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盯了她一会儿,没再问,开口道:“我是来跟你商量宅子的事,你说在外头另租了一处宅子,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我想……”话未说完,门外便忽然传来莲心的声音:“大*奶,外头有人送信给大爷。”
文怡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把信拿进来。”莲心进来了,送上一个白色的信封,封口处糊着深红色的印泥,上头打了个十分独特的印记,文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莲心小声道:“是老胡送来的,本来大爷不在,就该由舒平接下,可是奶奶差了舒平出去办事……”
文怡认得这印泥,是通政司专用的,便知道这定是他们的密信,也不好擅自拆了,便递给莲心,压低了声音:“你亲自拿着,到外书房去等候。我曾交待舒平,不管有无消息,每个时辰都要回来一趟的。等他回来了,你就亲手把信交给他,他知道该送到哪里去。”
莲心领命,接过信去了。文慧便有些好奇地问:“这是谁来的信?这般郑重其事。”
文怡笑着打了个哈哈:“是他们外头的信,也不算郑重其事,不过是写信的人爱在这些文房用品上标新立异罢了。”
文慧却不信:“你别哄我。那印泥上头居然有标记,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做法。你老实跟我说吧,那是军里送来的信吧?是不是外头出了事?昨儿城里几十年来头一回取消了花灯会就算了,你还吩咐底下人多采买米粮肉菜、油盐布匹,还叫人多备棍棒等物,瞧着倒象是要出什么乱子似的。去年顾庄发生的事,我也是亲身经历过的,你也别遮遮掩掩的了,让我有个准备,也省得遇事慌乱。”
文怡心中不由得佩服文慧心细,但这件事要是真的说出来了,恐怕旁的也瞒不住了,她可没打算将丈夫的秘密坦白告知他人,便道:“哪里到这个地步了?我只是想到过年时城里许多铺子都不开门做生意,怕家里东西不够用,会打了饥荒,才叫人多采买些东西。至于棍棒等物,倒确实是为了防止出乱子,才叫人备下的。相公有公务要忙,这宅子里如今多是女子,过年时城里人多,周围邻居也没几家是知根知底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钻了空子,趁机偷盗,早些预备下,也好防范。”
文慧半信半疑:“是么?那……那封信是……”
文怡笑笑,急中生智,记起对方先前提过的事:“姐姐还记得我曾经租下了另一处宅子的事么?这是房东写的信。因为大伯母与姐姐要住,房东坐地起价,相公心里恼火,便跟他理论了一番,又将他晾到一边去了。这信想必是他服了软,写来求和的。这事儿咱们且别管,只管让管家和他说话。”
文慧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话听不出有什么破绽,但又让人觉得处处不对劲,但想到他们夫妻若是存心瞒自己,自己也没必要非要知道实情,便打住不问了,只是讥讽地笑笑:“原来那房东姓胡啊?真是个市侩小人。”
文怡干笑,心中暗暗向胡金全赔不是。
丫环们送了早饭上来,姐妹俩随便吃了些,文慧就要回房间去抄经。文怡小心送走了她,回到房中,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又担心起柳东行来。
这一夜功夫都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康王府的事给解决了。
她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柳东行正头痛不已。他带着四名平阳通政司的好手,跟随云妮从一处不易察觉的小门进了王府,一路顺畅地直达后宅,居然没遇上一个守卫,心里正诧异着,便发现康王府里的人原来都聚集在一处大院落里头,四周有三四十名持刀的男子警戒监视,怪不得他们进来得这么容易呢。
再看院落前方站立的几个人,柳东行便明白了。郑王府的人已经先下手为强,找上门来了。他飞快地捂住云妮的嘴,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便齐齐藏了起来。
大院里头足有二三百名康王府的旧仆聚集,不少人都在小声交头接耳,人声鼎沸,因此那郑王府的人也没留意到柳东行一行的接近。他们只是专心盯着院中诸人,刀半出鞘,似乎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要挥刀杀人了。
他们的首领是一名高个子的黑衣人,面容丑陋,却长着一双牛眼般的大眼。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窃窃私语的人们,眼中没有半点仁慈。没过多久,他就不耐烦了:“哪个人是能做主的?出来说话我申屠刚可没什么耐性”
众人一阵寂静,眼光齐齐射向一点。王永泰轻咳一声,站了出来,带着几分傲慢道:“申屠先生,你这是何意?我们康王府与郑王爷可是盟友,要怎么做,也是先前早就约定好了的。如今你忽然闯进王府,说要改了规矩,叫我等如何相信这真是郑王爷的意思?”
申屠刚瞥了他一眼,随意挥了挥手,便有两名持刀男子押了一个身形矮小的人出来,王永泰等人一看,居然是朱嘉逸,脸色都变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申屠刚没说话,又有人押了另一个人出来,却是秦寡妇,面上犹带青紫,衣裳狼狈,头发凌乱,被人推着走,踉跄一下,差点摔了跤。
云妮躲在暗处,见状差点儿叫出声来,被柳东行死死捂住嘴,眼泪便忍不住涌出来了。
秦寡妇见了朱嘉逸,便立刻扑了过去,哭叫:“小王爷啊,担心死我了,你到底是去了哪儿呀?”
朱嘉逸颤抖着偷看申屠刚,小声道:“别哭,姨娘,别哭。那个是郑王派来的大人物,别惹他生气,他会打断我们的腿的……”
秦寡妇顿时止住了哭声,睁大了眼看着申屠刚。后者面无表情:“我们王爷挂念堂兄弟,特地命我等前来,将小王爷接去青州。往后小王爷就由我们王爷照顾了。只是王爷担心小王爷一走,康王府内无人坐镇,会有人想生事,于是叫我来防患于未燃。”他看了王永泰一眼,“这世上多的是胆大包天妄图欺主的奴才,小王爷是贵人,怎能受这样的气?”
秦寡妇眼中一亮,忙赔笑道:“是是,郑王爷想得真是周到。小王爷必会感激王爷的一片爱护之情。”边说还边用得意的目光看向王永泰。
王永泰心中暗骂,忍不住说:“申屠先生说得倒轻巧,只是你的要求也太过分了我们王府有许多旧人已经奉王爷王妃之命脱籍离府,自寻营生,今时今日仍然愿意供奉小王爷日常用度,不过是念在多年主仆之情的份上罢了。当初朝廷下令收没王府财物时,也不曾为难过这些旧人,如今你一来,便要我们将家财全数奉上,会不会太贪心了些?我们康王府怎么说也是郑王府的盟友,如今大业未成,郑王爷便要卸磨杀驴,难道就不怕众人寒心么?”
申屠刚冷冷地道:“王爷大业将成,正是需要资财的时候,尔等今日有献财之功,日后王爷得登大宝,自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你们拖拖拉拉不肯应承,莫非是想变卦?”
“话不是这么说的”王永泰的语气也十分冰冷,“当日与郑王爷约定时,说好了我们康王府负责西线战事,也需要不少钱财。若是听了先生的号令,将私财全数献给郑王爷,那西线这边的战事又该如何是好?兵员船只,辎重粮草,这都离不开金银财物。若先生的话真是郑王的意思,这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么说,王总管是不肯听令了?”王永泰冷冷地瞥了朱嘉逸一眼,“即便是主人下令,也不肯服从吗?”
朱嘉逸打了个冷战,忙冲王永泰哭叫道:“王总管,快答应他啊不然他会杀人的”
王永泰板着脸:“小王爷,您虽然是幼主,但年纪还小,无法担当重任,如此大事,您不能做这个主。”
秦寡妇不服气了:“王总管,你既然知道小王爷是幼主,怎么能违抗主令呢?我看你就没把小王爷放在眼里,存心要取而代之呢”
王永泰轻蔑地哼了一声:“秦家的,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小王爷才多大?能办事么?王府里上上下下,还不是靠我们在操持?世子都没发话要将我们所有人的私财献出来呢,小王爷说这话,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
秦寡妇气得浑身颤抖。柳东行在暗中留意那申屠刚的神情,暗道不好,果然接下来便看见对方身前银光一闪,不过瞬息之间,那王永泰便身首分离,当场卧毙。
所有人都惊吓得脸色骤变,朱嘉逸大声哭了起来,秦寡妇几乎软倒,但申屠刚却仍旧是那副轻描淡写的表情:“不听主人话的狗,就该杀了,省得误事。”接着扫了朱嘉逸一眼,后者连忙停下哭叫,颤抖着朝众人嚷嚷:“你们照他的话做啊”秦寡妇也醒过神来,颤声对众人道:“快……快遵令行事”又朝申屠刚赔笑巴结:“您不如先坐下吧,我们人多,一个一个来也要费不少功夫呢。”
申屠刚满意地坐下了,双手抱臂,懒洋洋地盯着众人。
康王府众人再也不敢多话了,不一会儿,便有人走了上来,一个接一个地在郑王府的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上签字画押。看着申屠刚等人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喜色,他们在松一口气之余,都在暗中用怨恨的目光看向朱嘉逸与秦寡妇。
柳东行看到这里,回头朝同伴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康王府。
第三百七十九章 死于非命
天已经蒙蒙亮了。柳东行一行退出王府众人聚集的大院子,来到后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中,路上一个人影都不见,显然都被那座大院子里发生的事吸引过去了。一名通政司的好手四处巡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旁人,众人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在那小院里略作歇息,顺便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郑王府的人先行一步,不担拿住了朱嘉逸,威胁康王府诸人屈从,还将为首的王永泰杀死。如此一来,想要通过康王府中人阻挡荣安驻军的办法就行不通了,但如果要赶在郑王府与康王府的人面前拦下荣安驻军,倒不是无法可想。眼下郑王府的申屠刚将注意力都放在康王府旧人的财产上,从康王府曾经控制了康城半数以上商铺这一点来看,恐怕没有两个时辰,那些人是没法签完献资文书的。而郑王府的人要拿着这些文书去每个人家中收剿财物,至少也要花上好几日功夫。通政司有足够的时间去做手脚,就怕郑王府的人会先一步联系荣安驻军。
但柳东行仔细一想,又觉得郑王特地派了亲信前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捉拿朱嘉逸以胁迫康王府而已。由于青州通政司的失误,郑王察觉到了朝廷的动向,为了先下手为强,一定会提前起事,但这样一来,他原本所做好的准备就未必充足了。
与北方不同,东江中部沿岸青州、锦南、荣安、湖城等地区,惯常是有一茬冬麦的,春夏之交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一茬冬麦便是当地人主要的粮食来源。前年与去年因为旱情关系,冬麦收成不佳,但今年的天气却还算不错,只要不再发生天灾,等到明天夏初,冬麦就有可能获得丰收了。
眼下京城里头,皇帝虽然病重,但拖着拖着,暂时还未到危急的时候,再拖几个月也是有可能的。郑王恐怕是打算等到明年皇帝死了以后,再起兵谋反。毕竟,他是皇帝亲子,若反的是皇帝,便失了大义名份,但如果反的是弟弟,只要有“合适”的理由,便有文章可作。因此若不是形势有变,皇帝一日未死,他就一日不会起事。如此一来,他未必会积攒下足够的军粮,加上去年有旱情,各地粮食本就不足,他也无力采买到太多粮食。
除了军粮以外,还有军马、军服、兵器、草料、弓矢……一句话,想要谋反,没有钱财是不行的。
柳东行曾经质疑过,郑王与东平王要谋反,为何要将康王府拉上?郑王有反意,而东平王又接近京城,对京中情况熟悉,这两家合作,是各取所需。可是康王府早就没有了真正的主人,参与谋逆的人当中,为首的居然是王府的一个管事,所谓的小王爷,不过是个不受宗室承认的私生子而已。若说康王府涉足谋逆,是为了夺回昔日的权势,那郑王府与东平王府会接受他们的参与,最大的原因应该就是钱了吧?
康城乃是仅次于归海的大港,乃是天下有名的商埠。康王府在此经营数十年,早已积下丰厚的财产,哪怕是王爵被撤,明面上的财物充了公,又有世子带走了一部分钱财进京,余下的家底仍然十分诱人。相比之下,康王府负责的所谓西线的战事,不过是鸡肋罢了。青州与康城之间仅仅相隔不到两天的水路,郑王完全不必非要依靠康王府的人去完善他的封锁线。
由此可见,申屠刚带这么多人前来,最大的目的应该是夺财,而非提前起事。他们是秘密潜入康城的,大概还没打算立刻通知荣安驻军前来。柳东行决定要利用这一点。
与几个通政司的人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柳东行便让其中一人先行离去,回报胡金全,自己和其他人则留下来看情况。这时候,他才有了闲心去留意云妮的情形。
云妮自从进了这个院子后,便一直抱膝坐在台阶下,闷头哭泣,哭了这么久,大概是累了,只是时不时抽抽鼻子,眼睛又红又肿,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惊恐。
柳东行走过去对她道:“秦姑娘,里面的情形,你方才也看到了。小王爷想必暂时不会有危险,令堂也被放出来了,只是这时候你不方便去找他们,不如暂时回家去等消息吧?等里头散了,令堂回到家,自然就能跟你会合了。那位王总管已死,日后想必也不会有人再阻止你待在小王爷身边了。”
云妮泪眼汪汪地抬头问:“那些人……是什么人啊?那么凶……他们把王总管杀了,那可是王总管”
柳东行清了清嗓子:“说实话,那位王总管也太傲了些,对方拿着刀呢,又是那般恶狠狠的,他居然还跟人家对着干,人家要杀鸡儆猴,自然不会饶了他。”
云妮重新伏下头去,眼泪直掉:“好可怕……那么坏的人,真的不会杀了我娘和小王爷吗?王总管虽然不是好人,可当年我们才到京城的时候,处处碰壁,是他给我们安排了住处,又将弟弟的身世报上去的,不然我们就要在街头讨饭了……”
柳东行此时实在没有心思去安慰她,只得说:“这是别人造的孽,你也别想太多了,快回去吧,令堂很快就会回去了。”
云妮摇摇头:“娘糊涂了,她怎么能巴结那样可怕的人……还有小王爷,他不该听那些人的命令的……”
柳东行有些无语,开始不耐烦了:“快回去吧,天马上就要亮了,要是里头的人散了,看见你在这里,就不好说话了。”
“我不走。”云妮巴巴地抬头看他,“我在这里等。你们还要进去的吧?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一样能见到我娘。如果她们发现了你们,我就说你们是我请来救娘的。”
柳东行猛地回头看她。云妮的表情非常平静:“你们不象是普通人。大小姐说过,大姑爷是做官的,可她没提过是什么官。既然她住在这里,那自然就是康城的官了,但我跟着小王爷见过所有康城的官,没一个是长您这样的。我知道王总管之前想要干什么事,我娘曾私下跟我说过,这是在造反。您是来抓他的吗?”
柳东行眯了眯眼:“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云妮面露疑惑,“如果你是来抓王总管他们的,大小姐当然不能给我通风报信啦。可她跟我说了好几回,让我去别的地方做工,那是想让我离开吧?大小姐是为了我好,只是我放不下娘和弟弟,辜负了她的好意。”她神色黯淡下来,“娘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如果她能答应就好了,我们悄悄带着小王爷,离了这里,不管去哪儿都行。将来王总管造反的时候,官府来抓他,我们就不会有事了。”
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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