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方才文慧与柳东宁的对话,心下有些发沉,因想着祖母还在等消息,便先往屋里去了,让丫头们去向于老夫人等通报。那丫头在里屋里足足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转出来道:“我们老太太正歇着呢,姑太太说,九小姐有心了,也不必担忧,等外头有了消息,我们自然会遣人去给各家传话的,如今请九小姐且安心等候。”
文怡默了默,眼角扫了屋里一圈,见如意并不在跟前,便知道她多半是在里屋侍候着,眼下却不好公然把她叫出来问话,只好问:“不知二伯母可在屋里?”
那丫头垂首答道:“二太太出去了。”
文怡再问:“可知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
文怡盯了那丫头一眼,见她一直不抬头,也看不出她是在推脱,还是真不知道,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总不能硬逼人说话吧?文怡只好告辞出来,立在门前,有些沮丧。
暖阁里有些躁动,似乎有人在哭泣。文怡听得那哭声象是可柔,心下一跳,便转身往那边走去。
暖阁里,可柔低头抽泣着,两眼红红,小脸雪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文娴坐在桌边正着急,努力冷静下来问她:“好妹妹,你别哭了!当心吵醒了老太太!到底六妹妹跟七弟说了些什么话?!你为什么说,他兴许是偷跑出去了?!”
可柔哽咽道:“我真不是胡说……十妹妹也听见的……六小姐跟七少爷说……他只会在这里耍性子,发脾气,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除非他把那些贼人都赶跑了,她这个姐姐才会服气……当时七少爷一听这话,眼圈儿都红了,转头就跑,之后便再也没见着他……我方才听他的丫环说,他平时最喜欢带在身上的那把佩剑没了,便猜七少爷多半是跑出去了,不然平白无故的,他拿那把剑做什么?!”
文娴脸色一白,身体晃了一晃,定了定神,便转头去问文娟:“十妹妹,你六姐姐真的……这么说了?!”
文娟大力点头:“六姐姐差不多就是这么说的!我当时就问她,若是七哥哥真的跑出去找贼人了,该怎么办?六姐姐就说,七哥哥没那胆子,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罢了,过一会儿就会好的。”她神情间也有几分惧色,惴惴地道:“五姐姐……若是七哥哥真的……出去了……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告诉太太吧?”
“不能说!”一个人影从门外冲了进来,差点撞上了文怡,她忙避开,定睛去看,却是刚才见过的柳东宁,不由得眉头一皱,往边上退了退。
柳东宁一脸着急地对文娴文娟道:“万不可告诉长辈们!姐妹们只当是看在平日情谊的份上,别泄露出去!”又朝可柔作揖:“好姑娘,我求你了,别哭,不然回头引来了那边屋里的人,那可怎生是好?!”
可柔收了哭声,怔怔望着他,忽地眼圈一红,眼泪又再次掉了下来。
文娴急道:“柳表弟,这可不是玩儿的!不告诉长辈们,如何能召集人手去寻七弟?!他要是真的出去了,外头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不行,我必须报上去!至少,也得跟我们太太说一声!”
“好姐姐!”柳东宁一时心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双臂一挡,便将文娴硬是拦了下来。文娴臂上被他挨了一下,当即面红耳赤地退后几步,跺脚道:“柳表弟,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柳东宁忙不迭地作揖赔罪,又低声苦求:“好姐姐,六表妹与七表弟是同胞姐弟,骨肉至亲,怎会不关心他?她方才是无心之言,一时没留神便脱口而出,你也知道,她向来是个直性子,其实没坏心的。她一说完就后悔了,听说七表弟不见了,便满宅子到处去找,都快急出病来了。若是此时叫长辈们得知此事,定然又要处罚她。那不是雪上加霜么?!请诸位姐妹看在平日的情份上,宽容她这一回吧,等七表弟平安回来,我一定劝她给大家赔罪!”
文娟冷笑:“柳表哥真能劝得动她么?别到时候她一撒娇,你又装没事人了!”
文娴瞪了她一眼,回头严肃地对柳东宁道:“柳表弟,我也不愿意看着六妹妹受罚,但如今要紧的是七弟的安危!七弟若没事,我自然不会怪罪六妹妹,只是如今七弟不知去向,我们当然要着急了。你别拦着我,这事不能瞒着长辈们!”
柳东宁急道:“七表弟定不会有事的,他哪里有那个胆子?!他平时也有拿剑砍东西出气的时候,兴许是躲到哪个角落里生气了呢?叫底下人悄悄找去就是了,好姐姐,求你……”
文娴要走,柳东宁要拦,旁边再搭上个冷言冷语的文娟,背过身去低声抽泣的段可柔,和被这番混乱吓得要哭的文和与文孝,暖阁里好不热闹,已经惊动了对面屋里的丫头探头来看是怎么回事。文怡看得直皱眉,索性转身出去了。
到了廊下,右手边忽然跑过来一个丫头,差点与她撞上,幸好及时刹住了,红着脸向她行礼:“九小姐,对不住,奴婢失礼了。”
文怡认得她好象是文慧的丫头,叫什么踏雪,又见她手上拿着茶壶和杯子,便笑了笑:“这是做什么呢?便是要倒茶,也该小心些,万一撞上人,把茶打翻了,茶壶杯子摔了事小,烫着人可就麻烦了。”
踏雪低头道:“九小姐恕罪,奴婢是给我们小姐倒茶来,只是倒完了却找不见她,担心她又跟段小姐闹起来了,便急了些,您大人有大量,还请饶了奴婢吧!”
文怡平日所见文慧身边的丫头,就没几个是谦逊有礼的,也常听文娟说起文慧手下的人仗着她的势给别人脸子瞧,眼下见这个丫头行事还算懂礼数,倒是添了几分好感,也不难为她了,便道:“我才从里头出来,六姐姐并没在屋里。”
踏雪一怔:“咦?!可小姐方才分明是跟表少爷在一处的,方才奴婢还瞧见她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呢,一眨眼就不见了,若不是进了屋,她又去了哪里?!”
“我怎会知道?”文怡淡淡地说,“你且往别处找去,兴许也是躲到哪个角落里生闷气呢?过一会子就好了。”说罢也不等踏雪回应,便径自往外走了,冬葵忍住嘴角的笑意,跟了上去。
走出一段距离,文怡的脚步又渐渐慢了下来。她看着前方几个通向不同方向的月洞门,心下有些犹豫。二伯母不知是不是去了前头理事,她要不要找个过路的人问问?
冬葵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地问道:“小姐可是在担心七少爷和六小姐?如今他两位先后不见了人影,说来也不是件小事。”
文怡一怔,慢慢地道:“六姐姐虽然脾气大些,但她那话倒不算错……七哥哥应该没那胆子跑出去吧?”七堂兄在前世平平安安地活到她出家离庄,都还一年到头大祸小祸不断,又能出什么事呢?但她随即又想到,前世的顾庄并没有这一场劫难,那一年里,只有祖母的重病,和族人的冷待,没有三姑母,没有柳东宁,没有东平王世子,也没有柳东行……事情已然完全不同了,七堂兄会不会……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
无论顾文安是不是欺负过她,又与她无甚交情,好歹都是姓顾的……
她正沉默着,一个人影便从西边的月洞门里过来了,却是先前文怡要茶时见过的那个婆子,眼下正一脸不满地不停地往回看,嘴里还在小声骂骂咧咧地。文怡耳尖,听到她的话里有“金尊玉贵”、“当大官的爹”、“报了要紧的信”、“没赏钱”等字眼,心下一动,忙叫了她过来,问:“你方才嘴里说的是谁?可是六小姐?!”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赔笑道:“小的是猪油蒙了心了,一时犯了糊涂,九小姐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再不敢说了!”
文怡眉头一皱,心下一想,便给冬葵使了个眼色,然后从袖里摸出个装有碎银子的荷包塞给她。冬葵会意地接过,上前笑道:“妈妈,你别怕,我们小姐没有罚你的意思,只是方才在里头听说,六小姐不见了,里头急得跟什么似的,都乱成一团了。因此我们小姐一听你的话,便叫了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知道六小姐究竟是往哪里去了罢了!”
那婆子眼里只有那荷包了,接过来一捏,便乐得眉开眼笑的,心想这位九小姐果然是个大方的好人,方才自己没眼色得罪了她,如今可再不能犯浑了,当即便答道:“小的方才去后头要水,看到七少爷的身形闪了一闪,似乎往西南边的角门那边去了,因此在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嘀咕。六小姐听见了,来问小的,小的实话说了,谁知六小姐不但……”顿了顿,“总之……就是骂了小的一顿,把小的赶走了。小的心里委屈,便抱怨两声,其实是小的昏头了,六小姐向来脾气大得很,可不象……”她偷偷看了文怡一眼,讨好地笑了笑,“不象五小姐和九小姐这样和气……”
文怡心下却是大惊,忙上前一步追问:“你说七哥哥往西南边的角门去了?”
第七十九章 孰轻孰重
那婆子吓了一跳,不明白文怡怎的这般激动,心下一想,却也被自己的话吓着了,忙推说:“小的就是指个方向,并不是说七少爷就真往角门那边去了,只是那边并无甚要紧房屋,七少爷平日倒是常从那里溜出去玩……”
文怡进一步追问:“那你可看见他出门不曾?!六姐姐可是也往那边追过去了?!这是多早晚的事?!”
那婆子被她气势所迫,不由得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答说:“小的是在去厨房的路上瞧见七少爷的……也有两刻钟了吧……六小姐刚刚追过去……别的小的就不知道了……”她想起自己在厨房偷了一会儿懒,便有些心虚。
文怡却顾不上这些了,立时下令:“马上带路!我们去西南边的角门!”冬葵惊呼一声:“小姐?!”文怡寒声道:“我们不出去,但需得确认他们是不是出去了!若能及时把人拦下还好,若是不能……”她冷哼一声。
若是拦不下人,无论柳东宁说什么,她都必须把事情报上去!
西南边的角门平时有不止一个人看守,眼下却半个人影皆无。文怡看着那掉落的大铁锁,和虚虚掩住的门板,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冬葵也在一旁看得心惊:“若是贼人发现这里的门没锁,又没人守着……”
文怡愤怒地回转头,瞪着那婆子:“为何这里无人看守?!”
那婆子也在害怕,颤声道:“小的真不知道!小的原是外茶房上侍候的……并不常来……这里平日只有厨房的人和杂役出入,外人并不知道……原是七少爷贪玩,才偶然从这里出去……原该有几个婆子在此处镇守才是,今日兴许是一时走开了……不过这里出去并不是外头,只是夹道,一直通向后角门,那里一向是上锁的,贼人应该进不来……”
文怡稍稍冷静了些。顾庄九座主宅的格局都有几分相似,只是门面大小、院落数量等有些区别,她还隐约记得宣乐堂从前的格,加上又在二房宣荣堂住过几年,因此猜出这个角门应是通向宅子两边的“青云巷”。
这青云巷位于宅子两侧,贯穿南北,巷内有多个侧门、角门通向宅内各院,原是为了方便运送大件物品或下仆杂役等人出入内外宅所建的,也有防火、通风的功用,加上青云巷三字近似“青云上”,寓意好,在平阳一带的官宦读书人家中十分常见。而顾庄九座主宅的青云巷,又与别处不同,因为它同时还要存放组建黑木墙的木料,所以宽度要更大些,足可让两辆马车并排行驶,还有空隙让从人走动。
文怡见这角门并不是直接通向外头的,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回头唤过冬葵:“开门瞧瞧,后角门可曾开了?!”
冬葵大着胆子开门探头出去瞧了几眼,才缩了回来,有些犹豫地道:“这里离后角门有上百尺呢,奴婢看不清……远远瞧着,门倒象是关上的,但也说不准会不会只是掩上了……不过巷子另一边似乎有人来回巡视,想来若有人出去,那人会看到吧?!”
来回巡视?!若是那巡视的人巡到另一边去了呢?!那是不是代表着这边的门就会有空子了?!
文怡心里跳得厉害,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循声望去,却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婆子,相互数落着往这边来,抬头看到她们三人,便面色一变。
随文怡同来的婆子看见她们,忙迎上去道:“两位老姐姐是去了哪里?!怎的不在门边守着?你们闯了大祸了!”那两个婆子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人小心地看了文怡一眼,强自道:“方才她闹肚子,便走开了。我担心她病得厉害,便去瞧她,不过是暂时走开一小会儿,平日这么着,也没人说什么,哪里就闯了祸?!”另一人缩缩肚子,目光闪烁,却是默认了她的话。
文怡知道她们定是守门的婆子,也懒得替长房的主人教育他们家的仆妇,便指着那角门道:“这门如今开了,也不知道后角门如何,你们且去瞧一瞧,若是开了,就立刻关上,再去告诉巡视的人四处巡查是否有可疑人等进了宅子,然后马上回来这里守着。若是再走开了步,出了什么事, 就自去向你们太太领罚吧,我也懒得理会!”
两个看门的婆子脸都白了,随文怡同来的婆子小声问:“九小姐,若是七少爷和六小姐真个出去了,过后他们要从这里回来……”文怡冷笑:“等他们回来了,你们再开不迟!不然就这么放着不管,万一来的是贼人呢?!到时候这宅子里的人还有命在么?!”那婆子缩了头,再不敢说话了。两个看门的婆子似乎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几乎要昏过去。
冬葵忽地惊呼一声:“小姐,你瞧那是什么?!”
文怡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发现门边堆放着几们破烂的大竹筐,里头还有些杂物,其中最靠近门的一个竹破损边缘处,沾着一小块紫色的布屑。她忙走过去,将那布屑捻起来细看,是薄薄的纱罗料子,隐隐夹杂着银丝,分明就跟方才看到文慧时,对方穿的那身衣裙的围裳料子是一样的!
文怡再低头看向地面。这里只是下仆出入的门,并未铺设石板路,脚踩上去,是会留下浅浅的脚印的。而门前的泥土上,确实有几个女子绣花鞋的印子,其中有冬葵留下的,也有文怡自己的,旁边却又有几个小些的鞋印,看那鞋底的精致花纹,绝不是寻常仆妇能穿的!而在门槛边上,还能看到半个方头靴印!
文怡忙叫两个守门的婆子去查看后角门,两人转了一圈回来,脸色已经跟死人没啥两样了,其中一个勉强还能撑住一口气,回禀道:“门是开着的……不过是虚掩着……已经关好了……可我们昨儿晚上才查过,分明是关着的……”她抽了抽鼻子,呜呜哭起来。
看来文慧文安姐弟俩,十有八九是从这里出去了。文怡心下不由得大骂,便是要出去,也该把门关好,这般不负责任,也不怕叫贼人钻了空子!
她喝令那几名婆子:“留在这里看好了!若是六小姐和七少爷真个回来了,你们再开门放他们进来,不然,便是外头闹得再狠,你们也休要理会!回头我禀告了你们二太太,自然会有人来接替你们!”
文怡放缓了语气对带路的婆子道:“你今日立下大功了,等二太太派人把六小姐和七少爷平安接回来,她自会赏你!”
那婆子青白着一张脸,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就要看两位小主人是不是平安了?!”
另两个婆子早已瘫软在地,其中一个哭着揍了另一个两拳:“叫你偷跑,若不是你跑去躲了,我也不会受这连累!”另一个不服气:“我躲是我的事,谁叫你也躲了?你不偷跑,这会子也没人能出去!”
带路的婆子没空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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