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策马跑到将军府外,桓琮发现只有他们三人冲了出来,另外八人却被伏兵团团围住,正与伏兵苦斗,其中有三四个已经重伤倒地惨嚎不止。
桓琮听了不忍,刚要拨转马头,周密急道:“将军,大局为重啊。此刻冲过去,岂非自投罗网?东大营还有五千兄弟,若没了大人,他们也难逃一劫啊。”
桓琮心中苦苦挣扎片刻,只得狠下心肠策马逃命。
他们刚刚跑了没几步,忽然听到薛鼎住处的后院射出三只响箭。尖利的响声刺破了宁静的夜色。
第一三四章 夜色中的杀戮(六)
第一三四章夜色中的杀戮(六)
就在桓琮刚刚逃出将军府议事厅,阿史那摩罗便已接到了消息。若那时他派出手下全力阻截桓琮,桓琮插翅也难逃。只是,他担心若是如此,恐怕会引起关内驻军的警觉。他带进关内的人手实在太少,只有区区两千人,为了确保夺下大门,他在城门附近安排了一半人手。剩下的人分散到各个府兵院子,每个院子不过百十人。若府兵知晓了他们是突厥人必然全力拼杀。想要依靠百十人对付五百府兵,简直是做梦。当然,若再晚上半个时辰,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们在酒里下的料将在半个时辰后才发作。
所以,阿史那摩罗决定还是不去理会桓琮。拿下金山关比杀掉区区一个桓琮重要的多。可是令阿史那摩罗没想到的是在将军府站岗的那几个逃兵一阵狂喊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若是府兵听了他们的狂喊,立刻关闭大门,整个计划将前功尽弃!
无奈之下,阿史那摩罗只得命令侍卫发射响箭,将计划提前。这样一来,他就更顾得不桓琮了。
桓琮一路逃跑,听到呼喊“突厥他打进来了”的人越来越多,所有的院子都发生了骚乱。特别是三声响箭过后,每个院子都接连传出了厮杀声、惨嚎声。桓琮很想停下来指挥府兵抵抗。可他不敢。他知道现在的情况和炸营差不多。无论他官职多大,都无法收拢住这个乱局。强自留下来,只可能被乱兵砍成肉酱。
桓琮等人来到关门前。守门的府兵也听到了关内府兵的大声狂呼,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见桓琮过来,负责把手城门的军司马上前道:“大人,您可要管管啊,这样乱下去可不是办法。”
桓琮认得这名军司马,刚要开口。周密喝道:“商大雷,吴福背主求荣,暗中勾结突厥,杀害了薛大人,此刻,突厥人已经打进来了,士卒已经炸营。尔等还不赶紧开门,让桓大人去东大营搬兵抵抗突厥!莫非你们跟吴福是一伙的?”
被周密一顿呵斥,守门的军司马商大雷怕担上勾结突厥的罪名,只得让手下打开大门,放桓琮出关。
桓琮出了关,回头对商大雷道:“商司马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商大雷摇头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职责所在,末将不敢擅离职守。”
桓琮无奈地叹息一声,疾驰而去。
商大雷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亦暗叹一声。如果桓琮留下来,以南关门为屏障,让守门的士卒列好阵列,收拢没头苍蝇似的士卒抵抗突厥,那么局势还有挽回的地步。可惜……
一名士卒上前,惶恐不安地问道:“大人,咱们……”
商大雷收回思绪,望着惊慌失措的士卒道:“我等吃着朝廷的军饷,本该为朝廷戍守疆域,岂能因突厥人的攻打就闻风而逃?传我军令,大开关门,弓箭手关墙上列队,刀斧手、枪矛手门前列队,空出一丈通道让乱兵通过,如有冲撞军阵着,即斩。只要突厥人杀过来,立刻收拢军阵,死守关门。”
士卒听了,更是惊慌不已。
商大雷见了,伸手拍了拍这名士卒的肩膀,温言道:“放心,本官会站在军阵的最前面。即便是死,也会与你们一起在黄泉路上作个伴。”
士卒闻言,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热泪盈眶,跪下道:“小的誓死保卫大人!”
商大雷苦笑一声,点点头,道:“去传令吧。”
且说,就在桓琮刚刚来到将军府时,金山关北城门当值的军司马薛构正敷衍了事地检查着驼队。
薛构是薛鼎的本家,与薛鼎乃是臭味相投的好友。只是家境远没薛鼎家那么富有,更没有一个妖媚动人的姐姐。所以,薛鼎当了校尉,而他只能继续在家里厮混。后来,眼看着薛鼎愈发发达,薛构一咬牙,卖了田地,给薛鼎送了份厚礼,薛鼎这才将他带到身边当了营正。虽然这官职品级不高,但总算是官身,在外人面前极有面子。而且这份工作油水丰厚,很快薛构就发财了。
先前,薛鼎与郭四明的种种举动薛构一清二楚,自然知道这只商队想薛鼎上足了贡,所以薛构检查起来也是蜻蜓点水一般。只是,骆驼太多了,即便是一峰骆驼只匆匆看一遍,也要花不少时间。薛构晚饭还没吃,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营房里传来的烤肉香味更让他饥饿难忍。饥火焚烧下,他的脾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好在郭四明深知他的脾性,早早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大面额的飞钱,薛构看在飞钱的面子上,这才屡次强忍住要爆发的满腔怒火。眼看着后面没几只骆驼了,薛构更是心急火燎。
在三声响箭划破寂静的夜空之前,薛构听到关内传来噪杂的叫喊,只是距离较远,没听清楚喊的什么。他暗自以为是士卒们喝酒闹事,便没放在心上。一想到别人在那吃肉喝酒且有闲情逸致吵架,而自己却只能挨饿受冻,他心里更不舒服,便指着鼻子呵斥那个身材矮小,满脸献媚的管事,让他催促脚夫抓紧时间把检查完毕的骆驼牵走,好腾出地方让后面的骆驼进来检查。响箭声打断了薛构的呵斥。他停下呵斥,纳闷的抬头望了望夜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响箭声消失,薛构回过头来时,蓦然发现原本全是献媚的面孔不知何时变的狰狞,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眼前一道弧光闪光。下一刻,薛构看到了一个无头的身体颓然倒下。那身体看上去无比眼熟。在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薛构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无头的身体正是自己的。
就在身材矮小的管事一刀砍下了薛构脑袋的同时,其他几个原本拉着骆驼一脸麻木的脚夫在第二声响箭响起时,立刻一改呆滞麻木的表情,从怀里摸出利刃,凶狠地刺向身边的府兵。十多个站岗的府兵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干脆利索的干掉,只有少数几个府兵能来得及发出惨叫。
管事面色狰狞,冲脚夫们用突厥语厉喝道:“赶紧将这些尸体扔到壕沟里,把骆驼赶到楼梯口,堵住他们。”
脚夫们听到命令立刻行动起来,二十多匹骆驼被牵道关楼的楼梯口,将楼梯口堵的严严实实。关上的士卒听到关楼下传来的惨叫和一串急促的突厥语,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一名当值的队正喝道:“快下去看看。”
他手下的士卒们领命,匆匆忙忙地跑道楼梯口。刚一露头,就被一箭射中脑袋。关上的士卒立刻大乱。
几名队正慌了手脚,纷纷立刻喝令道:“快去禀告薛大人。”
只是,他们忘记了,现在连关楼都下不去怎么能禀告?
更多的脚夫从关内陆续跑来,从骆驼身上取出暗藏的弓箭,躲在骆驼身后瞄准关楼上,只要士卒露头,便有无数箭一窝蜂似的射过去。关上的士卒被利箭压制的不敢出头,而越来越多的脚夫涌到关口,牢牢控制了大门。
各院落原本正在吃肉喝酒的士卒,在听到三声响箭一愣神的瞬间,蓦然耳边响起阵阵惨叫。等他们回过神来,发现那些原本在一旁殷切给他们斟酒、烤肉的脚夫不知如何变得面色狰狞,手中握着雪亮的尖刀,而在他们身旁享受他们伺候的府兵,此刻都已命丧黄泉。
士卒们虽然酒喝了不少,但脑袋还没糊涂,看到这阵仗,自然不会傻乎乎的上前质问那些凶手,而是立刻伸手到身旁摸家伙。可惜,却摸了个空。他们这才想起,刚才喝酒到兴头上,嫌兵刃碍事,早就扔的远远的了。没了家伙,又喝了不少酒,士卒们根本不敢硬抗手持利刃的凶徒。所以,在熙和二十一年八月初九的夜色中,金山关内的各个院落里上演了一幕百十个伪装成脚夫的持刀凶徒追杀四五百个“精锐府兵”的大戏。
大戏其实没有持续多久,府兵们即便各个蠢笨如猪,也懂得拿起武器反抗。所以当部分府兵在被追杀的间隙捡起地上同伴丢下的兵刃奋起反击时,这场大戏就进入了尾声。
受到越来越多府兵们的有力反抗,伪装成脚夫的凶徒立刻放弃了追杀,用比兔子还快的速度跑到门口。重新扳回局势的府兵们岂肯善罢甘休?立刻象猎狗一样追过去。然而他们还没追出多远,门口又出现了凶徒的身影。只是这次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尖刀利刃,而是弓箭!一阵箭雨过后,冲在前面的府兵们向割倒的庄稼一样纷纷倒下。后面的府兵连忙趴下或者寻找遮掩的东西。在他们自顾着保命时,门口的凶徒已经从容换上的火箭,并将它们射到了房顶上。那些凶徒又连续射了几次,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府兵后,牵来了几匹骆驼,将骆驼全部杀死在门口,用骆驼庞大的身躯和身上的货物堵住大门,然后从容离去。
除了将军府和薛鼎的住处,金山关内的各个院落都在重复演绎着大致相同的情节。在三声响箭过后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所有驻军的院子都燃起了大火。而此时,几乎所有府兵都顾不上灭火,反而奋不顾身地冲进燃起大火的房间里抢救他们从过往商旅那里得来的财物。
阿史那摩罗听到侍卫的汇报,望着薛鼎讥笑道:“这就是你下手精锐的士兵?”
薛鼎头垂在胸前,脸色紫红紫红的,象个大号紫茄子,此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史那摩罗没有继续嘲笑他,反而轻叹道:“原本我还有些担忧,现在看来,大事可成矣。”
阿史那摩罗对薛鼎道:“此刻关内已乱,正是你逃命的好机会。我会让他们带你出去。希望你造化了得,能够顺利到凉州。”
薛鼎长揖道:“多谢特勤。”
阿史那摩罗挥挥手,两名侍卫过来,将薛鼎架走。
等薛鼎离开,阿史那摩罗在侍卫的伺候下换了衣衫。这时,他感觉到大地开始震动。阿史那摩罗立刻地跑到院子里。两名侍卫赶紧跟过去。
感受到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阿史那摩罗抓住一名侍卫的胳膊兴奋地叫道:“听,我们的骑兵来了!突厥的精骑终于在阔别了二十多年后再次踏上了楚国的土地!我们苦苦等待了二十多年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阿史那摩罗泪流满面,仰天大叫:“父汗!您看到了吗?突厥的精骑已经踏上了楚国的土地,突厥的复兴已不是梦想!二十多年您不幸失去的,我将为您一一讨回来!”
第一三五章 拒敌(一)
熙和二十一年八月初九夜,突厥前锋,共两万精骑杀入金山关。守关将领田庆、薛鼎不知所踪,他们麾下的将士失去了指挥,大乱失措纷纷逃命。五千府兵中只有五百士卒在军司马商大雷的率领下于金山关南门内列阵,迎战突厥精骑。虽然金山关内曲折的道路影响了突厥精骑的冲锋,加之商大雷率领所部五百勇士拼死抵抗,击杀突厥精骑千余人,然而,突厥精骑人多势众,商大雷及五百勇士硬抗两万突厥精骑近半个时辰,终无力回天。军司马商大雷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幸被左右忠心耿耿的部属救起,护着他抢马杀出重围。最终,五百勇士中侥幸活下来的只有不足三十人。突厥人夺下金山关,留下一部善后,其余精骑直向东大营杀过去。
桓琮回到东大营,并没有立刻组织防御,相反,他下了一道让人无比吃惊的命令,“全军收拾粮秣,立刻赶往肃州。”
周密和夏侯运惊呆了,望着桓琮说不出话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桓琮会不抵抗就弃营逃跑。
桓琮望着他们惊诧的样子,叹道:“东大营没有地势之利,以我们五千兵士,根本没办法靠这种地形对抗数万突厥精骑。而且,我更担心他们会分出一部对我们围而不攻,主力直取肃州。那样的话,不仅我们这支孤军必然会全军覆没,肃州也难保。与其这样,不如弃了东大营,直往肃州,依靠肃州城抗敌。”
周密和夏侯运想了想,觉得桓琮说的有几分道理,便依令行事。东大营的五千士卒匆匆集合,收拾了部分粮草,在突厥大军还未到来时便弃营而去。临走,桓琮命人放了一把火,将无法带走的物质统统付之一炬。等突厥精骑来到东大营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开了。突厥人只得放弃救火,拨转马头,继续追击溃兵。东大营的这把火足足烧了两日才熄,损失钱粮兵甲不可计数。
在金山关通过肃州的道路上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前面是军容比较整齐、车马较多的桓琮部,他们后面是衣衫不整,满脸惊惧的金山关溃兵,再往后就是好整以暇,不紧不慢,一点点吃掉溃兵的突厥精骑。
被突厥精骑追杀的金山关溃兵在求生渴望的支配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用尽吃奶的力气一路狂奔。从金山关到肃州的近百里路,他们竟然只用了不到一个多时辰就跑完了(比骑马的速度略低一些)。只可惜,能够跑完全程的幸运儿只是千余人。大多数士卒因为贪嘴,都吃喝了郭四明给他们下了料的美酒烤肉。部分胡吃海喝的士卒在侥幸逃出金山关后没多久,就感觉头昏脑胀,昏昏欲睡,虽然他们的意志很坚强,求生的欲望也非常强烈,但终究没有扛过贪嘴吃下去的药物,最终倒在地上,被尾追而来的突厥骑兵用草原马那两双碗口大的铁蹄踏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吃喝较少的士卒在继续跑了没多远,也被追上来的突厥骑兵用雪亮的弯刀砍翻在地。一时间,金山关通往肃州的道路上尸横遍布,惨不忍睹。
就在突厥精骑不慌不忙地追杀着金山关的溃兵时,肃州城内,李潜正带着一队府兵往肃州西门赶去。途中,他将队正叫过来,温言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队正有些受宠若惊,呆了一瞬,连忙躬身道:“回公子,末将姓秦,单名彝,草字子厚。”
听到这个名字,李潜刚开始只是觉得耳熟,有点印象。走了没两步,李潜忽然想起来这秦彝是谁了,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秦彝先前回了李潜的问话,见李潜没说话,也没什么表示,自顾自地策马前行,他也不敢擅自离开,更不好随便开口询问,只得跟着李潜向前走。没走两步,他见李潜突然在马上晃了一下,秦彝立刻上前,扶住李潜,道:“公子,您没事吧?”
李潜老脸一红,借着秦彝一扶之力在马背上坐稳了,仔细打量了一番秦彝。只见他年约二十五六,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显得威猛十足,腰上挂着横刀,身后背着两柄暗金色似剑非剑的东西。看到这东西,李潜心中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兴奋的差点要大笑三声。
李潜好容易憋住笑,正色道:“秦队正,看你的年纪应该成婚了吧?”
秦彝有些莫名其妙地点点头,道:“末将已成婚六年了。”
李潜立刻追问道:“哦?可有子嗣?”
秦彝面色黯然,迟疑了片刻,道:“拙荆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可惜,都夭折了。”
李潜听了,心中暗暗自责,他以前不知道为何秦琼是秦彝唯一的儿子,然而却有个表字叫叔宝(没错,秦彝正是秦琼的老爹)。现在听秦彝如此说,才恍然大悟,原来秦琼的两个哥哥都夭折了。他如此问秦彝,这不是戳他的伤疤吗?李潜连忙安慰道:“秦队正不必伤心。在下看秦队正不像子孙福薄之人,日后定会有儿子,而且在下敢断言,你的这个儿子必将出人头地。”
秦彝满脸疑惑地望着李潜。李潜肯定地点点头,道:“秦队正,在下说的绝不是客套话。如果秦队正不相信,可敢打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