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快追上来了,”斯坦利的声音低沉、沙哑,“我听见他就跟在后面。”
“那我们出去。”班思建议。
他们马上行动起来。管道逐渐下降,那种气味——原来淡淡的、野兽的味道——越来越浓。他们不时地还能听到身后传来亨利的声音,但是现在他的叫喊似乎很遥远,也不再重要了。他们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跨过了世界的边缘,来到一个虚无缥缈、奇异的世界。比尔觉得他们正走向德里那颗漆黑、腐烂的心。
麦克。汉伦觉得他几乎能感受到那颗不健全的心脏的毫无规律的心跳。贝弗莉感到一股邪恶的力量包裹着她,似乎要吞没她,把她和其他的人分开。她紧张地伸出双手,一边拉住比尔,一边拉住班恩。她觉得自己的手臂伸出好远,惊恐地叫道:“拉起手!好像我们越离越远!”
是斯坦利第一个意识到他又能看见周围的一切。空气中似乎有一抹微弱、奇异的光线。
“你们能看得见吗?”斯坦利停下了脚步。大家都站住了。比尔看看四周,首先觉察到自己能够看见——虽然很模糊——又发现地道变得非常宽敞。
他们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足有50英尺高,用一根根向外弯曲的石柱支撑着,中间挂着许多肮脏的蛛网。地面上铺着巨大的石块,但是积满了厚厚的尘土,踩上去还是同样的感觉。两边向外弯曲的墙壁足有犯英尺远的距离。
“这里的供水系统真够壮观的了。”理奇说着,不安地笑了。
“看上去像个大教堂。”贝弗莉轻声地说。
“从哪里来的光?”班恩好奇地问。
“看上去像、像是就、就是从墙、墙、墙上发出来的。”比尔说。
“我可不喜欢这里的光线。”斯坦利说。
“快、快走。亨、亨、亨利紧跟、跟、跟在后、后、后面——”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了黑暗,接着听到翅膀呼啸而过带来的风声。黑暗中滑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一只眼怒视着他们——另外一只眼像熄灭了的灯笼。
“那只鸟!”斯坦利惊叫一声。“小心,是只鸟!”
那只鸟像凶猛的战机向他们俯冲下来。橘黄色、锋利的喙头一张一合,露出粉红色、毛绒绒的大嘴。
鸟——那只鸟向艾迪直冲过去。
它的锋利的噱头擦过艾迪的肩膀,鲜血顺着胸口流了下来。鸟震动翅膀,扇起一股浓郁、令人窒息的气味。艾迪惨叫一声。那只鸟又飞回来,它的眼睛在眼窝里骨碌碌转动着,露出凶恶的光芒。
它用一双利爪去抓艾迪。他尖叫一声,闪开了。那双利爪划破了他的衬衫,在他的肩肿上留下浅浅的血痕。艾迪大叫一声,用力爬着,但是那只鸟又折了回来。
麦克一个箭步,挺身而出。他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待那只鸟再一次向艾迪俯冲过去的时候,他迅速挥动小刀,割破大鸟的一只利爪。那一刀砍得很深,鲜血喷涌而出。大鸟退后了,一转身问麦克俯冲过来。麦克倒在地上,用那把小刀向空中用力挥砍。但是没有刺中,一只鸟爪击中了他的手腕,他的手顿时失去了知觉。刀子落在黑暗中。
大鸟得意洋洋地飞了回来,麦克用身体掩护着艾迪,等待着厄运的来临。
就在大鸟俯冲回来的时候,斯坦利冲到他们身边。他掌心朝内,手指向下,站在那里。那只鸟惊叫了一声,擦着他飞了过去。
他迅速地转过身,等着它飞回来。
“虽然我从没见过,但是我相信世界上有红色的唐纳雀。”他的声音高亢、清晰。大鸟尖叫着,向后退去,好像被他一枪射中了似的。“我也相信有秃鹰、新几内亚鹦鸟、巴西的火烈鸟。”大鸟在上空盘旋、尖叫,咯咯地叫着飞出了地道。“我还相信有金顶老鹰!”
斯坦利冲着大鸟的背影喊道。“我还相信世界上某个地方真的有凤凰!但是我不相信你,所以快点滚蛋!滚出去!路上撞死你,混蛋!”
他停了下来,地落里落下一阵长长的沉默。
比尔、班恩和贝弗莉赶忙跑过去;他们把艾迪扶起来,比尔察看他的伤口。“还不、不太、太、深,”他说,“但是肯、肯定很、很疼、疼。”
“他把我的衬衫撕破了,大比尔。”艾迪的脸上挂着泪痕,他又呼吸困难了。“我怎么向我妈妈交待啊?”
比尔笑了。“我们从这里走、走、走出去的时候,还、还、还、还用担心那个吗?来点儿哮喘喷雾剂吧,艾、艾迪。”
艾迪用了一些哮喘喷雾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喘息着。
“太棒了,伙计,”理奇对斯坦利说,“真他妈的神了!”
斯坦利浑身颤抖。“根本就没有那种鸟。真的。从来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我们来啦!”身后又传来了亨利的尖叫。他的声音十分疯狂,放声大笑,嚎叫着。听起来像是从地狱里蹿出来的鬼。“我和贝尔茨!我们来啦,逮住你们这些小杂种!你们跑不了!”
比尔高声叫道:“滚、滚、滚出去,亨、亨、亨利!趁、趁、趁现在还来、来、来得及!”
亨利含混不清地高声叫喊着。他们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比水猛然明白了亨利的目的:他是真实的,他是人,哮喘喷雾剂和鸟类的书籍可挡不住他。魔力在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作用。他太愚蠢了。
“快、快、快走、走。我们必、必须走在他、他的前、前、前头。”
他们手拉手,继续往前走。艾迪的破衬衫在身后拍打。光越来越亮,地道也越来越宽敞。随着管道向下倾斜,头顶的天花板好像也离得越来越远,几乎看不见了。他们觉得好像不是在地道里行走,而是穿过一个巨大的地下庭院,走向一个庞大的城堡。墙上的光变成了连续不断、黄绿色的火焰。味道更浓了,他们能够感受到震动,真实的,也许是存在于他们的意识里的震动。节奏如此鲜明。
是心跳。
“前面没路了!”贝弗莉高声说道。“看!没有门!”
站在肮脏的、一望无际的石头地板上,他们像蚂蚁一样小得可怜。当他们走上前去,看见那道墙上并不是没有门。有一扇孤零零的小门。虽然那道墙高耸入云,达几百英尺,但是门却很小,不到3英尺高,结实的橡木门上钉着X型的铁条。他们立刻意识到那是给孩子们准备的门。
班恩的脑子里听到图书管理员给小孩子讲故事。孩子们探着身,听得如痴如醉:怪物会被打败……还是它会吃掉——门上有一个标志,门口堆着一堆骨头。小骨头。鬼才知道是多少个孩子的尸骨。
他们已经来到了它的老巢。
门上的那个标志是什么?
比尔认为是一艘纸船。
斯坦利看见的是飞上天空的大鸟——也许是凤凰。
麦克看到的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可能是巴蚩。鲍尔斯那个老疯子的脸。
理奇看到一副眼镜后面的两只眼睛。
贝弗莉看到握紧的拳头。
艾迪觉得那是一张麻风病人的脸,深陷的眼窝,褶皱扭曲的嘴。
班恩看到一堆破烂的包装纸,又闻到那股酸腐的调料味。
后来亨利·鲍尔斯冲到这扇门前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轮乌黑的圆月。
“我害怕,比尔,”班恩声音颤抖着,“我们非得进去吗?”
比尔用脚尖拨拉着那堆骨头,突然飞起一脚,粉末四处飞扬。
他也很害怕……但是他想到了乔治。它扯断了乔治的一条胳膊。那些幼小、脆弱的骨头在这里吗?是的,当然在。
他们就是为了这些尸骨的主人来到这里。为了乔治,还有其他所有的受害者——那些被带到这里来的,那些可能被带到这里来的,那些被丢在别处任由腐烂的。
“我们必须进去。”比尔说。
“要是门锁上了怎么办?”贝弗莉怯生生地问。
“不会锁、锁的,”比尔告诉她内心深处的想法,“这种地、地方从、从不上、上、上领。”
他伸出右手,轻轻一推。门开了,射出一道令人恶心的、黄绿色的光。动物园的那种味道扑面而来,异乎寻常地强烈。
他们一个一个跨过那扇童话里的小门,走进它的洞穴。
7
比尔突然站住了,后面的人就像紧急刹车的货车,挤在一起。
“怎么了?”班恩高声问道。
“它、它、它在这、这、这里。眼、眼、眼睛。他们还、还记、记、记得吗?”
“我记得,”理奇说,“艾迪用他的哮喘喷雾剂击退了它。把那东西设想成酸。他还说什么跳舞。很幽默,但是我记不清到底是什么了。”
“没、没、没关、关、关系。我们不会再看、看到以、以、以前见过的东西。”比尔说着,点燃一根火柴,看着大家。他们的脸庞在火柴的微光里显得神采奕奕,而且很神秘。他们看上去很年轻。“你们大伙怎、怎、怎么样?”
“我们很好,老大。”艾迪说。但是他的表情很痛苦。比尔给他做的临时代用的夹板散架了。“你怎么样?”
“还、还、还好。”比尔说着熄灭了火柴,以免大家看出他脸上一样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呢?”黑暗中贝弗莉拉着比尔的胳膊问道。“比尔,她怎么——”
“因、因、因为我提、提到了这个镇子的名、名字。她、她来、来、来找、找我、我、我。就在、在我跟她说、说、说起来的时、时候,心、心里就在告、告、告诫自己不、不、不要说出、出来。但、但是我却没、没、没有听、听、听从。“黑暗中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但是即使她、她来到德、德、德里,我也不、不、不明、白她怎、怎、怎么会、会来、来到这、这里。如果不、不是亨、亨、亨利把她带、带、带到这里,那么是谁干、干的呢?”
“它。”班恩说。“它可能出现在她面前,说你遇到了麻烦。就抓住了她……干掉你,摧毁我们的勇气。因为那就是你,老大。我们的勇气。”
“汤姆?”贝弗莉低声说,几乎是自言自语。
“谁?”比尔又划着一根火柴。
她坦诚地看着他。“汤姆。我丈夫。他也知道。我想我至少跟他提过这个镇子的名字。我……我不知道是否如此。那时他对我很生气。”
“上帝啊,这一切都是什么,迟早人人都会出场的肥皂剧?”理奇说。
“不是肥皂剧。”比尔说,听起来很懊丧。“一场演出。就像马戏表演。贝弗莉离开这里,嫁给了亨利·鲍尔斯。她动身来这里的时候,他为什么不会跟来?要知道,真正的亨利的确回来了。”
“不。”贝弗莉反驳道。“我没有嫁给亨利。我嫁给了我父亲。”
“如果他虐待你,那又有什么分别?”艾迪反问道。
“跟我来、来、来,”比尔说,“进、进、进去。”
他们走进去。比尔伸出双手,一边拉住艾迪,一边拉住理奇。
像从前7个人都在的时候那样,很快围成一个圆圈。艾迪感到有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那种感觉温暖、安慰,那么熟悉。
比尔感觉到从前的那种力量,但是清醒地意识到情况真的已经变了。那股力量根本算不上强大——挣扎着,像风中的蜡烛摇曳不定。黑暗更浓了,紧紧地包裹着他们。他能闻到它的味道。走过这条通道,他想,不远的地方,有一扇刻着标志的门。门后有什么?
我至今还是想不起来。我记得曾经绷直自己的手指,因为它们总要发抖,我记得曾经推开过那扇门。我甚至还记得门后倾泻而出的光,看上去就像是活着的,好像那不是光,而是发光的蛇。我记得那股味道,像动物园关猴子的地方的那种味道,但是比那更糟糕。
还有……没了。
“你、你、你、你们谁、谁、谁还记、得它到底是、是、是什么?”
“不记得了。”艾迪说。
“我觉得……”理奇刚一开口,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贝弗莉说。
“嗯——嗯,”班恩说道,“那个我至今还想不起来。它是什么……我们怎么打败它的。”
“Chud。”贝弗莉说。“我们就是那么打败它的。但是我想不起那是什么意思了。”
“站到我、我身边来,”比尔说,“我、我就站、站、在你、你、你们身边了。”
“比尔,”班恩异常平静地说,“什么东西正朝我们走过来。”
比尔仔细听着。黑暗中拖沓的脚步声向他们走过来……他害怕了。“奥、奥、奥德拉?”他喊道……心里已经知道根本不是她。那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比尔点燃了一根火柴。
1985年暮春的一天,太阳就要升起的两分钟前,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件。要了解这件事有多么重大,必须先要了解麦克。汉伦(此时正躺在德里家庭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知道的两个事实。
这两个事实都与位于威产姆大街和杰克逊大街交汇的那个街角上,自1897年就屹立在那里的格雷丝浸礼教堂有关。教堂顶端那个纤巧的白色尖顶堪称新英格兰所有新教的教堂尖塔中的典范。尖顶四面都装有钟面,大钟是1898年造于瑞士,并且千里迢迢用船运到这里的。
从安装之日起至1985年5月31日,大钟都分秒不差,尽职尽责地报告每一个钟点。在铁制品厂爆炸的那一天,大钟没有敲响12点的钟声。居民们都认为是主教大人特意让大钟安静下来,以哀悼那些死去的孩子。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主教大人也从没有辩解过,但大钟就是没有报告时刻。
1985年5月31日
5点的时候,大钟又没有敲响钟声。
那一刻,全德里所有的老人都睁开了眼睛,猛地坐起来,毫无缘由地感到十分不安。老人们都在守候着。
其中一位是带伯特。肯尼老人,已经90多岁了。他瞒珊地走到窗边,看着黑云密布的天空。昨晚的天气预报还说今天天气晴朗,但是他的那把老骨头告诉他要下雨了,下大雨了。他的内心深处感到万分恐惧。“那些孩子。”他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那些讨厌的孩子在干什么?这么一大早他们又在胡闹什么?”
埃格伯特·索罗古德今年99岁。他也在那个时刻猛然惊醒过来。要出事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吓得浑身颤抖。要出大事了。
大卫。加德纳,1957年10月第一个发现乔治。邓邦残缺不全的尸体,他的儿子今年初春发现了新一轮谋杀案的第一个受害者。他也在5点整的时候猛地醒过来。他甚至看也没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就想:格雷丝教堂的大钟没有敲响5点的钟声……出了什么事?他感到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恐惧。他起床,走到窗边。天空中风起云涌。大卫感到更加不安。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又想起了对年前把他带到门廊前的那凄惨的叫声,又看到黄色雨衣里扭动挣扎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看着层积密布的乌云,想到:我们的处境很危险。所有的人。德里。
相信自己为了侦破那困扰着德里的一连串的儿童谋杀案已经竭尽全力的安德鲁。里德马赫警长此时也站在家里的门廊上,看着越积越厚的乌云,同样感到焦虑。要出事了。看起来要下大暴雨了。
但是并不是仅此而已。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站在门廊上,看着第一滴硬币大的雨点砸在门前的人行道上,听着远处隆隆的雷声,里德马赫不禁又打了个冷战。
8
比尔举起火柴……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