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以下,两边各有八张圈椅,并八张小几,有圆形的,有方形的,有梅花的,也有方胜的,张张表面光可鉴人,还饰有金漆雕花。每张小几相隔数尺,上头都放着一壶、一盏、两个巴掌大的圆形漆盒,虽没打开盖子,却也知道里头装的一定是各式细点。这样的座位,非公侯府第、皇亲贵戚之家的小姐不能坐。
这十六个座位后排,则各有一溜儿二十来张交椅,每两张交椅配有一张圆形的小几,几上有一个壶、两只杯子、一个大些的攒心梅花漆盒,没有盖,里头分了五个小格,放了些吃食茶点。
这两排交椅后头,不到三尺处便是挡风的屏风了。文怡开始猜想,也许自己要坐的……是这几十张交椅中的一张?
有人在旁窃窃私语:“今年怎的在外头开茶会?便是有屏凤有暖炉,也怪冷的……”
“兴许是因为今年来的人多,静水阁里坐不下?”
“奇怪的是,方才我可没瞧见梅林这头摆了桌椅,莫非是匆忙摆就的?这不象是路王妃的行事……”
“临时决定的吧?在外头开茶会,没遮没挡的,若是有人闯进园子里来,不就看见咱们了么?”
众人忽地一静,有人不明所以,大部分人却已心中有数,开始端庄她、优雅地面带微笑,款款向席间走去。
文怡姐妹几人看在眼里,文娴立时便挺直了腰,暗暗告诉自己,可别在这种场合里叫人比下去,丢了顾家的脸面。
蒋瑶笑道:“五姐姐,你别紧张,瞧你的脸都僵住了。”文娴一僵,深吸几口气,略放松了些,却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微笑:“我没紧张呀。”顺道拉妹妹文娟一把:“别东张西望,叫人笑话你没见过世面。”文娟心里虽紧张,却也觉得姐姐太过严格了,不由得有些泄气。
文怡无奈地叹了口气,暗暗环视周围一圈:“六姐姐到底去了哪里?怎的这会子还没过来?!”茶会很快就要开始了,朱暖已经去了锦帐那头,阮家姐妹也各自就座,坐在她们下子的,是一个身披鹅黄绣花斗篷的女子,头上插着一根珠纹,身量苗条,举止优雅,只可惜背时着顾家姐妹等人,文怡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听旁人小声议论,似乎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东阳侯府大小姐。
能被皇上与大后看中成为大子妃候选的女子,想必十分出众吧?只可惜自己未能得见芳容。
文怡有些好奇,这样出色的女子,为何自己前世竟不曾听说过呢?
蒋瑶忽然惊呼:“郑姐姐!”文怡忙回头去看,果然见到郑丽君带着两个侍女,面带微笑前来。蒋瑶忙上前行礼问了好,顾家姐妹也过去打了招呼。郑丽君——回应,又笑问:“你们多早晚到的?怎的方才不见?”
文娟心中嘀咕,她们都看见她了,是她没看见她们罢了。
蒋瑶笑道:“到了有一会儿了,我记得表姐是随你一同来的,不知她现下在哪里?”
郑丽君笑容一顿,道:“你们没瞧见么?方才遇到东平王世子,他邀文慧往这边赏梅来了。怎么?你们没看见人?”
文怡吃了一惊:“东平王世子?!文慧随他过来了么?!”心下暗暗扼腕。
蒋瑶面上笑容不减:“我们没瞧见呢。表姐真是的,居然把我们抛下,回头见了她,定要罚她才好!”又这眺林中方向:“林子里没人呀?是不是觉得外头大冷,早就出来了?”
郑丽君容色稍缓,文娴却在这时面带愁色地道:“六妹妹真是的,连个丫头也不带,就这么随东平王世子去赏梅,也不怕叫人看见了说闲话!”
蒋瑶与文怡动作均是一顿,后者飞快地看了郑丽君一眼,前者笑道:“今儿表姐是跟郑姐姐同来的,没带丫头呢,踏雪寻梅两个也没跟来。我们倒是带了几个丫头,可又没跟表姐遇上。”
郑丽君似乎忽然时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原来踏雪寻梅两个都没跟你们一块儿来么?那跟来侍候的是谁?”
文怡心中生起一种违和感,这位郑家小姐若时她们带来的丫环感兴趣,为何不问文娴、文娟或自己,却问蒋瑶?
蒋瑶有些犹豫地茶道:“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就算带了丫头来,也不过是叫人笑话罢了,因此一个人也没带,倒是顾家姐姐与妹妹们带了三个丫头。”
文娴便道:“我身边的听琴跟过来了,另外还有祖母身边的双喜与伯女身边的翠羽。”她知道郑丽君是文慧好友,只是时方家世不凡,让她有些拘谨,见其有问,便知无不言了。
路王府的宴席与茶会,来容甚多,其中只有身份贵重的客人才能带一两名随侍在身边,大部分宾客的随从是要留在外院的。蒋瑶在侍郎府只有两个近侍,奶娘早早离开了,她又有事差含笑去办,因此并未带人。顾家姐妹三个,因文娴是今日的重中之重,才能得一位用惯的丫环跟在身边侍候。而另外两名,名义上是跟来侍候小姐们,其实一个是于老大人派来监视文慧,一个是蒋氏派来照应女儿的,只是三人此时都被挡在前院,并未进园。
文怡本不在意这些,只是觉得郑丽君在众人都纷纷入席之际,还在纠缠于这种微末小事,实在有些古怪。
郑丽君又问文娴:“翠羽?这个名儿有些陌生,是府上的家生子么?”
文娴答说:“是老家带过来的,是家生子。伯女因喜她行事稳重,人又老实,便带在身边了。”
这时有王府侍女过来催促了,郑丽君便向文娴笑笑:“跟你们说话真有意思。赶明儿我得了空,咱们再好好聊一聊。”说罢便随那侍女去了,在主位右边下手第三张圈椅处就座。她坐下后,也不跟两边的闺秀打招呼,只是默默垂首思索着什么。
正当文怡还在为其问话不解之际,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回过头来,立时松了口气:“六姐姐,你到哪里去了?!”她眼中带了几分凛然,“方才郑家小姐说 …你去赏梅了?!”
文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又有些不耐顾:“谁去赏梅了?不过是远远地瞧了几眼!这又与你什么相干?!”
“六妹妹!”文娴皱眉上来劝她,“不可再任性了!若叫祖母知道你跟东平王世子私下见面,她老人家一定会生气的!”
文慧脸色一变,顿时放缓了神色:“偶尔遇上说两句场面话罢了,总不能转过身就走人吧?那太失礼了。”又眺望席间:“丽君已经到了么?我过去了!”说罢便丢下众姐妹往前头走去。
文娴觉得有些丢脸:“六妹妹真是的…她难道不跟我们坐在一块儿?!”
蒋瑶笑道:“她年年都是与郑姐姐坐一块儿的,以我们的身份,只能敬陪未座了。”
文怡却看着郑丽君两边已经就座的千金小姐们,觉得有些不对。
但她们已经没功大理会文慧的事了,王府的侍女总算来请她们了,她们忙跟着那侍女,在左边略靠后方的座位上就坐。这里离最尾端的交椅,只隔着三张桌子的距离。不过文怡坐下来后,却觉得很安心。
她与文娟坐在一处,文娴却与蒋瑶坐在上首那席。兴许,这是依照各人家世出身排列的?
文慧的方向传来一声高声叫唤:“什么?!”引得众人都转头去看,只见文慧呆站在郑丽君身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她对面站着一名王府侍女,垂首恭立,看不清表情。
郑丽君面露笑容,拉了拉文慧的袖子,起身与她耳语几句,文慧的脸色便缓和了几分,接下来又面带不满地说了几句话,郑丽君又与她耳语一番,文慧总算不甘不愿地离了那里,在那侍女的引领下,往顾家姐妹的方向走来,然后在文怡等人惊愕的目光中,坐在她们的下手。
与她同席的,是一位六部郎中的千金,方才与文怡姐妹等人已经见过礼了,此时也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晴,仿佛文慧头上长出了角来。文慧又羞又气,瞪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她了,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对文怡文娟道:“你们头一回来,我就陪你们坐坐吧,省得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叫人笑话了!”
文怡等人木然点头,心里都猜到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四周窃窃私语不绝,文怡隐约听见,十个人里有八个便在讥讽文慧被贬到了末席,文慧显然也听见了,虽然表情有些忿忿地,却没太大怒气,反而还带着一种优越的神猜,漫不经心地吩咐了侍女几句话,似乎是要差翠羽去做什么事,接着便扫视众人一眼,面带讽笑。
文怡心中忽地不安,文慧……该不会是因为被刺激太过,犯了疯病吧?
不一会儿,路王妃到了,众女忙起身相迎,恭敬行礼,个个娇声软语,体态优美,你奉承一句路王妃美貌一如年轻时,我夸赞一向路王妃的两个孙女都是天姿国色,听得路王妃心花怒放,笑容越发亲切了。大郡君端端庄庄地站在那里微笑听着,朱暖却暗地里抬袖掩口轻笑。
待这番奉承总算结束后,路王妃才入了座,开始进入正题。
所谓茶会,当然少不了品茶,但今日的主题却是赏梅花。于是,有几位闺秀便献上了自己作的诗词,以博王妃一笑。又有一位闰秀不甘人下地现场作画一幅,将这满林红梅绘入画卷之中,然后题上一首小令,歌颂今日茶会盛事,顺道奉承了路王妃一把。
路王妃自然是喜出望外的,连连夸那位小姐才艺出众。这下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要求表现一番。路王妃便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今日来的女孩儿们比往年多,若叫你们每人都争一回头彩,天就黑了!我倒是有个主意,又有趣,又好玩。”说罢命人取了一个
缠有五彩丝带的藤箩来:“这里头有几十个纸团,正好在座的小姐们一人一个,其中只有十个纸团里画了花儿,我们抓阄吧,谁抓到了,谁便能一展奇才,如何?”
众女自然是齐声叫好,还有人多夸了一句:“果然有趣,哪里想来 ”
文怡心里暗道不好,自己根本就没准备,可千万别叫自己抽中才好!
文慧却面上发亮,心想“这种事往年都是做了手脚的,丽君既然向我保证了那件事,兴许我能抓中?”便决心要在众人面前大展才艺。
那藤箩由侍女棒着,依次传遍席间,不一会儿,便到了文怡面前。她心下不安地伸子进去,犹豫了一会儿,抓了一个纸团出来,便握在子心里。等到所有人都抽完了,路王妃便笑问:“怎么不打开看看?都有谁抽中了?”
众女纷纷展开手中纸团,有人惊喜,有人泄气。文怡看到手里那纸片上头空空如也,总算松了口气。文娟的嘀咕声从她耳边传来,同样没有抽中。她抿嘴一笑,却看到文慧恼火地将那纸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才闷闷地将它扔到一边。
看来文慧也没抽中。
“呀!”惊喜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文怡回头去看,只见文娴面带红晕地拿着一张纸,纸上画了一朵牡丹花,分外娇艳。
第一百四十九章 意外邂逅
文慧一下就变了脸色。
在这种场合献艺展才的,不是高门千金,便是名门闺秀,若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姐,那就定是有贵人看中了,想要试一试她的言行谈吐与本事。文慧迅速扫视周围一圈,发现抽中的小姐们全都是四品以下官员官职爵位计,文娴大概是出身最低的一位了。
她暗暗咬了咬牙,猜到了几分。
这十位小姐,想必是皇子或王世子侧室的候选人吧?当然几位出身世家的,也有可能是要配给未封王爵的宗室子弟。
今日前来路王府的皇子与王世子,只听说有三皇子与东平王世子两位,至于其它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什么的,只怕还没那个福气让路王妃费心亲自做媒!
若文娴被告配给了朱景诚为侧室,那她就没希望了!若是配给三皇子倒还罢了,她还能劝说这位姐姐,别给丽君添麻烦!但以文娴的的身份,恐怕还没有做太子妾室的资格。
文慧暗暗焦急,却没留意到文怡正在打量自己。
文怡发现自从文娴抽中了那张画了牡丹花的纸片后,文慧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莫非她是在嫉恨堂姐获得了表现才艺的机会?文怡微微皱了皱眉,心生厌恶,也不去理会她,径自转向文娴,微笑着安抚她:“五姐姐,别紧张,就当作是平时的练习,你的琴艺本就出众,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被人比下去的。”
文娴脸色微微发青,双手冰凉,无措地看着文怡:“我…………我要是出错了怎么办?”
文怡笑着:“怎会出错?五姐姐就弹你平日最熟悉的曲子,以平常心面对吧。”见文娴还是未能放松,她只得说道:“今儿的才艺,本就是突如其来,我们原不知情,便是真出了什么差错,也不要紧的。姐姐本来就没打算以才艺压倒众人,这会子又何必害怕哟?即使你弹得比别人稍逊,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难不成姐姐还想要打响才女的名声?”
文娴听得哭笑不得:“我几时要做才女了?我只是怕丢了顾家的脸,有辱顾家的名声!”
文怡不以为然:“顾家的名声不是靠女儿的一首琴曲得来的,姐姐不必把这件事看得太重。难不成姐姐弹错一个音,两位伯父就没脸见人了?顾家就不再是诗书门第了?”
文娴一想也是,倒略放松了些。接下来便是抽中花签的小姐们依次表演。这些小姐有的有准备,但也有事先没准备的,无论是弹琴、吹笛、画画,都有出错的地方,众人也没有发出嘲笑的声音,这让文娴暗暗松了口气,开始在心中默背曲谱,十指微动,似乎在温习指法。
文怡见状,微微一笑。只要文娴能象平日那样弹奏,出彩未必,但绝不会丢脸。她的琴艺,在平阳一带有是颇有名气的。
小姐们的表演并没有花去很多时间,因此很快就轮到了文娴。她看上去似乎已经镇定下来了,至少在文怡看来,她面上带着微笑,走路时步子也迈得很稳当,说话没有颤声,行礼的动作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琴是王府的人备下的,先前已经有几位小姐使用过了。文娴坐到琴桌前,只是稍稍调了调弦,便开始演奏起来。
她弹的是《梅花三弄》,在此时此地,无疑是十分应景的。文怡也曾学过这首曲子——虽然弹得不算出挑——因此能听出,文娴几乎没犯错误,只是有丙个音稍稍有些急,在今日弹琴的小姐里头,可说是最出色的一个。
文娴自己也仿佛松了口气,演奏完后,便起身朝路王妃下拜致意。
路王妃笑着拍手道:“果然好琴艺!这真真是意外之喜!若我的孙女们也能弹一手好琴,我就心满意足了!”
文娴脸红了一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路王妃召她到跟前来,亲切地拉着她的手,问起她的家世、父母、年岁、喜好…………听说她是顾侍郎亲侄女,出身于平阳望族顾氏一门的长房,还是嫡出,笑容便更深了些:“是跟着你祖母到亲里来玩的吧?我与你祖母年轻时也认得,有二十年没见了,怪想念的,改日得了空,你陪你祖母过来玩吧,陪我老婆子说说话。”说着便有些伤感:“从前那些那姐妹们,也没几个还在了。难得你祖母身子还康健,能重回京城来,我们一定要多聚一聚。”
文娴乖巧地应了,路王妃又嘱咐两个孙女儿,多照应文娴。大郡君脸上带着一抹深意,微笑地应下,朱暖却上上下下地打量文娴,然后对路王妃撒娇着:“祖母,暖儿自知琴艺不如顾家五姐姐,不过有一个人,也曾演奏过这《梅花三弄》,当时您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今儿顾家五姐姐一曲惊人,不知您又怎么说?
”路王妃笑吟吟地道:“怕是只在伯仲之间,有机会叫他听听,也是好的。”朱暖笑了,瞥向文怡,挤了挤眼。
文怡一愣,小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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