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结婚进行时(二)
“难道公子连武威公的面子也不给吗?”李服把这句话讲的慢声细语,云淡风轻。这句话听起来象是恐吓或者威胁,但李服的脸上并没表现出恐吓或威胁的情绪。因为他不需要,威武公三个字已经足够威势,足以让几乎所有人心生敬畏。这也难怪,李腾在大楚民众中几乎是神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肯派人来给一个无名小子道贺,那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何况还送了那些重的让人无法不震撼的贺礼。
但李潜不是普通人。他不畏惧李腾也不狂热的崇拜他,虽然李腾做出的那些功绩让他很敬佩,甚至以其为偶像。两人是血缘上的父子,原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但因“老变态”师父梅宗际和生身母亲的原因让他与李腾的关系很不和谐。他对李腾采取的是敬而远之的态度,不愿与李腾发生有任何纠葛。所以,听到李服这句威势十足的话,李潜心中有些气忿,本想冷笑一声,说句,“威武公有什么了不得?在下就是不给他这个面子。”只是想到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他不愿节外生枝,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便忍住了怒气。
李潜正在思忖如何组织词语,婉转的拒绝他,却听门口有人道:“武威公的面子,我可以不给。”这句话从那人嘴里说出来,声音平静,语调悠然平缓,没有任何强横或愤怒的意味,仿佛就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一般。然而就是这样一句声音不大也没有附加太多感情色彩的话却震惊在这场的所有人。
李潜听到这声音,心中大喜,连忙拽者吉服的前襟快步跑过去,一撩衣摆跪在那人面前,冲着他喜滋滋地叫了声“师父。”
来人一身白衣,神情孤傲,正是李潜的“老变态”师父--梅宗际。在他身后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正是牛弼的父亲牛大叔。这两人的出现让门口围观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敢对武威公如此不客气。其中有些年纪大的,仔细打量了梅宗际许久,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梅宗际没有理会围观众人的反应,伸手扶起李潜温言道:“你做的很对。”
得到梅宗际的夸奖,李潜心中很是高兴。牛大叔上前摸着李潜的头笑道:“臭小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娶媳妇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大叔说一声?”
李潜尴尬的一笑,辩解道:“本来想通知你们的,可怎么找不到你们,让我上哪里告诉去?”
梅宗际道:“这些事以后再说。”说罢,他缓步走到李服面前。
李服无比惊讶地望着梅宗际,等他走到自己面前,他才反应过来,正身,肃容,长揖到底道:“拜见梅副都护。”
梅宗际没理会他的客套。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对李服道:“看来你也明白了。你回去告诉他,就说这孩子命很苦,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什么伤害。”
李服是武威公李腾的堂弟,跟随李腾多年,曾参加过二十多年前那场名垂青史的千里奔袭战,自然知道李腾与梅宗际的纠葛。看到梅宗际,知道了李潜和梅宗际的关系,他立刻就明白了李腾和李潜的关系。自然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李腾会送给李潜这么重的一份贺礼,而且还让自己亲自来道贺。
李服满脸苦笑,低声道:“可惜我现在才知道。只是……罢了,罢了。既然副都护吩咐,我照做就是。”他说完走到李潜身边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一会,便快步离去。
李潜待李服离开,疾步走到正往院子里进的梅宗际身边,满脸忐忑地道:“师父,先前没法找到您,徒儿便自作主张请了方刺史来主持婚礼。”李潜心里很清楚,自己结婚,最有资格座在榻上等着自己和紫澜叩拜的就是“老变态”师父,因为是他十八年来一把屎一把尿地将自己养大,自己的这条命和一身本领都是他给予的,他比自己的生身父亲还要亲。自己结婚找了苏州刺史方珏来主持婚礼,乃是没办法的权益之计,现在正主来了,按道理说方珏应该退避了。但李潜却不能考虑的这么单纯。方珏能来是看着徐简的面子上,若是现在让他退避,他的面子往哪里搁?即便他能看在徐简的面子上不当场发作,只怕也会心生芥蒂。俗话说灭门的府尹,破家的县令。何况方珏是掌控一方大权的刺史。他若心中不忿,难保会对梅家不利。但若让方珏继续主持婚礼,梅宗际会怎么想?对于“老变态”师父的性格,李潜太了解了。鼎鼎大名的武威公他都可以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更何况是个刺史?所以,李潜只能将事情告诉梅宗际,由他自己决定。而且李潜已经做好了被梅宗际痛骂的准备。
出乎李潜意料的是梅宗际并没有痛骂他,也没有任何迟疑,反而笑道:“你是我徒弟,紫澜是我侄女,你们结婚,你说我是婆家人还是娘家人?”
李潜听了一愣,暗忖,怎么忘记这茬了。从感情上来说,李潜跟梅宗际更亲一些,但梅宗际与梅宗颍是亲兄弟,从亲缘上来说,梅宗际与紫澜却是实实在在的至亲。再者说了,弟弟嫁女儿,哥哥能当男方的家长吗?传出去,不明白的还以为是叔伯兄妹结婚呢,岂不成为众人的笑柄?
梅宗际道:“这个时候我不方便出面,我们先到后院休息。为了能在今天赶回来,我和你牛大叔可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李潜听了心中无比感动,眼中雾蒙蒙地,激动地道:“是徒儿的错,徒儿早该……”说到这李潜说不下去了。早该通知梅宗际吗?那也得能找到他呀。不然他怎么会叫梅宗际(没踪迹)呢?
梅宗际微微一笑,笑骂道:“别在这卖乖了,赶紧忙你的去吧。过了时辰就不吉利了。”
正说着,陈管家匆匆自里面疾步走过来,看到梅宗际,陈管家一愣,立刻疾趋上前,跪在梅宗际面前,泪流满面,激动难平地道:“大老爷回来了。”
梅宗际上前扶起陈管家道:“老陈,你还好吗?”
陈管家连连点头,道:“劳大老爷挂念,小的这把老骨头硬着呢。大老爷您这些年一向可好?”
梅宗际点点头,道:“还好。你怎么来了?”
陈管家道:“二老爷见姑爷久没回去,特的让小的来看看。”
梅宗际转头对李潜道:“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李潜依言,辞别梅宗际和牛大叔,回到正厅。梅宗颍望了他一眼,李潜回了个“没问题了”的眼神。
梅宗颍放下心里,对方珏示意道:“方大人……”
方珏点点头,起身向众人行礼,说了一套欢迎宾朋的客套话,然后婚礼正式开始。
拜天地、拜高堂、拜亲朋,将新娘送入洞房后,酒宴开始。这时候才是李潜最忙的时候。因为他身为新郎要挨桌敬酒。如果单纯是敬酒也没什么,诸如梅家的亲友和那些与梅家有业务往来商号代表,他们要顾忌梅家的面子,当然是敬了就喝,不会再节外生枝为难李潜。怕的是那些自以为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的士子借机发难。所以,李潜特意将他们放在最后再敬。因为敬酒的桌数太多,需要很长时间,李潜希望这些士子们最好能熬不住提前离开,这样就少了许多麻烦。
但李潜失望了。他低估了这些士子们的耐心。当他来到士子就席的偏厅时,看到里面二十多个士子个个都危襟正坐,摆好了阵式,就等他过来了。
李潜无奈,只得面带微笑,向众士子们拱手道:“诸位拨冗前来参加在下的婚礼,在下感激不尽。”说着打了个手势。随同李潜过来的庄小虎、鲁成奎赶紧分工合作斟了一杯酒送到李潜手中。
李潜接了酒杯道:“诸位的深情厚谊,在下无以为报,只能以一杯水酒略表谢意。诸位,请。”说着李潜便要一饮而尽。
“且慢。”坐在正中床榻上的一位年轻士子直身站起来,迈步来到李潜面前道:“李公子,今日我等厚颜前来,一者是恭贺李公子洞房之喜,二者也是专程来向李公子讨教一二。”
李潜心中暗忖,讨教个屁。有本事你们都去考进士啊。我结个婚容易吗?你们怎么就不能让我消停消停呢?但这念头他也不过是在心里嘀咕而已,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一者,士农工商,士人阶层排第一位,身份清高,一向看不起其他阶层。梅家虽不是商籍,但经商多年,更何况紫澜乃是商籍,社会地位不高,本来就被士人阶层所轻视。现在他们肯来道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于情于理应该对他们客气点。二者,李潜考虑到紫澜已怀孕近四个月,再过不到半年孩子就要出生了,这帮士子俱是苏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掌握了苏州的舆论风向,若得罪了他们,他们定然会怀恨在心,指不定以后怎么污蔑紫澜呢,这让紫澜和他们的孩子还怎么在苏州生活?三者,李潜知道这帮士子真正的目的还是冲着徐简来的,身为徐简的学生,他不能给恩师丢脸。所以,李潜放下酒杯,面带微笑道:“还未请教?”
那年轻士子道:“在下姓陆,单名籍,草字子复。”
“原来是陆兄。”李潜笑道:“不知陆兄要请教些什么?”说着,李潜心中暗笑,虽然我不愿节外生枝,但既然你们想讨教,我就满足你们的要求。小样,既然你自己蹦出来我就不客气了,首先拿你开刀。我就不信多学了一千多年的知识还治不了你。
陆籍听了李潜的话不由得一愣,暗忖,这厮脸皮可真够厚的,自己客套说向他讨教,他竟然顺杆爬,将讨教说成请教。不过,士子们之见言词交锋,互相占便宜也属常事。遂,陆籍虽心中不悦,仍面色如常道:“不才怎敢妄自请教,只是有几句俗语想请李公子斧正。”这话意思是你还不配教我,我只不过是出题难为你而已。你还是好好接受我的难为吧。
李潜笑笑,道:“在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籍道:“如此,不才便大胆讲了。俗语有云,人生四喜,乃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不知李兄以为然否?”
李潜点点头道:“然也。这四喜的确是难得。不知陆兄可曾遇到这四喜?”
陆籍面色微红,道:“惭愧,惭愧,小可还未曾遇到其中一个,不过,小可相信佳期不远已。”
李潜拱手道:“如此,在下先预祝公子了。”
陆籍连连摇头,自矜地笑道:“不敢,不敢。”
李潜端起酒杯道:“在下敬陆公子一杯。”
陆籍诧异,道:“在下尚未出题,李公子如何又提敬酒一事?”
李潜故作诧异,道:“刚才陆兄不是问了在下以为然否吗?在下也已经回答了,如何不算出题呢?”
第一一四章 结婚进行时(三)
陆籍听了李潜的反问,忽然醒悟,李潜抓住了他的话中的疏漏,故意将那句以为然否当成了问题。他立刻辩解道:“李公子,刚才在下只是随口一问,其实还未出题。”
李潜正色道:“在座的同道不少,若都问个没完,在下如何应付的来?还请陆公子原谅,今日在下只能每人回答一个问题。”
听到李潜如此说,陆籍纵然心中不甘,也无可奈何,只得拱拱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满脸颓唐回到坐榻。只是他转身后悄悄向坐在他榻旁的一个士子使了个眼色。
坐在陆籍旁边的那位士子看到陆籍的眼色,立刻起身拱手微笑道:“李公子,在下石讯,草字梦溪,斗胆向李公子请教。”
李潜拱手笑道:“石兄请讲。”
石讯道:“在下的题目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四句俗语,有好事者人在每句后面各加两字,变成了,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花烛夜—别人,金榜题名时—美梦。四喜变成了四悲。在下想请李兄施展妙手在每句各加两字,重新将四悲变成四喜,只是不能加不、没、否等字。”
李潜暗忖,这些家伙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今天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他们竟然出这种题名,简直是在诅咒自己。但他没有发怒,道:“这等好事者果然不招人喜。好好的吉利话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丧气话。”
石讯面色微赫,道:“不过是文字游戏,李公子何必介怀?”
“既然如此,在下不才,斗胆试一下。”李潜思忖片刻道:“有了。久旱逢甘霖—多了一滴,他乡遇故知—我乃债主,洞房花烛夜—羡煞别人,金榜题名时—美梦成真。”
李潜每句各加了两字,果然就将四句丧气话变成了吉利话。石讯听了,也无话可说,只得乖乖饮了一杯,灰溜溜回到坐榻。
李潜暗忖,这么蘑菇下去,虽然难不住自己可也极耗时间,得想个法子让他们知难而退才好。他见另外一个士子站起来要说话,便急忙道:“诸位,既然大家都知道洞房花烛夜乃是人生大喜,今日在下正逢此喜,若每人都问下去,在下这洞房花烛夜也就白白浪费了。”众人听了一阵哄笑。
李潜微笑道:“不如这样,在下出个题名,若有人答的上,在下便自罚三杯,若没人答的上,在下便敬诸位一杯如何?”
众士子均是自命不凡之辈,各个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听到李潜的提议,纷纷道:“就请李公子出题,若我等答不上,自然不再耽误李公子的千金一刻。”
李潜暗喜,假装思忖片刻,道:“在下偶然得了一句对仗句的上句,只是暂时没想到下句,还请诸位大才帮在下续上。”
众人道:“李公子请赐教。”
李潜道:“这对仗句的上句很简单,只有五个字,烟锁池塘柳。不知诸位可有下句。”
一个士子急不可耐地答道:“这有何难,晚生斗胆续上一句,蛙鸣几处春。”
李潜听了微笑不语。那士子纳闷,道:“难道不好吗?烟锁池塘柳,蛙鸣几处春,很合适啊。”
另外一个士子笑道:“谬也。李公子说的乃是对仗句的上句,下句需严格对仗才行。而且李公子的这上句烟锁池塘柳中,五个字的偏旁部首中分别包含了五行,分别是火金水土木,下句也要有与五行对仗的偏旁部首才行。”
先前那士子恍然大悟,随即面色赤红,连道惭愧,饮了一杯回到坐榻上。众士子听明白了这句诗的深意,纷纷皱眉苦思。
李潜见众人苦思的样子,心中暗暗发笑。这句烟锁池塘柳乃是对联史上罕见的绝对,数百年一直没人能对上,这些士子怎么可能对的出来?(对联虽然出现的比较晚,但对仗句却在诗中早已出现,比较有名的对仗句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和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等句,已经符合对联的要求。只是对仗句没有对联要求的那么严格。这里只是因剧情需要才写了这么一段,只图一笑。无须深究。)
李潜等众士子苦思了一盏茶功夫,见无人应对,便道:“既然诸位都对不上来,就请满饮一杯如何?”
众士子无奈,只得饮了一杯,放过李潜。
敬完酒,李潜与众士子告辞,满心欢喜地去了洞房。
来到绣楼,进了房间,见红烛高照,满室生辉。一身吉服的紫澜头顶红盖头坐在榻上。李潜心中无比激动,疾步走到紫澜面前,就要伸手揭开红盖头。
紫澜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李潜进来。透过红纱盖头看到他来到身前要揭盖头,连忙出言提醒道:“夫君,别用手。”
侍立在旁的小兰笑嘻嘻地将手中的秤杆递过去道:“姑爷,揭新人的盖头要用秤杆。”
李潜面色微红,向小兰道了声谢,接过秤杆,轻轻挑起紫澜的红盖头。小兰在他挑盖头时唱道:“红盖头,挑一挑,一生生个大胖小;红盖头,挑两挑,福禄寿禧全来到;红盖头,挑三挑,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李潜依言挑了三下,挑开紫澜的红盖头。只见紫澜一头青丝挽成高髻,上面插满了金玉翠珠,俏脸白皙似玉,眉如远黛,垂着眼帘,两颊飞霞,似乎不胜羞怯,被红色的烛光一照,益发显得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