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大哥,我现在要做什么。”
“那崔呈秀的住处在何处?”
秦律方道:“在西城鸣玉坊,上直在兵部,在正阳门里棋盘街那边。你上次还叫打听的温体仁,京师没这个当官的。”
陈新皱皱眉,难不成温体仁还在基层?不是说毛文龙贿赂他么,不在京师当官,贿赂个什么劲。“那就先别管他了。”
卢驴子站在边上道:“陈大哥,咱们是不是要杀崔呈秀?”海狗子就木然的听着,似乎杀人也不算什么,张大会则现出兴奋的表情。
陈新沉默一下,笑着摇头道:“不是,人家堂堂兵部尚书,还别说杀不到,就算能杀,咱杀他干啥,那样倒是帮了新皇帝的忙,不过这皇帝绝对会砍了我们,好给九千岁交代。”
“九千岁。。。”秦律方额头有点冒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做的事情能和堂堂九千岁联系起来,听陈新的意思,似乎自己做的事连皇上都能知道。
这里的四个人都是对陈新言听计从的人,朱国斌和代正刚虽然功夫最好,但他们对陈新还没到言听计从的程度,宋闻贤只是合作关系,陈新都没叫来参与这事。
“律方,这几日有没有御史弹劾崔呈秀或魏忠贤?”
秦律方皱眉想了想,答道:“倒是没听到消息。”
“狗子,明日你和大会都出去打听消息,看看是谁弹劾他们,找到他住址。”
卢驴子舔舔舌头:“陈大哥,咱们要杀那个御史么。”
陈新翻翻白眼:“谁说打听住址就要杀他。”
“那,咱们是?”
“假装要杀他!”
第四章 平静
第二日陈新打发了卢驴子海狗子几人去打听消息,宋闻贤也打算出门,去找以前同做过幕僚的一个旧识。陈新本想与代正刚、朱国斌谈谈练兵之事,但心中对京师之行还没底,也没有心情谈及这些事情,便随宋闻贤一起出门,往崇文门过去,准备到北京内城看看。
北京内城城周四十五里,共有九门,后来满清那个九门提督就是指内城,崇文门在内城东南方向,是明代八大钞关之一,在此设有宣课司,每年收的商税近九万两。京师通天下之货,而崇文门内外又是京师商业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主街两侧是明初便修建的廊房,由大兴县专门租给商家经营,周围胡同中则多是某类商品的专业市场,很多胡同也由此得名,比如铁锅胡同、母猪胡同、船板胡同等等。
大街上人流汹涌,车马塞道,陈新四人被堵住好几次。“你娘的,有城管就好了。”陈新再次被几辆马车堵住后,心中骂了一句,连回到明朝都要堵车。几人从两侧好不容易挤过去,在门洞中又堵了一阵后终于进入了内城。
刚松了口气,哪知前面的崇文门大街也是拥挤,一群群的人头看得陈新头痛,转头问宋闻贤道:“宋先生你往何处去?”
宋闻贤搽搽额头的细汗:“我去东堂子胡同,只得顺着这大街走。”
陈新对这些胡同没有概念,想想问道:“官员多的地方在哪里?”
“陈兄弟若是要打听纳级的事,不如就去棋盘街,兵部就在大明门(在现在天安门广场前面的位置)西面,那里官员也多。”宋闻贤说着往前面一指道,“在前面东交米巷往西走,便能到大明门。”
陈新便在东交米巷和宋闻贤分开,往西而去。他所走的这东交米巷就是后来著名的东交民巷,就在两百多年后的这里,“我大清”非常有创意的跟十一国宣战之后,派了几万人攻打各国使馆,更有创意的是,面对几百洋兵,几万人打了两个月硬没打下来,而且边打还边给人送水送菜。攻打使馆区已经是空前,没打下来恐怕要绝后了。陈新每次想起“我大清”干的这些破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眼下的东交米巷却只是个巷子,因为原来在这里的河边收漕粮,所以叫这么个名字,道路宽得比得上天津的大街,两侧有很多米粮店铺,路上也是人来人往,几人顺着东交米巷一路西行,这一趟走下来约有两三里路,走完后便到了大明门外。
“你娘的,终于到地方了。”几里路走得陈新一身汗,终于走出巷口,这里就是棋盘街了,周围打量一番,短短的棋盘街街道十分宽阔,南边是气势恢宏的正阳门,北边是毫无气势的大明门,东西两边全是商铺,让陈新傻眼的是,人比崇文门还多。
“陈哥,棋盘街可是京师最繁华的所在。”代正刚在身后道,“我拉纤的时候都听过,你说多出名。”
陈新点点头,难怪北京户口值钱,原来明代人就多。他看看那猥琐的大明门,就如同一个大号山神庙一般,门后面用红墙围了一个长条状的千步廊,千步廊尽头就是后来的天安门了,但那里还不是皇帝的住所,只是皇城的入口。千步廊的两侧,就是明朝廷的核心权力部门,六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都在这里。
陈新看此时已快是午饭时分,便选了一个中档的饭馆进去,在大厅要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了,坐下没一会,棋盘街附近的官吏纷纷下值,出来吃午饭,一时间街上到处是官服,文官是禽鸟补子,武官是猛兽补子,满目尽是衣冠禽兽。陈新他们所在的餐馆也很快坐满了人,大堂中一片喧闹之声。
陈新身后坐了两个人,却没有穿官服,陈新也未在意,只听着周围官员谈论,却都是些不着调的风花雪月,正在失望间,突然听身后两人谈话声音突然高了一些。
“。。。豺狼当道,岂能避而远之,圣天子在位,我等天子门生不言,更待何人。眼下陆万龄这败类已然下狱,正当一鼓而击之。”
陈新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到身后,代正刚和朱国斌确是浑然不觉,认真的对付面前的饭菜。
只听另一人低声道:“钱兄万勿高声,我为何今日一意阻拦于你,钱兄可是忘了东林六君子之事,那厂臣手下的田尔耕、许显纯岂是等闲,朝堂之事,上有内阁诸公,下有言官御史,我等监生不在其位。。。。。。”
先前那钱兄打断他:“魏忠贤一手障天,仗马辄斥,荼毒缙绅,蔓连士类,举天下之廉耻灭尽。世风渐降,莫此为甚。”
另一人语带焦急劝道:“满朝皆知,上月二十四,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所修弹劾本兵崔大人,还被皇上斥责。”
“杨所修弹劾四人,崔呈秀不过其一,况且其所劾不过夺情非制,隔靴捎痒,如何不被斥责,崔呈秀自为本兵,其弟任总兵,我朝何时有此例,更可恶者,以尚书之尊,认一阉人为父,真乃斯文丧尽,若我上书,当直捣黄龙,弹劾魏忠贤。”
“周大人、王太监请辞,皇上也是一一挽留,在在可见皇上仍是要重用厂臣,钱兄你若是不明圣意,贸然上书,恐有不忍言之事。”
那“钱兄”沉默片刻后道:“我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非求光宗耀祖位极人臣,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严兄好意,在下心领,然此事势在必行,无复他言。”
“钱兄你可想过,我等监生并无上书之权,若是你违制上书,即便邀天之幸参倒了那人,你也难逃罪责,这又是何苦来。”
钱兄毫不犹豫,语气坚定:“虎狼食人,徒手亦当搏之,举朝不言,而草莽言之,以为忠臣义士倡,虽死何憾!区区罪责何足道哉!”(注1)
严兄叹口气,不再劝他。
陈新没有回头看,这钱兄是个不怕死的,颇有点万历年间那些言官的劲头,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命都可以不要,对他们什么杀鸡儆猴之类的招数一点不管用,这种人不可以常理劝导,任你严兄舌绽莲花也拦不住。
今日已经是十月初九日,陈新知道魏忠贤今年会完蛋,那就是说,时间不多了。听刚才两人所说,朝臣把目标对准在崔呈秀身上,崔呈秀是魏忠贤在外廷的最大帮手,又是兵部尚书,眼下风向不明,大家不敢直接对上魏忠贤,这个崔呈秀便成了最好的靶子,拿来测试皇帝的意向。
一众官员很快吃完,回去各部,陈新也再无兴趣停留,出得门来,见正阳门紧闭,只好又循原路返回,一路东游西逛,又去崇文门附近的灯市转了一圈,才回到客栈。
晚饭前宋闻贤一脸轻松的回来了。到了陈新屋中,跟陈新说起他打听的消息,“陈兄弟,我今日去找了一个以前的同僚,他现在给一个京官作管家,他说熹宗驾崩前,还把崔大人升为本兵,眼下皇上对九千岁信任有加,京师看来是太平无事了。”宋闻贤一脸轻松的说道。
“皇上八月二十四日即位,厂臣九月初一请辞,皇上便未准。兵部尚书崔大人、吏部周大人(周应秋)、司礼王太监(王体乾)请辞,皇上也都未准。不但如此,王太监和厂臣还各荫一子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据说熹宗驾崩前告诉皇上要重用厂臣,现在看来,你担心要停止纳级应当是不会了,不过既然来了,纳级的事就还是快些办完的好。”
陈新就在屋中慢慢来回走着。宋闻贤打听回来的消息,显然比秦律方在茶馆和菜市场听的可靠些。
宋闻贤很乐观,但陈新自然知道崇祯不会放过魏忠贤,陈新的目标便是从逆案中谋利,获得崇祯的注意,日后升官发财大大滴,但是一旦操作不好也十分危险,崇祯的策略是先稳住魏忠贤,然后温水煮青蛙,这火候都是崇祯自己在掌握,自己要是突然去玩火,搞不好打乱了崇祯的步骤,没煮死魏忠贤,倒把自己搭进去。熹宗驾崩前突然任命崔呈秀为兵部尚书,肯定是出于魏忠贤之意,可知魏忠贤也有所预备,一言不合是要与崇祯拼命的。
原本他打算贿赂温体仁,送他一笔几千两银子的大礼,顺便就能获得些朝政的信息,温体仁是崇祯年间当首辅最久的一个,一直到崇祯十年才下台,早点结交上,对自己以后大有好处,这人虽然入了奸臣传,但那又关陈新什么事,在他还没得势之前送银子,总是划算的,可惜的是秦律方没打听到京师有此人,后来请宋闻贤问了一下,原来还在南直隶。
陈新看一眼宋闻贤,这个坏书生跟自己还不是一条心,这些事也就不敢跟他商量,如果他死心塌地跟自己干,倒是一个不错的军师。自己现在烂军户一个,如果不是海贸的利益,这坏书生估计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
“宋先生说得有理,不过纳级之事既然不停,便可稍缓几日,我等难得来一次京师,便在附近游玩一番,慢慢再办。”
宋闻贤此时也不急了,听了道:“这京师有有何游玩,陈兄弟若是要看商铺,就明言罢了。”
陈新也不解释,笑笑道:“确实要看商铺,日后倭国的俵物我不要了,倭刀也未必要用,正好在京师看看有没有其他门路。”“这俵物利润太低,卖得又慢,不做也好,我也到处帮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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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钱嘉徵原话,据说此人是吴越王二十四代孙,崔呈秀被免后,以国子监监生身份上书直斥魏忠贤十大罪状,给崇祯提供了最重要的炮弹,崇祯朝没做到什么大官,南明时曾经做过部郎,回乡一年后去世。他弹劾魏忠贤这些罪状是否都对,暂且不说,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利益驱动,这种文人傲骨和不怕死的劲头值得佩服一下,所以让他在这里出场露个相。
第五章 小小波澜
随后的几天,陈新依然打发大伙出去打听消息,他自己又去了一趟买的院子,仔细观察了一番环境,确实如秦律方所说,前后都有胡同,胡同中住户大半是外地人,很多是在崇文门附近做生意的,以浙江居多(注1)。据秦律方说,邻里关系比较疏远,互相之间交往不多,外面崇文门外街人流密集,陈新对这院子周围环境十分满意。他在附近转了两圈,记下了道路。
其他时间,他便带着卢驴子在都察院、兵部附近转悠,也在崇文门周围看了些店铺。海狗子和张大会就在棋盘街附近打听消息。宋闻贤等了几日,已经有些不耐,催着陈新赶快办理纳级之事。
这样一直到了十月十五日,陈新在客栈中还未出门,张大会急匆匆跑回来,对陈新道:“陈,陈大哥,昨天有个叫杨维垣的,上疏弹劾崔呈秀。”
“你在哪里打听的消息?”
“你给我的二十两银子,我全给了一个出宫采买的小宦官,听他说的。”
陈新沉吟道:“他说的可准?他在宫中作何差遣。”
张大会道:“应当是准的。昨日才识得他,他原来是王体乾手下的领膳厨役,以前由几个大太监轮流给熹宗皇上供膳,现在这新皇上进宫后,改为尚膳监供膳,新皇帝要做啥,大伙都还不太明白,他说大家生怕跟错了人,整日在打听动静,所以有什么消息,也不难知道。”
陈新赞道:“这事办得好,可问清了弹劾的内容?”
张大会为难道“这倒是没有,他也不清楚,只是知道此事而已,还有杨维垣是御史。”
陈新很想说一句“再探”,然后手下就急急而出。但他知道不行,以现在的资源,很难准确知道那些奏章的内容。但是只要是弹劾就好了。
“你问的时候以什么名义问的,他有没有起疑?”
张大会嘿嘿笑道:“我说我也想进宫当宦官,托他打听一下跟那个老公更好。然后慢慢问到崔呈秀身上。”
陈新也笑:“你进宫也挺好,那里面白胸膛多的是,随便摸。”
说罢他想了一会,对张大会道:“咱们不等了,不管他弹劾的啥,就找他动手,你先去都察院附近,跟着这杨维垣,寻到他家后立即来通知我。”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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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七日的下午,内城北的方家胡同中,两个轿夫抬着一架小轿慢悠悠走着,一名管家随在轿旁,云南道监察御史杨维垣在轿中一脸深沉,他十四日弹劾崔呈秀(注2),被皇帝斥责,作为魏忠贤的打手之一,他很清楚眼下局势的微妙,如果崔呈秀一直在本兵的位置上,皇上对魏忠贤就不会真正放心,所以魏忠贤告诉他弹劾崔呈秀时,他也理解了魏忠贤的意图。
皇上驳回自己的奏疏,可能是要安厂臣的心,或者是怀疑只是厂臣的试探,眼下厂臣已然决定牺牲崔呈秀,通知自己还要再上奏疏,让崔呈秀承担一切罪责。
他揉了揉额头,自崇祯上台一月多来,只有杨所修上奏了一本奏疏,不痛不痒的弹劾崔呈秀该守制,杨维垣十四日的奏章最重要一条,弹劾崔呈秀自任本兵,其弟任浙江总兵,算是涉及到了敏感内容,已经满朝皆知,不少人对他颇为敬佩,大赚了一把名声。
今日第二本弹劾崔呈秀的奏章又递交上去,杨维垣倒很是乐意干这件事,任何一方得胜,这件事都对自己有利。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奸笑。“咱这脑袋,稳妥了。”杨维垣在心中满意的叹了一句。
“杀!”突然一声暴喝。
杨维垣一个激灵,轿子外面的管家惨叫一声,然后便是倒地的声音,杨维垣慌张的正要掀开轿帘,两名轿夫也发出两声惨叫,轿子啪一声歪倒在地上。
杨维垣脑袋撞到木方上,外面传来一阵路边行人的惊呼,杨维垣头晕脑胀的从轿子中爬出来,眼角一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