物语”呢。他饶有兴趣地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竟然被张仲文的幻想奇谭所
吸引。这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分了很多章节,主要讲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里有一个
年轻的王子统治着一个小国;可是那个王子似乎很弱智,也很容易被各种各样的
妖魔鬼怪所欺骗和迷惑;每次都被可怕的怪物抓去,但每次都被他手下一个忠心
耿耿的厉害的魔法师所救。那个魔法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说话的口气和小文一
模一样;而那个王子被塑造的很软弱,又老实又好欺负,明显影射他杨立功
其人。杨立功知道这是欧洲童话故事里公主与骑士的男装版本,又好气又好笑,
尤其是看到有一章喷火飞龙向王子勒索巨额“保护费”的时候,简直就是对他形
象的丑化,他忍不住了,找来笔嘿嘿笑着增加了很大一段,那个嚣张的魔法师最
后被变成了一条蛇,关在王家动物园里每天向人民展出,周六周日还免费。
他写完之后很是得意,想象着张仲文看到这一段后气急败坏的表情,和那种一
半撒娇一半调皮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一抖手那本子翻到后面空白处一
页,几行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蜷缩在一角。杨立功拿起仔细一看,顿时呆住。
如果我真是一条蛇的话,他还会不会象过去那样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如果我可以变成一条蛇的话,他会不会把我抱在手心里,继续听我对他讲话?
不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