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张望了一圈,也没瞧见第二个顾家人,忙迎上去笑问:“六姐姐怎么来了?也不事先叫人送个信过来,倒吓了我一跳。大伯母怎么不见?”
文慧冲她笑笑:“吓着你了?不好意思,我来得急,也就没叫人送信来。我娘还在顾庄呢。年关将近了,族
里要办祭祀,二房打算告诉祖宗们,他家也出了个官,好在族人面前露露脸。那些祭礼上的琐事,素来只有我们长房清楚,二婶最近病了,我娘便走不开。我就一个人来了。”她四周扫视一圈:“听六叔祖母说过了,这就是妹妹在康城新置办的宅子?听说开春以后,六叔祖母就要过来小住了,九房那两个小崽子也要跟来读书?这里地段不错呀,离市集不远,闹中取静,屋子也不俗气,就是花木少些,瞧着萧条了。”
文怡笑笑:“这季节里能有什么好花木?等到开春再移植些也就是了。姐姐赶了这么远的路,想必也累了吧?快进屋看茶。”又命冬葵带人收拾客房,便陪着文慧进了上房。
两人坐定看茶,文怡仔细瞧了瞧文慧的气色,觉得不错,便笑问:“姐姐近来过得可好?回到故乡,想必比京里暖和些吧?今儿怎么忽然过来了?大伯母既不得空,随便请哪位伯母婶娘或是兄弟陪一陪也是一样的,您一个人过来……不大方便吧?”
文慧嘲讽地笑了笑:“如今谁还有闲心搭理我不成?便是有人要陪我,我也不乐意”
文怡听得皱了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第三百七十章 顾家新闻
文慧一脸的满不在乎:“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那老一套么?我的名声在老家早就坏了,哪怕京城的事没传回来,族里的人也不待见我。一个个活像我身上有肮脏东西似的,私底下没少调唆四婶把我送清莲庵里去,我娘当众发了脾气,方才一个个消停了。”
文怡眉头皱得更紧了:“族里闲话多是难免的,你没事别出门招惹他们就是了。你们长房虽然不再是族长了,但积威犹存,只要大伯父没有送信回来跟族人说他恼了你这个闺女,谁家敢上门来寻你的晦气?”
文慧笑了一声:“我们老爷哪有这个魄力?那岂不等于直接告诉族人他教女不严么?全族上下那么多房人,谁家女儿象我这般大胆?不过风声多少会传点出去,二老爷一家已经回来了,他们家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岂会容我逍遥?自然是巴不得多**口风,好给自家弄个垫底了。”
文怡听得生气:“你的名声能有多坏?跟二伯父如何能比?你仍旧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女儿,只不过是亲事没成,脾气又坏点罢了,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罪名。我倒觉得你不肯攀龙附凤堕了祖宗清名,才是有节气的行为呢。但二伯父可是直接下了大牢若不是他自个儿犯了事,朝廷又怎会下旨革他的功名?拿你做的哪门子垫底?大伯祖母与大伯父会恼你,也是他害的,你就该将实话说出来,叫族里人都听听他做的好事才对”
文慧懒懒地道:“犯不上,他虽是长辈,但说话行事都叫人看不起。我与他争吵,倒脏了我自己的嘴”她轻轻掸着袖子上的灰尘,衣裳是新做的,浅浅的紫,绣着别致的兰草,很是清雅不俗。
文怡瞥了她几眼,微微笑道:“你这话,我是不信的。这样大的哑巴亏,你真的甘心吃下?若只有你一人倒罢了,我就不信,大伯母会容得别人这般糟蹋你。”
文慧瞟了她一眼,也微微一笑:“娘都快气死了,被我劝了半日,才压住了火。不过她不跟二老爷一家吵闹,可不代表她愿意息事宁人。她先回来的,管家的大权自然是她掌着,二太太回来了要接过去,她便说没有长媳闲着,却叫小儿子媳妇劳累的道理,让二太太给她打下手,只分了些琐碎又得罪人的差事去。二太太又没法争,老太太还在京城呢,如今长房就数我娘最大,她但凡想要使点心计,她先不孝敬婆婆后又排挤妯娌的小道消息就传出去了。我娘最会哭,到二房去哭上半日,人家族长夫人便要过来教训人了。二太太还能做什么?”
文怡听得好笑:“这么说,大伯母终于也硬气起来了?”
文慧的神情放柔了:“我娘说,都抛夫弃子了,若还不硬气起来,由得人欺负到头上,那就白回来了。横竖老太太和老爷都不在家,只要她一日还是当家主母,便要做这个家一日的主,万没有叫个被革了功名又德行有亏的小叔子和不孝婆婆、对继女不慈的小婶子给踩到头上的道理。如今她的儿女都有了前程,我的命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她破罐子破摔。二老爷夫妻俩若要跟她斗,她就奉陪到底,只要他们不担心自家儿女的名声受了连累,结不到好亲就行。”她抿嘴笑了笑:“我娘其实是怕我在家里受委屈呢。有她管着家,至少没人敢克扣我的吃穿用度。我想要什么,她都能给我办到;想做什么,她也能纵着我。”
文怡叹了口气:“大伯母这份慈母之心,着实难得了。六姐姐,你可要珍惜才是。”
文慧低头轻啜一口茶水,缓缓道:“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如今我除了娘,还有哥哥嫂子,再添一个弟弟,或许还有一个你,也就没别的亲人了。娘的好意,我只管安心受了,也会好好报答她。但最让我高兴的,是娘终于开窍了,遇到难事,不再只懂得哭了,也会多为自己着想。我敢说,哪怕眼下老太太与老爷立时从京城回来呢,我娘也不会再任由他们揉捏”
说到这里,她眉梢一挑,凑近了文怡小声道:“你可知道我娘回来后都做了什么?她从没入府当差的家生子里挑了新的丫头婆子媳妇小厮,仔细调教了,就叫他们悄悄儿在顾庄里散播二老爷一家在京城里做的事,连五姐姐都没放过。别看我的名声坏了,他们一家的名声也没强到哪里去。二老爷和二太太回来时,族里早就知道了他们闹的笑话,都不齿得很呢。二太太要继续管家,我娘上二房闹了一场,庄上的小道消息便传得更厉害了,还有人拿段丫头的事来说嘴,二太太气得告病,不肯出门见人。至于二老爷,被我娘驳了面子,又叫二房含沙射影地说教了一番,便终日在家饮酒解决。我娘特地叫人将家里的好酒搬出来任他挑着喝,说是喝死了完事,还能落个清静。”
文怡捂嘴止住笑意,但眼里却掩不住惊诧:“真没想到,大伯母居然也会使这样的手段。”只是想到文娟,又觉得她无辜可怜,“其实十妹妹为人并不坏,若受了父母连累,连亲都不说成,就可惜了。”
文慧漫不经心地道:“连累不了。十丫头在京城时就定亲了,二太太临动身前好容易才说服老太太与二老爷点的头,就是你给说的那个连家,在军中当差的。十丫头没回来,陪着老太太留在京里,只等明年五月完婚。二老爷不肯在京城继续丢脸,硬是拉着二太太回来了,说好了等十丫头出嫁时是不会上京去送嫁的。”
文怡这下真是又惊又喜:“连家的亲事果然成了?我只当大伯祖母与二伯父是断不能应的,没想到他们还肯改主意”
文慧冷笑:“连家门第是差了些,但好歹祖上也出过官,十妹夫又是个有品级的武官,总比叫十丫头回老家继续耽搁强。说白了,二老爷原本就只是个光头进士罢了,哪儿来的底气攀龙附凤?五姐姐能攀上尚书府就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到底经不起那样大的福气,只享用了几个月,如今还不是灰溜溜回老家做平民百姓去了?十丫头一个庶女,难道还能攀上什么高官显宦不成?难得连家不嫌弃十丫头家里被革了功名,若还要挑剔,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日后撑死了说个举人秀才,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二老爷这个岳父呢”
文怡假装没听到她对文娴的嘲讽,只是为文娟庆幸:“我家相公说了,小连将军是个实诚人,十妹妹嫁了他,必会有安稳日子过。二伯父二伯母不能送嫁,确实有些可惜,但有大伯祖母与大伯父做主,陪嫁断不会寒酸的,反倒避免了让人说闲话,连累十妹妹没脸。回头我得写一封信回京城,再备一份厚礼去,好给十妹妹添妆。既是明年五月完婚,我怕是没法送十妹妹出阁了。”
文慧瞥她一眼:“你素来是个厚道人。”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张望四周一眼,问她:“九妹夫不在家?”
文怡顿了顿,露出一个状若无事的笑:“他才去了康南驻军所任上,要过两天才回来。正好姐姐来了,这两日就与我作伴吧。”
文慧撇撇嘴:“我可不是只来住两天便算了的,少说也要住到正月后。我娘听六叔祖母说你们夫妻今年公务忙,不能回平阳去。我就想着,你们要忙公务,想必是要留在康南的,那在康城新置办的宅子必然会空下来,我过来也就用不着另寻房子了,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怎么?九妹夫去了任上,你就没跟去?”
文怡一窒,犹豫了片刻才避重就轻地答说:“快过年了,驻军所也是衙门,士兵们都要过节的。那里的屋子不如这里好,我们打算在康城过年呢,若驻军所有事,从这里赶去也方便。姐姐居然是打算来过年的,这是为什么?你比不得我,还是顾家的女儿呢,从前可从来没有过住在老家的族人不在顾庄过年的例子。”
文慧抬手抿了抿头发:“我们长房不是族长了,过年祭祀,有二老爷抱着儿子出面就成。我娘和我又进不了祠堂参加大祀,留在庄里做什么?一过年,就有无数的亲友过来走亲戚,三姑六婆的,说不完的糟心事,倒不如躲出来清静。至于家里的大权,我娘能抢一次,就能抢第二次,二太太如今那半死不活的模样,不是她的对手。”
文怡挑高了眉头:“就为了这个?我不信,你们家官做得大,在族里素来超脱,你不乐意,人家还能逼你去见亲戚?我记得你从前回来过年,对那些亲戚家的女眷,向来是爱理不理的,人家都捧着你,只说你气度不凡,好体面模样,却是一句闲话都不敢说出口。如今你虽处境难些,但满平阳也挑不出几个官做得比大伯父高的,大伯母身上又还有诰命,我就不信,人家真敢当面揭你的短。”
文慧白了她一眼:“谁说这个了?我是怕人当面揭短的?我烦的是来做媒的我娘早就收到风声了,其他几房的婶娘也都明里暗里的探我娘的口风,说哪家儿子有出息,哪家儿子长得一表人材什么的,我娘被她们哄得高兴,都有些动心了,我再不把她诓出来,天知道这个年过完,我会不会被许了出去?”
文怡睁大了眼:“这有什么不好?若真有好亲事,也是你的造化。六姐姐,你该不会还在挑剔人家的门第根基吧?”
文慧忍不住伸出手指大力戳了她的脑门一记:“你个糊涂虫我如今是什么名声?能上门提亲的,又会是什么好亲事?等我娘来了,你细问问去,不是花名远播的纨绔,便是品行有亏的恶少,都是冲着我那传说中的美貌来的。其中甚至还有商家和娶填房的族里那些婶娘,都认定了我名节有损,配不上身家清白人才出众的好男儿,又怎会为我留意好人家?我都快被她们气死了,宁可真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嫁给那些人。你当是好事呢?”
文怡恍然,但却不大乐意听她说某句话:“我又不知道她们找的是那样的人,误会了也不出奇。你和大伯母从前不就是挑剔门第根基,才把亲事给耽误了么?你也别成天把剪了头发做姑子的话挂在嘴上,你若能耐得住那样的清静日子,又怎会是今日这个模样?少寒碜人家出家人了”
说罢她瞥了一眼文慧身上那精致淡雅的新衣裙,那厚实绵软的厚斗篷,还有头上清雅之余不失贵气的碧玉簪,以及腕上犹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檀香木佛珠手串,轻哼一声,瞥开了头,起身走到门口吆喝:“六小姐的屋子可收拾好了?她带来的丫头在哪儿?赶紧侍候主人去歇着吧”莲心在客房那边赶过来回话说已经收拾好了,文慧带来的两个丫头也赶紧在屋前阶下站定。
文慧在文怡身后扑哧一声笑了:“哟,九妹妹如今做了当家主母,脾气见涨啊,我略说一句,你就给我脸色瞧了。”
文怡回头瞥了她一眼:“谁给你脸色瞧了?我是不乐意你总拿做姑子说事行了,赶了这一天的路,你就不累?回去歇一歇,梳洗梳洗吧。如今家里只有我,你也用不着忌讳什么,歇好了,换了衣裳就过来与我一道吃晚饭。我叫人做你爱吃的菜。”
“那就多谢妹妹了。”文慧起身伸了个懒腰,“还真有些累了呢,江上风大,又冷,吹得我脑仁儿疼。妹妹叫人熬点浓浓的姜汤来吧,给我带来的人每人灌一碗,省得生病了没法当差。晚饭多做点素菜,我如今嫌肉腻得慌,倒爱吃新鲜的蔬菜萝卜。”
文怡气得笑了:“才觉你懂得体恤下人了,下一句话就露了原形。这季节哪里找许多新鲜瓜菜去?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做一顿出家人吃的饭”。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有心之人
文慧就这样在康城住了下来。
文怡起初还担心,她虽然曾经因为在家中失宠而有过清苦日子的经验,但在回到老家顾庄以后,有一位当家作主的母亲宠溺,恐怕又会过回从前那种富贵奢侈的生活,只怕自家的招待无法令其满意。不过相处了几日之后,文怡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虑了。文慧的性情虽没多大改变,但也不至于如此不知好歹。
倒不是说文慧真的过起了朴实清苦的日子,她只是不象从前那样喜欢光鲜富丽的生活了,但吃穿用度仍旧十分讲究。
她从家里带来了不少仆人,其中不乏细心周到又技艺出众之人,而到了康城这样的大港,自然是要采买各色用品的。文慧如今抛开了一切色彩鲜艳的料子或是精致夺目的首饰,只看那些色彩浅淡、花纹雅致却又质地上佳的衣料,做成款式简单的衣裙,但针线工夫绝对好;她如今能看得上眼的首饰,多是银制或是用檀木雕成,镶着玉石、珍珠等物,显得格外素雅;她平日吃的食物也多以素菜为主,虽说不上全素,但也没多少荤腥,蒋氏精挑细选的厨娘有着高超的厨艺,文怡曾尝过那些素菜,实在是难得的美味;文慧住的房间也不象从前那般装饰华丽了,因是文怡叫人收拾的,屋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大房的丫头也就添上一座佛龛和一个蒲团而已,没做什么调整,文慧住了几日都适应良好,但文怡留意到,她带来的那座佛龛是檀香木雕的古物,蒲团也用上等绒布做了罩子,即使在大冬天里跪上去,也不会觉得不适,而且在佛前燃点的香,俨然是平阳城里最大的佛寺特制的檀香,传说中价值与同样重量的金子相等。
文怡心里忍不住叹气,再看一眼文慧平日吃的茶,还有吃茶用的杯子,吃饭用的碗箸,便连这口气都不愿叹了。文慧有一位如此慷慨又宠溺女儿的母亲支持,哪怕是她真的出了家,过的日子也比清莲庵里的同族们强多了,更别说是前世流落在外的文怡。文慧如今最大的长进,大概就是比从前少了许多浮躁吧?
横竖文慧是带足了银两来的,即便日子过得讲究些,也没给主人添什么麻烦,文怡乐得坐视不理。这几日,文慧除了在家抄经念佛,便是出门去各大佛寺庵堂礼佛游玩,偶尔也上街去逛一圈,确实省事。文怡除了每天陪她说说话,吃顿饭,便是专心料理起家务。这宅子毕竟是新置办的,主院虽然已经可以住了,但离舒适还有些距离,而跨院那边,为两位堂兄弟准备的房间还没收拾出来呢,须得赶在过年前办妥。
不过文慧既然给她带来了娘家的消息,文怡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她写了几封信,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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