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走远后,他方睁开眸子,深邃而凌厉地收紧瞳仁,双掌渐渐握紧,眼底一片狠戾之色。
翌日,擂台照旧无人问津。顾紫烈寻了一处阴凉的地儿翘起腿乘凉,寻思着如何度过半月的恼人时光。
听闻程书澈医馆前那些人都是想来比武招亲,担心学艺不精,特向神医乞求内力大增之法,目前诊金已炒至十万两银子。可神医大人却视而不见,委实有违程书澈嗜财如命的传闻。
都怪程小三,害她的擂台无人敢上,没有人让她练练手实在是闷得慌。思及程书澈刻薄的恼人言语,顾紫烈很想一鞭子朝他比女子还要漂亮的脸蛋挥去。
他要是没有家室,那该多好!
思忖间,只见一人跃上擂台。身形高大魁梧,一袭沾染了尘土的黑衣与他那张肤色黝黑的脸浑然一体,天庭饱满,双眼深陷,不似中原人士。他朝顾净风的方向略略施了一礼,漆黑的眸子有些错愕地望向顾紫烈的方向……
顾紫烈回眸一笑,立马冲上擂台,伸展筋骨,跃跃欲试。
好几天没打,浑身好难受。正好有一个受死的,真舍不得一下就打下去。顾紫烈暗自窃喜,要不手下留情打个一天也好,就当练功。
“在下薛广。”那人拱手一礼,略显粗糙的手指在顾紫烈眼前晃了晃。
这人怎么比不爱沐浴的程小三还要脏啊!啧啧,好歹程小三的手指根根象青葱般白玉修长,脸上几日不洗也不显脏乱……
恍惚间那人已拔出弯刀,刀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白晃晃的光,直射入顾紫烈迷茫的眼中。
顾紫烈抽出小轻在地上轻轻一划,清脆的鞭声响彻长街,也拉开了第一场比武招亲的序幕。
*
“先生,打起来打起来了!”
程书澈不紧不慢地蹲在药房内配药,散发赤足,灰色深衣垂地卷起,衣袖高高挽起,“打就打吧,你想上啊?”
“我是来告诉先生,打擂的那人很眼熟。”小彦本想说那人是谁,见他这幅爱理不理的模样,便把话吞了回来。
“如何熟法?”程书澈捡起一味药材,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嚼了嚼。微苦,有回甘。
“你自己去看便知。”
程书澈侧身吐在就近的小罐中,抬袖拭了拭嘴角,复又垂下眸继续在药堆里摸索。
小彦原想着程书澈会去围观,没想到他蹲在药房磨蹭大半天,直至太阳下山,还是不见挪动的迹象。
这厢,顾紫烈却开始有些招架不住。几个回合之后,体力上的悬殊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渐渐显露。
那人神情肃穆,每一招都留有余地,且不置于让自己一败余地。顾紫烈似乎也有恋战的心理,每一鞭都未中要害,却鞭鞭缠得极紧。双方皆摆开持久战的架式,看得顾净风在一侧直摇折扇,大汗淋漓。
要继续打下去,顾紫烈怕是要输!那个叫薛广的男子明显是仗着身强体壮的优势在拖延时辰,不出杀招,却迫使顾紫烈一再的进攻消耗体力,恐怕还是有所保留。
看来是有备而来……
“停!”顾紫烈气喘吁吁地叫了暂停,双手撑在膝盖上不住地喘气,“明日再打,肚子好饿。”
那人傻了眼,“输赢未分,岂有叫停之理?”
“说不打就不打了。”顾紫烈拭去汗水收回小轻,“我是擂主,我说饿了就饿了。明日再说。”
“顾姑娘。”薛广拦住顾紫烈,“明日还有明日的事,今日之事……”
“你有事就去,又没求着你来。我说明日就明日,不打算了。”顾紫烈抬腿踢在他的迎面骨上,此人功夫不见多好,却一身蛮力,她不过想逗着他玩几招,没想到玩了一晌午,眼下肚子饿得呱呱叫,哪还有力气继续打下去。
薛广半跪在地,黑眸隐隐闪着光,“那好,明日就明日。”
*
“先生,其实那人是赤哈鲁。”眼看那边还在胶着,再这么下去顾紫烈要被蒙古人抢去当蛮婆了。小彦苦着一张脸吐出实情。
程书澈这才有了一丝的反应,错愕地抬起头,神色冷冽,“赤哈鲁?蒙古蛮子想干什么?”
“我想可能是这些日子以后您和顾姑娘过往甚密,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小彦捂脸哀嚎。要是顾小七就是药引,那不是送羊入虎口,白白便宜了蒙古人。
程书澈终于放下手中的药材,立起身拂了拂身上的药渣,“小彦,晚饭呢?我饿了……”
小彦迎风凌乱,如此关键的时刻怎能吃饭?顾小七,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夜深人静,月光皎洁。四下除了昆虫时而发生的声响外,忙碌一天的人们都处于沉睡的状态。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程府后院一闪而过,跃至屋顶,向东南方疾驰而去……
躲在暗处的小彦露出狡黠的笑容,打了一个哈欠,抖了抖袖子,踱回屋继续睡觉。
隔日再战。擂台上只得顾紫烈一人在烈日下暴晒,那个叫薛广的男子竟是没有出现。
“爹?”顾紫烈叹气。
顾净风也不免叹气,安抚道:“再等等再等等。”
顾紫烈爬到树上远眺,薛广没见着,倒是看见章晓晓挺着大肚子走来走去,戚少游在身后小心地伺候着,生怕她磕着碰着。
她心中泛酸,扭过头瞧见程书澈正立在自家院中,朝她挥着手,神情戏谑。
她闪身跃下,冲进医馆,两眼放光:“程小三,你和我打一场吧?”
作者有话要说:唔。周二下午到周五,水水要去杭州玩。
所以,更新会放缓。。
我会带着本本去的,握拳。。。
童鞋们,给点花吧。。
我好可怜
12
12、第十二章 卖笑可耻 。。。
方才还烈日高照,不一会便已是阴云密布,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程书澈原是在晒药材,见到顾紫烈独自一人在槐树上眺望戚家,又落寞地转过头,唇角不自觉地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笨蛋终究是笨蛋!
他淡淡地扫过她手中的小轻,嫌弃地撇了撇嘴,“小生乃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打架之事简直有辱斯文。”
“可是我听说药仙大人的武功极高,为何你一点都不懂呢?”顾紫烈步步紧逼。
程书澈讪讪笑起,弯下腰开始收拾刚铺在地上的药材,“我将药仙大人的坟墓告诉你,你且去将他挖起,严刑拷问,自然知晓。”
“哼!”顾紫烈扬起下颌,轻哼一声坐在院中藤椅上,背对他问:“程小三,你其实没有家室,对不对?”
程书澈肩膀一僵,沉默不语。半晌,才回道:“我有。”
“她现在何处?”顾紫烈不解地逼问,她明明让人去临安打听过,程御医家的三公子尚未婚配,何来家世之说。
“这里。”程书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神情肃然,眼底是无尽的悲伤,“她永远在我这里。”
顾紫烈不觉胸口一窒,涩涩地说道:“原来如此。”
大雨倾盆而落,不一会儿已是满地泥泞,未收起的药材全都泡在雨水里,有些已随着积水飘进水沟。
匆忙跑进屋中的二人视线胶着,谁也不愿意再开口……
*
比武招亲的半月期限已到,薛广再也没有出现,成为应战的第一人,也成为落荒而逃的第一人。
顾紫烈的坏名声更上了一层楼,从此名列姑苏城男子最想娶却又最不敢娶的女子之首。
“顾小七,擂台打完了吧?咱俩的银子是不是该清一清了?”程书澈幸灾乐祸地叫住顾紫烈,绰约俊朗的眉眼极风骚地勾起,一袭玄色深衣被风吹起,贴着他结实瘦削的肌肉线条,令往来行人驻足围观,那些常来医馆的拥簇更是尾随其后,垂涎三尺。
顾紫烈很不屑程书澈在人前招摇却不以为然的模样,平白浪费了好皮囊,也让“妙手鬼医”失去了神秘感。又不是勾栏的清倌,却弄得比清倌还招摇,看一眼还要排队收银子。他到底知不知道何谓礼义廉耻,
她气势汹汹地冲到程书澈跟前,瞥了一眼他扬起的下颌,闷闷地说:“程小三,你很缺银子吗?”
“很缺。”程书澈敛了笑,严肃地点了点头,“有谁家不缺银子的吗?”
顾紫烈一时语塞,少时,她满脸真诚地问道:“你缺多少,我给你就是。”
“你欠我一万两银子。”程书澈曲起臂撩了撩被风吹至脸侧的乌发,立刻引得阵阵尖叫。
顾紫烈听得毛骨悚然,强忍着冲过去暴揍她们的冲动,咬牙问道:“够吗?”
“不够。”程书澈不解地摇摇头,“你给我万两银子就可以,我也不贪心。但是银子嘛,对我来说再多也不够。”
“那你要多少?”眼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且有扑上来的趋势,顾紫烈防备地抽出小轻,挡在程书澈身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宛如御前六品带刀侍卫。
“顾小七,你要买下我吗?”程书澈见她如临大敌的架式,有些得意,有些温暖,有些……有些不知名的情绪正在往外冒,淌着热气,氤氲缭绕,想要拨开迷雾一窥真相,却又怯懦地止步于前。
依旧是那般清冷懒散的模样。星眸半眯,勾唇浅笑,鸦发及腰,衣袂随风。若不细看,还当是一副水墨画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顾紫烈当即皱了皱眉,手肘往后用力一捅,准确地捅在程书澈的肋骨上,气急败坏道:“我是觉得有你这样的邻居很丢人,就知卖弄风骚,从中取利。”
“卖弄风骚也是需要资本的,顾小七,要不你也一起卖弄下,看你赚得多,还是我赚得多?”程书澈捂上痛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眼角淡淡地扫过顾紫烈局促不安的脸,粉嫩可人,隐约透出一股诱人的芬芳,似五月的杨梅,六月的荔枝,七月的龙眼,竟也有秀色可餐之嫌。
难怪有那么多人拿着大把的银子想买内力大增的方子!还好他先一步散布谣言,才使得那帮江湖宵小蹲在医馆门前,而不是争相跳上招亲的擂台。
不知道为何用了如此拙劣的手段。许是西湖柳月千头万绪,顾小七是不是阙朝歌的女儿尚是个未知数,哪能不明不白地嫁掉。许是因为诊金没到手的关系,要是顾紫烈嫁了出去,他上哪索要银子去。
他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拂了拂袖,转身踱回医馆,边行边对围观的人群露出他妖孽般的邪恶笑容。
“哼,我才不要和你同流合污呢!”顾紫烈冲着他潇洒飘逸如仙人般的背影大声吼道。
程小三,等我有了银子,我就把你买下来,看你还风骚给谁看!
*
比武招亲落下帷幕的翌日,天色阴沉,雷声滚滚。
顾紫烈顶着一张踌躇满志的脸跟在顾净风身后,“爹,让我出镖吧,我要自己挣钱。”
“出镖?江湖险恶,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可以应付的。”顾净风摇摇肥胖的手指。
“爹,我想自己挣点银子,很多很多银子。”顾紫烈像跟屁虫一样,顾净风走到哪,她就跟着哪,还拿了把团扇很狗腿地帮他纳凉。
顾净风斜眼一睨,“银子?想我江南顾家也是有名望的世家,何时缺过银两?”
“可是……”顾紫烈撇了撇嘴,郁结在心。
“说吧,想买什么,爹爹给你买。”顾净风见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宠溺地接过她手中的团扇,自己扇了起来。
“买什么都可以吗?”顾紫烈眼前一见,竟是透过层层阴霾,望见一丝曙光。
“恩,你且说来听听。”
顾紫烈垂眸思忖,一会挤眉,一会弄眼,一会撇嘴,一会皱眉,纠结得不能再纠结了。
“我想……”欲言又止,原地转了个圈,趴在雕花缕空的窗棂上闭目沉思,又觉不太好意思开口。
“好吧,说不上来就算了。”顾净风摇着团扇抬步就要离去。
“爹!”顾紫烈倏地转身拦在他身前,手臂伸展,“我要买隔壁的医馆还有大夫。”
“啪”的一声团扇坠地,顾净风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没听错吧?她要买医馆,还有大夫……大夫,她要买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一阵阴风吹过,顾净风浑身一颤,摇着臃肿的腰身转身而去。
*
大雨滂沱而至,少时已是满院积水,空气中弥漫着泥水的气息。
顾紫烈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翻墙而过,偷偷摸摸地潜入程府。此时,他正在堂前看诊,被一堆中年贵妇团团围住,笑容迷人,颠倒众生。
她忙把蓑衣斗笠藏在后院的廊下,闪身进入程书澈的卧房。一室书籍凌乱不堪,几只狼毫笔掉落在地,沾着的墨汁晕在地上,划出道道墨痕。人前优雅不凡,人后却是脏乱不堪,连沐浴更要三催四请。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架上的账本,这是小彦平时记账用的,她记得小彦不会轻易乱放东西,放惯的位置就还是原来的东西。
她把账本揣进怀里,又从原路返回,穿上蓑衣戴好斗笠,翻墙回家。
是夜,城中又有五户富贵人家被怪侠菊灿灿光临,财物洗劫一空,家中的药材也被顺手拿走,连厨房内熬剩的药渣都被菊灿灿倒了个精光。
如此过了数日,菊灿灿仍是不断地作案,除了财物还是药材,连纯金打造的夜壶都不要了,委实有些诡异。
众人不禁要问,菊灿灿病了吗?
可他们那些都是壮|阳的方子,菊灿灿如此生龙活虎之人,难道也需要吗?倘若真的是二十年前隐退的菊灿灿,到了此时也会是需要的吧?
失窃的几户人家对丢失的药材痛心疾首,要知道那些都是“妙手鬼医”开的方子,千金难买,比失窃的财物还要贵重许多。
于是,失主们都到医馆找程书澈哭诉,痛陈菊灿灿的恶劣行径,把他当成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猥琐老头加以谩骂。
“先生,您不觉得奇怪吗?为何最近失窃的都是到我们医馆看过诊的财主?”小彦掐指一算,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不怪,你都说是财主了,菊灿灿不偷财主难道偷穷人不成?”程书澈又收了千两银票,眉飞色舞道:“菊灿灿是好人,帮我们多卖药材。”
“先生,难道是你所为?”小彦这才明白过来。“你都把财物藏哪呢,最近没有被菊灿灿救济的穷人,你肯定都藏起来对不对?”
程书澈一巴掌拍在小彦的脑门上,“我这几日都不出门,哪有功夫去假扮那朵菊花啊。”
“那肯定是阙朝羽……他一向看我们不顺眼,先生你的医术比他高明,名气也比他大,让他身为新一任的药仙很没面子。而且他还有百草山庄一大群人要养活……”
程书澈咧嘴笑了笑,“阙朝羽嘛,他要的是阙家后人,他也不屑假扮他人。”
“那会是谁?”
“我们今夜去会会他!”程书澈懒懒地舒展身体,“来个真假怪侠对对碰。”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水水的存稿箱。
水水正要杭州哈皮。。。
嗷呜,存稿箱也要留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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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自愿为奴 。。。
乌云蔽月,更夫已打过三轮,程书澈也打了不下三十个哈欠,趴在墙头用混沌的目光百无聊奈地望着顾家后院成片的西湖柳月,花色明快,映白一方夜空。
“先生,还是没有人吗?”小彦蹲在墙角,小声地询问。
程书澈跃身而下,阴森森地睨了小彦一眼,“人都没你吓跑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小彦很纠结地揪着衣角,小眼神愤慨非常,斜斜射出几记眼刀。
“要不要给你拿个凳子,站在墙头呼唤几声?”程书澈挑眉怒视,施施然地转身回屋。
守株待兔之法虽不明智,却是与怪侠菊灿灿狭路相逢的最佳方式。顾府的西湖柳月是姑苏城内种植最多的地方,在菊灿灿重出江湖之前,唯有此处。
程书澈踱回院中,伸了个懒腰,甩了几下衣袖,方才混沌的眸子已是一片清明,嘴边扯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身影陡然一闪,转眼间他已蹲在丝瓜架侧的矮墙上,披散的鸦发垂在身前遮住半边侧脸。
他不闲不淡地低压声音,在寂寞的夜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