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眉梢一动,自然是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事。不过她也并不制止,只是挥手令身后的侍女们退出,这才微笑道:“夫人有话尽管说,哀家绝非那等心胸狭窄之人,如何能为你一句话就怪罪了你?”
果然,只见徐夫人筹措了一会,还是温言道:“太后娘娘心慈美貌,是以当年才独得了先帝的宠爱。许多事情,都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娘娘当年因为后宫纷争而对他诸多怨恨,这些原也是情有可原。可是老奴是自小看着先帝长大的,老奴敢以性命担保,先帝对您,的确是独一份的真心实意。只是如今……恕老奴说句僭越的话,主上而今已然真的知道了后悔,所以才甘愿默默无闻的躲在暗处,对您和陛下诸多扶持。娘娘,如今陛下年纪还小,您也正是青春年华,难道,就真的不能给主上一个机会了吗?”
阿柔嫣然一笑,凝视着徐夫人,半响才道:“倒也并非全无机会可给,只是,徐夫人,你可知当年他为何能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轻易辜负?或许,他待我,有情不假,但,若是对待真心爱重之人,又岂能如此轻易辜负?”
她只以“你”“我”相称,显然,心中并不见得有反感或者厌恶之意。
徐夫人倒是怔了一会,最后是缓缓摇头,道:“此中轻重,老奴却是不敢断言。”
“任何东西,太过轻易得到的,都不会有人珍惜。”阿柔缓缓起身,行至榻旁的一个高约半人腰身的雨过天晴色花瓶旁边。
手,轻轻抚摸上那出产自西郡御窑的上好瓷器之上,一寸寸,缓缓游离下去。
“徐夫人,若哀家看的不错,这只花瓶,定然价值万金。”
番外:谁主沉浮?(7)
“是,太后娘娘好眼力,这内务府挑进您寝殿里的东西,自然无一样不是绝好的上好,优中选优,普天之下,难以再寻出第二件来的。奴婢眼拙,不过,照看来,这花瓶莫说价值万金,就说是价值连城,那也不为过的。”
阿柔莞尔一笑,状似不以为意的说道:“可是这样珍贵的东西,在这宫里,却不值当什么。便是今日一个不小心摔碎了,了不起明儿个再叫内务府寻一个更好的来摆着就是了。夫人,你说,是与不是?”
徐夫人这才总算听出点画外音来,少不得点头附和道:“娘娘说的是,普天下的宝贝,便是再珍贵的,皇室天家还是消受得起的。”
“是啊,再珍贵的东西,到了帝王眼中,到了这宫里,都会变成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或者万物。想当初,他待我,便是如此吧!”
徐夫人连忙跪下,道:“奴婢万死!太后娘娘,您是万金之躯,怎可如此自比?”
“起来吧!其实你心中也明白,理就是这么一个理。只是,口里不肯认清这么一个现实罢了。”
顿一顿,阿柔又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便是我此生最大的悲哀所在。对于男人而言,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大抵,都不值得如何去珍惜的。”
“所以,夫人你也不妨给他传个话去,他如果真的有诚意的话,不如就用余生为我再谱一阕《凤求凰》吧!”
说罢,她也不再沉浸于自己的心潮之中,转首,便道:“来人,去沐华池放水,哀家要去沐浴更衣。”
慈宁宫后院,在几个花园之中,便建有一个精巧的天然温泉浴池。
外面冬雪隆隆,虽然温泉浴池四季如春,但是,宫人还是少不得捧了温的滚烫的酒水上来,以供太后随时发热解渴。
宫人还在不停的外浴池中抛洒鲜花,阿柔却忽然从池子里走出来,道:“更衣。”
穿上贴身的寝衣,披上宫人殷勤递上来的白狐斗篷。脸颊处还残留着绯红的霞光,她忽然起了兴致,想要出去踏雪走一走。
“再温一壶酒来。”
“诺。”
侍女提了琉璃宫灯,照引着甬道,伴太后走出宫去。
夜色下的慈宁宫,可见后宫中宫阙鼎立,雕金漆红的飞檐被黑暗掩去昼间的光彩唯一辉煌的,就是那一排排的宫灯照映出的璀灿。
番外:谁主沉浮?(8)
阿柔站在宫门前,略停了步子,一旁的侍女道:
“太后娘娘,绕过这座小山就是往日的禁海。那里的景致,其他时候平平无奇,但是到了下雪的季节,却是美的很呢。”
“都这么晚了。又能看到什么呢?”她这般说着,目光却是望向那片曾经被后宫诸人望而生畏的禁海。
说是禁海,其实,也就是一座荒芜的宫殿,倒塌之后,变成了一片平地。
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原址上,再也没有兴建别的宫殿。
倒成了几朝的禁地,嫔妃们都不得涉足其中。
这还是到了阿柔成为太后之后,才算解了禁,只是,虽然如此,往日依然少有人迹涉足其中。
温暖的皮草披在贴身的丝衣上,细腻的肌肤上,感受到的,都是温柔的暖意。
阿柔看着那片禁海,忽然,心中生出了一丝异样。
“那,太后娘娘,是不是回宫就寝?”
“胡说,哀家不过是在宫里待得闷了,出来透透气,陪哀家往那边走走。”
阿柔嗔道,一拂袖子,径直往小山后去。
“是。”侍女提着宫灯,笑着陪主子走去。
小山后,就是那片空旷的禁海,离不远,众人已经可以闻见那股久无人至的气息。
阿柔用力地吸了一下空气,虽然四周出奇的安静,可是空气却好清新,丝履过处,渐渐有细碎的雪粒沙子,踏着,倒有些滑。
四下望了眼,并无人影。
“娘娘,您慢点,小心摔倒。”
“你们都退下吧,哀家想一个人呆一会。记住,没有哀家的传唤,你们都不得转过身来看这边。”
茜红色的宫灯留在雪地上,旁边,是那盏被包裹在棉絮中温的滚烫的酒水。清冷的北风下,她身上雪白的狐裘被吹起一个优美的弧线来。
足下的丝履微微有些被雪沁透了,不过还好,这狐裘如此温暖,足以弥补脚上传来的冷意。
轻轻啜了一口热热的酒水,只觉得随着喉间那一阵暖流激荡下来之后,周身无一处不是异常的炙热起来。
忽然,她拾起裙裾,翘起晶莹白皙的莲足,顺势,她掂起脚尖,在雪地里旋了一个圈:
“我还美吗?”
番外:舞姿翩然(1)
有三年了吧,自从明月楼出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好好地跳过舞了。其实,从前在明月楼时,她还是觉得,舞之技巧,对于女子而言,不但是身心玲珑的展现,更是对人生的一种痴爱热恋。
阮蝶仙曾经对她说过,舞,是人抒发心灵的天籁之音。
若你心中有着爱,你的舞步,会随着你的心一起翩然雀跃。
如果你的心中有着悲,你的身形,会在无形中流露出丝丝心语。
可是,今晚,她突然好想跳舞,而身上这裙,也是极适合跳舞。或者,应该说,后宫所制的服饰都是极适合起舞的。因为袖摆宽大,裙裾飘逸。
旋转中,她看到夜色中的那片荒芜的宫殿,那曾经金碧辉煌的琉璃,此时正在月色下泛着些清冷的光泽。
那瓦片之上波光鳞鳞,犹如碎银洒满整片雪地。那些碎银该是来自月华吧,今晚,淡淡的月华,也柔柔洒满她整个人,她随风旋开的,不仅是那绝美的舞姿,还有那轻微的,清澈的笑声。
一脉脉地,传得很远很远,和着隐约的雪花飘落之声,动听悦耳。
她以前没有到过这片禁海,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此时脚下所踩的,其实是一片结冰的湖泊。
于是,当她旋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时,突然,觉到脚底,有白哗哗的水声响起,接着,是身体飞快的下坠进去。
那速度很快,力道很大,原本优美的旋转则随着这一突如其来的黑洞的侵袭骤然停下。
她只觉到那寒冷的水,仿佛从四面八方地涌向她,淹没她。她站立不稳,一如浮萍即将随波而去,只是,这随波而去的浮萍却被一双手紧紧地抱住。
她下意识地,反拥住那双手,以此寻得身体的平衡,她的鼻端,闻到的,是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清雅的,还有些许陈年佳酿的醺意,随着那潮水卷袭,缠绵于她的周遭。
那熟悉味道的主人和她一样,被不期而至的冰水浇得浑身湿透,正是萧锦彦。
番外:舞姿翩然(2)
“怎么这会子天寒地冻的,想起跳舞来了?”
手抚摸上她温热的脸颊,还好,因为饮酒的关系,她的面容仍是暖和的带着微微的醺意。
“突然想跳,就跳了。怎么样?我的,比当年在明月楼选花魁时,不差多少吧?”
萧锦彦见她醉意醺然,不由的微微摇头。但是想起过去久远的往事,他眼中的深情却渐渐流淌出来。
曾经风流年少,不知此生情归何处。大浪淘沙,无数风花雪月过后,其实半点情义也不曾留下。
她,却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珍贵。
他抱着她,迅速游到了另外一个出口,然后,跃身上岸。
“这么冷的天,你要先在热水里泡一泡,否则会受了寒气的。”
说着,他便看向站在一旁的李德全。
李德全自然会意,忙指使一众慈宁宫的宫人开道,他现在虽然已经不是太监总管,却还领着一品正监的名分。当然,说是太后的懿旨,令她们先行回宫等着,实意则是摒退回宫途中的闲杂人等,庆幸的是,萧锦彦平时本来就住在这处荒废的宫殿后面。
被他抱在怀里,阿柔隐隐瞧到自己的不雅,因为跌落冰面的那一刻,她脚上的鞋子不知脱落到了何处。
眼下,一双玉足上,只有一层贴肉的罗袜,湿透之后,更觉寒冷难耐。
她想唤李德全替她把鞋拿来,但,如今的足上都是冰水,穿进丝履,也是不舒服的。
于是她欠了欠身子,这样,她可以把足缩进裙里,虽然,裙摆都湿了,缩进去,也是很难受。
只是,这一欠,她更靠近他的怀里,他怀里,除了湿冷的水气,更有愈浓的酒意。
原来,今晚,他也饮酒了,而且,还饮了很多的酒。
原来,她们近在咫尺,却真的不约而同的举杯同醉了。
她的手握紧怀里的那枚玉佩,略抬起眸子,月光下,他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些红晕,这使得他平素太过死板的脸添了些许的生动,不过,只是些许生动而已。
番外:温暖如春(1)
他意识到她在瞧他。低声道:“时间过的真快,谦儿马上就要周岁了。我……。是不是也老了?”
“呃,没有,我只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好看。”她把脸埋下,意识到自己失态,顾左右言他地道。
“要是你再在冰水里泡一会,你的脸色肯定比月色好看。”
“是吗?那这么说来,我要多谢你的搭救之恩了?却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偷窥人家跳舞,又自作主张跑出来献殷勤的?”
从前,刚刚认识他时,她就是这样的伶牙俐齿,丝毫也不逊色于他的尖刻凉薄的。
只是,这一句话,说得不算轻,却让他真的有些哭笑不得,恨不得把她扔地上去。
这丫头,一点也不改当年的本色。
说起来,也是她这样的伶俐,才让他在如云的美人之中注意到了她。
“是,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偷窥美人舞姿翩然,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他恨恨说出这句话,抱住她,更快地走回宫去。
听到他这句话,她突然心里笑出了花,只是,面上,还得故作镇静。
或者,对付他这样的男人,就要让他低下高贵的头颅,然后,心甘情愿的左右开工,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嘴里还要不断的请求她的原谅。
否则,他必然会一直把自己当做她的主子,把她当做可有可无的后宫妃子。
她觉得到他抱住她的胳膊在瑟瑟发抖,估计不是因为她身体的重量,实是因为她这句话的份量。
她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把她往地上一扔,瞧了一眼,还是松软的雪地,估计丢下去也不会多疼。
这么想时,她的唇边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份笑意,恰好落进他凝向他的眸底。
好你个傅嫣柔!
他在心里狠狠咒了这一句,愈快地从密道之中走回自己的宫内。
甫进宫。
他便吩咐李德全道:
“开浴池,备水沐浴。”
“诺。”一旁早有小太监奔至沐浴的池边,吩咐人备水。
阿柔倒是有些意外的看着这间一半隐藏在废墟之中,一半设在地下的宫殿。
原来,宫中的确曾经有过这样的建筑,相传那是齐国开国皇帝,为他最宠爱的妃子而建的避寒宫。
一到冬季,这处宫殿之中就温暖如春。就连其他在冬季不会开放的花朵,移到这里之后,也会争相绽放。
但是,要兴建这样的一处宫殿,却是难度甚大,不但需要惊人的银钱,更需要设计者匠心独到的技术。
番外:温暖如春(2)
宫人的效率是高的,当他抱着她走到沐浴池前时,那里,早放好了温暖的泉水。
虽然从外面看来,此处早已荒芜,但是,其实,一应设施却依然完善如新。
眼前,波光粼粼的水池中,正冒着白色的热气。因为仓促之间没有准备,所以,这里的宫人肯定是拿不出鲜花花瓣之类的抛洒到水中去的。
但是,至于那些沐浴时用来活血通络的珍稀药材,却是早有准备。
这是帝王家的奢侈,哪怕在哪里,都不会免去的奢侈。
萧锦彦抱着她进入池内,却摒退众人。
随后,他用干净的湿巾替她擦干净足底的雪水,她被他的举动骇到,未待她反映过来,他嘻嘻一笑,就把她掷进了池水里。
水,是温暖的,但激起的水花,却让她有骇怕,这层骇怕不仅是因为她惧水,而是,她想起了那段与他有关的可怕的回忆。
在后宫,她曾盛宠一时,但是,她却始终不愿与他一同沐浴。
这是她心中一段难以消退的阴霾回忆。
虽然,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那个能力,但是……。她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
果然,他也下得水来,他的眼睛,如同最莹亮的墨色水晶,此时,一扫阴郁,睨向她。
“我来伺候你沐浴。”他微浮出一个笑意,对她道。
“切,不必劳烦尊驾。”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近自己,水,不深,可,为什么,每走一步,都让她有些胆战心惊呢?
她的手心还握着那枚玉佩,他瞧着她不想松开的手心,伸出手,把那枚玉佩收了回去。
她一愣,但,那是他给她的,他当然也有权收回,不是吗?
他赐给她的任何东西都能收回,所以,她宁愿不曾得到。
得到后,再失去,会难舍。
不如从未得到。
空无一物的手附上她薄薄的衣襟,慢慢解开那绣花的盘扣,她本不想瞧他,可,她知道。她若刻意避开不去瞧他,无疑是会教他看出自己的心虚的。
她沉下心,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褪下衣裳,褪去身上湿湿的袍服;自己裸露的肌肤出现在眼前时,竟着了玉一样的润泽。
她的脸开始烫起来,深吸一口气,眉尖颦了下,道:“我要洗浴了,你出去吧!”
番外:温暖如春(3)
语气是淡淡的疏离,只是,眼底却有复杂的心绪。
这些神情悉数落在他的眼底,于是,他的手,骤然扣紧她的腰,她猛然一骇,道:“怎么?难道你还想对我用强么?”
他说过,以后再也不会做任何令她感到不快的事情了,这,是他亲口许诺过的。
亏这个时候,她还想用这法子来对他,也好,他的眸底起了戏谑之意:
“我说了,这是要伺候你洗浴来着。我这里的人都是太监,没有一个宫女。难道,你愿意让其他人来伺候你不成?”
说完这句话,他就势拥住她,一起浸入水里,她只是一骇,红粉菲菲的脸早被温暖的水没顶。
她开始无措,慌忙间屏住呼吸,眼睛却忘记闭阖,她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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