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有你错了。”陈新大声道,刘民有有些错愕的看着他,这个好友一直都是和和气气,从来都没有当面直斥过自己错误。
“文明不是书本,文明是代代相传的薪火,是潜移默化的自尊自信,是辉煌的艺术和文学,是汉武横扫大漠的雄风,是崖山蹈海的壮烈,是留发不留头的血性,没有了这些骄傲的人,何谈文明,哪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能说出留头不留发,能说出宁与洋人不与家奴,能说出量中华物力博与国欢心这样的屁话,只有殖民者可以,殖民统治下的国家如何能奢谈文明。几百年后,又有几人会去从一堆故纸堆中看文明的辉煌。”
陈新指指窗外,“你昨日问我,扬州清明为什么没有了,十几年后,这里是比永平更惨十倍的屠城,原本八十万在清明出游的人都死在这里,满城积尸塞路,尸臭弥漫数里,没有了这些人,扬州清明便只剩下文字,天下又有多少个扬州。”
刘民有叹气道:“大明不是一样有很多苦难。”
陈新点头道:“大明对所有领域控制力都很薄弱,在文化、思想和商业这样需要宽松的领域,形成了极度的繁荣,但在军事和政治领域,控制力的确实却形成了致命的毒药,政治上没有与文官士大夫相抗衡的力量,中央对民间的控制越来越薄弱。人为划分的士农工商阶层,臭大街的军户匠户制度,巨大的贫富差距,又没有政权的调控,早晚也会垮台,它确实有很严重的问题,但不应该被野蛮和愚昧代替。”
刘民有此时已经很平静,陈新也没有再说话,刘民有盯着地板道:“你就为拯救文明?”
陈新嘿嘿笑道:“当然不是,我是很热爱权力,但不是不要命的人,如果是普通的改朝换代,或许我同意做个富家翁,咱么做做生意,嫖嫖妓女,安稳过一辈子,死前写一本迷迷糊糊的推背图续集,作弄一下后来的人。但是这次不是,满清是比蒙元更凶恶的敌人,这是真正的亡天下,我既然来了,好死歹死也是死一回,人生不就是在死神的会客厅里的短暂停留,想通了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管他妈什么天命还是预知,老子就跟老天赌这一回。”
这时船只开始慢慢移动,纤夫的号子声在外面响起,岸旁街道的人越来越多,刘民有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叫卖的小贩、衣着华贵的商人、成群的挑夫、出游的女子,他似乎在他们中看到了装戏子的公子、买橘子的老农、莲荷、席尔瓦……
刘民有突然哈哈一笑,一把拿过推背图,手一挥从窗口扔入运河水中,书本浮在水面上,顺流往南而去。
刘民有这才转身对陈新道:“那我也陪你这个兄弟赌一回,是天命咱们就认了。”
陈新调侃道:“不去台湾了?啥时候决定的?”
“永平,我没有你那么多文明情操,但我不能眼看着无数的人死去而毫不作为,他们都是真实的人,并不是我没看到他们就不在那里,你虽然喜欢权力,但那不是什么错误,我相信如果你得天下,无论如何会比满清好,人生或许也是一场梦,虚幻真实谁能分得清,我便按我想的去做,如你说的,好死歹死都是一死,我们两世为人,也不亏了,既然你要去拼一把,我就帮你加些筹码,或许就赢了也说不定。”
陈新伸出手掌笑道:“有民有助我,我还怕啥。”
刘民有摇摇头,把手伸过去,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运河上旭日东升,朝霞满天。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商业要地
商船离开扬州,继续经大运河北上,让他们见识了这个古代的伟大工程,京杭大运河全长二千六百六十五里半,从扬州到临清,沿途经过扬州府、淮安府、山东衮州府、东昌府。而且各段流向都有不同,从扬州到台儿庄的这一段,大致是由北向南,过了南旺之后再到临清,又是由南向北。
与两人见过的北段大运河不同,扬州到临清这一段的大运河利用了很多天然河道和湖泊,从扬州出发不远,就进入了邵伯湖,然后是高邮湖,进入淮安境内之后,相当部分的航程都在湖泊中,主要是洪泽湖和骆马湖,山东境内还有微山湖和安山湖等,这些天然河道和湖泊的利用,在修建的时候减少了很大部分的工程量,也使得运河的水源得到了保证,漕船商船在这些较宽的水域,同样可以用风力航行,只有水流较急的逆流河道才需要纤夫。
沿途经过的地区都很富庶,风俗各异,陈廷栋多次来往大运河,一路解说风土人情和各处河道水闸,所以旅途也并不无聊,空闲之时,陈新和刘民有都在船上完善各自的规划,陈新已经出来一个多月,又是偷偷出来的,他打算到临清后就按原计划改乘马匹,尽快回文登。
他催促着船东,有纤夫的路段都雇佣纤夫,那船东对路途很熟悉,在湖泊的路段连夜间也在行船,这样一路赶到临清,陈新终于见到了这个《金瓶梅》中作为背景的城市。
临清州在明代属于东昌府管辖,在后世虽然名声平平,但在明代的山东是比济南更繁华的所在,皆因它的运河便利,商业繁盛,近百万人口生活在这里,直到崇祯十一年,被那位辫子戏中英明神武的睿亲王多尔衮将它化为白地。
陈新算了一算,现在崇祯三年,自己至少还有八年时间可以发展,当然让清军打到山东是最坏的打算,他心中有更好的部署。
他们一行登岸后,在附近随意看看,确实商贾如过江之鲫,这里的商业主要沟通北直隶南部、山东腹地和河南北部,市场潜力很大,山东产的棉花在各处码头的仓库中堆积成山,源源不断的运送上船。
宋闻贤在一边对陈新道:“陈大人可记得里面所写,‘这临清闸上,是个热闹繁华大码头去处,商贾往来,船只聚会之所,车辆辐辏之地,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果然是山东最热闹之地。”
陈新笑着点点头,眼睛一路看过去,岸边的钱庄、塌房、商铺都不少,各色各类的牙行穿梭其中,带着客户在各个店铺讲价,看这个情形,竞争肯定也会很激烈,好在这里还有个周洪谟能帮些忙。他想到这里,先到附近商铺打听了临清参将的官衙,在砖城东北角,便一路寻了过去。
到得官衙门口,陈新看一眼大门不由赞叹了一句,高大的照壁、军门,两侧的黑鹿角,门口四个衣甲鲜明威风凛凛的哨兵,比起周洪谟当年在文登营那个满地鸡屎的大门强多了。
那个负责看门的管队是临清人,虽然看着高大威风,但是一副痞子相,他没见过陈新,陈新按着规矩投了名帖,他接过名帖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是文登营水师游击宋闻贤,这管队官平日听过文登营大名,也知道周洪谟是那里来的,态度立即大改,连忙把几人让进门房,派人去通知周洪谟。
周洪谟一会功夫就赶到大门,他原本真以为是宋闻贤,心中也正奇怪宋闻贤何时成了水师游击,这一见陈新,楞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上来连连拍陈新的肩膀,还是在文登营那副做派。
两人都是参将,现在也没有什么上下级了,陈新看周洪谟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拱手道:“周大哥在此养尊处优,可是比在文登时候更见福态了。”
周洪谟摸摸脸道:“还是托兄弟你的福。”,他接着就跟认识的宋闻贤刘民有等人打过招呼,然后把着陈新肩膀一起往里走,脸上笑开了花,边走边低声问道:“陈兄弟,武将无令擅离信地要是被知道了,要被参的。”他跟着又摇头道,“不过你陈兄弟不怕,现在谁不知道你在皇上面前和兵部那里都是红人,不过咱还是小心些。”
陈新笑道:“我哪里是无令擅离,朝廷不是在威海设了一个水营,我带他们出海习练,那些水手都是新来的,海上的事谁说得清楚,结果一时迷航,转着转着就到了天津,我想着都到天津了,临清不过几日时间,怎么也得来看看大哥。”
周洪谟心领神会的用手指指陈新,嘿嘿笑了几句,他马上又道:“难得陈兄的还能记着老哥,正好你来了,哥哥也想你得紧,咱是个老粗,但报恩情咱是懂的,要不是靠着莱阳和四城之战的军功,哥哥无论如何当不到这个参将,这是陈兄弟拿脑袋跟鞑子拼来的,这次一定要好好酬谢陈兄弟。”
陈新连忙谦逊几句,这个周洪谟虽然没个正形,怕死又爱财,但还算个直爽人。周洪谟带着他们进了后进住宅,里面很宽敞,周洪谟安排一个师爷陪着陈新的随从,自己则把陈新带进了书房。
陈新进去一看,里面书架上假模假样的摆了些书本,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心里暗暗笑了一下,周洪谟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也要装样子。
周洪谟请陈新坐了,他知道陈新不知专门来看他的,笑嘻嘻的问道:“陈兄弟到临清,有没有需要老哥我帮忙的。”
陈新道:“我专程看周大哥,也跟周大哥说一声,你文登营的铺子我都给你保留着,让你那几个亲戚安心做着就是,不过既然来了,就顺便看看南货生意。”
“南货生意?”周洪谟重复了一句,似乎思考了一下,他这一走神,脚就踩了一只在椅子上来,露出他的武夫本色。周洪谟认真看了陈新两眼,他凑过去低声道:“这事兄哥哥能帮些忙,不过那些文官牙行也不是好相与的。”
陈新就是等他这句话,看他毫不含糊,也放下心来,笑着对他道:“南货和钱庄都要做,麻烦周大哥照拂着。”
“哥哥刚来不久,也不算太吃得开,青手地痞哥哥就能对付,就是那些官吏牙行讨厌一些,总之哥哥尽力就是。不过陈兄弟大可以大大方方的,摆明是你的铺子,哥哥不信还有人敢来造次。”
陈新一想也是,自己打生打死不就是为了挣个名声,点点头正要答应,周洪谟又道:“这些运河边的官,银子多得数不过来,他娘的什么门生故旧、同年同乡到处都是,从来不拿正眼瞧咱们武将,老子去见一个五六品的文官还得给他下跪,咱要跟他们打交道,得一直陪着笑脸。”
陈新上面有温体仁关照,一般的文官他倒不怕,不过他总不能大小事情都去找温体仁帮忙,这些地方上的问题只能自己搞定,他也一直在想如何跟各地的文官缙绅打交道,找到一个可以就近借助的力量。
他一时也没有想好,就对周洪谟问道:“周大哥来临清此地数月,不知对此处经商有何心得?”
“咱能有啥心得,还不就是开些铺子,我说陈兄弟,你要做生意,何必去做啥南货,跟哥哥一样多开两个赌档、暗门子,那银子一样哗哗的。”这周洪谟竟然还是跟在文登营时候一样,尽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不过来钱倒确实很快,尤其是临清这样的大都会。
陈新也马上答应下来,这类场所周洪谟更好关照,既能赚钱,又能当情报据点,一举数得,只是经营的人还没有合适的。
他接着还是问周洪谟临清的正当生意,周洪谟抓抓头,对着外面喊了几声,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跟着就进了书房。
周洪谟对陈新道:“兄弟,咱老粗一个,说不明白,老江是临清人,他来说。”
那师爷问明了问题,就对陈新恭敬的道:“临清此地荟萃南北货物,基本京师南京有的,此处都有,若是说临清产出的东西,棉花为第一大宗,东昌府乃山东种棉最多的,棉花收好后大多集在临清,一部发往江南,这边左近乡村也做棉布,行销北地各处。另外还有皮毛和铁器,亦是临清大项,东昌的羊毛毡久有盛名,铁器则多半是农具……”
周洪谟打断道:“那羊毛毡说个屁,我这兄弟做的是南货,你说说南货卖得咋样。”
“临清卖南货的,多半是徽商,糖、茶、棉布、丝绸都还算好销,公子若是要做,就看价格如何了。”
“徽商?”陈新问了一句,许心素就是徽商中的巨无霸,有他供货,自己也不怕这些徽商。
“是,这些徽商都是身家巨万,有些经营久了,与衙门各位老爷都是熟极,做起事情来很方便。”
周洪谟一拍大腿道:“钞关那里我可以想法子,有个主事已与我相熟,河边和州城里面的,咱再慢慢想法子。”
陈新又道了谢,周洪谟这个临清参将管的其实是漕运兵马,与钞关关系更密切,州城里面估计他确实难办些。
那师爷继续道:“公子若是卖南货,必要与这几行的牙行说好,否则麻烦事多,若是官面上再通了,还是能赚许多银子的。万历年间临清钞关收钞关税三倍于扬州,有些年份牙行认缴的商税就有两万两,占每年天下商税三成还多,公子便可知临清商业之盛。”
陈新有些动容道:“这么多。”
周洪谟哈哈笑道:“三十税一,都有这许多,况且陈兄弟你知道商税那点破事,这交上来两万两,背后进了各位大人钱袋的,二十万都不止。”
如此说来,临清每年的交易量确实很惊人,这里就是他在山东必须抢占的商业的战略要地,陈新想起一路听闻的官员士绅能量,又觉得颇不容易,心中不由有点羡慕那些流寇,管他妈的一把抢了,啥都不想。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名声
夜幕降临后,周围都安静下来,周洪谟外进的的厢房中,陈新和刘民有坐着研究各自的规划。
晚上周洪谟宴请钞关的主事,但陈新是擅自外出,不便让外人知道,所以没有去见钞关的那个主事,由宋闻贤陪着周来福去了,周来福做事情虽然还行,但是这类公关的事情就比宋闻贤差远了。
刘民有一边写字一边道:“布、纸、烟草的价格都问了,与天津相差不多,从临清买来,不可能走陆路去文登,那样成本太高,总归得从天津走海路到文登,所以咱们购入的东西还得在天津买,扬州铜料最多,这一项必须在扬州解决,如果水营建好了,丝绸、香料、茶叶就从许心素的江南店铺直接购买,走海路到文登,中间可以省下许多运河费用。”
陈新道:“许心素答应给我找三条福船,还有些船工,听左昌昊说广东的大乌船很好,虽是广船样式,但是很坚固,李魁奇就用的这种船,拿来做武装商船甚好,运那些贵重的香料、茶叶和丝绸,所以我也托了左昌昊,看能不能买到。那些粮食和棉布就在海运漕船那里买夹带。”
刘民有停下笔问道:“你真要训练你那特种部队?要是把郑芝龙杀了,你对许心素和李国助不是就没有价值了?”
陈新对刘民有一翘拇指,“刘兄啥都懂,不过我不敢冒险,郑芝龙和许心素他们是不死不休,万一郑芝龙把许心素干死了呢,咱就啥都没有了。就算干掉了郑芝龙,也还有其他海寇,总会有冒尖的人出来,许心素多我一个强援,没理由对我毫不理会,况且我也信得过他,你管衣铺那么久了,那些来往的商人如何?”
“往来熟悉了的,倒是信得过,虽然没有合同,但大多都是说一不二,比合同还执行得好,这方面比咱们那时候强多了。”
“这时代的大商人,信用非常重要,说出去的话就是合同,许心素能做到现在的程度,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陈新伸个懒腰接着道,“倒是咱们这么安排,周来福是不是权力太大了些,这几个账房基本都是在衣店培养的,原来都习惯听周来福的……”
刘民有瞥他一眼不快道:“他们家眷不都在你手上,你还不放心,再说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内部也要办综合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