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鸢担心本就坐不惯马车的秋明月再次因为马车内窒闷的空气感到不适。
秋明珠安静坐着,唇畔带着淡淡笑容。
另一辆马车里,秋明韵脸色有些发白,秋明容拍着她的背,一脸的担忧。秋明兰坐在窗边,斜眼看了眼两姐妹,时不时的咳嗽两声,没说话。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在了山脚下。这里由下往上是长长的蜿蜒阶梯,马车上不去,只得步行。
终于到了,秋明月掀开车帘,很想不顾什么大家闺秀的礼节就这么跳下去,但她还是忍住了,搭着红萼的手,下了马车。
“小姐,面纱。”绿鸢从马车内走出来,急急把一方白色面纱递过来,红萼连忙给秋明月戴上。左右看了看,还好没人。
秋明月最讨厌这些规矩,却又不得不遵守。回头看了眼都戴上面纱才陆续下马车的几个姐妹,她忍不住有翻白眼的冲动。见秋明韵额头上大汗淋淋,甚为虚弱。她皱眉,走过去。
“八妹,坚持得住么?”
秋明韵虚弱的笑笑,“没事,我撑得住。”
秋明兰咳嗽两声,瞥了眼秋明兰,道:“上了宝华寺也就好了。”
秋明容忍着怒气,扶着秋明韵。
“明韵,咱们走慢点就好了。别怕。”
秋明月转身对红萼吩咐道:“把我那件白色狐裘大衣拿过来给八妹披上。”她说着就解下腰间一个鹅黄色绣蔷薇的香囊,递给秋明韵。
“这香囊是我前几天做的,里面放了许多香料,可安心宁神,减缓疲劳。八妹,你戴着吧,或许会好一点。”
“谢谢五姐。”秋明容连忙接过来,感激的对她笑笑,然后给秋明韵佩戴在腰间。
红萼拿了披风出来,“小姐。”
秋明月接过披风,亲自给秋明韵披上。
“好点了么?”
秋明韵点点头,“暖和多了。”
秋明月想了想,又道:“绿鸢,把车上的金珐琅九桃手炉和昨晚准备的帷帽拿出来。”
“是。”绿鸢又回到马车内找东西去了。
秋明兰看了秋明月一眼,笑得意味不明。
“五姐还真是准备齐全。”
秋明月回以一笑,“要出门,有些东西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不光暖衣披风,手炉帷帽,便是一般的伤风药以及各种创伤药我也准备着呢。六妹方才在车上气色便不好,不防拿去试试?”
秋明兰敛了笑,淡淡道:“谢五姐关心,方才府医已经开过药了。大夫说了,伤寒也有很多种,不可随便吃药,不然没病也得吃出病来。”
秋明月也不理会她言语中的讽刺,笑道:“宝华寺深处高山,晚上尤其寒冷,六妹妹切记莫要吹风,以免病情恶化。”
秋明兰眼神淡冷,“谢五姐关心,不过,五姐还是多注意注意八妹吧,她可比我严重多了。”
秋明月点头,“八妹身子不好,既不能见风,也不能劳累。所以这一路,我们的脚程要放慢一些才行。”
“那是自然。”秋明兰扶着丫鬟丁香的手,先一步往前走。
秋明珠走过来,“五妹,咱们也走吧。”
秋明月点头,“绿鸢,红萼,你们去照顾着八妹就行了,不用顾忌我。”
绿鸢红萼有些犹豫,对视一眼,还是应声而去。
这坡度太高,这群人除了秋明月和秋明絮,全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便是秋明珠,也不免有些气喘吁吁起来。
“五妹,我真佩服你,走了这么远你居然一点都不累。”她有些惊奇的看着步履从容丝毫没有疲累之色的秋明月。
秋明月笑笑,“比起坐马车,我宁愿走路。”前世她喜欢到处旅游,爬山完全是家常便饭,这点路哪里难得住她?
低头看身边的秋明絮,“累吗?”
秋明絮摇头,“不累。”
她自小粗活累活做多了,手脚也麻利勤快,倒是不若一般富家千金那样娇贵。可秋明韵和秋明兰就不那么乐观了,一个自小体内带毒,一个又是刻意生病。特别是秋明韵,几乎每走两步就要喘息一会儿方才继续走。秋明容一直体贴的照顾她,倒是没有喊过一声苦累。
“还有多久啊。”秋明兰终于忍不住抱怨了。
秋明月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突然道:“六妹,你可以让人回去给你准备一顶轿子。这样就方便了。”
秋明兰眼眸再也忍不住出现愤怒,看着秋明月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秋明珠走过来,轻叹一声。
“六妹,走吧。”
秋明兰瞪了她一眼,提起裙摆再次向前走。
秋明琦、秋明浠、秋明锦一直都没有说话。一来本来就和这几个妹妹交情不深,何况虽然是兄妹,却也要注重男女之防。秋明兰又是大房嫡女,平素各不相干,只要没有正面冲突,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一场小闹剧过后,众人又开始往山上走。
一行人慢慢悠悠的到午时才平爬上山,见到了这座驻扎在这里几百年风雨飘摇却仍旧固若金汤的寺庙。
香烟缭缭,钟鼓声悠悠入耳,伴随着呢喃的诵经声,声声入耳。
烫金的三个大字落入眼底,秋明月微微眯了眯眸子。
秋明韵刚踏上山就一阵头晕,秋明容赶忙扶住她。
“八妹。”
秋明琦皱眉,走过去。
“八妹,你怎么样?”好歹也是一房所出的兄妹,秋明琦对这个妹妹还是有几分关心的。
秋明月回身走过去,“怕是太过疲累了。”
秋明珠也道:“还是得让八妹早点休息才是。”
秋明兰脸色也有些白,却凉凉道:“休息?四姐莫不是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既是求佛祈祷,为何佛在眼前反倒是为了一己自身避而不见?”
“拜佛祈祷何时都可以,用不着如此仓促。”
秋明兰嘴角一抹冷意,“祖母吃斋念佛多年,如今佛门金身在此,若我们就此错过,岂非违背祖母一片苦心?”
“六妹。”秋明月忽然回过头来,笑得优雅。
“我突然想起那日三姐说过的话,如今细细想来,倒是很有道理。”
秋明兰蹙眉,摸不准她究竟想干什么。
“什么话?”
“嫡庶尊卑,上下有序。”秋明月继续笑得优雅而散漫,“佛门贵重之地,神圣不可侵犯,博爱广仁,自是悲悯世间。这拜佛烧香,自然也应该按照礼仪尊卑的顺序。六妹,你说,我说的对吗?”
秋明兰脸色有些发青,若是平常,她最为骄傲的便是这嫡女的身份。可用在今时今日,她却如此厌恶,特别是秋明月脸上淡雅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她更是痛恨。
“佛言,众生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秋明月微笑依旧,淡淡拂袖,姿态优雅而从容。
“佛主广博仁爱,自是怜悯众生。我们一路走来,风尘仆仆,就如此跪在大殿祈求佛珠保佑,岂非不敬?岂不是更违背祖母参悟佛经的初衷?”
秋明兰咬牙,与秋明月呈口舌之争,她从来都只有输。
差不多了,秋明月也不想让她太没脸面,便道:“六妹本就伤害侵体,八妹也是疾病染身,如此贸然前往,更是触怒佛颜。倒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沐浴净身后再诚心求祷,岂不更两全?”
秋明兰抿着唇,就是不认同秋明月。
秋明琦皱眉,走过来道:“六妹,别在固执了,我看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先去问问主持,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晚,要礼佛参拜,也得等你和八妹身子都好一点再说。”
“是啊。”秋明浠也道:“五妹说得对,带着病体,确实对佛主不敬。”
秋明兰本想在说什么,却不想走了大半天的路,刚才又一时气急,竟又再次咳嗽起来。
“小姐。”丁香和小风慌忙过来拍着她的背,眼神担忧。
秋明琦年长,也最为稳重,便道:“就这样决定了,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见见方丈。”他说着大步向前走去,也没理会身后的秋明兰。秋明兰是嫡女,他也是嫡子,而且又是兄长,有些时候,不必畏惧她这个大房嫡出的妹妹。
秋明月看了眼离开的秋明琦,又依次看了看秋明浠和秋明锦。
这三个人,秋明琦年龄最大,也最为沉着内敛,虽然才十七岁,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早说了,秋家的子女,基因都不错。只不过这秋明琦性子却完全不似三夫人的表里不一,城府极深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倒是颇有气韵。
上次三夫人说已经在为他议亲,对方是个庶女,还被二夫人讽刺了一番。
其实凭着秋家的地位,秋明琦便是嫡庶字,也断不用委曲求全娶一个庶女。只不过秋明琦暂时未有建树,娶个小门小户的嫡女,三夫人怕是也不喜欢。
周家是世家,周大人身为御史台,若能结下这门亲事,日后对秋明琦的前程肯定是有帮助的。
至于庶女嘛,三夫人本身自己就是庶出,倒是不用计较那些。
看来,府里很快就会连着举办两次婚礼了。
无声笑笑,她又瞄了眼秋明浠。典型的文弱书生,长得倒是白白净净,只是有时又有些怯懦。月姨娘能在二夫人手底下安然生下一个儿子,且平安活到今天,绝不是个善茬。只是不知道,为何她的儿子这般懦弱?
秋明锦,完全继承了三老爷的好色,整日就和一帮狐朋狗友声色犬马,小小年纪便眼眶浮肿,青色隐现。听说三夫人对这个庶子倒是尤其纵容宠爱,这两年前前后后塞给了他好几个侍寝的美貌丫鬟。他还因此得意,越加不学上进。
秋明月心中摇摇头,三夫人分明是在捧杀秋明锦。可怜路姨娘爱子情切,竟纵容他至此。
心念电转只在一瞬间,回神的时候,秋明琦已经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和尚。
“二哥。”秋明珠叫了一声,“见到方丈了吗?”
秋明琦脸色有些凝重道:“外游的忘尘大师回来了,方丈如今不便见客,只让这位小师傅带我们去客房。”
秋明月抬头,发现这小和尚正是她上次来的时候接待她们的那位。不由莞尔,人生果真处处不相逢啊。
她单手作揖,有礼道:“戒空师父,别来无恙。”
戒空见到秋明月,倒是微微一愣,而后回礼道:“五小姐,别来无恙。”
秋明琦惊奇的看着秋明月,“五妹,你认识戒空师父?”话落后他又想起秋明月曾在宝华寺住过一晚,认识这里的小沙弥倒也不奇怪。便道:“劳烦戒空师父了。”
戒空又单手打了个佛偈,“施主客气。请随贫僧来。”
一行人又跟着戒空,七歪八拐的走到后院的客房。
“祖师回来了,寺中贵客在此,所以请各位施主不要随意乱走。”戒空说完又打了个佛偈,转身离开。
秋明月微蹙眉,凤目幽深。莫非这一次又有贵人住在宝华寺?会是皇室中人吗?
秋明琦几个男子分别住一间房,秋明兰喜欢独居,秋明絮仍旧缠着与秋明月住一间房,秋明容要照顾秋明韵,她们俩住在一起。最后,秋明珠和秋明珊住一起。
用过午膳后,秋明珠坐在用竹子做的木椅上遥望窗外景色,脑海中想着今日秋明琦说忘尘大师回来了的事情。对于这位忘尘大师的名字,她自然早就如雷贯耳。
那样一个人,完全就是神话般的存在。六百年啊,活了六百年的人,在秋明月的理论认知里,就只能理解为人妖了。可是在这里,却是等同于天神般的存在。
她想起电视小说里经常出现得什么得道高僧,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永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想着想着她又不觉莞尔,就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忘尘大师是何摸样?
看着窗外暖和的日光,秋明月有些困乏,便起身上榻,吩咐道:“我先睡一会儿,晚膳的时候再叫我。”
她和衣躺在床上,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对了,绿鸢,将我昨晚配置的那瓶药给八妹拿去。”
“是。”绿鸢转身出了门。
秋明容和秋明韵的房间就在隔壁,她敲了敲门,门立即被打开,现出梦之焦急的脸。一见到绿鸢,她双眼一亮。
“红萼,你是奉五小姐命令来的吗?太好了,我们小姐怕是坚持不住了,你快点救救她吧。”她满脸的祈求和希冀。
绿鸢也是心中一紧,轻声安抚她,“别急,小姐让我带了药过来,快让我进去看看。”
“好。”梦之立即让开身子,让红萼走了进去。
刚走进去,便听得秋明韵压抑的痛苦呻吟声传来。秋明容守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八妹,你支撑住,五姐很快就来了。”
秋明韵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额头上早已浸满汗水,她死死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因疼痛折磨而哭出声来。
梦之急急的走过去,“七小姐,绿鸢姑娘来了。”
秋明容回头,眼睛一亮。
“表…绿鸢,快救救她。”她本来是想叫表姐,但是想到玉姨娘和绿鸢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便临时改了口,唤她的名字。
绿鸢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一边掏出小瓷瓶给秋明韵喂药,一边问:“又莲呢?”
“我把她支去给八妹熬药了。”她冷笑一声,“她是三夫人的人,自然巴不得亲自给八妹熬药,好在里面下毒。”
绿鸢站起来,看着秋明韵服了药,微微减少了些痛苦。尽管脸色仍旧苍白,眼神却恢复了几分神智。
“七姐。”
“明韵,你醒了?”秋明容眼睛一亮,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没有?”
秋明韵虽然还很虚弱,却笑着摇摇头。
“没有,我很好。”她微微回头,又对绿鸢点点头。
“替我谢谢五姐。”
绿鸢见她小小年纪承受如此折磨却还如此坚强无谓的笑,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涩,眼圈儿微微有些红。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晚上风大,不要出门,未免又莲怀疑,奴婢这几天可能都不会过来。这药可以吃五天,每天一颗就够了。又莲熬的药也要喝。放心,小姐说你身上中的毒有几味药材并非本身带毒,只是和其他的混合才成了慢性毒药。小姐这药就是按照那毒药的配方相克而配制的。也就是说,这药只是一半的解药,再加上你喝的毒药,互相压制,才能解毒。不过你身中剧毒已经多年,要解毒并非一朝一夕之间,要循序渐进,莫急。”
秋明韵点头,“你快回去吧,不然等会儿又莲来看见你怕是会起疑。”
红萼点点头,“那奴婢先回去了。”
“梦之,去送送绿鸢。”秋明容吩咐着,自己却体贴的给秋明韵捏了捏被角。
红萼出来后,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才转了个角,走向旁边的房间。
等她的身影消失后,拐角处,却走出来一个男子。一身白衣华袍,发丝如墨,容颜隐在暗光里,恍如流光溢彩,美得不似真人。如果秋明月在这儿,定然会认出,此人便是那次她出府找秋明瑞在郊外有过一面之缘的镇南王世子,凤倾。
他看着绿鸢消失的身影,眼眸眯了眯。稍刻,他转身,走向竹林。
这是一片幽静的丛林,竹林深处,一个少年沉静坐在轮椅上,等着他走进。
凤倾走进,脚步顿住,看着他,眼神带着几分探索与打量,还有认真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