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有有有,好像接电话的时候要说什么“他不塞油”,嘴巴要像机关枪一样动动动,还有那个让人头痛到死的敬语。
我撅起的嘴巴让所有的韩国人笑到趴下,祁连说,好了好了,小鸡要啄米回家啄去。
我承认,我对于韩语一点天赋也没有,好像我到如今都没有搞清楚哪一个是“小姐”,哪一个是“大叔”。
唯一记得的一句话,是称赞女孩子非常非常漂亮的。
韩国同事对着我说了一通,一拍大腿,牢牢地记住了。
我说,这不就是“母鸡母鸡一包药”么?!
很多同事因为笑得太过夸张,导致后来几天连续横膈膜酸痛。
如今碰到谙熟中文的老先生,怎能不叫我感动到泪流满面。
果然,老酷哥替我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挥挥手道别之后,不到10分钟就找到了邮局。
取出了包裹,沉甸甸的,拆开瞄了一眼,都是画集和画笔,回家再细看吧。
沿途路过济州岛最大的旅馆,LOTTE HOTEL,庄严豪华,设计也是独具匠心,环湖一周,建筑与树木错落有致,赏心悦目。
它的势力范围极大,周围几乎没有什么民居。
蓝天白云,沿着内湖慢慢地骑车,头发被吹得乱乱的,闭着眼睛感受美好的天气。
转弯的时候,依稀见到有两个男子在路的尽头行走。
初时未加注意,定睛一看,居然有一人身形似极泰。
我大吃一惊,急急地骑过去,却人影全无。
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遍寻不着。
心想些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咯咯地笑起来,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泰,我真的,好想你,快来吧,我等你等得心都痛了。
用力太多,骑车都有点晃晃悠悠。
没几步,看到LOTTE HOTEL的一个工作人员在内湖边上休息,还是不死心得趋前询问。偏生她英文极烂,一个劲得跟我说一些根本听不懂的不知哪国鸟语。
我问了好几遍可否看到两个男子经过,却纯粹鸡同鸭讲。
极度懊恼,最后豁出去的大喝一声,阿加西!!
然后,那个女生不吱声了,双目疑惑地看我,直到把我看得毛骨悚然。
我心里抖豁,应该没有错啊,这个不是“小姐”的称呼么?
于是再度颤巍巍,很没有底气地叫了一声“阿加西”。
就在这一瞬间,从我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服了你了。阿嘎西才是小姐,阿加西是大叔啊,傻女!
我握着车把的手居然抖起来,侧过头去,内湖边上的荷兰风车下,生生立着一个人影,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脸。
然而,这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声音,怎会让我忘记。
他缓缓地走近,像俊美的神邸从云之彼端光之间走出,让我目眩神迷。
我兀自放掉车,任凭它倒在地上,画集散落一地。
我慢慢地走上两步,他已经来到我的跟前。
伸开手,脸上一如既往的精致五官,却比以往多了不可形容的坚定神情。
他说,好久不见,莲,我来了。
我想,我心里的思念已经满了,已经到再多一点就要溢出来的地步。
泪盈于睫。
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把我环抱住,那黑色衬衫上隐隐有我最喜欢的气息。
阳光下我们拥抱的身影倒映在波光鳞鳞的湖面上,空气里有微微甜蜜的风。
常笑笑着摇头,走过来,扶起我的车,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画集。
他对那个女生说,阿嘎西,母鸡母鸡一包药。
然后,风吹过他手上的书,哗啦啦地翻到扉页,上面有崔楚姬所有作品的签名——CC。
……
银色月光下,泰轻轻吻着我裸露的肩膀,他在我耳边轻轻呼气,低低耳语,痛么?
一股热浪席卷身体的四肢百骸,我不知所措地别过头。
泰的手指划过我泛着红潮的皮肤,继而张开大大的手掌,包住我小小的肉肉的拳头,慢慢地撑开,和我的指头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他说,莲,除了工作,以后也只能画我,听到没。
有点强势又蛮横地看我。
我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眸子,心似乎都要化了。
我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满足到极点。
他俯下头,轻轻吻我的鼻尖,又把我抓进怀里,下巴搁在我头上,发出幸福的叹息声。
我慌乱地寻找可以遮盖的被单,却被他一把扔到角落。
他邪邪地看我,你不乖。
我吸一口冷气,终于发现大灰狼的眼神都可以把你啃到一根骨头不剩。
我叫,泰,我错了。
松开的手却只能无助地抓住他的手臂,叫声淹没在轻轻的喘息声里。
有风吹进来,窗帘微微地飘起。
泰的臂上是一朵娇艳的莲花,和着我比平时还要红的双颊,悄悄绽放。
少年往事
泰第一次见到阿拓,是16岁。拓的父亲和泰的母亲是表兄妹,这样算起来,他是泰的远房表兄。
然而,他们第一次见面,彼此就成了孤儿。
一起并列站在追悼会的第一排,一起穿着黑色肃穆的西装。
谁也没有料到,远赴他乡替家族找到断绝来往的长子,归程之中,发生这样惨烈的车祸。
单薄的少年,第一次尝到人生的苦,便是死亡。
居然这样苦,始料未及。
泰哭个不停,泪流满面,然而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反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泰,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一个人。
茫茫宇宙,只有他一个人了。
16岁,根本还是软弱的小孩子,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也没有办法止住泪。
手微微颤抖,手指头苍白的绞在一起。
家族里的其他长辈,在那里说,泰,去你母亲的棺木前告别。
他几乎要晕倒。
不如一起去吧。
看着母亲的容颜,不由自主萌发这样的念头。
孤独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一只手从旁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有一个声音说,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一个人了。
那是一张俊美的犹如希腊神祗的容貌,侧面像极了mars。
16岁,泰初次见到阿拓,他好像一道光,射进自己快要崩溃的世界。
“泰。”
放学后,在教室里默默收拾东西的时候,常笑才慢慢走过来,叫泰的名字。
那一向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也紧紧抿着,一派严肃的神情。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常笑知道面前这个长相精致的男孩子,有着比旁人更加敏感脆弱的心思。
泰的家族很大,提供给他的生活费不成问题。
然而,亲戚各有私心,谁也不愿意接过抚养16岁男孩成长的责任。其实,泰又何尝想与这些人住在一起。
常笑明白他,孤单,是泰最恐惧的东西。
躲不掉。
人们越恐惧的,越会颠覆生活。
泰在那里静静地看他,脸上有着非常温柔的神情,眼睛里却空洞洞,一片无绪。
常笑犹豫了好一会儿,趋前几步,说,
“泰,可要住到我家来?你知道,我妈妈一向很喜欢你。”
他的眼睛,那样真挚诚恳。
泰还是不发一言地看他,挂着虚幻的笑容。
好半天,他才像从别个空间回转,轻轻说,
“谢谢你,常笑。我毕竟是个外人。”
似乎知道他会这样拒绝。
在班级里,泰从来是寡言的人。
沉静,却比任何人都优雅。
常笑说,“我担心你。”
泰拍拍他的肩,一贯令人放心的平稳口气。
“不必了,我一个人可以。”
一个人,始终都只能一个人地走下去。
笑容的背后,他默默垂下他的眼睑。
还记得妈妈说,泰,要成为男人,有担当的男人。
似乎,差的好远,好远。
突然想起葬礼上见到的阿拓,他的表兄阿拓,那样的一身冷咧气势,似乎连双亲的去世都能够抗得住的坚毅少年。
还记得他握着自己的手说,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一个人了。
眼神悲怮,却没有落一滴眼泪。
好想见到他,想成为像他一样坚毅的男人。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依稀听到有同校的女生在说,那是谁,这样英俊。
她们接触到泰的眼神,红着脸跑开。
他知道自己也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她们也常常偷看他。
下意识的朝门口望去,有一个很挺拔的男孩子站在那里,白衬衫在风里轻轻摇曳。
泰猛地停住脚步。
刘海被风吹了散乱,那男孩微微叹口气,伸出手把头发往旁边拢一拢,露出那一双细长深邃的眼睛。
这样冷峻的侧脸,是他一直想见的,阿拓。
他看到泰,忽然绽放了一个很温暖的笑容。
不是那种灿烂地露出一口洁白好牙,也不是笑得浮起鱼尾纹的笑容;而是仿佛了解你的心里到底在难过什么,然后伸出手告诉你随时可以来依
靠他的温暖的笑容。
暖暖的,像冬日里和煦的阳光。
那种表情,在阿拓天生很冷线条的脸上出现,让泰差点湿了眼眶。
为什么,一样是变成一个人的他,可以有这样从心里弥漫出来的生命的暖意。
阿拓朝泰招招手,“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泰不解地问。
他点头,又问,“你现在一个人住?”
“是的。”
“我也是。”他微微咧开嘴。“也就是说你晚上有空?”
“有。”
“很好。”他拍拍自行车的后座,“我要去打工,你来不来?”
泰几乎不加思索坐在他的车后座。
“你多大了?”阿拓用力地蹬着车,顶着呼呼的风大声地问。
“16”
“啊,比我小2岁,那你今年高一?”
“是的。”
“我高三,”他在一个私人书店门口停下,“不过我不准备考大学了。”
泰惊异地看他,在他们那个家族里,升上大学似乎是基本要求。
“为什么?”这样的问题,脱口而出。
他锁好车,捋起袖子,“因为我必须得先养活我自己。”
泰背着书包,呆立在书店门口看着阿拓。
他跑进去,和老板打招呼,然后整理打扫书店、清点书本。
忙碌地好似已经忘记自己做了何等重大的决定。
泰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阿拓跑出来,“你怎么不进来。”
他摇摇头,“我要走了。”
“你怎么了。”
泰没有回答。
他被面前这个冷峻少年身上迸发出来的某种活的东西镇住了。
阿拓难道仅仅是来告诉他,不会去考大学?
其实,只要他接受家族的援助,生活根本不是问题。
他对于这个一直想见的少年,一点都不明白。
走了很远,他还听到阿拓在背后叫,“我会再来找你的。”
泰回身,轻轻点头。
阿拓的身上,有某种东西,在吸引着他。
然后,每一天,校门口总会有那个挺拔的身影,带着他,踩着那辆破破的脚踏车,去打工,或是去别的不同的地方。
他做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工作,甚至是美校的裸体模特。
在一干人面前毫不避嫌地脱下衣服,露出精壮优美的身体,定格在某一瞬间。
泰在教室外悄悄张望,却即时红了脸。
收工后,阿拓拿了工钱,被美大的教授叫住。
“阿拓,那个是你的朋友?”他指着在窗外徘徊的泰,“他的身材和容貌也很适合,愿不愿意……”
“不用考虑了。”几乎是本能的回绝,“他不适合。”
泰,应该是一帆风顺,平稳长大的小公子。
不似他。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关注他,明明是那个令人生厌家族的后代,却无法讨厌他。
只因为,在葬礼上,他看到他有断绝的念头。
这个孩子,和他一样,心灵上永远是一个人的。
也许,他们互相陪伴,可以驱散寂寞。
但,不应该单单只为此。
还有别的,他心里说,还有更加重要的。
“阿拓,裸体,不会觉得害羞么?”泰考虑了很久,才嗫嚅着问。
“不会啊。”阿拓给他看自己的手臂,“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美。”
“你永远对自己那么有自信。”泰的眼睛闪闪发光,“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我也像有了生命。”
不对,你应该是有自己的生命的。
阿拓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没有办法,打击崇拜地仰望他的泰。
他不知道的是,泰暗自也在调查他。
接过常笑递来的成绩单,他很吃惊,“你是说,阿拓他成绩非常好。”
“是啊,几乎每次考试都在学年三甲之列,对于他要放弃进大学的想法,老师都觉得相当惋惜。”
泰咬着嘴唇,这样的情形,在他的猜想之外。
“泰,那个,不晓得你有没有听到关于你的流言蜚语?”常笑试探地问。
“我的?”
“嗯,”常笑的脸色变得有点古怪,“有传言说你是GAY。”
“GAY?!”好想笑出声,“阿拓是我堂兄啊。”
“人言可畏。”常笑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你知道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观点强加在别人身上。”
两人不禁都叹气。
平时有常笑关照,自然不敢有人滋事。
然而心存不满的人处处伺机挑衅,这一天果然逮到机会上前羞辱。
说的话极为难听,泰几乎招架不住。
他一向没有什么脾气,倒叫人更加肆意妄为,愈发嚣张起来。
口水几乎飞溅到他脸上,他犹在苦恼如何摆脱,却听教室后面一声吼,
“别人的私事,那么狗仔干吗!”
那是一个叫崔楚姬的瘦弱女生,平时默默无闻。
此刻却以雷霆万钧之势跳出来,一时令一干人缄口。
常笑又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口,令这一场闹剧惨淡收场。
忽然觉得心下十分厌倦。
GAY也好,正常人也好,别人的生活为何要横加指责?
他只是,只是觉得寂寞罢了。
好想见阿拓,他冰冷的外表下,有晴朗的气息。
他是让自己活下去的氧气。
可是,连氧气也要被别人夺去了。
收到家族里长辈的电话,急召泰回去。
去到那里,发现一片杀气腾腾,阿拓面无惧色端坐中央,接受质问。
“听说你要放弃高考?!”
“是。”
“混帐,你简直是我们这个家庭的耻辱。”
“我从来,就不承认自己是这个家族的一员。”
“你……”
站在门口,场面已是剑拔弩张。
见泰出现,长辈们一把把他拉近,“泰,以后不许再与这样的浪荡子混在一起。”
“不好意思,泰我是要带走的。”一直凝视他的阿拓突然开口说。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把泰带走的。”
……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泰惊诧地看着镇定的阿拓,他的表情根本不似开玩笑。
“跟我走吧,泰,呆在这种地方,你怎么能活的下去?”
长辈们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们。
“泰,你敢走?!我们就断绝你的生活费!”
叫嚣声,吵闹声,都不是那么清楚了。
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泰的脑海里。
阳光、氧气,缺少这些,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
所以,他伸出手。“阿拓,我跟你走。”
他想和阿拓一样,强而有力地活着。
在一片抽气声中,他跟着他,义无反顾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