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必拓心思急转。他不是要杀我吧?可他要杀我实在太简单了,为何非要到草原再动手?难道他真的是帮我?可上一代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他为什么要帮我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我该不该相信他?思必拓心里矛盾极了,他不知道如何选择。
李潜看着思必拓的脸色,等待着他的选择。如果他拒绝,李潜会让牛弼干掉他,如果他同意,那什么都好说。
思必拓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关乎自己的性命。他在心里反复挣扎许久,终于咬咬牙道:“全凭公子安排。”
李潜微微一笑,道:“三王子果然痛快。在下会全力助你,希望三王子好运,早日成为突厥大汗。”
被李潜一通威胁加蛊惑,思必拓兴奋不已,他面色潮红,躬身道:“李公子的大恩大德,小的铭感五内。他日小的定当重谢。”
李潜摆摆手道:“不必谢我。只是你莫要忘了当初的誓言。”
思必拓连连点头,“小的终身不敢忘记。”
李潜点头,道:“这样就好。不过,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思必拓道:“公子请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潜问道:“是谁将我们的消息泄漏给你们的?你们来中原是通过那条途径?”
思必拓面色一变,抬头看到李潜凌厉的目光,心中大惊。他知道若他不说,李潜一定不会放过他。但这些消息网和秘密途径却是突厥花费了几十年的心血才建成的,若告诉了李潜,这几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而且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建成同样的消息网和秘密途径。
思必拓在李潜凌厉目光的注视下,感觉到李潜身上透出的阵阵杀气正在对他侵肌蚀骨,令他苦不堪言。他全身直冒冷汗,一身衣衫被冷汗湿透。
过了足有一盏茶功夫,思必拓依然没说。李潜等的不耐烦,低声道:“莫要忘了,这消息网不是你的,你以为屈力颉若败了会将在消息网拱手让给你吗?还有那条秘密途径,若你回到草原,你认为屈力颉还会保留这条途径吗?”
思必拓被李潜点醒。对啊,消息网不是自己的,秘密途径也不是自己的,那自己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帮屈力颉呢?
放下心里的障碍,思必拓连忙道:“消息是从西京传出来的,通过肃州的秘密据点传到草原。我们进入中原也是伪装成商队护卫分批到达这个秘密据点,然后再伪装成商号护卫进入中原。”
李潜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连番追问道:“西京那边你们的人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那个秘密据点叫什么名字?在什么位置?负责人是谁?你们伪装成哪个商号的护卫?”
第九十二章 和盘托出
第九十二章和盘托出
在李潜仿佛能够看透思必拓灵魂的凌厉目光逼视下,思必拓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答道:“这些事情都是屈力颉亲自掌管的,我花费了很大代价,也只刺探到一点线索。”
李潜不耐烦地道:“你太罗嗦了。我只想知道具体线索。”
思必拓赶紧道:“西京那边我只知道个代号,叫马钱子。肃州的秘密据点在南城,表面上是间私人客舍,叫安乐客舍,负责的人是客舍的掌柜叫袁旺,绰号傻大头。为我们提供方便的那个商号叫大恒昌商号。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李潜用心记下思必拓所说的消息,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十日后我去肃州找你。”说着拿出一张飞钱,递给思必拓道:“你到肃州后就离开商队,然后换身行头,住到最好的客舍里。登记的名字就用石崇。我会到那里找你。”
思必拓接过银子连连点头应下。
李潜回到房间,见牛弼在几案前危襟正座,手握毛笔认认真真地抄写《魏缭子》。他坐到炕上,笑道:“那厮已经吓破胆了,我才威胁了几句,他就什么都说了。”
牛弼放下笔,笑道:“大哥真厉害,一出马果然手到擒来。”
李潜端起茶碗喝了一通,道:“那当然,你不看看咱是什么人。”
牛弼为他续了水,道:“都安排好了?”
李潜点点头,“十日后,你和我一起去肃州。”
牛弼皱眉,道:“老师那边怎么说?”
李潜听了脸上笑意全无,喝完茶水,手握茶杯沉思许久,才道:“能怎么说?即便这次能瞒着老师,以后呢?老师终究会知道的,到时只怕他会更生气。既然这样,不如现在就告诉老师。”
牛弼问道:“你不怕危险?”
李潜知道牛弼所说的危险是什么,一旦他的身份泄漏出去,面临他的将是门阀和朝廷的联合打击。不仅是他,与他有关系的四海商号、紫澜、小柔、甚至是碧姬丝都会受到牵连。除了投奔李腾,他没有任何出路。但这样做,就违背了“老变态”师父的嘱咐。连累恩师谓之不孝,连累他人谓之不义,连累心爱的人谓之无情,李潜不想做不孝不义无情之人。可若不告诉徐简,那也是不孝,而且也没办法得到徐简的支持。两难之下,李潜只能赌一把。他赌的就是徐简对李腾的态度。
徐简因在先皇起居注中为李腾说了公道话而被陛下贬官,从三品大员被贬到这里当了个八品下的小驿丞。但他没有怨言,可见他应该对李腾是持肯定态度的。而且,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李潜对徐简很佩服。因为他有读书人的那种忠诚、执著和悲天悯人的情怀。他虽是儒学宗师,但并不一味愚忠,是非曲直看的很清楚。如果把计划告诉徐简,他认为徐简应该是支持的。
李潜将分析告诉了牛弼,牛弼也认可这种分析。两人决定立即去见徐简。
徐简正在书房处理公文。驿丞虽然官小,但事情繁杂琐碎,公文也不少。而且这些公文都有时间限制,若不能按期处理完,会被上司责备。虽然徐简的名望冠绝天下,他的上司也不敢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但他也不愿给自己的名誉摸黑。所以,每日都要亲历亲为,处理公文。他不知道,他写的这些公文不知被多少人视若珍宝,甚至冒着受重罚的危险将公文重新誊抄,然后将誊抄件替换原来的公文,只为了把他写的公文收藏起来,每每在夜静无人时偷偷拿出来欣赏。
等他处理完当日的公文,望着在几案旁垂手而立的李潜与牛弼,笑道:“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如此守礼,来向老夫问安?是不是有重要的事要与老夫说?”
李潜恭敬地回道:“弟子确实有为难的事向恩师禀告。”
徐简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道:“老夫有些倦了,长话短说吧。”
李潜一听,便从在山谷中受突厥死士到伏击,而后得知自己的身世一事简单说了。不过,他并没有提及“老变态”师父与李腾之间的矛盾。
徐简听了,并没有出现李潜预料中的那种惊诧反应,反而非常平静,这让李潜非常惊讶。
等李潜说完了,徐简才波澜不兴地道:“相处这么久,老夫竟然不知你是故人之子。”
故人?李潜一愣。不得其解。
徐简微笑道:“当年你父曾任羽林校尉,老夫正在国子监任职,曾与他见过数面,彼此颇为投缘。后来,他受先帝之命出京组建虎贲军,此后再没谋面,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李潜恍然,原来徐简所说的故人是这么回事。
徐简道:“当年老夫曾听说武威公身边有两位高人,一位是现任西域督护府长史的傅轲傅良煦,乃是武威公的'奇'首席智囊,追随武威'书'公三十年,竭尽心力为'网'其出谋划策,对武威公忠心耿耿。另外一位是曾任西域督护府副督护、虎贲军龙武将军的梅璞梅宗际,乃武威公的左膀右臂,千里奔袭突厥汗帐一役,他居功甚伟,只是不知何故十八年前突然挂冠归隐。想来,你应是他的弟子了?”
李潜听出徐简话里有淡淡的遗憾,不知是为李腾感到遗憾还是有其他缘故。只是现在他来不及多想,躬身道:“弟子也不知道师父的名讳。只知师父姓梅。”
徐简点点头,“梅宗际文武全才,精通韬略,善用奇兵,乃不可多得的良将。也只有他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
李潜听了心中苦笑。梅宗际文武全才不假,可谁能忍受得了他那种教学方法?不过他并没表现出来,满脸谦虚道:“师父的确文武双全,只是弟子愚钝,不堪造就。”
徐简笑笑,转头对牛弼道:“你父子也在那山谷生活,由此看来,你父亲应该与梅宗际很熟悉才是,不知你父亲的名讳是?”
牛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弟子的父亲单名讳兴,字伯起。”
徐简一愣,“原来是他,怪不得。”
牛弼惊讶,“恩师认得家父?”
徐简点头,“当年他在左卫军任右执戟,与武威公、梅宗际等人关系密切,后来一同去了虎贲军。”
李潜道:“恩师,当年的事情能否告知弟子?”
徐简摇头,道:“当年老夫不过是正七品上的四门博士,无权无钱,平日疏于应酬,连同僚都极少交往。武威公当时也不过是正七品上的翊麾校尉,与老夫的情况差不多。哪有条件广交宾朋?当年,只是机缘巧合,与武威公、傅轲、梅宗际还有牛伯起有过数面之缘,觉得言谈甚欢,故而对他们印象深刻。自他们离开西京后,老夫再没和他们有过联系,对他们之间后来发生的事,老夫自然不得而知。”
二人听了,不禁失望。
徐简看到他们的表情,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你们两个专程来这里不会只是想告诉老夫这些吧?”
李潜立刻将当时如何放过思必拓,今天如何遇到了他,并安排他回草原的事说了一遍。
徐简听了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捻着胡子久久不语。李潜看了,心中忐忑不安。
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徐简才道:“藏拙,你的计划不错,但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屈力颉或许并不聪明,但势力不容小觑,身边也肯定也有不少心思缜密的谋士。而且,你的计划需要极富应变的人才能胜任,思必拓显然不合适。再者,你只考虑了如何出题,却没想到如何应对。一旦思必拓回到草原,屈力颉必然有动作,若他知道思必拓在草原上搞的这些动作,反其道而行之,咬定思必拓出卖了突图,然后以苦肉计来诬陷他,该如何应对?”
徐简果然精通政治谋略,所问的问题切中要害。思必拓虽有点能力,但缺乏应变,万一被智者木黎识破,就彻底没戏了。而屈力颉若咬定思必拓是内贼,借机铲除他,那就更麻烦。李潜原来的计划是引起思必拓与屈力颉权力之争,将草原陷入内乱,这样才能确保突厥长时间内无力进犯中原。但这种情况需要双方的势力相差不大才行,若思必拓实力不济,很快被屈力颉干掉,草原不仅不会陷入内乱,而且将全部被屈力颉收入囊中,他将成为新的草原霸主。这与李潜的初衷背道而驰。
李潜不希望草原出现一个雄心勃勃的霸主。那样的话中原将永无宁日,而且很可能在这个时空会重演五胡乱华的历史。所以,他思忖片刻,道:“恩师,我想去一趟草原。”
徐简一听,急道:“不可。”
李潜诧异,道:“为何?”
李潜对整个计划了然于胸,而且自忖善于应变,让他乔装改扮进入草原助思必拓一臂之力,思必拓才有机会强大起来,这样才能实现李潜让草原陷入内乱长时间的目的。
徐简叹道:“你的目的我明白。但,现在不行。思必拓逃回草原,惶惶如丧家之犬,现在是在中原,他没有势力无法反抗,才被你胁迫,若他回到草原,实力大增,你孤身一人如何应对?而且他现在还没与屈力颉彻底翻脸,面对屈力颉的压力,他可能会将你出卖给突浮颉,以换取他的信任和支持来对抗屈力颉。那样的话你的处境将极其危险。老夫不同意你冒这个险。”
李潜听了徐简的分析,恍然大悟,心中更加感激徐简的关心。
牛弼道:“恩师,以您之见,当如何处置?”
徐简捻须想了半天,道:“老夫眼下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先按照藏拙的计划,将思必拓送回草原,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潜听了点点头。思必拓回到草原后,李潜鞭长莫及无能为力,能否实现当初的计划,只能看思必拓的运气如何了。不过,无论结果如何,李潜并无任何损失。李潜若当初杀了思必拓,不过是给屈力颉扫除了障碍,现在放回去思必拓,他若死了和当初杀了他没什么不同,他若侥幸不死,必然能拖住屈力颉进犯中原的步伐,运气好的话,草原上要乱上很多年,这是中原特别是边境附近百姓的福气。
计划议定,二人辞别徐简,回房间休息。
第二日一早,商队离开。李潜特意去门口送了送。两个商号的管事看到李潜,连忙上前百般奉承,唯恐他找麻烦。李潜与他们客套几句,便暗示他们应该上路了。两边的管事都是人精,立刻听出了暗示,恭敬地告辞。
看到李潜,一夜被焦虑兴奋得情绪折磨的没睡好,困意正浓的思必拓打了个冷战,立刻精神百倍地跟着商队向北走去。
李潜望着思必拓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中暗忖,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突厥费尽心机布下的信息网和秘密渠道的线索,这功劳实在太轻松了,只是要不要把功劳送出去呢?
第九十三章 肃州
虽然得到了突厥的信息网和秘密渠道的线索,但如何充分利用这些线索,李潜还在考虑。现在就大张旗鼓的追查是不可能的。一个原因是李潜没这个能力。他现在只是白丁,没有官职,也没有实力,徐简虽然是个合适人选,但他现在被贬,在西北没什么势力,也帮补上什么忙。仅凭他和牛弼两人虽然能将突厥的秘密渠道破坏掉,但这样会打草惊蛇。一旦这个环节断了,再想找线索就难于登天。若不能以雷霆之势一举将整个秘密通道彻底铲除,李潜宁肯现在不去动它。第二个原因是时机不对。若对突厥的秘密渠道采取行动,必然引起屈力颉的警觉,而且思必拓刚回草原,屈力颉很快就会想到是思必拓出卖了秘密渠道,这会成为思必拓投靠汉人的证据,对李潜的大计极为不利。
至于将功劳送给五皇子也不是个好办法。五皇子现在没成年,不能插手政务,而在背后支持他的萧阀的主要势力集中在文官系统,不掌兵权,且远在西京。肃州是田阀的地盘,匆忙把消息透露出去,搞不好反倒便宜了田广。思来想去,李潜还是决定暂且按兵不动,等思必拓那边有了起色再动手也不迟。
此后,李潜随着牛弼在驿站里干活。事情正如谢志成所言,这时节的主要工作就是招待过往商旅,每天驿站都有十几拨商旅来此住宿。送信的活很少,两三个人就能应付过来。李潜跟着驿卒们出了几次差事,平日里没事就跟驿丁驿卒聊天打屁,再加上李潜刚到驿站就巧妙的解决了商队敲诈的麻烦,又将敲诈来的银子悉数给了驿丁驿卒,让他们凭空得了偌大的好处,驿丁驿卒们对他景仰有加,没几天功夫李潜就跟他们混成了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
第八天,徐简开出通行券,着李潜和牛弼到肃州送公文。因为两人随肃州不熟,便拉上谢志成当向导。谢志成也没多想,本来驿卒这份职业就整天跑东跑西,少有消停。三个人到肃州送公文也是常有的事。
三人一路疾行,中途在驿站住了一宿。第二天中午,便到了肃州。肃州城比凉州要小的多,城里的住户也少,街上来来往往的除了士卒就是商旅,真正的本地人却极少见。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本地人都跟着商队走西域或下西京了,没去走商路的,大部分都做生意,比如开个客舍或车马行什么的。对于这种情况,李潜听谢志成说过。
自张骞通西域以来,汉人对西域的掌控几经反复。汉人政权强大时,因经济和政治的需要,加上军事上有实力,会全力掌控西域,当汉人政权衰弱时,无暇西顾,西域就落到了游牧民族和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