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徵到威海转眼已经五天,他暂时住在朱国斌的宅院中,所有的军官中,也只有他还没有成亲,所以陈新连丫鬟婆子一起征用了。
这几日刘民有陪着王徵到处参观了一番,威海整洁的街道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百姓身上散发出的希望也让他觉得全然不同于它处,随处可见的砖瓦房更显示了这里的富庶,王徵刚刚从扬州过来,以前一直听说文登是地瘠民贫、交通不便,现在看过之后虽然没觉得威海繁华,但也让他刮目相看。
他专门去看了一次文登营的水营,水师一袭深蓝色军装,条例开始执行后,船上比原来整洁了许多,战备也做得很好,王徵对水营很满意。此外他还去了麻子墩的民用铁器作坊,那里没有搬迁,目前主要生产农具,刘民有希望农具有一天也能向外地销售赚钱,所以留在了靠海的麻子墩,王徵对于铁模法也颇有研究,现场就与那些工匠讨论起来,还亲自示范了一次。
陪同王徵非常轻松,他对自身道德要求颇高,既不去青楼妓院,也不好大吃大喝,这让刘民有对王徵印象大好,虽然王徵的官架子还是有一些,但只要一说到机械和天主教,就啥都忘了。
第六天一早,陈新就亲自来请他去了他的官署,这个官署就在原来的铠甲铁匠作坊,用作坊的公事房改造的,也十分宽敞,里面的家具全部是新买来的,只是没有花园,陈新表示会尽快为王徵修建一所大宅院,但王徵表示并不在意。
刘民有投其所好,在工坊办起一个科技学校,所有工具和原料都十分充足,这些学生都是识字班和工坊抽调的最有资质的年轻人,有识字和算数基础,也很有动手能力,王徵在这里果然乐不思蜀,带着一群学生每日讲习理论,并且一起动手制作各种机械,虽然远西奇器图说其中有很大部分过于复杂,并不实用,但陈新和刘民有都没有干涉,制作复杂机械能开阔他们的眼界,培养他们对机械的敏感。
有了王徵对理论的说明,这批工匠中开始有一批学生对科学理论和方法发生兴趣,刘民有对这个班寄予厚望,也时常抽时间讲习,这些学生的动手能力很强,他主要给学生灌输实验、逻辑推导、数学方法、分析等近代科学方法,以及培养他们讲课的能力,希望这个班的学生能成为文登营科技的种子,配以合适的组织和激励,带动起整个文登营的技术和制造体系,从而在文登营这个相对平等的土壤中,衍生出理性推导和感性经验的结合,尽管目前他们还缺少哲学的指导,但刘民有相信只要有了这个种子,它总有一天能发芽。
崇祯四年的三月,形势相对平静,开春后各个屯堡开始热闹的春耕,更多的灌井被打出,其中有一部分是深井,采用王徵改进的风车提水,文登三面临海,风力充足,使得干旱的影响被大大降低。
北地照例的大旱,黄河流域周边去年更出现了蝗灾,连年的旱灾,干燥的土地让蝗虫的产卵量大增,加上黄河河道的变迁、水灾,形成了水旱灾害的交替发生,使在沿湖、滨海、河泛、内涝地区出现许多大面积的荒滩或抛荒地,形成了黄河中下游的东亚飞蝗蝗虫区,九边则主要遭受草原蝗灾,今年连京师附近也是大旱,逼得崇祯只能亲自求雨,并且要求各部官员同样在衙门斋戒一日。虽然如此,陕西、山西、河南等地旱情丝毫不见好转,杨鹤的招抚政策再次进入了死胡同。
二月底,辽东沿海各岛开冻,到了三月初的时候,有少量皮岛的岛兵逃来,情报局从他们口中得知,岛上的局势并不平静。
刘兴治去年接受招抚后,仍然留在皮岛,东江镇原来的将领也有部分回到皮岛,利用他们原来的影响力和家丁分化了岛上的势力,刘兴治原本就是外来户,与这些东江的老将领混不到一起,加上他又干过造反的事情,杀掉了东江镇最有威望的陈继盛,也时时担心旧兵报复,双方平日就互相防备,时常出现剑拔弩张的情形,皮岛人心更加涣散,陈新对刘兴治最后的结局并不清楚,得知消息后便让情报局关注皮岛局势,情报局发展了几个从皮岛逃出的人当外围情报员,让他们登上了去皮岛贸易的商船,同时部分战兵营开始进行海上运输练习。
到了三月中旬,陈新收到京师来的情报,朝廷中开始出现继续修筑宁锦防线的呼声,因为去年的建奴入寇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有人便把目光放在了恢复广宁,广宁控扼辽东和蒙古交界,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后金当年攻克后没有足够兵力占领,仍然是按他们马匪的风格,把人口和财富抢掠后回了辽阳,走之前拆除了广宁的城墙。
孙承宗第一次督师辽东的时候就派兵巡视广宁旧城,向蒙古各部展示大明仍然对这里有影响力,便可见此地之重要。
如果能恢复广宁,就截断了后金和蒙古各部联系的主要通道,大明的势力就能重新影响附近的蒙古各部,后金不但进军路线极容易受到袭扰,而且对蒙古将完全失去宗主权,自然无法再从长城入口。
但这个战略目标大大超出了明军的战术能力,单纯修筑一个广宁城也无法守住,大伙和建奴打了十年,多少有些自知之明,也知道得慢慢来,于是有两种声音,一是往西恢复义县,通过陆路堡垒修到广宁,第二种是往东,修筑广宁右屯卫,孙承宗便赞同第二种往东发展,沿海岸线接近辽中平原,紧急时可以通过海路救援和运粮,巩固之后再向北恢复西平、镇武等重要堡垒,到时形成要塞群后再占据广宁,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他虽然同意向东的方案,但认为不能直接修建广宁右屯卫,右屯卫离锦州七十里,中间还有大凌河的河道阻隔,直接筑城的话,一旦遭受后金攻击便难以救援,所以他建议先修筑原来的广宁中左千户所,既可以屏护锦州,也可以为修建右屯做准备。看起来这个方案最接近明军目前的情况,得到了兵部尚书梁廷栋的支持,于是朝廷开始讨论修筑广宁中左千户所的方案。
广宁中左千户所位于锦州以东三十余里,在右屯和锦州中间,同时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大凌河城。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皮岛
一艘商船在微微的海浪中正要靠岸,船头站着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其中一人还戴着毡帽,帽檐下一双眼睛正在冷漠的打量着岛上连绵的群山。
这是一个港口,规模还比较大,商船的周围是各色各样的船只,既有普通的鸟船、海沧船,也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单桅帆船,最多的是渔船,在港口内外进出打渔。数量虽多,大部分的船身和船帆却显得粗糙破旧,船上的船工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港口上有许多家丁模样的人拿着兵器巡逻,不过他们的眼光主要是防着岸上。
“账房,这里就是皮岛了。”
皮岛在朝鲜称为椴(jia)岛,距离朝鲜海岸不到十里,对面就是朝鲜的宣川,自从毛文龙开镇以来,就是东江镇的核心,朝鲜的宣川和铁山等地汉人很多,占到当地人口七成,这也是东江镇选择这里立镇的原因之一,毛文龙就在宣川铁山附近屯田,并指挥着整个东江镇。
戴着毡帽的人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他满脸苍白,但仍然是那副冷冷的模样,他就是文登营情报局的侦缉队长张东,去年进入文登营后,在新兵营完成了基础训练,陈新的目的只是培养他的服从意识和纪律,所以第一个月训练后就调到了情报局,处理文登县那个吏员之时,他表现十分出色,正式成为了侦缉队长,侦缉队主要负责清查内奸,很快又查到了剩下几名奸细,很得周世发的器重,现在实际上是周世发的副手,在情报局内的代号就是账房,周世发代号掌柜,称呼情报局则是铺子。
这次周世发自己去关宁部署情报站,便安排张东随商船来到皮岛,探听皮岛的形势,如果条件合适,便在东江镇发展情报网络,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个外围情报员,这几人都是从皮岛逃出去的原东江兵,他们还有一些亲友在岛上,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张东很少坐船,开始几天在船上吐得昏天黑地,后面几天情况稍好,终于撑到了皮岛,所以脸色很差,此时盯着岸上那些家丁,对两个情报员问道,“他们是不是防有人偷船的?”
“是,这些年不时有人逃走,岛上大概还有两百条船,大多都想着偷一条船,岛上有船的地方不多,这里是最大的港口,主要是防着有人偷船逃走,而且此处出海打渔所获也最多,原来都是毛帅或陈副将的家丁守着,现在的黄龙没有毛帅的威望,各位将官各占了一截。”
“上岸后先不要离开,港口这里太引人注目了些,到了地方,等商社的人先和他们把商货之事谈好。按惯例他们还要安排酒宴接待,待喝过酒之后你们再去联络你们的熟识。”
那两个情报员应了,两人都有些紧张,他们只经过短暂的训练就被派了出来,而且他们是皮岛的逃兵,万一被以前的上官抓到,被砍头也是有可能的。
张东见他两人样子,冷冷道:“只要脸上的妆不要弄掉了,别人不细看是认不出来的,自己行事小心些,尽量稳妥可靠的人打探消息,万一,被人抓了,不得说受文登营派遣,也不能稍一受刑就说话,必须抗一些时间,让其他人有时间撤离。然后才说是受登州商人所托,准备来直接找岛兵买便宜人参,都是你们自己的私货,与文登营商社无关,这样更容易让人相信。这次的事情要是干得好,就让你们正式进铺子,咱们铺子的月钱可比战兵还高,奖金更不是战兵能比,也没有军律那些破规矩,好日子有的是,没做成也可以有下次机会,但你们要是敢做出卖、叛变之事。”张东嘿嘿冷笑一声,“你们在文登的家人一个都别想活命。”
“是,是,账房。”两人都有些害怕这个侦缉队长。
这时船身轻轻一震,几支竹篙木棍伸过来,让船停稳,水员扔过去一根缆绳,系好后各人从跳板上了码头,张东踏上岸的时候一个趔趄,稳当的陆地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头脑一阵阵的眩晕。
旁边的副手赶忙要扶他,张东一挥手,捂了一下脑袋,坚持着自己走,商社的那个头头走在前面,这个小头目原来在工坊干过,现在负责与东江的贸易,他在码头跟几个家丁说了,家丁匆匆去了一间屋子,很快便出来一个军官,他一见四海商社的人,满脸欢笑,看来已经是熟识。
商社的那人口称尚大人,两人亲热的低声交谈,并肩往一间屋子回去,船上的一名账房也跟了进去,张东知道他们是要谈价看货,他扮演的普通随从是不能进去的,老老实实的呆在门外等着。
他此时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满脸笑眯眯的表情,与几个家丁拉话,周世发认为他眼睛杀气太重,专门让他联系微笑的表情,以免太惹人注意。
张东摸出文登营生产的卷烟,给家丁一人发了一包,几个家丁有些好奇的结过点起,皮岛本地没有烟草,运进来的价格很高,一般家丁也买不起,文登营用的烟叶都经过挑选,味道比一般的碎烟叶好,几个家丁赞不绝口,很快和张东称兄道弟。
张东与他们寒暄,不着痕迹的打听着岛上消息,原来这几个家丁是尚可义手下,尚可义是尚可喜的哥哥,尚可喜现在仍然在广鹿岛,与文登营也经常有交易往来,两兄弟以前都是毛文龙义子,毛文龙死后改回原姓。
情报局曾经从商社和逃兵那里收集过一些皮岛的情报,目前岛上主要势力有三股,第一股是刘兴治,他的核心力量是当初带来的一些女真人,去年叛乱时收了一部分心腹,第二股以沈世魁为首,此人的女儿是毛文龙小妾,现在是东江镇副总兵,代表的是毛文龙时代的东江旧势力,目前在岛上力量最强,第三股是黄龙,他是东江镇总兵,占有朝廷大义,掌握了财权,得到部分东江将领投靠,不过他太过贪婪,并不得人心,又不懂用其他两股势力互相制衡,反倒与他们都矛盾很深。
尚可喜两兄弟与后金仇深似海,又与陈继盛等人交好,自然便把刘兴治放在敌对位置,对金世魁这个靠女儿起家的人也不太放在眼里,在黄龙到皮岛后,两人站到了黄龙一边,成为了黄龙的心腹。
几个家丁与张东等人熟悉之后,也不停的向他们打听文登的情况,皮岛逃去威海的人不少,也有消息传回来,据说那里是辽民最好的去处,这些家丁在岛上有些地位,但毕竟整个岛上都十分穷困,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想着留个退路。
张东眯眼笑着,用辽东口音对他们道:“几位兄弟,在下也是辽东逃出去的,广宁人,入了关到处被人糟蹋,总算去年到了文登,那陈大人对辽民最好,那里也不光是辽民,还有北方各省都有,陈大人都一样对待,而且啊……”张东停了一下,几个家丁都凑过来,“陈大人也是辽东人,能对咱不好?”
几个家丁互相看看,一个高个子低声问道:“大哥,那咱们要是去了文登,能挣到银子不?那边吃的够不够?”
张东一副奇怪的样子,“怎地没有银子,当兵从来不欠饷,要是不当兵,可以做工、种地,兄弟,文登可许久没人问吃的够不够了,大家都不缺吃的。”
那个高个子满是向往,几个家丁自己在一边窃窃私语起来,张东在一边旁观,即便是家丁,也在考虑退路,可见皮岛早已经是一盘散沙。
乘着几个家丁商量,张东又观察了一番周围小岛,与他自己脑中的地图对比,这里能看到东边的身弥岛,那是一个比皮岛更大的岛,山上同样布满山脉,但根据他掌握的情报,东江镇并未在那里驻扎大军,只有一些少量的屯田,估计那里也不太适合耕种。
港口上另外一些家丁也出来对他们的船指指点点,还有一些是将官模样,一个商社的伙计自豪的对张东道:“张先生,咱们文登营在皮岛可吃香得很,咱们四海商社买货,不欺他们价,也不拖欠银钱,也不用次银,那些岛将不管哪派的,都想跟咱们交易,宁远少点价,也愿意卖给咱们。”
张东点头笑笑,又问他道:“他们只要银子?岛上如此缺粮,怎地不多换些粮食。”
那伙计并不知道张东身份,只以为是民政司的人,所以说话很是随意,“这些岛将都想着给自己留点好处,粮食自然也要买,但银子更好保存,每次来东江各岛,各派将领都要来跟咱们联络,你看着吧,下午就有人要来找咱们。”
那伙计一脸得意表情,这时房门一响,商社的两个人都走出来,正与那个尚可义谈笑,看来生意已经谈好了。
只听尚可义大声道:“先生你们的船只管停在此处,这里有我家丁日夜守着,保管没有错漏,晚间咱请来繁大人、张大人,把他们的货一并卖与你们。”
商社的那个头目满口答应,张东等人拿起自己行李,跟着他们往岛上走去,他们背的都是双肩包,十分方便,又引起那几个家丁一阵羡慕。
一路上都是窝棚,很多人骨瘦如柴,衣不蔽体,比之威海的军户都不如,但各个将官的住宅却不输于内地将官,招待他们的午饭也很丰盛,不过大部分是海鱼,张东吃不惯那种海味,只吃了一些面饼。
商社在这里有一个住宅,他们便住在那里,下午果然便有其他将官来与他们联络,出售他们的貂皮人参。
张东下午出去,以便掩护那两个情报员离开,那个商社伙计熟门熟路,带着张东几人出门,他以为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