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月淡定抬头,不卑不亢。
“公主唤臣女何事?”
凤倾柔满是怒意的眸子一怔,平时在皇宫,那些宫女全都怕她,说话畏畏缩缩的。如果自己发怒,她们早就跪地磕头大呼求饶了。秋明月居然不怕她?凤倾柔被这个想法激得更是怒火中烧。
“你竟敢无视本宫?”
凤倾寰皱眉,终究没说一句话。
“喂,凤倾柔,你发疯也不要在这儿乱咬人好不好?这里可是镇南王府,不是你的…”
秋明月拉过宇文溪,自制她再次激怒凤轻柔,自己则是走上前,淡淡一笑。
“臣女不知公主此言何意?”
凤倾柔眼中升起腾腾怒火,“你讽刺本宫,还敢在本宫面前放肆,该当何罪!”
秋明月笑了,眼神却微微寒凉。
“臣女一踏进这王府,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且都是公主问,臣女答。臣女愚钝,请公主示下,臣女如何讽刺公主?又如何在公主面前放肆?”
“你”凤轻柔稍稍缓了缓怒气,冷声道:“你见本宫不跪,便是无视皇家威严,出言顶撞本宫,便是以下犯上。只此两条,就足够抄家灭族。”
凤倾寰眼神彻底寒了下来,“凤倾柔!”
秋明月却哈的一声笑了,“公主如此大才,不去改写刑法可惜了。”
凤倾柔怒火不减,闻言皱眉道:“你说什么?”
“我说…”秋明月收了笑,目光淡而凉。
“母亲常说臣女才学鄙陋,不看大雅之堂,不懂百学之礼。方才公主说臣女无视皇家威严,以下犯上。该当抄家灭族对吗?”
凤倾柔高傲的抬头,“当然。”
秋明玉和秋明兰脸色变了,周边那些闺秀脸色也变了。齐齐想起,方才她们见了长公主也是没有跪拜的。
秋明月又低笑一声,声音忽而幽茫而空洞。
“那么公主问话而不答呢?又是何等罪过?”她笑意不变,落在凤倾柔满含怒意的眸子,语气轻柔。
“既然公主说臣女最该抄家灭族,那么臣女既是将死之人,可否在临死前求公主解惑?省得臣女到了阎王殿,阎王问我怎么死的,我还一问三不知。这在人世间丢脸也就罢了,如果丢脸丢到阴间,我只怕羞煞投胎了。”
她语气轻松自在,丝毫没有因为凤倾柔说要杀她而有丝毫的紧张或者愤怒。这倒是让身边的丫鬟和众女子有些惊异。薛雨华皱眉,眼神有些担心。凤倾寰也侧过眸子看她,凤倾一直没说话,似乎毫不意外秋明月会这般说辞,连嘴角的笑意都没有减少一分。
凤倾柔有些古怪的看了秋明月一眼,没注意道窦云姿陡然变色的脸。公主问话而不答,刚才自己…
“无视本宫,就是无视皇家威严,自当同罪论处。”
窦云姿的脸更白了。
秋明月却突然看向她,眼神歉疚而悲悯。
“哎!窦姑娘,是在抱歉,今日连累你了。”
窦云姿紧紧咬着唇瓣,身子快要站不稳了。
凤倾柔紧皱眉头,“秋明月,你又在刷什么把戏?”
秋明月很无辜,“臣女只是表示对被自己连累将要抄家灭族的窦姑娘一番真诚的歉疚而已,难道连这点子临死前的话语权都没有吗?哎,罢了。公主说得对,皇家威严大于天。我等命薄如纸,卑微如蝼蚁,与皇室天尊比起来,区区几千条人命,几座府邸覆灭,实在算不上什么。流血成河,白骨森森。用以维护皇家至尊威严,的确物有所值。所以…”
她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见她们脸色苍白,唇色全无,她眼中笑意浓了几分,眼底却含着讥诮。
德妃!今日就利用你的好女儿,好好给你上一课吧。
洛老王妃回京,皇子争锋,我一心只为平静,既然天不遂人愿,那就将这一池水搅得更混一些吧。
“为了成全皇室至尊无上的威严,各位小姐以及你们的家族,就只能委屈一下了。”
凤倾寰眯了眯眼,袖中的手指微弯,眼神深邃了几分,却没有说话。
薛雨华挑眉,似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带了几分笑意。
凤倾也终于转过头来,眼中隐隐流动着什么。只是须臾,便又是一脸的波澜不惊。
凤倾柔终于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她已经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幽怨愤怒的眼神,那么多,像缠绕的藤蔓一般,狠狠的将她围绕。那些黑色的刺刺进她的身体,她忽然脸色发白,眼瞳流露出害怕来。
宇文溪眼珠子转了转,忽而乐了,大声道:“对啊,长公主说得对。皇室威严不可侵犯,长公主乃皇上舅舅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所过之处莫不跪地参拜,便是朝中大臣也得卑躬屈膝。尔等乃闺中之女,不懂得这些朝廷规矩,本来也是可以原谅的。然有一就有二。这皇家威严,如何能任人践踏?所以,为了全皇室颜面,为了全公主之尊。尔等也不要怨恨了。你们的父兄都在朝为官,向来忠心耿耿,想必为了维护大昭律法,为了维护皇室尊严,这小小的牺牲,想必都能够理解。”
她话音一落,周围立即响起数道惊呼声。
“小姐…”
“小姐小心。”
一个胆子小的闺秀害怕得身子一软,立即向地上倒去。身边的丫鬟连连惊呼着去扶。然而由于害怕,没有扶住,又踩到了裙摆,主仆俩都摔倒在地。这里地方本来不小,但是大家全都聚集在一起,本来听了宇文溪那番话个个心中胆颤紧张,浑身发冷发软。听得这一声惊呼,心都提了起来。又挨得进,那主仆俩一倒地,立刻就绊倒了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再一倒,就这样起了链锁的反应,转瞬间就是数道惊呼声想起,然后一大片粉彩红绿齐齐倒在地上,好不狼狈。
凤倾柔脸色铁青,刚要发怒。却见另外一半还没有倒地的女子齐齐下跪,声音颤抖。
“臣女跪请公主大安,求公主恕罪。”
凤倾柔猝然回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大片女子,眼睛睁大,粉拳紧握,脸色有些苍白。
凤倾寰没有理会她,目光直直的看向仍旧站在原地的秋明月。
“你为何不跪?”
秋明月正欲说话,宇文溪就翻了个白眼。
“大表哥,你傻了吧。长公主都给明月姐姐定罪了,那她既然跪也是死,不跪也是死,干嘛还要跪?岂不是白白把自己的尊严送到人家脚底下任人践踏?”她挽着秋明月的手,一脸的慵懒。
“对了,我刚才也没有跪,并且和公主顶嘴,比起明月姐姐来,我好像更加十恶不赦了。”她懒懒的靠在秋明月身上,眼神哀怨的看着凤倾寰。
“表哥,估计我也逃不了一死了,不仅讨不了一死,还连累了爹和娘。哎,真是不孝啊。等我死了,麻烦你告诉我娘。就说溪溪不孝,冒犯了长公主,触怒了皇室威严。长公主要处死我,我毫无怨言。再怎么说,我死了还有人陪着我。你知道的,我生平什么都不怕,最怕寂寞了。让我娘不要担心我在黄泉路上孤独了,也不要再记挂着我这个不孝的女儿了。下辈子,我还做他们的女儿。”
她说着,还动情的摸了摸眼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秋明月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这小丫头也太会演戏了吧。自己做初一,她做十五。两人第一次见面,没想到她竟然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看来德妃也不是那么得人心嘛。心中这么想着,手却还是托着她的身体。别看这小丫头娇小玲珑,这体重还真不轻。
“溪溪,你的母亲可是公主。就是不知道,这抄家灭族,到底牵连的是几族?比如表亲啊,舅舅啊,在不在灭族之类?”
凤倾寰脸色一沉,凤倾柔脸色惨白。而跪在地上的那些大家闺秀,聪明一点的,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齐齐像约好了的一样,大哭起来。
宇文溪似乎一怔,而后立即大哭起来。她哭声震天,比那些娇贵的千金小姐假装的哭泣可惊心动魄多了。她一哭,那些女子齐齐一震,全都抬头看着她,脸上一丝泪痕都没有。
秋明月撇过头,努力忍受着耳边的河东嘶吼。宇文溪却突然一把抱着她,大哭。
“明月姐姐,怎么办?抄家灭族灭的是全族。我听说先皇在世时,有一个县令贪污受贿,运用职权滥杀无辜,欺凌百姓,无恶不作。先皇知道后震怒,当即下令抄家灭族。其有关联的姻亲三代以内全都斩头,包括府中下人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一个不留。”
她一说完,跪在地上的那些女子脸色更是一白,眼中涌动着惊恐之色。
秋明月却是低低一叹,“一个贪官污吏罢了,比起皇家威严来说可是无足轻重。咱们方才无视长公主,触怒天威。长公主为维护皇室天尊,只对咱们抄家灭族而已。还好,不是灭九族,已经够网开一面了。别哭了啊,再哭下去就不美了。到时候到了阎王殿,估计连小鬼都不敢收你了。”
这次轮到宇文溪嘴角抽搐了,她已经够腹黑了,没想到秋明月比她还腹黑。她以袖掩面,嘤嘤哭泣,忽然发现凤倾看了秋明月一眼,神色很是怪异,嘴角貌似还抽了抽。她猛地睁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她没看错吧,刚才居然看见哥哥笑了?不是那种温润疏离的浅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笑。
她抬头看了眼眼神悲悯的看着自己的秋明月,忽而一阵无语。她在这儿卖力的演戏,这两个人好像很轻松自在,一点都不担心。哥哥不担心也就罢了,反正从小到大他都是一副淡静从容微微浅笑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可明月姐姐又是怎么回事?她难道不知道凤倾柔的身份吗?她不知道德妃在后宫里的地位?难道她不知道德妃背后的势力有多大?难道她不知道以如今她庶女的身份,德妃想要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她看着秋明月,竟然忘记了哭泣。
秋明月凑过头来,手上一根娟帕正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声音轻柔带笑。
“我还以为你要哭出一条黄河来呢。”
“呵呵呵…”
背静处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如浓雾中破开的云层,霞光满天。
秋明月手指一顿,抬头望去。却见一个男子斜斜的倚在假山上,玉带华发,金衣华袍,面容俊美,眼神邪魅而轻佻。
“小丫头,不是向来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么?今天怎么了?谁欺负咱们家的小宝贝了?哭得这么伤心欲绝?”
又是一个美男子!这一次,倒是没再听到那些女子的抽气声。不过想来也是,有凤倾那样高华的男子在场,便是尊贵如凤倾寰,也得逊色几分。不过听他的语气,是宇文溪的哥哥?
宇文溪抬头瞪着那人,“宇文砚,你再不来我就被人拖去砍头了,你还在那儿说风凉话,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啊?”
果然!
秋明月眼神了然。
宇文砚眼中邪魅神色立即退去,浑身散发出冷意。
“谁要杀你?我看她倒是敢!”
最后一个字,说得掷地有声,无形的冷意和威严,令空气都压抑了几分。
凤倾寰眯了眯眸子,不说话。
宇文溪立即嘟着唇,很委屈道:“长公主表姐要杀我的头,还要对咱们家抄家灭族。”
“哦?”
宇文砚抬步走了过来,脚步轻缓,脸色慵懒,眼神邪魅而妖魅。
“我没听错吧,什么时候后宫女眷居然也能处置朝廷重臣?而且还是抄家灭族?呵呵呵呵…看来皇上舅舅对长公主的确宠爱,这等国家大事也不用和大臣商议了,直接就交由长公主来决定了。嗯,这样看来,以后大臣们都不用上朝了,干脆让公主坐在旁边听政就可以了。长公主大才,有公主辅佐,大昭国定能风调雨顺,代代昌盛。”
凤倾柔脸上刹那间血色全无,凤倾寰脸色一沉,低喝一声。
“,不可放肆。”
宇文砚好像这个时候才看见凤倾寰一样,面色几分讶异。
“哦,原来大皇子也在啊。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瞥了眼长公主。凤倾寰脸色猛然沉了下来,冷声吩咐。
“来人,长公主凤体抱恙,带她回宫,请太医好好照顾。”
“是。”身后侍女早就吓得手脚发软,连连点头。
“等等。”
宇文溪却不想让凤倾柔就这样离开,立即出声制止。
“大皇子,表姐好好的,什么凤体抱恙啊?这里这么多人,刚才个个都看见的,她还有力气处罚我们,身子好得很,用不着劳烦太医。”
宇文砚微蹙眉头,小丫头闹得有些过分了。
凤倾寰脸色有些沉,“溪溪,不可胡闹。”
宇文溪嘟着嘴,不满道:“我怎么胡闹了?刚才明明是长公主自己说的嘛。我们无视君威,以下犯上,我还屡次挑衅,触怒皇家威严,该抄家灭族。这里跪着这么多人,刚刚可都没有给她下跪请安,我们都以下犯上,都该抄家灭族。长公主学识渊博,自幼熟读历史典籍,自是对大昭的刑法熟记于心的。她说的话可错不了。她若是走了,那这些人怎么办?”
凤倾寰狠狠瞪了凤倾柔一眼,温声对宇文溪道:“倾柔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们是表姐妹,自幼一起长大,还不了解她的性格吗?”
“开玩笑?”
宇文溪睁大了眼睛,眨巴两下,似是有些不可思议?
“抄家灭族这种事也可以开玩笑?”
秋明月低头表示沉默,努力忍着不要笑出声来。
凤倾寰一噎,刚要说什么,宇文溪却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抬头,若有所思懂道:“那这么说,以后皇帝舅舅下的圣旨也可以开玩笑了?”
凤倾寰脸色一沉,“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宇文溪不依不饶,非要将这个问题搞清楚不可。
“父皇是天子,说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如何能够收回?”
“那公主说的话就不是金口玉言了?难道就可以当做放屁?”
秋明月轻咳一声,差点忍得破功了。
凤倾寰脸色一僵,而后又是一怒。
“溪溪,你一个女子,怎能说这种粗话。看来姑姑的确将你宠坏了。”
宇文溪哼了一声,看向宇文砚。
“歌,你说。皇家的人说话是不是说一不二?娘经常说,说出口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刚才长公主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斩杀我们这些对她不敬,对皇室威严不尊的忤逆之人。可是大皇子如今又说那是玩笑话。我就奇怪了,你看看,这些可都是名门闺秀,她们跪在地上可有好一会儿了啊。人家在家里可是娇生惯养的,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要是长公主真的跟她们开玩笑,干嘛不让她们起来?”
宇文砚一噎,脸皮抽了抽。碍于凤倾寰的怒气,他还是假装轻咳一声。
“溪溪,公主只是一介女子。抄家灭族这种话,只有皇上有资格下圣旨。”
“哦!”
宇文溪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还故意将尾音拖长。
“原来如此啊。”
就在凤倾柔以为她终于不再抓着这件事不放刁难自己的时候,却见她又突然惊呼一声。
“哎呀!”
凤倾柔心尖一颤,抬头就见宇文溪睁大眼睛看着她。
“那这么说,刚才长公主可是假传圣旨了?”
凤轻柔两眼一晕,宇文溪又是一阵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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