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思说出了憋在心里三年多的话,如释重负,道:“现在,我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碧玉,你呢?你愿意吗?”
谢慎思的话简单直接;没有弯弯绕,没有花招,更没有任何虚饰,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径直奔向主题。但这一句话却饱含了三年来苦苦的等待和夜不能眠辗转反侧的深深寂寞。简单的几个字,如同重锤巨斧将林碧玉心里的防线砸的粉碎。
她眼圈一红,颗颗泪珠如珍珠般垂落。谢慎思见状,轻轻为她拭去泪水,道:“你的苦,我知道。我愿意与你分担。”
面对如此铁汉柔情,纵然是块寒冰也该熔化了。但林碧玉却突然用力抽出了手,摇头泣道:“大人,请你走吧。奴家……奴家配不上你。”
谢慎思闻言一愣,道:“配不上?此话从何而来?”
林碧玉却没有回答,只是低首垂泣。
谢慎思连忙起身走过去,揽着林碧玉的香肩,急切地问:“碧玉,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倒地发生了什么事?”
可不论谢慎思怎么询问,林碧玉就是不回答,只是轻轻抽泣。
一旁侍立的小翠,忍不住道:“谢大人,你别逼我家娘子了。我家娘子心里有天大的委屈。”
“天大的委屈?”谢慎思扭头望着侍女小翠,道:“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
小翠望了望林碧玉,道:“城里很早就有风言风语,说我家娘子为未婚夫守寡不过是个幌子,其实你们俩人早就勾勾搭搭了。”
“小翠!”林碧玉一声呵斥。
“娘子,为什么不告诉谢大人?难道所有的委屈您都想自己一个人抗吗?您能抗的住吗?”
谢慎思沉声道:“小翠,你继续说。”
“前些日子。三年期满,我家娘子心情很好,就象回到了三年前一样。连我这个作奴婢的都为我家娘子开心。我家娘子原本准备找时间与大人挑明的。可一连串变故却让这事一再拖延。”
小翠所谓的一再拖延,谢慎思其实很明白。自八月初九以来,他连家都来不及回,每日吃住在军营里拼命操练士卒,时刻准备着迎接突厥人的攻城。
谢慎思不甘心地道:“难道现在已经晚了吗?”
小翠望了眼林碧玉,见她依然在低声垂泣,道:“晚不晚有何用?大人可知您这些日子接连立下大功,已经让我家娘子觉得配不上您了。更何况还有一些人横插一杠子。”
谢慎思闻言一愣。
小翠连珠炮似的道:“原本您只是个校尉,娶个孀妇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我家娘子家资巨万,又是完璧之身,配您也算合适。但您立了大功后,肃州纷纷传言,一旦打退突厥,您肯定能升任一府的折冲都尉,当上将军。以您四品官阶的身份,相貌又英俊,不知有多少豪门想与您结亲。您现在若透出点这方面的想法,只怕您家的大门都被挤破了。”
谢慎思:“……”
小翠所言虽然有些刺耳,却也是实情。校尉只是中级军官,却处在中级与高级的坎上,一旦提拔就能进入四品高官行列。比如马真,他以前是肃州折冲府校尉,后来提拔为折冲都尉加明威将军衔,从正六品上一步变成不折不扣的四品官。放在西北,这种品级的官员除了田国公之外,就属他们高了,算的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谢慎思在肃州已仅次于马真,一旦提拔,至少是与马真平级。以他这种年轻有为,位居高官而且还未婚娶的优势,不知有多少豪门想极力拉拢他,争着抢着想把女儿、妹妹嫁给他。
“大人您又可知道,就在昨天,李府的老爷突然邀请我家娘子过府一叙。”
谢慎思突然心中咯噔一下。肃州李府乃是成纪李阀的一支,世居肃州已有上百年。当今肃州李府的李老爷比李阀阀主李膺还高一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与武威公李腾的关系颇为亲近,从族谱上看,他是与李腾最近的本家。李腾当年的发迹,也有他的鼎力支持的功劳。
谢慎思急不可耐地问:“李老爷说什么了?”
小翠撇撇嘴,道:“还能说什么。李老爷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又有武威公和李阀阀主撑腰,把我家娘子好一通训斥。说什么妇人家不应该抛头露面招惹是非,守寡三年本是节义之举,莫要玷污了难得的节义。又说,李阀主有一幼女,年方二十,生的姿容艳丽,性情端庄,现在还待字闺中,李阀主有意为她找个青年才俊结为连理。前些日子,他李老爷已经向李阀主推荐了谢大人您,李阀主非常满意。只等突厥人退兵,他就出面向您提亲。”
“欺人太甚!”谢慎思怒喝道:“休说他不是我什么人,即便他是我什么人,又岂能瞒着我擅自做主?我谢慎思又岂是任人摆布之辈?”谢慎思紧紧搂着林碧玉的香肩,道:“碧玉,你放心。今生我非你不娶。”
林碧玉停止垂泣,双眸满是柔情地道:“慎……大人,你可知这样会毁了你的前程?”
谢慎思冷笑道:“前程?我谢慎思的前程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受这等势力之徒半点恩惠!若是别人施舍的前程,不要也罢!”
谢慎思没有明说李膺,但却字字句句直指他。此刻谢慎思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宁可不要提拔也不接受豪门支配的婚姻!
林碧玉眼含泪珠,满含神情道:“慎思!”但满腹深情涌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表达,只叫出一个名字便泪如雨下。
谢慎思紧紧搂着她,低声道:“碧玉,你放心,我对你的承诺终生不负。我也不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娶你。”
林碧玉搂着谢慎思的腰,道:“可是,慎思,奴家是个孀妇,虽未入商籍,但却经营着天香居,被那些世家豪门看的无比轻贱,奴家的身份地位与你差的太远。你娶了奴家,会被别人耻笑的。”
谢慎思轻声道:“差的远吗?我不觉得。你可记得那日与我四叔一起来此的李公子?”
“李公子?”林碧玉抬起螓首望着谢慎思道:“就是那日奴家去敬酒时遇到的那位公子?后来奴家还听人说他就是前些日子拜入诚朴先生门下,以一首送别诗震惊文坛的那位李公子。”
谢慎思点点头道:“不错。不过这李公子可不仅仅是文采出众,当时就是他设计粉碎了突厥死士作乱,保住了肃州。”
“嗯?!”林碧玉望着谢慎思,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谢慎思点点头道:“此事虽然并未公开,但马将军已经向朝廷发了奏报为他请功。”他顿了顿,道:“这位李公子不仅文采出众,智计百出,而且功夫超群,当时伏击突厥死士,他一人就斩杀突厥死士三十余人,若非他鼎力相助,马将军怎能将突厥死士一网打尽?”
林碧玉瞪大双眼张着樱口惊讶地望着谢慎思。似乎难以相信那位文质彬彬的李公子竟然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辣人物。
谢慎思见状,笑道:“你不相信是不是?”
林碧玉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奴家怎会不相信慎思所言。只是,我从来没想过竟然世间还有如此了得的人物。”
谢慎思一笑,低声道:“你可知道,如此了得的人物所娶的妻子竟然入了商籍!”
“什么?!”这下林碧玉的双眼瞪的更大,小嘴更是合不拢。
谢慎思望着林碧玉道:“我也是前些日子听四叔说的。李公子上个月成的亲。他的妻子是四海商号的少东,早就入了商籍。”
林碧玉的眼神迷茫了。以李公子的能力地位,怎会娶了个商籍女子?若是娶个背景很大的商号少东,倒也不失为飞黄腾达的捷径,但这四海商号虽有些名气,却不是有背景的大商号。李公子此举究竟图的什么?
谢慎思道叹道:“李公子并不以娶了个商籍的妻子为耻。他曾经对我说过,两人厮守一生,有爱就足够了,家世、相貌、才学、能力等等,这些都不重要。为什么非得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委屈自己的爱呢?李公子这番话,我深以为然。”
林碧玉声音微颤,望着谢慎思的双眸,道:“你真是这样以为的吗?”
谢慎思轻轻刮了她的琼鼻,笑道:“傻瓜,我等了你三年,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心吗?”
“慎思!”林碧玉投进谢慎思的怀里,垂泣不已。
谢慎思一手搂着她的纤腰,一手轻轻抚着她的秀发,道:“如果你愿意,明日我就来下聘礼。”
“我愿意。”
小翠望着深陷幸福中的俩人,开心的笑了。她悄悄退了几步,轻轻打开房门,想把这难得幸福时光留给两人。
谢慎思望着林碧玉梨花带雨的俏脸,俯首吻住了她的樱唇。林碧玉浑身一颤,双手无措的轻轻挣扎了几下,便紧紧搂住了谢慎思的腰,笨拙的配合着他。这一刻,谢慎思与林碧玉沉浸在浓烈的幸福中。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就在俩人浓情似蜜时,门外响起了小翠焦急地声音,“谢大人,您的随从说马将军招您去商议紧急军情。”
谢慎思一听,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只得匆匆辞别林碧玉,赶去将军府。
他刚进大厅,就看到所有校尉都已经到齐,而马真正在不停地踱步,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见到谢慎思进来,马真立刻停下踱步,道:“观省,你来的正好。元炳,你将察探到的消息向观省说一下。”
曹元炳点点头,对谢慎思道:“刚才,有探子回报,突厥人突然拔营,向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谢慎思一愣,立刻想起来,在西北方洞庭山那有桓琮率领的五千金山关溃兵驻扎。
曹元炳点点头,道:“看样子,突厥人是想先吃掉桓琮校尉所部,然后再攻打肃州。”
谢慎思略为思忖了片刻,道:“大人是否想救援桓琮校尉?”
马真点点头,道:“桓琮所部驻扎在洞庭山,那里的地势虽然不利于骑兵进攻,但他们毕竟人数少,防御设施简略,若突厥人去攻打,恐怕他们难以守住。他们怎么说都是我等的袍泽,现在他们有难,我等怎么坐视不理?”
第一六三章 斗计
“大人,”听了马真所言,谢慎思急忙道:“您可想过这有可能是突厥人故意设下的圈套?”
马真一愣,“圈套?”
谢慎思点点头,道:“这是突厥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突厥人硬攻肃州吃了亏,他们自然想着如何将我们骗出城去。所以,他们故意大张旗鼓攻打洞庭山,逼迫我们做出选择。若我们不去救援,他们就趁机吃掉桓琮校尉所部。如果我们去救援,他们就达到了在城外与我们决战的目的。我们只有一万府兵,而且多是步卒,若离开肃州在野外与突厥人一战,只怕没有任何胜算。”
其实,谢慎思这么说已经是往马真脸上贴金了。这万余府兵如果在野外遭遇突厥人,只怕突厥人几个冲锋下来,他们就会被杀的落荒而逃,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胜算。众人听他如此说,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脸上露出了颓然之色。
马真点点头道:“观省所言,本官明白。但若不去救援,难道我等就眼睁睁地看着突厥人将桓琮校尉所部吃掉?”
马真所言切中了要害。突厥人这手的确高明。根本不是什么阴谋,而是阳谋。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是个两难选择,出兵不出兵,无论选哪个,都要吃大亏。
谢慎思暗自纳闷,突厥人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诡计多端了?
事实上,突厥人并没有变的诡计多端,真正诡计多端的是某个投靠突厥人的汉奸!汉奸为入侵者出谋划策来屠杀自己的同胞,这不能不说是汉人的悲哀!
就在仆骨拖洛又悲又怒,在大帐里向身边的亲兵大发脾气时。外面亲兵突然禀告道:“万夫长大人,外面有个汉人求见。”
汉人?仆骨拖洛听了更是勃然大怒,“拖出去砍了!”
“大人,砍不得……”
“放屁!为什么砍不得?”
“大人,这个人带着摩罗特勤写给您的信。”
摩罗特勤?仆骨拖洛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立刻冷静下来。既然是摩罗派来的,那就不砍了。摩罗特勤的面子是必须得给的。
“带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二十多岁文士打扮的年轻汉人便被亲兵带到仆骨拖洛面前。
仆骨拖洛望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用突厥语道:“你来我大帐有何贵干?”
那汉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敬地呈给仆骨拖洛,用突厥语道:“我奉特勤之命,前来帮助拖洛万夫长。”
仆骨拖洛面露不屑,帮助我?看你那单薄样,手不能抬肩不能抗,一拳就给打趴下了,还能帮我?不过,他虽然对这汉人所言的帮助他一说嗤之以鼻,但摩罗特勤的面子得给。所以仆骨拖洛没有当面耻笑他,而是接过了摩罗信。打开一看,仆骨拖洛的面色有些惊讶。
信是用突厥语写的,内容也很简单。只说这人名叫侯维全,是摩罗在京城时认识的朋友。他在金山关养病时,无意中在金山关的囚室内发现了侯维全。此人智谋百出,而且熟知兵事,可助仆骨拖洛一臂之力,希望仆骨拖洛能相信他。
仆骨拖洛看完信,满脸不相信地道:“你与特勤是在京中认识的?为何会到这里?而且还被囚禁在金山关?”
侯维全道:“在下本是肃州人士,以前曾在国子监读书,特勤那时经常去国子监听课,一来二去便熟悉了。在下出身不好,曾参加过进士科考,因未得贵人相助,未能得中,心灰意冷之下,便回到了肃州,在金山关谋了个书记的差事。你们大军攻占金山关后,在下被俘,因不是兵卒,侥幸保住性命,被关在囚室内。后来特勤到金山关养病,并在金山关征寻医生。在下因略通医术,便自告奋勇为特勤治病。这才有机会见到了特勤。没想到特勤竟然还认得在下,立刻命人将在下放了。后来听闻大人正攻打肃州,在下便毛遂自荐前来大人这效力。”
仆骨拖洛点点头,道:“你有何要求,说吧。金钱还是女人?”
侯维全摇头道:“都不是,在下只希望大人攻破肃州后能善在下的家族。”
仆骨拖洛有些诧异,道:“就这么简单?”
侯维全点点头,道:“就这么简单。”
仆骨拖洛眼珠一转,暗忖,现在没攻下肃州且听听你能有什么计策,等攻破肃州,那还不是我说了算?放不放你一家就看我心情如何了。
“好,我答应你。”
侯维全道:“大人须知,大丈夫一诺千金。希望大人到时不要反悔。”
仆骨拖洛被他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道:“大胆!你竟敢给质疑我的承诺!我们突厥人各个都是好汉子,怎会象你们汉人那样卑鄙无耻?你放心,只要你助我攻破肃州,你的条件我全都答应。”
侯维全躬身道:“如此,在下向大人道歉。”
仆骨拖洛摆摆手道:“你先说说有何计策。”
侯维全早就料到仆骨拖洛会如此急切,笑道:“大人稍安勿燥。请问大人,硬攻肃州您有几成胜算?”
仆骨拖洛嘿然无语。胜算?要有胜算,哪怕是拼光一半人马他也认了。可问题是,现在根本没机会拼。刚刚攻了一次,损失了千余人,而肃州府兵却伤亡了了,如此拼下去,他手中的兵马全拼光也未必能攻下肃州。
侯维全看到仆骨拖洛的样子,笑道:“若是大人在野外与肃州守军决战,有几成胜算?”
仆骨拖洛不屑地道:“若在野外,就肃州那一万府兵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嗯。”侯维全点点头,道:“那为何不将肃州府兵引到城外来呢?”
仆骨拖洛一愣,道:“如何引他们出来?”
侯维全道:“洞庭山驻扎着五千多金山关的溃兵。那里虽然地势并不利于骑兵作战,但他们人少,也没什么像样的防御,大人可先攻打他们。若肃州出兵救援,大人趁机在野外歼灭肃州守军,到时肃州就唾手可得。若他们不来救援,大人攻下洞庭山后,可将俘虏拉到肃州城下,一一斩杀,打击肃州守军的士气,到时他们必然胆战心惊,勇气全失。大人再攻肃州就简单多了。”
仆骨拖洛一听,立刻大喜。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