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四漆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第三部 四漆案-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秃子早已站了起来,从地上将刀拣起,一把揪住后生的衣领又是狠狠一巴掌,后生顿时满脸是血。 
  秃子洋洋得意地说:“今天是你想着动刀子,额头上还想再吃一刀吗?我不与你这兔崽子计较,别人可不轻易让你!” 
  门口传来两声重重的敲门声。 
  “掌柜回来啦!”秃子说着,赶快来开门。 
  一个腰粗腿圆的黑胖大汉走了进来。他的脸盘很大且又粗糙,半脸的络腮胡子乱蓬蓬又短又硬,象把用旧的鬃刷。头发自用一块布包扎着,上身一件短褡褂露出胸口茸茸的毛和胳膊上一块块凸起的肌肉。他没理会秃子的问候,径向柜台走去,眼睛没向众人看一下。 
  “来一大碗,从我的酒坛里舀!”他吩咐酒保。“刚才在外面遇到了点麻烦,差点出事!唉,到处都是衙门派出的细作。” 
  酒保赶忙捧上了酒碗。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对那女子嚷道;“别站在那里哭哭啼啼的,小东西!” 
  又吩咐酒保:“也舀一碗给她,怪可怜见的!” 
  他的眼光落到那后生身上,后生正在擦脸上的血。 
  “秀才,怎么啦?” 
  “他今天竟向我动起了刀子!”秃子先告状。 
  秀才胆怯地走向排军。。 
  排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说:“动刀子?好哇,就把你的解数都抖出来让我看看。” 
  排军掣出一柄闪闪发光的短剑,左手一把抓住了秀才的衣领。 
  那女子不知从哪里奔出来,一骨碌跪倒在排军的面前。 
  “饶他这一遭吧!我求求你!”她几乎是哭喊了。 
  排军愣了一下,松开了手。摇了摇肩膀想说什么,猛看见窗下的桌上坐着两个陌生人,他赶快推开秀才,扔掉短剑,向前走上几步,大声问道:“老天:这个长胡子是谁?” 
  “过路的客人。”秀才献媚地说,“坐了一会儿了。” 
  排军走近狄公,厉声问道:“你们打哪儿来?” 
  “我们也遇到了一点麻烦,”狄公答道,“是坤山送我们到这儿来的。” 
  排军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拉了把椅子坐下,说道:“我对坤山不很了解。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狄公答道:“我和我的这位伙伴都是老实的生意人。一路上我们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今天早上在山路上遇到一个客商,我们跟他讲了两句吉利话,他就笑嘻嘻地捧出十两银子送给我们,然后就躺在路边休息了。我们拿着银子刚要进城来,那客商却睡醒了,变了卦,大发脾气,跑到衙门里告我们抢了他的钱。衙门就派人来抓我们。坤山知道了,就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这原不过是个小小的误会,只怪那客商醒来得太早了。” 
  这是强盗间的行话,翻译出来是:他们在山路上抢了一个客商十两银子,把商客打倒在地。他们刚要走,那客商醒来了。 
  那排军听罢,咧嘴一笑。接着又怀疑地问:“你为什么要留着大胡子,说话的声调却象个塾馆里的教书先生?” 
  乔泰急忙回答:“留胡子是为了讨好他的上峰。沈先生过去在衙门里干勾当,由于钱财方面的误会,他不得不提早辞了职。掌柜的,你以前莫不是也吃公堂里的饭,这样盘问得人紧!” 
  “这几句话须得问清楚。”排军老大不高兴地说,“告诉你,我从不曾在衙门里干过事,正经是个军官,左骁卫大将军麾下豹骑三营的队正,正九品呢,人称刘排军。你且好好记住。噢,坤山是你们的老相识吗?” 
  “不,”狄公答道,“我们今天第一次见到他,衙里派人来抓我们时,他碰巧在那里。” 
  排军回头吩咐道:“快拿酒来!我要与这两位先生好好叙叙。” 
  酒保应声搬来了一个酒坛,端出了几味菜,一面凑着狄公陪笑。 
  “你们以前都在哪儿厮混?”排军问。 
  “在蓬莱。”狄公道。“但我们不想呆在那里了。” 
  “言之有理!”排军龇牙咧嘴地大声说道,“听说那里新来的一个狄县令甚是厉害。那人暴狠凶残,就是几天前,把我的一个朋友杀了!” 
  “所以我们赶着要离开那儿。以前我们总同屠夫混在一起,住在北门不远他的客店里。” 
  排军用大拳头猛往桌上一捶。“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坤山那个鬼杂种根本没法同屠夫比。屠夫是条正直的好汉,只是性情暴躁点,动不动就要耍刀子。我跟他说过上百次,耍刀子是没有好结果的。可他偏偏……” 
  屠夫在蓬莱杀了人。狄公七天前离开蓬莱时将他斩了首。 
  “那么,那坤山是你们行会的兄弟吗?”狄公问道。 
  “不是,他是独脚蟾,一个人干买卖。干得倒很出色,但终究是个小人。你们是屠夫的朋友,这使我非常高兴。你们这就去丢一贯铜钱在银罐里,从此便是我们的新兄弟。” 
  狄公从衣袖里取出一贯钱,乔泰也跟着掏出了一贯钱。排军接了,叫秃子放进那银罐里。 
  狄公说:“我们打算在这里住上儿天,等风声平静了再走。” 
  “不忙,你们尽管住,就这么定了。噢,我倒忘了向你介绍了,”说着向那女子嚷道,“艳香,你过来,见见这两位客人。” 
  那女子应声走到桌边。 
  “这是我们的女管家,名叫艳香。那个秃子是我最好的伙伴,我们两个花钱从来不分的,就是这艳香,也是同享的。我手下有七十多个弟兄,也是一桩麻烦事,他们每隔一晚要来这多结一次帐。这里没有识字的人,我只得用点竖划叉来计算。那秀才倒能帮这个忙,但其他的人都不同意,大伙儿都不信他。我想你来正可胜任这份差使,你净抽半成利,自己弄来的钱也不需上缴——这个买卖如何?” 
  “钱倒是不差,只是我喜欢自由自在地走动,图个耳目快活,消息灵通。刘掌柜,你听说这里又发生了谋杀的事么?” 
  排军将艳香推开,紧张地问:“你是说谋杀?哪里出了事?” 
  “我在街上听说一个有钱人家的太太被杀了,尸身扔在北门外的沼泽地里。我和我的伙伴虽也干些勾当,但决不杀人。杀人每回总惹来大麻烦,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杀人。” 
  “秃子!”排军吼叫了,“有一个女人被谋杀了,说是就在附近,你为什么不向我报告?着是谁干的?” 
  “大哥,我赌誓,这杀人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也没听谁说过。” 
  狄公建议道:“我想到那去着看究竟是真是假。派给我一个弟兄,从僻静的街上带我去那儿。别忘了我曾干过缉捕,检验死尸也是行家;或许能替你查出是谁干的罪孽。” 
  排军用手托着满是皱纹的前额,神情阴郁地望着眼前的酒杯。犹豫了半晌,抬起头来说:“好吧,你就带秀才去。——嘿,秀才,你跟胡子哥去走一遭!” 
  狄公转身对乔泰说:“伙计,你最好还是呆在这儿。我们俩一同出去很可能引起麻烦。” 
  乔泰愤愤地嗯了一声,捧起酒坛汩汩地往自己杯中倒酒。 
  …

  第五章

  秀才领着狄公沿着僻静的街巷向北门走去。 
  “白天那沼泽地里走的人多吗?”狄公问道。 
  秀才回答:“很多,一早那儿就人来人往,很是频繁。农夫挑菜进城贩卖都得走过那块沼泽地。不过,一到晚上那儿就很冷清,很少有人行走。那个地方又经常闹鬼。” 
  “为什么不把这块沼泽地填平呢?” 
  “四年前,我们这里发生了一次地震,北门一带的房屋全都倒塌了。接着,又起了一场大火,不几日这里就只剩了一片废墟。待要重建时才发现这块地方已经下沉了,比河面还低了一截,周围全是污水塘、杂草丛,再也不能建房屋了,所以人们只得让它荒在那儿。” 
  狄公点点头。他想起来,多温泉的地方常是多地震的。 
  这时,万籁俱寂,明月当空。大街小巷都熄了灯火。 
  秀才突然说:“告诉你,我要离开排军这一伙了。” 
  “是现在吗?”狄公意思模糊地敷衍了一句。 
  “当然,”秀才扬了扬眉毛说道,“你可以看得出我同那帮痞子、乞丐不是一个窝的雀。我父亲是县学里的助教,我也有了秀才的功名。我所以逃离家庭只是因为要想干一番事业。而排军、秃子一帮一天到晚干的就是偷鸡摸狗的勾当,要不然就是伸手乞讨。那帮蠢货还经常嘲笑我,辱骂我。我读了几卷书,也懒怠与他们计较。我虽无奈误投了他们一伙,但是决走不上一路。” 
  狄公点了点头。 
  “你和你的伙伴却与他们不同。”秀才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我敢说你们两位曾经杀过人。你说你不喜欢杀人,只是因为听了酒保说排军从不杀人,也反对杀人。原谅我唐突直言,我全是根据事实推断的。” 
  “还要走很远吗?”狄公没理会他的胡说。 
  “穿过前面这条街就到了。这条街通衙门后院的一条死胡同。这儿就能看到许多坍塌的房子了。嘿,我再问你,你在衙门里做公的那阵,经常折磨女人吗?” 
  “快走!”狄公催促道。 
  秀才还在罗嗦不休:“你知道许多的女人都喜欢我,但我却不喜欢她们。那些令人讨厌的践辈!嘿,当你用烧红的烙铁往她们身上贴或是用夹棍拶她们的手指头时,她们会象杀猪一样惨叫,是吗?她们受刑时都是失声鬼叫呢,还是嚎啕大哭?” 
  狄公抓住秀才的一条胳膊,用他铁筋般的五个指头使劲一勒,秀才痛得失声哭了起来。 
  “你欺凌弱小!”秀才抽泣着用另一只手托看受了伤的那条胳膊。 
  “你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狄公和谒地说,“现在你自己作出了回答。” 
  他们默默无语地从倒塌了的破房子中间择路而行,不一会便来到了一片潮湿的开阔地。灰蒙蒙的雾气低低地飘浮在连绵不断的小树和灌木丛上面,远处隐约可以看见北门的城墙和门楼。 
  “这就是你要找的沼泽地了。”秀才怏怏地说。 
  沼泽地一片寂静,没有人影,只有偶尔从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一声水鸟的怪叫。 
  狄公沿着一条泥泞的小路朝沼泽地当中走去,同时仔细搜索着低矮的灌木丛。忽然他看见前面十来步远的树丛底下有一团红光闪出。他飞速跑上前去,靴子在烂泥里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 
  他分开树丛一看,果然是一具女尸躺在那儿。尸身用一条金线掐花的猩红色绣衾包裹着,但显然已被人翻动过了。 
  狄公俯下身来细细端详了死者的脸。 
  那女子约莫廿五岁上下,杏脸柳眉,面皮细腻白净,甚是妩媚。她面上平静安详,了无愠色。一头缜密的乌黑头发却往后被一根棉线绳胡乱地系作一束,露出晶莹白玉般的耳垂。耳垂被撕破了,凝着几点血迹。 
  狄公掀开那猩红绣衾,又立即盖上。 
  “你到路口去看看动静,”他命令秀才,“见有人影,你就打个呼哨。” 
  秀才走后,狄公又重新掀开了那绣衾。那个女子一丝未挂,一把匕首深深地插进她的左胸,只留得那柄儿露在外面,柄四周有一圈干血迹。细看那柄,金银雕镂,宝石镶嵌,虽年岁久了,颜色有点发黑,狄公一眼认出这是一件十分值钱的古董。那个老乞丐不识货,只偷走了耳环和手镯。他摸摸胸部,感到粘湿糊糊,再提起一只手臂,发现仍能弯曲,尚未僵直。他想,这女子很可能就是白天里被害的。她面色安详,头发蓬乱,赤裸着身子和双脚。这些又说明她遇害的时候是在床上,而且是在睡眠中,被杀之后凶手才急急忙忙扎起她的头发,卷起一条绣衾包裹了身子,把她移到了这儿。 
  狄公将头顶上的树枝椎开,让月光照着那尸体,根据他多年缉查和鞠刑的丰富经验,他发现这个女子被人强奸过了。他站起身来,用绣衾仍将尸体包裹好。然后又把尸体搬挪到一处更幽僻的树丛下,这样一般的路人就很难发现。于是他回身去找秀才。 
  秀才正弓着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揉他的胳膊。狄公对他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到那倒塌的房子里去搜查一下。” 
  秀才哀诉道:“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害怕。地震和大火时这儿死人最多,阴魂不散,谁都说这里时常闹鬼。” 
  狄公笑道:“这个不碍事,我有法子。”说着就在秀才坐的那块大石头周围不快不慢转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 
  “现在你可平安无事了,我曾从崂山老道那儿学得这个禁魔真咒,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近得你身!” 
  秀才将信将疑地坐定了。狄公很快穿过那片瓦砾场,插向了后街。在拐弯处他看见了今天午后和乔泰一起坐在那儿喝茶的那家茶馆,再走半截胡同,便来到县衙门后院的那扇角门。他急急地敲了敲门。 
  …

  第六章

  在门很快就开了。老管家一见狄公就象迎得了个活菩萨一般高兴。 
  “老爷派人到客店找了你几次,还留下口信。沈先生,老爷一直在等着你。” 
  他将狄公一直领到滕侃的内衙书斋。滕侃正靠在太师椅上打盹。银烛台上两支大蜡烛照在他萎缩、干瘪的脸上,他显得疲乏不堪。老管家在他耳边轻轻禀道:“老爷,沈先生到了。” 
  滕侃从朦胧中立即站了起来,绕过书桌,赶忙上前与狄公见礼。老管家随即退出。 
  滕侃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请坐,请坐。狄年兄见笑,我此刻正陷在困扰之中,一日里如坐针毡。我急需求得你的帮助。” 
  他俩在茶几旁坐定以后,狄公说道:“依我猜来,你困扰之事莫非与尊夫人有关,她大概被人谋害了。” 
  滕侃闻言立刻吃了一惊,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且将我所知道的先告诉你,然后你再告诉我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滕侃点了点头,两手颤抖着捧起茶盅,想要送上唇边,却不料失手泼翻在那镜亮的云石茶几上。 
  “今天午后我来拜访你时,”狄公开始说,“我立即留意到你身体不适,心情显得烦躁不安。后来我向潘总管问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可是他说你今天早上还是好端端的。这样,我就明白了你一定是在我到达之前,很可能就是在中午,受到了某种沉重的打击。我记起当你的管家向你问起尊夫人时,你回答说,中午休息的时候,她接到她姐姐的口信到乡下庄子去了。然而管家说她的房门却是锁着的,这就使人难以理解了。尊夫人离开时,为什么要锁紧了屋门呢?她走后侍婢自然要去她房间整理打扫,你又为什么阻拦她们呢?同时管家告诉你说,尊夫人房里的大花瓶打碎了,你听后竟无动于衷,一味镇静。潘总管后来告诉我说,那只花瓶是你最珍爱的宝物。这就又清楚地说明早已出了比打碎花瓶更为严重的事。这样,我就断定午休之时尊夫人在房间中一定发生了意外,这个意外一直压在你的心头,使你神情麻木,忧心忡仲。当时,我作为客人。一时也不便多问,放也没有进一步去想这些事情。” 
  狄公呷了一口茶,滕侃低下了头来默默无语。 
  狄公继续往下说:“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得到了一些首饰。这些首饰是一个乞丐从一个女人的尸体上偷来的,据那乞丐说,尸体躺在北门外的沼泽地里。首饰中有一副耳环,上面雕着银莲花,盘绕着金丝,镶嵌着宝石。这些装饰价值连城超过银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