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全都受到了连累。这样的她,如何能不对同为庶女的秋明韵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怜悯之心?
特别是那一句‘庶女难为’,更是牵动人心。
内院争宠,嫡庶尊卑。庶女在大家族里本就不受待见,贵门家族中,几乎就没有不被主母刁难的庶女。三夫人懦弱,被玉姨娘欺压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玉姨娘死了,她当真能忘记前仇而对秋明韵和秋明容以德报怨么?
人性都是自私的,甚至在受到某些事情的打击之下会变得扭曲。
三夫人,也不会是这个例外。
顿时,刚才那些还在心中赞扬三夫人的人,心思又变了一变。
三夫人心中着恼,头一次这么讨厌秋明月的伶牙俐齿。她正欲说什么,秋明月却又哽咽道:“三婶子,三叔可知道这事儿了?派人去叫他了吗?八妹妹出了这事儿,他是八妹妹的生父,定然要为八妹妹主持公道的。”她心中冷笑,三夫人想要以此来拖延时间,让秋明韵不治而亡。呵呵呵,她想得倒是好。
三夫人脸色又是变了变,发生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主动告诉三老爷?那岂非自找麻烦?
“你三叔,哎,他可能在路姨娘那儿,也有可能在马姨娘那儿。一般这个时候,他最烦有人打扰他,所以,我…”她脸色红了红,眼神黯然而羞惭。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三老爷成天沉迷美色中,连自己的女儿死活都不关心,要不是有这么个贤惠的夫人,只怕这八小姐,早就性命堪舆了。
秋明容趴在秋明韵身上,哭得更大声了。
秋明月怒道:“怎么能不告诉三叔呢?八妹妹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出了这种事,他是一定要知道的。”她正欲吩咐人去请三老爷,秋明锦却开口了。
“五妹妹,我刚才已经让丫鬟过去请三叔了。他应该很快就到了。”
三夫人脸色又是一变,眼瞳沉冷的瞪着秋明锦,哪有半分温婉之态?
秋明锦恍若未觉,拱手道恳切又害怕道:“母亲一个人打理这西苑上下不容易,儿子知道母亲知道这事儿怕是也被吓坏了,所以代为禀告父亲,还望母亲恕儿子僭越之罪。”
他语气有些颤抖,好似害怕。
僭越?
做兄长的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被剧毒折磨,关心之下不忘禀明生父,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在三夫人面前,秋明锦居然如此惶恐,似乎很害怕三夫人。
谁都知道这个四少爷如何的风流纨绔,唯我独尊,却对这个嫡母如此惧怕?
所有人看三夫人的眼神又变了。
三夫人恼恨异常,总算明白过来,今日她被人给算计了。今天这出戏分明就是秋明月和秋明锦故意安排的。不然这里隔书房那么远,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传到了书房去?很显然,也是秋明锦故意让人去禀报的。忽然意识到什么,她脸色猛然一变,眼瞳升起一丝惊恐来,手指也死死的拽住锦帕。愤恨而恼怒的瞪着秋明锦和秋明月,眼中再也不掩饰阴狠之色。
“明韵,你醒了?”
秋明容忽而惊叫一声,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三夫人来不及收回的恶毒眼神。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颤,那样的眼神,岂是一个柔弱妇人有的?三夫人,果然不简单。
门外又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接着就是老太爷苍老的声音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
三夫人心内一惊。
“爹,大哥,你们怎么也来了?”
她在心中迅速思索着对策,想给自己的丫鬟暗示,但是如果自己的贴身丫鬟贸然离开,势必会引人怀疑。她眼神微动,迅速扫过所有人,在看到规规矩矩跪在床边的又莲时,眼神亮了亮。给水柔使了个眼色,水柔立即走到又莲面前,悄悄的伸出脚来踢她。
又莲抬起头来,眸光一刹那闪过秋明锦柔情脉脉的眼神。她目光微闪,看向水柔。水柔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她震了震,而后点头。
老太爷走进来过后,扫了屋内一眼,目光最终落在躺在床上的秋明韵身上。
“明韵到底怎么了?怎会中毒?”后面这一句,却是问跪在地上的陈大夫。
陈大夫脸色又白了几分,秋明月立时走过来。
“祖父,事情我都问清楚了。八妹的确是中了剧毒,而且还是两种毒素。”
三夫人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只给秋明韵下了一种毒,为何她体内有两种毒?
老太爷眼色沉了沉,问:“可知道是什么毒?能否有解?”
陈大夫羞愧道:“老太爷恕罪,老朽学艺不精,看不出是什么毒,只开了药方,或可压制几分,却是指标不能治本。”
三夫人松了口气,老太爷脸色又沉了沉。
“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毒?”
陈大夫摇摇头,“不知。”
老太爷沉吟着,没有说话。
秋明月忽而对跪在地上的又莲发难,“八妹的药呢,怎么还没有端来?你不是专门负责八妹的药膳吗?还杵在这儿作甚?还不去厨房看看八妹的药熬好没有。”
又莲忙不迭的磕头,“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三夫人皱眉,秋明月明知道又莲是自己的人,此刻为何又如此信任她?正在她凝神思索的空档,老太爷疑问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她身上。
“仲文呢?他去哪儿了?”
他话音方落,就听得三老爷明显睡眠不足的声音响彻而起。
“爹,您怎么来了?”
三老爷大腹便便的走进来,眉眼隐含几分不耐烦和被人打扰后的怒气,身后还跟着一个衣衫鲜丽容貌娇媚的妇人,正是马姨娘。瞧着这场景,显然刚才三老爷在跟马姨娘在被窝里鸳鸯戏水,正在兴头上,却突然被人打断了,一幅欲求未满的样子。
老太爷一见到他脸色就沉了下来,特别是看到他身后一脸妩媚,眉眼含春的马姨娘,眼神更是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马姨娘显然没有想到老太爷居然也在此,脸色也是变了变,赶紧给老太爷行礼。
“妾身见过老太爷。”
三夫人看到三老爷赶紧迎过去,怯怯道:“明韵她…”
三老爷一见到三夫人懦弱的样子就不耐烦,“行了,我听说明韵又犯病了,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让大夫给她诊治么?这么多年了还没好?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
三夫人很委屈,老太爷当即就怒了。
“你给我闭嘴。”他阴郁的目光扫过马姨娘,“你自己的女儿自己不管,你还有理了?”
三老爷总归是有些惧怕老太爷的,“爹,我…”
老太爷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终究还是无奈的摇摇头。
秋明锦走过来,“祖父,你也别怪爹。母亲贤惠,一直将内院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爹也信任母亲,一直以为八妹妹不曾有大碍,哪知…”
秋明月看了他一眼,那日果然没有看错,秋明锦是个厉害的主儿。看似替三夫人求情,实则是在告诉所有人,三夫人身为西苑的主母,所有内院的事都是她在打理。秋明韵被人下了毒,她这个主母居然不知道,这可不只是失察之罪那么简单了。
三夫人脸色一变再变,看向秋明锦的目光恨不得把他给一口吞了下去。
老太爷微微皱眉,却是走到床边。看着虚弱醒过来的秋明韵,问:“怎地如此严重?”
秋明容好似此刻才反应过来老太爷来临一般,立即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满脸的泪水。
“祖父,救救明韵,救救明韵啊…”
老太爷伸手去扶她,“你先去扶她。先告诉我,明韵晕倒的时候,是谁在身边?”
秋明容连忙道:“八妹身子不好,这些年尤其严重些,有时候喝了药就吐,晚上也睡不好,我便搬过来就近照顾她,平时她身边也就梦之和又莲在照顾着。今早八妹吃了药,没过一会儿就吐了一大口鲜血,然后浑身抽搐,说她好痛。我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明韵突然又吐了口血,然后就晕倒了…”
老太爷眯了眯眼,看到床头地面上一大口鲜血,血迹还未干透,血腥味带着浓浓的药汁味飘散在整个屋子里,刺鼻难闻。
“能检查出这药的成分么?”老太爷不愧是两朝元老,很快就觉察出事情的关键之处,问着陈大夫。
陈大夫一愣,刚才光顾着震惊害怕,竟忘记了检查药方。此时听老太爷问起,他立即点头。
“应该不难。”
秋明月立即唤来一个丫鬟,“拿手帕来,把这血迹和药汁吸干。对了,药碗呢?刚才八妹喝的药呢,应该还有残渍吧,快拿来。”
秋明容连忙从床底找出一个青瓷花碗,里面还有黑色的药汁。
三夫人脸色沉了下来,秋明锦看了秋明容一眼,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又看了眼秋明月,眸色却是深了几分。老太爷皱了皱眉,似是没想到秋明容居然连一个药碗也藏得如此小心谨慎,看来她早就有所怀疑了。既是怀疑,为何一直不动声色?
难道有什么苦衷?
老眼瞥到秋明容看向三夫人时眼神有一瞬隐忍的愤怒,他似明白了什么,却不动声色。
“能分辨出这些药材么?”
陈大夫看了看那个青花瓷碗,点点头。
“可以。”
“好,一炷香之后给我答案。”
“是。”陈大夫接过药碗,开始仔细的分辨。
三夫人脸色一直不好,想着那些东西一定不能让人发现。三老爷似乎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中也不由得带了几分担忧之色。
“中毒?明韵怎么会中毒呢?”
一直没说话的大老爷却是开口了,“我刚才已经让人去请了陈大夫,应该很快就到了。”
三夫人脸色更沉了,不过想想那毒药一般人检查不出来,也就微微放了心。
秋明容悲哀而幽怨的看着三老爷,“爹何时关心过明韵的死活了?”
几乎算是大不敬的话,可在此时说来,却没有一个人说秋明容的不是。
三老爷面色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三夫人皱眉对秋明容轻责,“明容,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爹说话呢?”
秋明容低下头,苦笑一声。
“是,明容失礼,请母亲责罚。”
三夫人一时哑然,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处置秋明容?然而不处置,自己刚才那句话岂不是自打嘴巴?一时之间又有些恼恨,看来自己今日确实太过大意了,居然这么容易就被秋明容那小贱蹄子给绕到了话里去。
躺在床上的秋明韵咳嗽两声,伸出手来,似乎想抓住什么。秋明月立即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八妹,你想说什么?”她眼中不无担忧之色,早就知道这个方法会带来这样的后果,可是她还是那样做了。本以为只要能让三夫人原形毕露,适当的牺牲,也是可行的。可是如今看秋明韵这般虚弱的样子,她有些后悔了。或者,她不该这么心急的。
秋明容也立即转过身去,也不站起来,直接就扑过去,握着她另一只手,双眼含泪。
“明韵,姐姐在这儿,你想说什么?”
秋明韵挣扎着,似乎想要坐起来,却又猛的再次吐出一口血。正好吐在了秋明容的手上,那血,竟然是紫黑色的。
秋明容脸色白了白,“明韵。”她连忙站起来,按住她的身体。
“不要起来,快躺下。”
秋明月立即用帕子捂住秋明韵的嘴,借着秋明容挡着,迅速塞了颗要玩在她嘴里,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每个人脸色都变了,老太也上前一步,道:“药呢,怎么还没有端来?”
“药来了。”
门口传来梦之急急的声音,却不见又莲。
三夫人猛然变色,眼神惊惶而恐惧,拽着锦帕的手都在颤抖。终于明白刚才秋明月为何会突然对又莲发难,原以为她是因为方才自己的暗讽不好咱这么多人面前讨回面子来而发难于又莲。没想到,又莲早就背叛了自己。那么自己方才让她出去…
三夫人突然想到什么,身子都不禁害怕得颤抖起来,差点就站不稳而晕厥。幸亏身后的水香水柔扶住了她。
秋明月淡淡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梦之刚把药端到床边,刚准备喂给秋明韵喝,陈大夫却喝了一声。
“慢着。”
老太爷顿时望过来,“查出来了?”
陈大夫点点头,站起来。
“查出来了。”他目光看向又莲,道:“把药给我。”
梦之端着药的手竟然一颤,“陈大夫,这药是按照你开的药方熬制的。有什么问题吗?”
陈大夫皱眉,“方才我闻到有一味药材非我药方所置,与之前八小姐喝的药一致。我开的药方没有问题,可这味药材…刚才那药毕竟已经冷了,药效检查不出来了,容我再仔细看一看。”
梦之连忙把药端过去,三夫人突然伸出脚来,想要绊倒梦之。秋明月忽而回头,“梦之。”
梦之的脚刚要触及到三夫人的脚,闻言一怔。
“五小姐?”
秋明月站起来,端过药碗,凑在鼻端闻了一下,咦了一声。
“不对啊,上次在宝华寺,八妹喝的药不是这个味道。七妹,你日日照顾八妹,想必对着味道也是清楚的。你过来闻一闻,我是否检查有误?”
秋明容一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站起来。
“给我看看。”她接过秋明月手中的药碗,放在鼻息间闻了闻,脸色立即一变。
“不对,这与刚才八妹喝的药味道不对。”
满屋子人脸色变了,三夫人脸色沉了下去。
“你有没有闻错,这种花可不要乱说。”她警告的看了秋明容一眼。
陈大夫也走过来,端过那药凑近鼻端闻了闻,紧皱眉头。
“咦,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爷走过来,“怎么了?”
陈大夫道:“这药的确是按照方才老朽开的药方抓的药,可是却多了一味药材,叫做七灵草。”
“可是剧毒?”
陈大夫摇摇头,又点点头。
“七灵草本身并不具备毒素,然而如果和其他药材混合起来,就容易变成剧毒或者慢性毒药。此草还有另外一种功效,就是在汤药完全冷却之前,只有精通医理或者感官极其敏感之人仔细查看才能区别此药物的味道。如果不然,待药冷却后,就没有了任何味道。”
三夫人脸色一沉再沉。
三老爷完全就懵了,“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爷一言不发,面色沉冷。
秋明月忽而砖头,厉声对梦之喝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梦之在听闻陈大夫那番话后就吓得脸色惨白,此时听秋明月厉声指责,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啊五小姐…”
秋明月还要发作,秋明韵却虚弱的开口了。
“五姐,咳咳咳…梦之不会害…害我的…咳咳咳。”
秋明容赶紧重新坐在床边,用锦帕擦拭她唇边的血迹,道:“你别激动,先躺好。”
秋明韵瘦得如皮包骨的手紧紧的抓住秋明容的手,眼神恳切而祈求。
“姐姐,梦之不会害…害我的,我相信…相信她。咳咳咳…她或许也不知情。”
三夫人此时却道:“她是你的贴身侍女,今日的药可是她亲自熬的,她不知情,谁知情?”她眉眼温顺一扫,眼底隐有戾气闪现其中,如风云浪卷,暗涌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