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璃非常淡定的告诉她,“他出家之前无论是做商人还是做丞相的时候,杀的人也不在话下。”顿了顿,他凑近她,轻声说:“其实什么半仙,什么久誉盛名,他向来最讨厌这些虚名,所以他总是四处游历,一年到头也鲜少呆在宝华寺清修。而且你别看他一副仙风道骨无所不知的模样,除了没娶妻以外,佛家戒律他几乎就没当回事。什么杀人啊,吃荤啊,喝酒啊。甚至连色也没戒掉。”
秋明月一怔,而后恍然大悟他指的是睿贤皇后。红尘之心,可不是没戒掉吗?
她轻笑一声,“难怪他享天下尊荣,却不是宝华寺方丈,估计也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我倒是好奇了,既然他那么讨厌那些所谓的虚名圣僧的称号,当初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这佛寺里?他的心上人都死了,还呆在那个地方干嘛?怀念?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一年到头四处奔走?”
凤倾璃想了想,神色有些怪异。
“本来我也有些疑惑的,后来有一回他喝醉了,我趁机套他的话。其实他大约也是没醉的,只是想要找个发泄的出口,就断断续续告诉我一些。睿贤皇后曾经三住宝华寺,他留在那个地方,也是为了怀念。但是…”他说到这儿,神秘的笑了笑。
“你上次上山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宝华寺半山腰有一座孤坟?”
“孤坟?”
秋明月有些疑惑,而后茫然的摇摇头。
“第一次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第二次又是带着目的去的,更不会注意了。再说宝华寺山脚至峰顶都群木环绕,我也没办法一个人去啊。”
她问凤倾璃,“对了,你说什么孤坟?葬的谁啊?与你师父有关?”
凤倾璃闲闲道:“哦,那里葬着一个人,是他早些年惹下的风流债。”
“啊?”
秋明月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风流债?”
凤倾璃笑得颇有些趣味儿,“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虽然说他现在是个半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据说还是个美男子。嗯,有权有势,而且还专情。”他又叹息一声,“为了睿贤皇后,他一生微娶,却也有人为了他一生未嫁。”
秋明月柳眉微蹙,“倒是痴心。”
“那女子跟在他身后十多年,他却无动于衷。其实那个时候,那女子也已经红颜早逝。他深觉愧疚,但是又无法违心的娶了她,再加上自己原本就无所求,也就落发为僧了。可怜那女子一腔痴情错付,却又放不下心中执念,后来就在半山腰建了一座茅屋,日日听他诵经念佛。不过咫尺之遥,那以后的数十年,两人却再没有见过一面。直至那女子年老病死,却再不愿见他。临终遗愿只想葬在离他近的地方。”
凤倾璃眼神有些感叹,也有莫名的感伤。
“往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去祭拜那女子。”
“很凄美的故事。”
秋明月吐出一口气,“我现在倒是钦佩他了。”她低头把玩着腰间黄色的流苏,语气似漫不经心却又似泰山般重。
“看来那句话说得还是没错,有时候,无情胜过多情。”她对凤倾璃笑了笑,“你师父倒是个正人君子,没有以什么成全他人心愿为借口满足自己的私欲。爱就是爱,不就是不爱。这世间儿女,几多欢愁爱恨,有谁能做到他这般绝情又深情?”
她神色有些怔怔的,仿佛在喃喃自语。
“那女子也实为骄傲,敢爱敢恨。这样的两个人,最终没有走到一起,着实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凤倾璃倒是不以为意,“世事怎能尽如人意?其实”
他忽而眼皮垂下,眼角微微上扬,流泻一道流光溢彩。
“那女子是睿贤皇后同父异母的妹妹。”
厄?
秋明月又惊了一惊。
凤倾璃却笑了笑,“别这么惊讶。”他看着车顶,长叹一声。
“这大抵是他的劫吧。那女子曾经救过他,他偏偏喜欢她的姐姐。虽然他这个人有时候有些淡看风云,也不无冷血无情之时。却也是重情重义。那女子曾救他一命,又为他付了一腔真心。他纵然是无意,却也愧疚。”
“哦,我明白了。”
秋明月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
“你们男人呢,对女人或许无情,但是对一心为了自己却又误了卿卿性命的女子,特别是在自己又得不到心之所爱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共鸣和惺惺相惜之情,也就是怀念。对吧?”
“差不多吧。”
凤倾璃皱眉,“我没经历过,但是看他的样子,大约就是如此了。”
秋明月眼风扫了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就是趁此机会摆明自己对她忠诚,在她之前绝对没有和任何女人有丝毫的牵扯嘛。
这个她早就知道了。
由于心中装着事儿,秋明月想快点赶回京城,便加快了车速,原本走走停停至少二十天的路程,终于缩短了十天。如今她们正在京都城郊,还好才酉时,里城门下钥还早。马车这般紧赶慢赶的,天黑之前也能入城。
而如今京城内,荣亲王府,荣亲王拿着一封信对荣太妃道:“母妃,璃儿他们马上就到京城了。”
荣太妃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隐隐也松了口气。
“到京城了,也便安全了。”
“是啊。”
荣亲王满脸的笑意,他自然知道母亲是嘴硬心软。每每收到璃儿他们被追杀,她虽然看似神色淡定,眼底的隐忧却泄露了她的真是情绪。
“最关键的是,他的腿好了。”
荣亲王有些激动又有些心酸,更多的是庆幸和喜悦。
“还是璃儿有眼光,娶了明月这么好个妻子,将他十年腿疾给治好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坐在轮椅上了。”
荣太妃低着头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怔怔的。
“母妃?”
荣亲王奇怪的看着她,“您怎么了?”
荣太妃垂下眼帘,似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呢?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早走早安生啊。”
荣亲王收了笑容,也开始沉默。
荣太妃长叹一声,看着窗外的景色,眉眼间是掩不了的落寞和苍凉。
“他的腿好了,日后便再也不能清净了。眼下宫中那两位吵得火热,再加他一个,不知又闹到何种地步?”
“母妃。”
荣亲王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荣太妃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他终归不是你的血脉。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腿…只怕早就被接入宫中了,哪里还能…”
荣亲王哼了一声,神色有些冷。
“当年是他自己不要璃儿的,如今知道他好了,与正常人一般无二了,他又想眼巴巴的认回这个儿子?他休想!璃儿不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荣太妃见他提起那人,神色竟是稍有的冷毅不屑,这与他多年来忍耐的作风大相径庭。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二十年前…
末了只得叹息一声,冤孽。
“即便璃儿不认,可这总归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看着荣亲王,“他们总归是父子…”
“母妃。”荣亲王忍不住道:“这些年我处处隐让,他却处处逼迫,我也忍了。便是妍儿,我也…”他忽而闭了闭眼,眉宇间皆是痛楚,而后又睁开眼,声音嘶哑却极其坚定。
“这一次,只要璃儿不愿,他休想再为所欲为。”
“煜儿!”
荣太妃被他眸中忍耐到极点的冷意所惊,“你可别乱来啊…”
荣亲王却笑着按住了她要起身的动作,柔声道:“母妃,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荣太妃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二十年前他为了那个女子与当今圣上争执。那个时候,他的眼神也是这般冷而锐利,带着玉石俱焚决绝和森寒。
似黑雾笼罩,沉沉的看不见光明,仿佛天地皆毁。
那样的眼神太可怕了,她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煜儿,你向来是个有分寸的,我也不多说,我只提醒你一句,忍了那么多年,不要在这当口惹怒他,否者…”
“母妃,我知道。”
荣亲王叹了口气,复又温雅的笑了笑。
“我不会让荣亲王府颠覆在我手上的,那时您努力了半生才换来的,我怎能让他毁掉?”
荣太妃颤了颤,抬眸看着他愧疚心疼的眸子,心里压抑多年的委屈和心酸忽然似被打开了一道口子,凝聚成点点泪光,迅速在她眼眶内积聚。
然而多年来的经历和忍耐,让她便是忍不住感情流露,却也将那不知是心酸还是宽慰的眼泪咽了回去。
“我已经老了,这大半生,什么没见过?只是你和璃儿…哎,都是命。都过了那么多年了,又何必再去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似乎有些累了,斜靠在太师椅上,神色疲惫。
“以前我在家的时候,常听姐姐说皇宫如何的金阙尊贵,如何的富丽堂皇,心里便觉着羡慕,倒是也谈不上多么向往。后来一道圣旨落在我身上,虽然觉得彷徨,也没多少排斥或者欣喜。”
她慢慢抬起眼来,多年来第一次说起那些她永远都不想提起的辛酸往事。
“彼时年少懵懂,天真纯善,总以为别人待我一分好,我便要会以十分。”
她自嘲的笑笑,笑意里又有着压抑的愤怒和恨意。
“直到吃了亏,受尽了苦头,半生被人利用。到头来,也只争来这一座寂寥的府邸。”
“母妃。”
荣亲王谋色沉痛,有愧疚,也又悲愤。
“当年,是他们…”
荣太妃摇摇头,“怨不得他人,也怪我自己太过愚蠢,这个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人心之欲啊,不可遏制,总会烧毁自己的。”
她闭了闭眼,慢慢将那些浮现在脑海里的心酸往事过滤掉。才略带几分低哑黯然道:“这些年,我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当年没有帮你把心妍娶回王府。”
荣亲王忽然别过头去,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荣太妃看着他的手,又是一叹。
“若非造化弄人,当年心妍嫁给你,如今璃儿便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将他养大,他自然是我的亲生儿子。”
荣亲王深呼一口气,回过头来,沉痛的看着荣太妃。
“母妃,我知道,早些年,您为了我,受了太多的苦。他们那般逼迫你…”
“都过去了。”
荣太妃神色咸淡,没有了丝毫的悔恨和愤怒。
“总归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他们算计他们的,我过我的日子。这些年,不也一直都很好么?”
荣亲王更加愧疚,“可是因为璃儿,您又…”
“罢了。”荣太妃挥了挥手,“反正这么多年也熬过来了,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也不过就那样了…”
她站起来,要往内室走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云娥你打算怎么处置?总不能一直这样关着她吧?她虽然有错,但是这些年若非她,还不知道那些人还要用多少更阴狠的手段对付璃儿呢。楚家也不可能一直都不说话,好歹她还是楚家的嫡女,还是你的王妃。只要你一天没有休了她,她就还是荣亲王府的人。关于她的处置,你可得想好了。”
提起荣亲王妃,荣亲王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面罩寒霜。
“先把她关着,反正如今他们这么闹着,也没人有心思管她。如今边境轩辕又来犯,等战事过后再说吧。”他揉了揉眉心,又冷哼一声。
“那女人心如蛇蝎,不给她个教训,她只会更加变本加厉。若非担心她出去乱说,我岂能就这样饶了她?”
荣太妃没说什么,往内室走去。
“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段时间,我会帮你看着她的。”
荣亲王看着她身影寥落,在地上投射下淡淡的光影,模糊不清,也似那被腐蚀洗涤的岁月,寂寥而沧桑。
他背着手,看着门外天边的残阳,也似那斑驳老态的影子,再余晖之中,慢慢消散,直至下一个日升的开始。
第五十三章 夫妻回府,鸳鸯戏水()
皇城之中,巍峨耸立,华丽而富贵,乌云罩顶沉闷压抑了几个月,宫内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过了几个月。而近日,似乎云破天开,有万丈霞光倾泻而下,照亮重重辉煌。
霞光来自于金凤宫,一身明黄龙袍的孝仁帝此刻正满面笑容。
“母后,璃儿的腿已经好了。”
太后面色也隐隐有着激动,又有些感伤和叹息。
“那孩子苦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熬出头了。”
孝仁帝坐在她下首,掩饰不了的春风满面。
“等前方战事一过,儿臣就让他认祖归宗,然后…”
太后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他的轻松,反倒是有着几分忧心。
“这事儿还是以后再说吧。”
孝仁帝一愣,皱了皱眉。
“母后?”
太后垂眼看着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上镶嵌的两颗紫色宝石,眼神有些怔怔的。
“他自幼长在荣亲王府,又经历了那般事。当年,心妍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了吧?”
孝仁帝刚才还喜悦的神情立即暗了下来,他撇过头,眉眼俱是疼痛和后悔。
“母后,您别说了,当年是儿臣的错。正因为如此,儿臣才想要弥补璃儿。”
“弥补,你怎样弥补?”
太后想起当年的事,仍旧有些恼自己的儿子。
“当年是你费尽心思的娶了心妍,到头来又不知道珍惜,害得她…”她有些气恨的看着孝仁帝,“心妍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她本性单纯良善,如何是那心机深沉阴狠毒辣之人?再说了,之前便是与煜儿有那么一段,不也时刻牢记闺训不敢有丝毫违逆之举?煜儿稳重,也断不是那孟浪轻浮之辈。”
她深吸一口气,又语重心长道:“鸣儿,你欠煜儿的已经够多了。这些年,你也报复够了,别再任性了…”
太后甚少用这样的语气对孝仁帝说话,自他七岁后,太后就没再唤过他的名字,一般都是唤皇儿。如今
他抿了抿唇,眉眼有些深沉。
太后见此又叹一口气,突然说道:“你知道先帝当年为什么要留下遗旨让你不能动煜儿半分么?你那些个兄弟,个个都任你处置,却唯有他一人,可得他一道遗旨护卫周全至今?”
孝仁帝怔了怔,这件事他想了几十年也未曾想明白。他自然是知道,父皇当年属意的皇位人选是这个六弟。于是他便以为父皇是看重六弟,才不允许他下杀手。如今听母后这么一说,似乎里面还有隐情。
“母后?”
太后目光幽幽的看向门外,眼神苍凉。
“是我让先帝留的那道遗旨。”
孝仁帝眼眶睁大,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从小母后就告诉他该如何做好一个太子,如何做好一个皇帝。对于阻挡他前路的人,都要一一除去。皇家没有亲情,也不需要亲情。他那些个兄弟,不过也是他的踏脚石而已。六皇帝是母亲妹妹的儿子,但荣太妃也不过是一个庶女而已。他隐隐知道一些,当年母后似乎做了些对不起荣太妃的事情。但是当初让荣太妃进宫,本就是迫不得已,只为稳固母后的地位。便是利用了她,又有什么对不起的?后宫之中,从来没有姐妹。既然入得深宫,就应该明白这一点。
小时候他便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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