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柳八太爷忍不住插嘴了:“行哥儿,你这话荒唐得没边儿了世上哪有人做官会做得不耐烦的?你二叔做官的瘾头这般大,为了做官,连族里的事务都丢给你四叔了,也不管先前为了争这个位置费了多大劲头。如今一句不耐烦就把官辞了?他可是做到大学士了别人都说,他这个官只要继续做下去,过个三年五载,就是稳稳当当的……呃……那什么……太师太傅的命连新皇帝登基,都要让他三分”
柳东行冷笑:“这是哪里传的胡话?八爷爷再听到有人这么说,就该一耳光子刮上去圣上还健在呢,太子殿下虽是储君,却从没人敢说什么新皇帝登基的话,要是传出去了,遇上个较真的御史,就是掉脑袋的罪名”
柳八太爷一辈子都没出过恒安,本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闻言也吓得缩起来了:“不……这不都是听别人说的么?我哪里知道这些?行哥儿,你别吓我。”
柳东行对柳四太爷道:“您老人家也别多心,其实这事儿说来也简单,去年四月里头,我回这里住过些日子的,二婶不是带着宁弟和我去了她娘家平阳一回么?在那里遇上了王妃大姑姑的儿子,东平王世子,玩了几日,结果回到京城后,二叔被人参了一本,说他有攀附王府的嫌疑。谁都知道咱们家跟东平王府是亲戚,这罪名就是个笑话,但那时候皇上正不待见东平王爷呢,就连累二叔贬了官。这事儿你们都是听说过的吧?”
柳四太爷等人都点头:“听说过。”其中一人道:“不是说后来又升回去了?几个月前还又升到了大学士?皇上跟老2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又是姻亲,便是一时生了气,过后气消了就没事了。”
柳东行轻笑:“皇家的人,生个小气,天下都要抖一抖的。二叔再能干,也挡不住东平王府那边太会惹祸啊听说东平王一家子不知为什么跟皇上顶起牛来了,闹得最后被勒令速回藩地,不许在京城多待,结果他们还不消停,听说常常向太后告皇上的状。皇上气得呀……又不好治亲弟弟的罪,只好拿别人撒气。二叔就是被大姑姑给连累了,加上身上本来就不干净,被几个御史揪住错处参了又参,他一时恼了,想着上本辞官,可以提醒一下皇上,让皇上念在多年情份上,治那几个御史的罪,没想到皇上二话不说就准奏了,他又不能反口,只好就这么认了。”
柳四太爷等人都睁大了眼,纷纷说:“老2怎么能这样糊涂呢?”
“是呀,辞官的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么?皇上那是什么人呀?金口玉言,跟皇上玩心眼,这下自作自受了吧?”
“我看啊,他这是猪油蒙了心,以为皇上会看在多年情份上拉他一把的,也不想想,他既然身上不干净,人家御史参他也是正理,他不寻思着好好认罪,求皇上开恩,居然还想对付人家,有这样的结果,那就是活该”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柳东行忍住嘴边的笑意,叹了口气:“二叔恐怕也正后悔着呢,但这种事是回头药吃的,皇上都开了金口,二叔再不情愿,也只能回归故里了。四爷爷、七爷爷、八爷爷,众位叔叔们,等二叔回来了,你们可别再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了,只要心里有数就成。”
众人忙应了,只是各人各有思量,柳四太爷倒是担心另一件事:“你二叔要辞官归乡,倒也没什么,但他会不会留下什么麻烦事呀?不是说有御史捉住了他的错处么?到底是什么罪名?不会连累族人吧?”
柳东行安抚他道:“没事的,四爷爷,二叔的罪名虽然不少,但皇上金口玉言许他辞官,就是放过的意思了。只要他以后安安分分的,念在那几十年情份上,皇上也不会为难他。只是他到底是待罪之身,外人不知道,还会敬着他是朝中老臣,咱们族里自个儿清楚,还是不要打着他的名号在外头惹事的好,不然一不小心引火上身,他可是没那本事保咱们的。”
众人又纷纷应了,接着便是一番长吁短叹,感叹着柳家有史以来爬得最高的柳复,仕途就这样被断了,皇帝发了话的,恐怕将来很难再起复了吧?不过这样也好,这柳老2仗着自己官做得大,不把族人长辈放在眼里,如今没了官职,正好压一压他的气焰。
有一位叔叔试探着问:“行哥儿,你二叔既然不成了,这长房的当家之位……你要不要拿回来?再怎么说,咱们柳家也是恒安有名的书香门第,老祖宗传下来的名声,怎能叫个有罪的人给玷污了呢?”
众人齐齐一愣,接着便反应过来了,面面相觑。柳四老爷道:“这话说得有些道理,行哥儿,你是柳家长房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论理比你二叔和弟弟更名正言顺,从前你年纪小,没人撑腰,倒也罢了,如今你也是官了,合该正名才是。”
柳东行怔了怔,笑道:“这就不必了,二叔在京城做官,还要挂着族长之职,结果只能把族务交给二婶和四叔四婶管着,弄得一塌糊涂,我如今领着武职,只有比他更忙的,没得误了族里的正事儿。再说,我都已经分家出来了,怎么好跟本家争呢?只要族里知道我的身份就好。”
柳四太爷闻言便板起了脸:“说起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臭小子,好好的怎么就答应你二叔分家了呢?你以为分家出来,就能自在了?你二叔的心计深着呢算计了你,你都不知道别的不说,只说你那媳妇,你明知道她是你二婶的娘家人,怎么就答应了呢?”
柳东行正色道:“四爷爷,我娘子虽然也姓顾,但跟二婶不是一路人。她娘家跟二婶娘家是隔房的,向来有些不对付。”
“你还哄我?”柳四太爷拍桌,“你们的亲事,就是你二婶做主定下的若不是信得过的人,她能把娘家侄女儿说给你?再说了,顾家女儿都不好生养,你二婶过门几十年,就只生了宁哥儿一个,原本还怀了一个,偏没福气,掉了。人又不贤良,对着你二叔屋里的妾大呼小叫的,一点大家风范都没有。以前你二叔也纳过几个小的,怀了孩子,都不明白地没了,当中还有男胎这事儿族里谁不知道?你娶谁家女儿不行?偏要挑她家我都跟你说了,已经跟你相好了,就是你祖母娘家的侄孙女儿,年纪正合适,模样好,身体好,知书识礼的,与你正般配,叫你不要听你二婶的话,结果你二话不说,赶在出征前把人娶了,弄得我现在都不好跟人家姑娘交待”
柳东行有些无奈:“四爷爷,娘子的为人我是打听过的,况且我那时都要出征了,随时都有可能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但她还是二话不说嫁给我了。就冲这一点,我就不能辜负了她”
柳八太爷也劝柳四太爷:“四哥,我瞧行哥儿媳妇不错,温柔和顺,又恭敬知礼,你昨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今儿她还是对你恭恭敬敬的。行哥儿也说了,他当日有可能要送命的,他媳妇也嫁过来了,一个不好,是要守寡的呀就冲这一点,就极难得了。”
柳四太爷却还是气呼呼地,柳七太爷便对柳东行道:“你也别怨你四爷爷,他为了你的亲事真是操碎了心。当年容家几乎不剩什么人了,好不容易寻到了你祖母的几位堂叔,他们也有几个女儿,但都不算出挑,唯有这一位,也是个孤女,无父无母的,却出落得端庄大方,瞧着模样也极象你祖母年轻时候的模样。我们几个老头子商量了,觉得这是你的好姻缘,把姑娘接回来,好生养着,就等着你回家来完婚的。没想到,你在外头定了亲不说,人也娶了,又考武举又做官的,如今还带着媳妇回来祭祖。人家姑娘的叔叔都来接人了,说要你四爷爷给个说法呢,你四爷爷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柳东行皱了眉头,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麻烦在等着他。
第三百三十五章 容氏族人
当柳东行为长辈们惹出来的麻烦郁闷时,文怡那边也迎来了一位客人,正是柳四太太。
柳四太太今日是有事来找她的:“那几个容家人说来都是当年太夫人的族侄,算不得亲近,一直是住在城西庄子上的,离恒安城有上百里地呢,因为离得远,平日来往也不多,但太夫人在世时,每年过节都没忘送礼过去,只是她老人家后来没了,方才断了往来。他们听说行哥儿如今有了出息,特地来看看他,可行哥儿如今有事要忙,你就替他见一见,若有难处,帮一把就是了。”
文怡端详她几眼,总觉得她说这话时的表情有些古怪,便笑说:“既然是亲戚,大老远的来了,自然是要见上一见的。只是我从前并没听相公说过有这几门亲戚,怕见了人要闹笑话,四婶能不能给我说说他们家的事?”
柳四太太干笑两声,神情纠结。
她自然知道容家人来的目的,东行如今可是个四品官,哪怕是武职,满恒安城也没出过几个四品以上的官儿来,别说外头的亲戚了,就是族里,也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但容家人也太厚脸皮了,当初柳四太爷把姑娘接过来时,只说是收养的,虽有给东行配婚的意思,到底没有明言许诺。东行要上战场的消息传回来时,容家人还闹过一场,说不愿意让姑娘守寡。如今东行连老婆都娶了,衣锦还乡,他们倒要来讨说法了。容家虽出了太夫人这么个贤惠人,到底根基太浅,又没落多年了,子孙连廉耻都没有了,她身为柳家人,都不好意思认他们这家亲戚
柳四太太再看了文怡一眼,心里犹豫不定。东行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呢?若是真的,那他就是眼下族里官职最高的人了,自家从前可没少跟着二嫂欺负他,怎么也得做些事,弥补一下跟这位侄儿的情份才行。
犹豫再三,柳四太太心一横,决定要向文怡卖个好,就冲她昨天看到的东行疼媳妇的模样,自己绝对不会吃亏
文怡饶有兴致地看着柳四太太脸上的神情变幻,又是犹豫,又是咬牙的,猜想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方才柳四太太的话,文怡也发现几处古怪的地方了,既然是容氏太夫人的族侄,又在她生前曾有过来往的,为何在她死后便彻底断了往来呢?再怎么说,柳家还有个东行在啊她忽然记起当初在太平山上重遇柳东行时,他曾经咬牙切齿地提过亲戚与族人待他的不公,莫非这亲戚二字,指的就是容家人?或许还有蔡家人。东行之母蔡氏,也不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但东行从来就没提过外家的亲戚,兴许,也是在父母死后断了往来的。既然是这样,她对这些亲戚就用不着太上心了,只当个寻常亲戚打发了就是。
文怡拿定了主意,那边厢,柳四太太也下了决心,坦白道:“行哥儿媳妇,婶娘不瞒你,容家人来,其实是有缘故的。”将柳四太爷收养容家女欲许婚柳东行一事简单地说了出来,又道:“当初四老太爷原本是打算给行哥儿寻个家世模样品行都出挑的姑娘,结果一打听到容家有这么一个闺女在,就改了主意,但那时候,二嫂已经带着行哥儿往你们老家去了,这事儿就没成。后来行哥儿又是练武读兵书,又是考武举的,也曾写过信回来,说已经跟你订亲了。四老太爷当时很生气,非要行哥儿回来完婚,可又有消息传回来,说行哥儿中了武进士,被派上战场了。容家人知道就来说,不想让姑娘守寡,要带了姑娘回去,四老太爷把人骂走了,但过后就把婚事给压下不提了。”
文怡哪里知道有这么一桩事,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只说了两个字:“是么?”脑子里迅速闪过一句话:这情形怎么如此眼熟?
柳四太太悄悄打量着她的脸色,赔笑道:“其实,四老太爷不过就是有过这个打算,自打你跟行哥儿定了亲,又成了亲,我们都知道这婚事是不成了的。四老太爷就是老人家嘴碎些,其实并没有别的想法。若不是行哥儿这次回来祭祖,容家人听到消息,非要上门来追究,他老人家也不会旧事重提。”
文怡沉住气,冲她笑了笑:“没事,四婶不必担心,我心里明白。”心里冷哼一声,她还记得当年柳顾氏之所以要回娘家去给柳东行选妻,就是因为担心柳氏族人会给他订下一个家世不凡的妻室,为他带去岳家助力,结果柳家的族老们给他选的,同样是一个孤女么?她就不信柳四太爷的这个决定曾经通知过柳二叔夫妻,若他们是知情的,断不可能不依,无论是六品武官之女,还是她这个绝户,论家世都比容家那位姑娘强一些,柳四太爷找了这么一位姑娘回来,既不通知正主儿,又要在事后寻晦气,他当她顾文怡是好欺负的呀?
文怡又笑了笑,柳四太太在旁见了,只觉得心里渗得慌,干笑道:“行哥儿媳妇,你……”
文怡冲她笑得更亲切了:“四婶,你说的这几位叔叔在哪儿?是在外头么?快请了来见见吧。还有那位容表妹,此时是在四爷爷家里住着?”
“啊?啊……”柳四太太一时反应不过来,忙道,“容家人都在客栈里等消息呢,倒是他们的老婆来了,就在前院候着,你这就要见么?会不会……”
文怡有些漫不经心:“既是自家亲戚,又是长辈,就不必太过客套了吧?请了来见就是。”又命润心:“去备茶点来。”润心躬身一礼,应了,却到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文怡心里更有数了。
润心是舒家女,对柳家的人事比较熟悉,她告诉文怡的正是文怡先前猜想到的,容家人在柳东行的父母死后,便再也没上过门,东行小时候曾经派舒嬷嬷去联系过他们,但他们却一次也没来瞧过他。不过东行当时更在意蔡家的亲戚,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来的是容家两位太太,柳四太太一番引介,文怡也闹不清她们到底是容氏太夫人哪位晚辈的妻子,只笼统叫一声大表婶、二表婶。不过这两位容太太虽然穿戴寻常,身上的半旧绸衣还有些不大合体,态度却颇为倨傲,容大太太年长些,脸圆圆,两只眼睛自打进了门便盯着文怡不放,容二太太长着一张长脸,尖下巴抬得很高,尖着嗓子问:“这么说,你就是咱们行哥儿后来订亲的那个姑娘了?瞧着也不是什么大美人嘛行哥儿怎么就看上了你?听说你家还是绝户?”
文怡一听,便知道是两个胡涂人,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笑着说:“两位婶娘请坐,来人,上茶。”便自顾自地坐了上方的主位,板着脸不说话。
两位容太太一见便生气了,容二太太要说话,被容大太太挡了一挡,后者似乎还算有些章法,在左边下首第一把交椅上坐了,丫头来倒茶上点心,她也神情淡淡的,只是看到茶点精致,略走了一会儿神,立时便收回来了。容二太太则是立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还捧着那茶碗看个不停。
柳四太太在旁早已经咬牙切齿了,这里是长房的宅子,文怡坐在正位,那是没法说的,但这两个妇人也太不知礼了吧?居然把她的位子给占了去要是她往右边坐了,岂不是显得比她们位卑?她怎么就把这两人给弄进来了呢?
柳四太太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往右边第一张交椅上坐了,满心都在期盼着文怡给这两个蠢妇一点教训,但文怡坐在上首,却半天也没吭一声,倒叫她糊涂了。
门外有人影晃了一晃,众人转头望去,却是荷香进来了。恭恭敬敬地来到厅中,向文怡呈上一只托盘,盘中央是张大红请帖:“恭人,恒安知府衙门送了帖子来,知府太太听说您来了,明日要设宴给您洗尘呢。送帖子的人在前院立等回话。”
文怡有些意外地看了荷香一眼,心中暗暗叫好。这丫头真是机灵,这张请帖事实上是一个时辰前连着礼物一起送来的,她已经婉拒了,还附上了回礼,没想到荷香会在这时候把这张废帖翻出来再送一次。她笑了笑,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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