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刚才我的确有那么想过。”她坐在旁边的软榻上,眼神斜挑,带着不经意散发的诱惑和成熟女子的妩媚风情。
“不过我不想你死在她手里,那样我太没面子了。”
凤倾吞了药,闻言不由得失笑,然而这一笑又咳嗽起来。
“咳咳…”
他抬手擦去唇边的血,白衣上尽是桃花点点。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狼狈,但是他神色自如,眼神笑意如流光倾泻,生生掩盖了浑身的孱弱和狼狈,尽显优雅和出尘。
“那我是不是该庆幸?”
他支撑着想要慢慢坐起来。
“的确是。”
秋明月瞥他一眼,忽然恍惚的笑了笑。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伤得半死不活的,我还真有点担心救不活你。”她一只手托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他。
“不过你倒是真的命大,伤得那么重都还没死。这一次,似乎比那次还要重吧?你去偷袭那个女人了?我看她好像也受伤了。不错嘛,那女人武功高深莫测,我都不敢轻易对她出手,你倒是不怕死。”
他笑笑,浑身力气已经散尽。半靠在床栏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他脸色越发白如雪。他看着秋明月,突然道:“我母妃去世了。”
秋明月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
凤倾低着头,静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你走后一个月。”
秋明月手指颤了颤。
凤倾抬起头来,脸上竟然仍旧带着淡淡笑意。
“她今年已经三十五了。”
诅咒!
秋明月心颤了颤。
一百多年前华家铁蹄踏入大倾皇宫,凤轻舞临死前决裂以自己的魂灵下的诅咒。凡华氏子孙,女子活不过三十五岁,男子活不过二十岁。大抵是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悲苦,是以凤轻舞的诅咒也对华家的女子宽容了许多,至少多赋予了十五年的寿命。
她有些恍惚的看着凤倾,这个男子沉静优雅,眉目如画似静水深潭,不动如山,一动则可颠倒乾坤天下。此刻他脸色发白,仍旧从容自若。
忽然问:“你的生辰是几月?”
凤倾怔了怔,目光有些奇异而复杂。似温柔似不舍,似淡然似习惯。唯一没有的,便是对于自身诅咒的愤怒和绝望。或者,这些年来他早已看淡了。
“三月初六。”
这回轮到秋明月怔愣了,眼神有些怪异。
她记得,她穿越那天上山采药救母,结果遇见容烨重伤,也是三月初六。敢情那天是他的生辰?
如今已经近九月,到明年三月初六,凤倾刚好二十岁。也就是说,他活不过半年。
心中微微一紧,“华家的诅咒,真的再没有办法可解了吗?”
凤倾笑了笑,眼神有些深邃,“或许有…”
“什么意思?”
她敏感的察觉到凤倾的神情有异,或许华家的诅咒,除她以外,真的有办法可解。
凤倾将目光移开,看向窗外。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有因必有果,有始必有终。”他目光宁静而神色自若,“万物相生相克,没有解不开的迷,没有治不好的疾…”
他忽然顿住,手指无意识的按住自己的心口。
这相思之殇,又该何解?
秋明月正听着,忽然发现他神色有异,不由得开口道:“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淡淡而笑。
“没事。”
秋明月怪异的看他一眼,没有多想,道:“你的意思是,你身上的诅咒还有办法可解?”
凤倾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秋明月想了想,就明白了。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华家的诅咒延续了百年之久,哪能这么轻易就化解?必定有相应的代价。
“代价…”
凤倾呢喃着这两个字,一惯温柔平和的眼神忽然有些冷。看着秋明月,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张了张嘴,忽然手上多了个面具,戴在了脸上。
“或者,你更适应这样的我。”
他一戴上面具,声音也随之变了。属于容烨的,低沉而魅惑。露出的眼睛仍旧艳艳其华,却闪动着风流无暇的光泽,欲引人沉沦。
秋明月盯着他,忽然就笑了。
“他第一次闯进我闺房的时候,红萼听到声音进来了,我情急之下将他扔到了我的床上。”
他目光微动,不说话。
秋明月给自己倒了杯水,懒洋洋道:“他常说自己欠了你,你又说一生只想做好一件事。如今你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想用有限的生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当然,最终目的应该还是为了他。那么,为何帮助我?燕居伤得可不轻,至少要休养两个月。那个时候我腹中的孩子也诞生了,她的权力差不多也被我收光了。你这么劳心劳力不惜牺牲多年布置的暗哨和精英,是为什么?我以为,那些隐秘的势力,应该是为了帮他夺天下用的才对。如今全用在了那个女人身上,可值得?”
他微微一笑,“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秋明月撑着头看他,“哦?帮我拖住燕居,让我掌权强大西戎。难道不怕我发兵大昭?”
“你会吗?”
他反问。
秋明月没有回答,眼神静而深远。
他又笑笑,语气突然多了几分惆怅又几分淡然。
“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当初答应助他,自然会履行诺言。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阿璃。”
秋明月摇晃着水杯,表情似笑非笑。
“是吗?”
“因为我知道。”他顿了顿,眼神意味深长又兼有几分淡淡失落。
“他最想要的,是你回到他身边。”
秋明月摇晃白玉杯的手一顿。
“我活不了多久了,那么就让我用有限的生命,助他完成一生所愿。如此,我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秋明月盯着他,他戴着面具,面具下那张脸足以倾国倾城让人沦陷而不可自拔。他是神秘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然而此刻,他那张面具掩盖的,不止是容颜。还有,那些他不想让人窥视的脆弱和累累伤痕。
世人多自私怯懦,遇事不前,这是人性的劣根性,不能说是缺点。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够花一生的时间来彻底洗清这原本属于世人的劣根性,只留一身傲骨清白?
都说一诺千金,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倾尽生命来完成一个诺言,只为弥补残缺不全的人生?为此,不惜放弃心中所爱?
“尽力助我,只为让我尽快回到他身边?”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玉杯,忽然笑了笑。“你可真是无私。”
“或者…”凤倾微微仰头,低低一笑。“我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自私的。曾经有那么一次已经是生命中的极限,此后我大约也只能做个无私的人了。”
“真是不谦虚。”秋明月放下杯子,“倘若我刚刚不救你呢?你岂不是白死了?”
“可你不是救了我吗?”
他笑笑,渐渐沉默了下来。
“本来他是要亲自来的,不过他得留在京中保护你父母和外祖一家。”
秋明月一震,又恍惚的笑了。
“世子可是说错了,朕复姓端木,是西戎第七代君主女帝。朕的母亲早就因生朕难产而死,朕的父亲,也在不久前薨逝。至于外祖…”她想起了燕居,眼神顿时有些意味深长。
“也活不久了。”
凤倾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他并不知道秋明月是燕居的外孙女。他也没时间去调查,只是觉得她这话语气有些异样。他想看透她,却觉得她似笼罩在云山雾罩中,不见全目。
两人都不说话,室内气氛忽然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正在此时,却有急切的脚步声靠近。珠帘落下,响起司徒睿焦急担忧的声音。
“静儿,我听说宫里有刺客,你”
他声音顿住,愕然看着躺在床上的凤倾,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来。而后似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奇异的转向了秋明月。
“他…刺客?”
秋明月很淡定的点头,“嗯。”
司徒睿眼神又变了,凤倾却淡笑着开口了。
“久闻司徒世子大名,今日有缘得见风采,三生有幸。”
司徒睿盯着他,准确的说,是盯着他脸上的面具,而后眼神里渐渐浮现出了然之色。
“天下第一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也仰慕已久。只是不成想,公子怎的如此狼狈?”
凤倾也不在乎他语气中的讽刺,只淡淡笑着。
“不慎被一只疯狗咬了而已,无碍。”
厄?
秋明月嘴角抽了抽,再一次见识到属于容烨的毒舌。这世上敢骂燕居是疯狗的,大抵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司徒睿眼神也有些奇异,秋明月挥手打断他的继续询问。
“行了,他被国师打伤了,如今国师正带着人到处搜查他的下落。自然是不能请太医的,我又身子不便,自己都自顾不暇。你给他看看,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丢出去。死在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能死在我这儿。”
“你还是这么不饶人。”
凤倾无奈的笑了笑。
司徒睿也笑,方才在看见凤倾躺在秋明月床上的不悦顿时消散。
“敢情你让人叫我进宫,就是为了给他治伤?”
“可不是吗?”
秋明月一点也不羞愧,继续脸皮厚的说道:“对了,三哥呢?”
“小七”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端木弘的声音。秋明月回头,就见他一阵风的闪了进来。先将她上上下下打两个遍,才微微松了口气,嘴上却说道:“都说祸害遗千年,我就说小七没事吧,害”
他忽然顿住,因为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陌生男子,以及正在为那人把脉的司徒睿。眼神瞪得有些大,而后又转过头来看着秋明月。
“小七,你别告诉我。国师带着人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的刺客,就是他?”
秋明月换了个姿势靠在软榻上,懒洋洋道:“三哥,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对天下第一公子很是佩服,一直以无缘见其真颜而深以为憾?”
“对啊,天下第一公子…”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悠然转头,再次盯着躺在床上那个戴面具的男子。
“小七,他…”
“名动三国的天下第一公子,容烨。”
秋明月很好心的替他把话说完。
端木弘目光睁大,似有些不敢置信。秋明月饶有兴味的欣赏他变化多端的表情,“怎么,失望了?好不容易见到他,却发现他如此狼狈,怎么看都没有名震天下的威风。哎~”
“刚才国师带人来搜查的时候,他就在你床上?”
端木弘皱眉,却是问了这么个问题。
秋明月一愣,而后不以为然道:“不然你以为我这寝殿还有什么地方能藏人?也亏得红萼牺牲自己把自己手上划了一刀,不然他如今就落在国师手里了,你连他的尸首都见不到。”
那边司徒睿已经收了手,看看带着面具的凤倾,又看看秋明月,最后无奈的笑笑。
“静儿,你胆子也太大了些。西戎虽然民风开放,可你就这样将一个男子藏在自己床上。这要传了出去,终不是什么好事。”
“怕什么?”
秋明月无所谓,“反正你们也不会说出去。”
端木弘本不好的脸色更黑,“小七。”
“什么?”
秋明月瞥他一眼,却发现这个笑面虎哥哥难得的露出有些愠怒的表情,不由得有些诧异。
“三哥,你怎么了?出门不顺?还是多日不曾流连温柔乡憋坏了?”
司徒睿脸上表情一僵,凤倾一愣,端木弘瞪着她。
秋明月却一抚掌,很慷慨道:“早说嘛,宫里什么都没有,就美人多。咱们兄妹一场,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我立即让人给你送十个八个美人去你的王府,让他们好好伺候你”
“端木静曦!”
端木弘沉着脸,眼神里酝酿出腾腾的怒火。
秋明月住了嘴,挑眉看着他。
“怎么了?嫌宫中的女人不够美?那就从大臣之女里面挑,西戎遍地都是美人,尤其在这帝都之中,更是数不胜”
端木弘已经坐了下来,凉凉道:“别忘了,你可是有夫之妇。”
话音刚落,屋子里其他两个男子都沉默,秋明月微微颦眉,抚了抚自己腰间的流苏,淡淡道:“三哥,我记得你去大昭之前还在劝我选皇夫。”
司徒睿脸色变了,凤倾面具后的容颜浮上几分奇异之色。
端木弘气结,“小七,你在大昭长大。大昭的礼法对女子尤为苛刻,你从前不也谨慎遵守吗?我让你选皇夫你给我搬出一大堆的大道理,如今这才两个月,难不成你就变卦了?我刚出宫前你还对我说了什么来着?”
“够了!”
秋明月恼怒的打断他,“我做什么了?不就是救了个人嘛,你用得着对我这么疾言厉色?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
“当然是。”端木弘眉毛一肃,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想起她还怀着孩子,不由得软下了声音。
“小七,你救人我不反对。但是也不是这么个救法啊”
“我有什么办法?”秋明月气恼道:“当时你和阿睿都不在,国师带着人闯进来,我不这样做,他落到国师手上就得死。你让我怎么办?她要是因这事儿给我按一个联合外贼刺杀她这个有功之臣的罪名,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她站起来,一挥袖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都掀到地面,碎裂成片。
有些激动道:“她控制了我三年,三年,你知不知道?我受够了,我准备了这么久,绝对不能再让她东山再起。”
“小姐,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红萼急急而来,看到屋内的情况,有些怔忡。
“出去,就说司徒世子来了,朕无碍,让那些太医都滚回去。”
秋明月挥了挥手,语气有些冷。
红萼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耐,也不敢反驳,连忙福身离去。
“静儿”司徒睿站起来,想要扶着她坐下,却被她挥手挡开。
她看着因她方才一番话眼露怜惜的端木弘,目光狠绝而冰冷,如凌冽的寒风刺骨的冰雪,一寸寸让人从头冷到脚。
“我不能再等了,三哥。我明确告诉你,我生产后,燕居,她必须死。”
最后四个字落下,铿锵有力,屋内三个男人都震了震。
沉默良久,凤倾才低低开口。
“青儿”
端木弘悠然抬头盯着他,目光又有些古怪。
“小七,你的名字真多。司徒叫你静儿,他又叫你青儿,我那妹夫叫你什么?”他向后靠了靠,目光懒散而微微挑衅的看了眼凤倾。
容烨喜欢小七,他自然知道,据说小七曾经还对这个男人动过心。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他那个傻乎乎的妹夫怎么放心让他呆在小七身边?这不是引狼入室?
卫王殿下现在对凤倾璃这个妹夫印象很好,任何打他小妹主意的男人,他都得替自个儿妹夫防范着,绝对不能让某些人趁虚而入。
秋明月瞪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这个三哥,总能在任何严肃的时刻这般的漫不经心,却又偏偏让人无法生气。
“我懒的跟你说这些有的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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