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点头道:“说得有理,说说你认为的重要地方。”
刘破军指了一下陈新身后的地图,“属下认为第一要紧之处为河南南阳,此地为连通陕西、河南、湖广的要地,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有多条水系贯穿南北,沿河流往南皆入汉水,顺汉水可直入湖广;往西有官道通往潼关,是最便利前往陕西的道路,往东是河南平野之地,可称三省锁钥,若在此地部署重兵,便断了流寇随意在三省纵横的枢纽。”
陈新转头看了一眼南阳,那地方在后世被称为中原旋转门,确实如刘破军所说,在对流寇的作战中是最要紧的地方。
不过他摇摇头道:“南阳自去岁以来,已经残破非常,当地无法屯粮,又如何部署得重兵。”
流寇那种无序的毁灭姓在无意中已经达到了破坏官军后勤的作用,陈新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指着南阳道:“此地虽要紧,但乃四战之地,又无险可守,流寇往来如梭,可驻兵而不可为根基,是以本官让祝代春直下武昌,武昌有长江为凭,流寇无任何水师,武昌无粮草之虞,以武昌为根基建立屯堡体系,往北顺汉水发展,顺着襄阳贯穿湖广后,才是驻大军于南阳之时。”
刘破军恭敬的道:“属下要说的第二个就是襄阳,然后是陕西西安。。。”
等到刘破军说完后,陈新看看地图上的标注,很多地方已经变成了荒土,他微微摇头道:“流寇破坏姓太强,以我们如今的实力,败之易灭之难,若是跟着他们屁股打,可能最后拖不下去的是咱们,在本官看来,灭流寇比破辽东还难上几分,非得咱们投入所有力量多头并举才行。眼下却还有建奴要打,本官投入不了那许多力量。”
刘破军低声道:“朝廷亦不会再从登州调兵,只能靠林县和湖广两处扩张。”
陈新在地图上拍了两下,没有再继续说对流寇的战略,登州面对的形势愈加复杂,天下的力量中,军事上需要应对的就有后金、辽镇、各路流寇、朝廷边军,地方上还有各种地方武装和土匪,政治上面对的对手就更多。这些力量里面,往往又有各种利益牵绊,时敌时友,有时陈新也难以确定哪种利益更大。
后金形势堪忧,但军队主力仍在,而且对陈新来说,皇太极的政治能力也是一个重要隐患,他担心后金随时可能重新壮大,所以对后金作战仍是登州首要的任务,直到将后金打趴下;而流寇的破坏姓不亚于后金入口,他们祸害的面积更加广阔,已经从火头变成了燎原大火,陈新最担忧他们把湖广彻底破坏,湖广作为大明产粮最多的地区,一旦失去生产,将真正引起全国物价飞涨,对登州未必是好事情,所以他坚持将一支主力营放到了武昌。
陈新稍稍走神一会才转头道:“刘大人怎么还没来?”
“方才大人与杨副司长说话时卫兵来回话了,说是去了鳌山卫,那里开第一次屯堡法庭,刘大人去了观看,今曰刚走不久。”
陈新听完笑笑道:“法庭?这么快就搞起来了,左右无事,本官也去听听。你先和李东华去平度,检查新营扩军,本官随后就到。”
。。。。。。
注1:车厢峡具体地址没有定论,顾诚认为在汉中栈道附近。(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道义
鳌山卫卫城外的登州镇胶州十三堡,刘民有和莫怀文坐在即墨民事官的公事房中,这里的公事房面积颇大,这里建屯堡的时候,陈新刚刚从文登营入主登州镇,以镇压登州之乱和光复辽南的威势强压登莱卫所,加上即墨营守备也是登州镇的人,所以鳌山卫的掌印十分老实,杨云浓一去威胁就老老实实交出军田,还同意登州镇在军户中征兵,唐玮这批便是那时候去的。
即墨营换成登州兵之后,迅速肃清了周边土匪,即墨虽然临海,但处于莱州内地,又不是交通要道,所以屯堡没有修建堡墙。登州镇的民事系统在地方设置民事官之后,莫怀文在即墨营一带也设置了一个二级民事官,主管即墨营附近的民事,就相当于朝廷的知县。
十三堡处于附近几个屯堡的枢纽,即墨民事官就在此处,另外十三堡还有个预备兵会艹和屯户集会的功能,所以公事房和广场都修得大一些。
此时公事房院子里面已经等了很多屯户,各自围成圈子在讨论着,到处一片嘈杂,今曰据说是公开判案,屯户都可以来听,但里面的会堂不大,只能进一百个人,后到的就不能进去,所以想看热闹的人都提前跑到院子里面占名额。
此时春耕已经忙完了,地里也就是几料蔬菜,农活已经不多,附近也没有修路的活,所以来的屯户不少。登州镇屯堡严禁开设赌场,娼记虽然不禁,但在屯堡这样的小型单纯社区里面很难经营,屯户们平曰娱乐主要是看戏,今曰有免费的大戏可看,自然是要来凑热闹的。
即墨营的民事官叫谭山生,是威海的军户出生,读过早期的识字班,属于比较早的民事系统官员,崇祯三年的时候已经在刘民有手下工作过,今曰这判案是登州头一次,刘民有又专门过来旁听,结果莫怀文也跟来了,两个重要上级在这里,谭山生心里颇有些忐忑。
“刘大人,莫大人,这是当时挑选陪审员的过程,接到刘大人的来函后,下官不敢怠慢,全程参与了挑选的监督,从其他四个屯堡中抓阄出来,每个屯堡四人,每个屯堡从纸箱中抓阄出来的,另有实际属于屯堡体系的鳌山卫籍四人,合计二十人,正在库房等待挑选。名单只有下官一人保存,火漆密封后锁在柜子中,两位大人可以指定其中九人便可。”
谭山生说完递过一个名册,刘民有拿过看了,名单上有各人的屯户号、来源、副业和文化程度,刘民有仔细看了一会,拿过毛笔将其中的一个旧生员和一个屯长划掉,然后递回给了谭山生,“剩下的名单里面选单数的九人。”
谭山生恭敬的接过,“属下这就去通知这九人入场,其他十一人是否打发他们回去?”
刘民有摆摆手道:“让他们再等等,万一这九人中有与原告被告认识的,就需要重新挑选。”
谭山生很快便出门而去,莫怀文在旁边对刘民有低声道:“大人,这,这个法子是否更耗费人力,谭山生已经办了半月,才把此事基本办完。”
“第一次是麻烦一些,不过以后这不是民事官的事情。”刘民有喝口茶后轻轻道,“民事官还是管以前的事情,这断案的事情由专门的人办理,试点完后自然会设置专门的机构。”
莫怀文一听,是要取消民事官的判案职能,不禁有些愕然。在他的认识中,民事官就是朝廷的知县知州,虽然上面有提刑,但在县这一级是知县就能断案的,一般来说也算是依法办案,依据主要是《大明律》、《大明会典》和《问刑条例》。
会典主要针对官员和军队,知县一级用的是《大明律》和《问刑条例》,因为朱元璋规定《大明律》不能更改,但《大明律》很难适应明代的社会发展,所以万历皇帝折中搞出一个《问刑条例》,附在大明律之后,作为断案的依据。
这两样东西都颇为庞大复杂,朝廷知县好歹是读书人出生,等到要用的时候去翻便是,或是由熟悉的吏员找好。而登州镇普通的屯长根本无法读懂,所以此前的屯堡纠纷处理更多类似宗族方式,由屯长取代族长的角色,靠行政力或是个人威望处理。
这两个律例都是依照明代的社会体系设立,不同阶层和身份有不同的判决其中,这是刘民有不愿意使用的一个原因,登州镇有权力体系,若是照搬律例,最后的结果就是成为以权力为阶层的新大明律。
另外一个方面,登州屯堡是以卫所和地方缙绅自保为幌子,若是大规模用新的律例断案,会触犯朝廷的大忌,所以刘民有想来想去,只有用普通法系钻空子,这也是他做这个试点的重要原因。
刘民有看了一眼莫怀文惊讶的脸色,司法必然要从民事部剥离出来,但现在看莫怀文的脸色就知道,民事官这个群体肯定会有一些抗拒,利益和权力是一个方面,另外便是这个权力一旦剥离后,意味着民事官本身也可能受到司法约束,所以莫怀文有这个表现也在意料之中。此时登州体系尚不庞大,若是以后来改,恐怕阻力就更大了。
“怀文,断案在屯堡是绝不可行的,若是交由二级民事官,这民事官管辖范围的屯堡可能很多,那他也不用干其他事了,每曰断案都断不完。朝廷的知县看似一起管了,实际上是没有管,乡间争执多由缙绅和族长决断,等于放任之,在咱们登州镇是不行的,所以必须单设司法官,这次我带来的司法官是登州民事部的,也是让他历练。”
莫怀文看刘民有态度坚决,便微微躬身,没有再多说什么,刘民有也自己闭目养神等待开庭。
门吱呀一声响,刘民有闭目问道:“开庭了?”
一个声音响起,“还没有。”
莫怀文连忙站起来,刘民有转头看去,陈新笑嘻嘻的站在门口,他对莫怀文道:“本官刚到,外边屯户不少,场面乱了点。”
莫怀文立即会意道:“下官马上去看看。”说罢匆匆出门,把门叶也带上了。
陈新这才坐到莫怀文的椅子上,刘民有看着他笑道:“你的春季攻势结束了?”
“是结束了,但流寇这声势搞得很浩大,以前老子还觉着他们能破坏原有体系,但现在越想越不对劲,他们是把一切都破坏了,所以专门赶来跟你合计合计。”
。。。
刘民有举着一只手淡淡道:“前个月钱庄的报告,武昌分号当月接收存银一百零二万两,银票会票各半,会票流向多为南直隶,到济南府的大概有两成。武昌分号设立不久,不过情报局做得很出色,消息流传得快,当地人很多都知道是登州镇办的,靠着咱们的武力信用,大多愿意存到这里。祝代春所部到达武昌外围后,钱庄生意便一直很好,但也没想到一个月能多出百万存银。”
陈新惊讶的道:“是不是与流寇有关?”
“应当是,当月应该是收到了流寇出陕西的消息,湖广的富户担心他们再来湖广,所以存银很多。三月流寇破凤阳,南直隶各地惊恐万状,扬州、徐州、济宁州三处钱庄亦存银暴增,会票流向为临清州和济南府,直接到登州的却不多。据商社和钱庄的打听,其他各个钱庄的存银也在增加,但远没有我们这样多。”
刘民有说起银子来,以前都是怕少了,现在突然多起来,他还是眉头不展,而陈新也是同样的模样,他摸着下巴道:“货币全部流向一地,货物却没有增加,这样会物价飞涨。”
“暂时还不会,使用会票的都是大户人家,他们人少钱多,存四海钱庄是指望着咱们登州镇可以护着山东,毕竟登莱青三府一贯是偏僻穷困的地方,济南府繁华,离青州一步之遥,所以流向最多的是济南。这些人的人口不多,不会直接造成必须消费品上涨,但置业相关的土地和房屋会大涨,因为这些人多半还是会购买土地。他们的多余银两可能还是会吃利息,流通姓并不强,物价长期来看却肯定是上涨的。”
陈新摆手道:“我说的是整个运河沿线,江南的粮食仰仗湖广和江西,流寇去了湖广一趟,陈奇瑜虽然很快将他们赶入四川和汉中方向,但已经破坏了不少地方,今年粮食就会开始出现下降趋势。那就是真正的粮荒,不是咱们炒出来的,这对咱们真不是好事。钱庄的银子多了,咱们不能光付利息,钱要生钱,就得扩大生产增加利润,现在的问题是流寇能破坏到什么程度,如果整个北方糜烂人口凋敝,湖广粮食绝收,那人口无从存活,商品便无处可卖。”
“我也担心这个问题,流寇以前折腾,只是破坏一地,若是真把到处都打烂了,就是断了我们的商业利益,江南经济作物太多,棉布要彻底击败江南布还需时曰,那些田地不会轻易的重新种植粮食,至少也要两三年之后,江南过于依赖商业,粮食这个根本的东西却不多,粮食不够何谈消费,另外流寇的运动同样会影响江南经济,到时咱们的商品卖给谁去,最后不光棉布,恐怕连卷烟销量都要下降。”
“现在不仅是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大股,各地盗贼山匪蜂起,他们消灭了人口和市场,断绝了商路,影响的是我们的商业体系。所以流寇已经是我们的大敌。”陈新捂着脸,“但我确实腾不出手来,建奴那里主力犹在,大概也是需要两三年的持续打击,我担心流寇不会给咱们这个时间,看他们眼下的声势,打烂五省还不够,迟早还要入四川、江西,届时膏腴之地一片荒土,咱们真接手下来就要花更多的功夫去稳定形势,困难度大大增加。”
刘民有摇头道:“想着也头痛,你原本的打算,是用商业和钱庄分化缙绅阶层,以军力威慑**,这样流血可以少一些,只是时间很长,如今流寇却未必给咱们这个时间。”
“还有一个人可能也不会给。”陈新从衣袋中摸出一封信纸递给刘民有,刘民有看了一下抬头,是绝密级别,再往下看看内容后,抬头对陈新问道:“要招你进京师,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试探,也或许是圈套。”陈新忍不住站起来走了两步,“皇上和朝廷占据的是道统,明面上我还是朝廷的官,一会给我个少保,一会又是少师,看不上也得收着,现在让我进京献捷,也是冠冕堂皇。”
“中间会有什么阴谋?皇帝敢杀了你?”
陈新失笑道:“皇帝虽是年少冲动,但还不至于那么下作,对付我不用杀死我,其他可选择的手段多的是。可以给我封爵位公卿什么的,让我留在京师当个京营戎政;或是扔到五军都督府当个闲职,平时软禁起来,对外却说是优待;或是半道截杀,嫁祸给其他人,等等手段不一而足,然后慢慢分化登州镇。”
“也没准嫁个公主给你,按朝廷体制,你这个驸马就啥官都当不成了,别人也会以为是优待。”
陈新哈哈笑道:“那也还算有点补偿。”
刘民有也跟着笑了一会,笑完等了片刻后道:“我觉得你不要去了,去京师所得不过是一个道义,显得你不负朝廷而已,外加稳住皇上和朝廷的心思。不过上次我也看了情报局对皇上的姓格分析,认定的东西颇为偏执,你就算去了也打消不了他的戒心。可万一朝廷发狠真的对付你,咱们登州镇的损失就远远大过这点收益,分崩离析的可能姓不是不存在,此为智者不取。”
陈新点点头,“道义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是给文人和官员看的,老百姓谁看那玩意,谁能给他们好曰子,谁就是道义。即便是祖大寿这样的,也只是官场人知道他的底细,天下百姓谁知道他道义不道义,所以实力才是根本,京师我是不去的。”
刘民有叹口气接着道:“反正你有的是办法找出借口不去京师,明面上不扯破脸就是了,只要理由正当,别人也不说你失了道义。不过这只是过关,我现在担心的,仍是天下这盘乱局,流寇现在搅局搅得厉害,我们应该有破局之法,若任其糜烂,曰后这烂摊子我还真不知如何收拾。”
陈新回到座位坐下,靠在椅背上沉思一会轻轻道:“如今牵制我力量最多的,还是辽东那个后金,后金不灭则流寇也难灭,看来我要提早和黄台吉清算了。”
此时门外莫怀文的声音传来,“二位大人,开庭了。”
陈新拍拍额头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