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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对文慧文安姐弟成见已深,又见长房的家丁将人打得极重,便确定是他们仗势欺人,见那人满脸是血,心下不忍,便低声唤车夫:“叫长房的人收敛些吧,大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他们倒好,尚未入庄就耍起了威风!”
车夫领命,喝住那几个家丁:“你们打人也不瞧瞧地方!把人赶走就得了,还打他做什么?!大老太太和二太太仁善的好名声,都叫你们打没了,难道是张脸的是?!”
那几个家丁听了不豫,拿了灯笼走过来一看,怪叫道:“我道是谁呢!郭庆喜,你才回了六房几天?就抖起来了?!咱们长房的事,及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车夫插嘴?!”
郭庆喜冷笑一声:‘那个要管你们长房的是?!我只怕你们不知轻重地乱说话,冲撞了我家主人!”
为首那个家丁看了马车一眼,眼中惊疑不定,想到六房的老太太是有诰命的,自家二太太见了她也要让三分,自己又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万一惹恼了六老太太,上头主子是不会护着他的,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他犹豫了一下,便一挥手,带着人走了。
紫苏从车帘缝里看到他们离开,回头忿忿道:“居然连请安问好都忘了!没规矩的东西!”
文怡没答话,只往车窗外再看一眼,方才那个被打的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几时走的。他皱了皱眉,觉得那人既然能自己走,想必伤势不重,稍稍安心了些。这时连顺回来道:“前头马车已经准备进庄了,稍等一会儿咱们家的车子就可以起行。”文怡点了点头,紫苏便立刻传话叫郭庆喜准备出发。
不了前头马车队还未动,便派了一个婆子过来传话:“六小姐听说是九小姐在后天,想着许久不见姐妹们了,让九小姐过去说话呢。”
文怡皱皱眉,冬葵与紫苏都面露异色。她抬手止住她们发问,也不掀车帘,便隔着车厢回答道:“六姐姐远道归来,本该前去问候,只是如今天使已晚,又是在庄外,人来人往,诸多不便,叫人看见了,未免要笑话我们顾家女儿没规矩了,还请妈妈替我赔个不是。六姐姐与七哥哥赶了一天的路,想必疲累的紧,带两位歇过了,我再上门拜访吧。”
那婆子愣了愣,语气便有些不耐烦:“这话还请九小姐自个儿跟我们小姐说,我们小姐是挂念九小姐,才让小的来请的,她还在等着呢!再说,这里又没人……”
文怡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淡地道:“我家中还有祖母等候,想必大伯祖母也心急想要见六姐姐与七哥哥呢,虽然姐妹情深……”她咬了咬牙,“但总不好叫长辈久候不是?”随即扬声“郭妈妈可在?”
原本坐在后马车上的另一个婆子早已听到声音,下车走过来了,闻言应了声“老奴在”,文怡便吩咐:“春夜风冷,难为这位妈妈特地过来传话,辛苦了,给这位妈妈一个封赏,让她晚上打些酒驱寒。”郭婆子应声掏出一个荷包,塞给那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姐姐,你传话辛苦了,这是我们小姐赏你的!”手上还捏了捏。
那婆子面露异色,暗下一掂,见也有五钱银子,心下不由得一喜,在打量一眼车夫与旁边站着的男仆,还有郭婆子,才发现他们虽是下仆。身上的衣裳倒不算寒酸,跟自家三四等的仆妇差不多,心中微微诧异。
她记得六房前几年还是一副寒酸样,别说打赏,就是小姐出门穿的衣裳,也未必得上自交小姐身边大丫头的穿戴。这才几年不见?怎么就多了许多奴仆,还富贵起来了?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拿人手短,不好仍旧用硬邦邦的语气说话了:“这……小的谢九小姐赏,只是六小姐那里……”想到文慧的脾气,她面露难色,生怕事情没办成就回话,会挨责罚。
冬葵小心看了看文怡脸色,便插嘴道:“六小姐想必也急着见大老太太呢,总不好耽搁。我们小姐已经说了,改日会拜访,妈妈只管去传话就算。”
那婆子心想,这叫人怎么说呢?若是自家小姐坚持要见九小姐,岂不是表示她不急着见大老太太,还存心叫长辈久候了?!
文怡轻咳一声:“这位妈妈……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就别耽搁了,六姐姐想必正急着回家呢。”
那婆子一个激灵,干笑着行了个礼推下去,心中忍不住嘀咕:六房看起来是真抖起来了,不然九小姐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不应六小姐相请?!
文怡打发走婆子,便静静地坐在马车中,等前头车队起行。果然没多久,前头的马车就动了,但她却吩咐郭庆喜等长房的人走远了在动身。
冬葵与紫苏对视一眼,前者暗下推了推有着,后者便小心地道:”往日长房二太太过来给老夫人请安时,奴婢跟她家丫头闲聊,也曾听说这位六小姐脾气不好,人还很傲慢,奴婢当她只是架子大些,没想到今日遇见了正主儿,才知道她连一族的姐妹都不放在眼里!“
冬葵也附和道:”可不是?这里是什么地方?大道上随口就要叫人去见她,小姐略犹豫下,那婆子就给脸色看。若不是郭妈妈的封赏儿堵了她的嘴,还不知道那婆子要怎么无礼呢!便是她家官做得大些,一族里的姐妹,谁又比谁高贵了?这样着实无礼!”
文怡瞥了她们一眼,正色道:“你们来的迟,不知道他家的行事,我便在这里祝福一具,回去了,你们把我的话也告诉其他人,叫她们小心些。这长房的六姐姐和七哥哥,行事与二伯父家的五姐姐不一样,你们遇上了,只能以礼相待,尽量避让,便是受了委屈,也别顶嘴,过后我自由道理,你们心里有什么不满的话,别再外头说,最好在家里也不说,,就怕一时不防,叫人传到长房的人的耳朵里,追究起来,受罪的是你们。若是听到别人说了类似的话,不管事哪一房的,你们都不许理会。可记住了?!”
冬葵与紫苏双双低头应了,对视一眼,都有些忐忑。
文怡见状,心下暗叹。不是她存心吓唬她们,只是这几年见得多了,明白的事也多了,不希望身边的人受人利用而已。
不多时,郭庆喜禀报长房车队已经入庄很远了,六房一行人方才往庄中进发。
庄前路口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忽有一阵寒风吹过,一个黑影哆哆嗦嗦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朝着马车背影呸了一口:都不是什么好人!若是真正的好人,就该教训那群恶奴一顿,再好生赔上一大笔医药费才是!
他胡乱抬袖擦了一把脸,方才一拐一拐地走回庄口路边,趴下吸吸鼻子,在地上摸索着,不一会儿,默契一把土,里头夹杂着药材碎屑。他不忿地把土丢开,忽然听到庄中有人出来,慌忙转身跑了。
他沿着大道边上,小心地四处张望,缩头缩脑地走了四五里路,远远看到前方就是平阳城门了,他方才拐入小路,又走了二三里地,来到一个小村庄处。他没往村里走,却沿着外围走到西南角上位置最偏远的意见土房门前,前后看了看,推门而入。
屋里点着昏暗的油灯,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坐在土炕边,见他进来,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穿着打补丁的红衣绿裙,头发凌乱,只有眉眼间还隐约能看出过往的几分姿色。
男人伸手拎过茶壶要喝水,不料茶水是冷的,他皱了眉,冷声问那女人:“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些?”
那女人冷笑一声,没说话。他恼了,一巴掌扇过去,将她打倒在地,自去看炕上的儿子,谁知一抹,孩子身体都冷了,顿时魂飞魄散:“这是怎么回事?!我出门前不是还是好好的?!”
女人挣扎起身,冷声道:“你都出门一天了了!说好白天就会抓药回来,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当他是铁打的?!早就挺不住了!”
男人反手有事一巴掌:“我叫你照顾好他的!鄙视你这贱丅人趁我不在,故意害了我儿子!”
女人脸被打肿了,再也忍受不了,哭闹道:“你这个杀千刀的!当初你说了那么多好话,哄我悄悄骗过老鸨,卷了细软跟你跑了,还没到山上,你老窝就被端了!你花光了我的体己,还把我卖给人做妾,我见男人脾气好,又带我不差,便也认命了!谁知你有不做好事,汗的我被人扫地出门!后来我见你肯去做散工,赚点银子养家,只道你是老实了,便安安分分跟你过日子,不料你转身就不知跟谁生了个也重,抱回来叫我养!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及时亏待了你儿子?!如今你自己没用,抓不到药救孩子,到说是我害的?!我跟你拼了!”说罢猛扑过去。
男人一把推开她,发狠道:“你这贱丅人!自己生不出孩子,还敢怪我?!再闹,我就打死你!
“那你打呀?!”女人大声嚷着,“你明知我是婊子生不出孩子,当初何必要骗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孬种,我宁可做一辈子婊子,也不会跟你走!你当你是什么货色?!衙门里还有你的通缉令呢!我这就告诉人去,你就是山匪刘重八,叫官府抓你去砍头!”
男人急了,猛扑过去,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制止她继续喊叫,又去捂她的嘴。掐了半日,女人挣扎着,挣扎着,便慢慢不懂了。他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冷战,才发现那女人已经断了气。
他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在炕边,碰到僵硬冰冷的孩子尸体,眼中迸出仇恨的目光:都是那群可恶的有钱人
第四十六章 今日六房
文怡领着众人走入宣和堂时,顾庄里各家各户都已掌灯了。门房钱叔殷勤地迎着文怡进门,还小声禀报着这几天都有什么人上门拜访过卢老夫人。
文怡不经意地听着,当听说清莲庵主持带着一个外地游方来的尼姑上门说佛法时,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可知道那位师父的法号?”
钱叔面露难色,这种事他哪里知道?跟在他身后的钱婶忙上前回答:“回小姐话,听庵主说,是叫如真。”
文怡默然。如真法师,正是她前世的师父,本是外地游方尼僧,路过平阳时,因顾庄清莲庵庵主所拜的师父与其先师是在一处剃度修行的,便投奔了来。清莲庵庵主是顾氏出身,每日除了敲经念佛,偶尔串串门子,便再无事可做了,有人给她做伴,倒是自中她下怀。如真法师精通佛法,又见多识广,因此顾庄的女眷都喜欢请她上门说说佛法,其实不过是解闷罢了。如此过了几年,如真法师自己都觉得闷了,便告辞离开。文怡就是在这时候剪了头发出家的。
重生将近四年,文怡偶尔想起过去,都觉得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如真法师的倒(到)来,就象是提醒着她什么。她想了想,没说什么,便继续往里走。
进了二门,钱叔就没再跟上了,钱婶却颠颠地一路陪着文怡往里走,嘴里还轻声说些哪家的太太带着孩子上门来给老夫人请安、哪家的奶奶孝敬了老夫人什么好东西、又或是谁谁谁向老夫人讨东西之类的话。文怡一路听一路皱眉,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难道我走的这些天,祖母天天被人烦着么?没累着吧?”
钱婶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一口气顺不过来,喘了两口才道:“老夫人好着呢,听说她老人家天气好的时候天天在院子里转悠,吃饭吃得香,睡得也香!这是老夫人屋里的人说的!错不了!“
文怡笑了笑:“钱婶对内院的事倒是清楚得很。”钱婶赔笑道:“这不是关心老夫人和小姐么……小的夫妻俩都惦记着老夫人的身体呢,天天在家给菩萨烧香,祈求菩萨保佑老夫人和小姐福寿安康!”
文怡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正要拐入祖母所住的后院给她老人家请安,却在门前停了下来,皱眉盯着廊下的柱子:“这是怎么回事?!”
钱婶凑上前要看个究竟,冬葵却抢先一步站在头里,往那廊柱上瞧了几眼,道:“这是去年秋天才重新上过漆的,如今漆面裂了,定是当初的工程偷工减料来着!不然就是漆工不上心,没好好漆的缘故!”
文怡木着脸,心中冷笑,打算明日就叫管家把负责的人传来问话。正要转身,钱婶却忽然挤了上来,腆着脸笑道:“小姐,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去年领这活的是周福贵!他原是张管事娘子的兄弟,在长房当差,管着几个修补房屋的工匠,做的是木工活,其实不懂漆工,却打了包票把这活揽了去。”
张婶的兄弟?文怡又皱了皱眉,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便径自往里走,丫头们迅速跟上。
钱婶想再跟上委说些什么,许婆子和郭婆子却面无表情地往门前一站,眼神儿一扫,她就缩了缩脑袋,讪讪地退出去了。
回到门房处,钱婶不甘心地低骂道:“不过一样是奴才,也没比我高贵到哪儿去,偏摆什么架子!”
钱叔挑了挑油灯,回头瞥她一眼,骂道:“你方才在小姐跟前都说了什么来着?!早就叫你安份些,你偏不听!咱们是门房上的人,你跟到二门里去做什么?!如今连老太太的院子都要闯不成?!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有眼色点儿!”
钱婶不以为然地道:“死守着门房,咱们一辈子也出不了头!那张德安不也一样是门上当差的?他老婆在厨房打杂,一身油腻,论身份还不如我呢!如今怎样?!居然成了大管事!还管着那么大一个庄子!他老婆每次回来就知道在我面前炫耀她在外头如何体面!你比张德安差在哪里?!老夫人和小姐常打赏你,说你能干的,他能当管事,你为什么不能?!”
钱叔嗤之以鼻:“有眼色点儿吧!老张家里几代都是六房的人,老夫人和小姐又不糊涂,怎会不用他,反而提拔我这样后面来的?!咱年纪也不小了,你又不会做人,在长房没少被排挤!如今托二太太的福,咱们投到六房门下,月钱不少,主人也和气,知道体恤下情,宅子里人口少,没那么多闲气,只要安安份份地,咱就在这里养老了。你休要做白日梦,给我惹麻烦!”
钱婶不甘心,还在寻思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再给小姐递话,就算不能抢到管事的位子,也得叫张婶大大丢一回脸。钱叔察觉到老婆面色有异,不耐烦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行了行了!你要不乐意安份过日子,就到儿子家去住!我是来当差的,可不是来惹事的!你要再连累得我连六房都呆不下去,就别怪我不顾夫妻情份了!有眼色点儿!”
且不说钱叔钱婶在门房如何拌嘴,文怡到了后院,先给祖母请安。卢老夫人正听丫头念时宪书,见文怡来了,忙道:“饿了吧?方才许嬷嬷来说过了,怎的偏遇上了他家的人?”坐在脚踏上的赵嬷嬷也忙起身道:“饭菜已经得了,小姐这就吃么?”见文怡点头,她便忙忙出去催饭了。
待文怡吃过迟来的晚饭,赵嬷嬷又送上热茶:“少喝点儿吧,天儿晚了,回头当心睡不着!”文怡笑着应了,推她出去:“好嬷嬷,我陪祖母说会儿话就回屋了,您歇着去吧。“赵嬷嬷笑着离开了。文怡又回到祖母身边坐下:“夜里风冷,祖母可得记得多添点衣裳。”
卢老夫人道:“我心里有数呢。方才你进门时,我正看日子,有件事与你商量。”回头叫丫头拿了时宪书来,翻给文怡看:“今年清明是在十六,你母亲祭日正好是在十五日,偏清明前两天是寒食节,按规矩是不开火的。我想着趁如今家里没什么要紧事,先叫厨房多做些耐放的冷食和糕点,免得那几天忙乱,你觉得如何?”
文怡笑道:“祖母想得周到,就照您的意思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