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对丁丁道:“丁兄说得清楚,方才周掌柜已经把咱们的生意说了,不知丁兄是否拿定主意?”
丁丁忙道:“多谢陈公子看得起小人,若有商铺,又有商路,自然比小人这般做个不入流的牙行要好,小人愿到公子手下效力。”
陈新笑道:“如此甚好,你的月钱和奖金你和周掌柜谈,以后你自己的牙贴银和牙税,都由铺中出,你便安心给我做事,扬州此地通衢大镇,你把这里做好了,以后本官还有大用。”
明确了丁丁要投靠后,陈新便自称本官,算是告诉丁丁自己的背景,丁丁一听赶紧下跪道:“小人一定为东家认真做事。”
陈新对周来福道:“你和丁掌柜今日下午就在附近找门市,要尽快定下来,我最多给你一日时间,咱们还要去临清,咱们店中的章程,你也要与丁掌柜说透。”
周来福连忙答应,叫过自己那个帮手,这个是衣店培养的账房,毕竟丁丁不知底,银钱都是由自己人管着,而这人的家眷则全部在威海,算是变相的人质。三人结伴走出茶铺,丁丁长期在钞关附近厮混,对街道和门市都十分熟悉,有他带路就好找许多。
陈新几人继续在茶铺中喝茶,宋闻贤有些担忧的问道:“扬州此处离文登太远,属下觉着还是布个虚着,不要变为实着。”
刘民有同意道:“就是虚着,投入不算太大,不过此处离南京不远,就当一个往来落脚处也可。”
陈新笑着道:“此处只有一个商铺,官面上的路子也没通,咱们不可能去找许心素或左昌昊帮忙,还有就是确实离文登太远,便先下一个虚着,要转为实着的时候才好办。”
宋闻贤大拍马屁:“大人深谋远虑,再加前途无量,迟早能当登莱总兵或是山东总兵,到那时就可把这虚着转实。”
陈新哈哈一笑,看宋闻贤手上还拿着书,便问道:“宋先生今日一直拿着这本书,不知是何奇书?”
宋闻贤递过来笑道:“大人尽管看便是,不是如意君传一类,倒确实是古今一大奇书,而且一向都是禁书,我昨日在城内闲逛,本想帮大人看看兵家典籍,却在一小书坊见此书公然售卖,便买了来研习。”
陈新大觉有趣,赶紧接过,先看了封面,似乎有点印象,便打开书页翻看起来,宋闻贤也没有解说,他转头对刘民有道:“刘兄若是无事,要不要看看西厢记?”
刘民有答应了,反正古代没有娱乐,都只有看书,宋闻贤书还真不少,接过看了起来,倒真是西厢记,不过里面的插图都是带点色情的。
刘民有摇头道:“连西厢记都能有这等插图。”
宋闻贤笑道:“若说人心不古,我朝如今可算极致,连和尚道士亦是如此,特别那些游方僧道,人皆称其色中恶鬼,酒色不紧,且无人以为奇,其中又有习房中术者,士子士大夫皆喜狂禅,是以书中没有这些插图,如何能卖得掉。”
刘民有随便翻看,打发时间,直到晚饭时候,周来福和丁丁回来,宋闻贤叫丁丁一起去吃晚饭,刘民有叫陈新出门,连叫了几声,陈新居然都没有出声,刘民有转头看他,正在盯着窗外呆呆出神,刘民有凑过去大喊一声,陈新才回过神来,换上笑脸道:“咱们走。”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天命?
一行人到了一处淮扬菜馆,味道与江南相差不多,他们要了些酒,边饮边说,周来福下午已经看好了两处,他把位置跟陈新汇报了一遍,陈新随意问了几句,便让周来福自己拿主意。
周来福想了一会对刘民有道:“东家,我认为选铜器巷外面的那个铺子更好,离钞关不远,人流和位置都不错,符合两位东家定下的选铺条件,且扬州铜器久有盛名,在那里采买铜料也更方便……”
刘民有还没等他说完就点头道:“来福你认为不错的就选好便是,文登到临清、天津、扬州都很远,往来不便,我们已经商量了,以后你就驻临清,在运河各处往来,有许多事要你自己拿主意,除非是重大事项,你都可以先定下,然后每两月往文登报一次便可。”
周来福张张嘴,他原本以为两人只是安排他管理一处商铺,没想到两人将如此重大的责任给他,有点惶恐的道:“东家,我这……”
刘民有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在天津一向都做得很好,我和陈将军对你都很看重,也信得过你,以后的运河生意,你要管起来,我回去后还会给你派人过来,可以放心,你家中也会给你关照着。”
刘民有对陈新问道:“陈将军,是不是?”
陈新盯着桌面没说话,一桌人都奇怪的盯着他,这个精力旺盛的人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刘民有赶紧一脚踩过去,陈新哟一声抬起头来,发现都在看他,才连忙道:“是,是。”
周来福有些激动的站起来,端起酒对两人道:“来福数年前不过一衣店裁缝,承蒙两位大人看得起,托以重任,来福一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陈新哈哈笑着,也端酒站起来,“来福识得我二人之时,我等还在寒微之中,来福数年在衣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得到重用原本就是应有之义。”
几人一起喝了,宋闻贤等人都端酒祝贺周来福,周来福得升要职,收入肯定也会增加很多,他高兴之下来着不拒,连连叫酒,另外一桌的那些亲卫见了,也纷纷来敬酒,场中十分热闹。
宋闻贤对周来福道:“为兄其他都不羡慕来福,只是羡慕来福居于运河,能时常往来这江南各处,艳福非浅。”
周来福已经有点醉意,乐呵呵的笑道:“那还得有宋先生领着才有意思,昨日若非先生领着,我怎知哪些好哪些不好。”
刘民有一听,感情周来福也跟着宋闻贤去了青楼,看来这个宋闻贤已经成了这帮人的青楼导师。刘民有原本看宋闻贤很不顺眼,但在经历过北方的屠杀后,他对人的评价标准已经改变了很多,比起那些以屠杀为乐的建奴,生活中许多所谓的坏人都可以算大好人。而且宋闻贤还在画舫上与他一起与杀手搏斗,所以刘民有现在与宋闻贤关系还不错。听了只是笑了笑。
宋闻贤果然还是原来的样子,他对周来福道:“这次来得匆忙,连瘦马都不及选,等来福和丁兄你忙过这段,定要好好帮为兄找一个好的,也该是找个小妾了。”
刘民有笑起来,这次宋闻贤和他一样,也升了卫签事的空衔,他果然遵循升官两大乐事,改个号娶个小。
丁丁听了哈哈笑道:“宋兄这是应当的,俗语说‘要娶小,扬州找’,扬州瘦马非是浪得虚名,扬州专门养马之家甚多,专挑贫穷人家几岁女童伶俐者,调教好了一卖,便得利数十倍。扬州瘦马不光是相貌才艺,假母还要教她们为妾之道,如何与大妇、公婆相处,诗词歌舞琴棋书画,都会一些,若是富商来了,还有专门会算账的瘦马。是以天下间美貌女子虽多,却无一处比得过这些从小就学为妾之道的女子,连北直隶、湖广、江西、四川各地都有豪客专程来此,只为买一合意的小妾。”
宋闻贤拍手大笑道:“妙极,若非赶着要走,定要去选一选,亲眼看看如何光景。”
隔壁一桌突然也传出一阵笑声,那里也坐着四个人在喝酒,一个紫衣的公子哥模样的人对宋闻贤道:“这位兄台,不看瘦马便如未到扬州,失之交臂,实在可惜。”
刘民有一听声音,就是昨晚在街上说歪妓不如名妓的那几人,仍不住多看了几眼,都是相貌俊俏的公子哥,估计是闲着无事来出游的。
宋闻贤大笑着过去敬了酒,跟那公子请教选瘦马的场面,那个紫衣公子哥喝得兴起,对另一个红衣公子道:“陈兄,我两人给这位兄台演一出如何?”
那红衣公子大声叫好,两人把旁边桌子推开,拿把椅子让宋闻贤在旁边一坐,摆开架势,陈新等食客都觉得有趣,认真看着两人。
红衣公子咳嗽一声,尖着声音道:“妈妈,今日又是哪位俏公子来了?”
紫衣公子把嘴巴一扁,装出老女人相,细声细气的道:“那公子可是仪表堂堂,饱读诗书,家中田连阡陌,最喜的是,大妇都死了!”
铺中食客都哄笑起来,紫衣公子继续道:“女儿啦,咱们出去看看吧。”
红衣公子装作害羞样点点头,两人作小脚女人一般慢慢走到宋闻贤跟前,宋闻贤憋住笑,等她们开口。
紫衣公子道:“姑娘拜客。”
红衣公子做了个万福,紫衣公子接着又道:“姑娘往上走。”……
“姑娘睄相公。”
红衣公子夸张的转身一圈,对着众人抛媚眼,连刘民有都笑起来,众食客纷纷叫好。
“姑娘借手睄睄。”
红衣公子把大袖捞起,递到宋闻贤面前,上面还有手毛。宋闻贤哈哈大笑道:“妙极!”
“姑娘几岁?”
“小小今年五十。”
宋闻贤捂着肚子抚掌大笑。
“姑娘转身。”……
“姑娘请回。”
然后两人一起对着四周食客拱手,陈新等人纷纷鼓掌叫好,这是他们文登营的习惯,其他人觉得有意思,也跟着学着做。
陈新等人都端酒过去敬了一轮,那四个公子哥都很能喝,酒到即干,接着他们又来回敬,那个紫衣公子先来,上来就先敬了上首的陈新,然后对其他人的道:“有缘便是酒友,各位兄台看了可有趣乎?”
宋闻贤摇头叹道:“有趣,下次定然要来。”
“兄台下次可在开春后来,扬州清明名扬天下,当日之时,城中男女毕出;家家展墓,好事之徒、曲中名妓无不咸集,轻车骏马,箫鼓画船,走马放鹰,高阜平冈,斗鸡蹴鞠,茂林清越,劈阮弹铮,浪子相扑,童稚纸鸢,老僧因果。”
陈新笑道:“只听公子所说,便可想见其盛况。”
这个公子哈哈一笑,对众人拱拱手,又去其他桌敬酒,食铺中有了这几个抽混打科的人,热闹非凡,店家的酒都多销了好多出去,又吃过一阵,陈新对宋闻贤道:“等会把那四位公子的酒钱也结了。”
话音刚落,那紫衣公子的声音已在铺外,“各位兄台慢饮,酒钱一并结了,以酒会友,不亦乐乎。”
另外一人催他道:“宗子,快些。”,然后便是几人高吟着将进酒慢慢远去。
刘民有对陈新低声问道:“清明能这么热闹?听着满有意思,为何我们那时候这些都没有了。”
“谁知道,咱们那时候就剩圣诞有这么热闹了。”——
第二日,周来福定下了商铺和住房,刘民有又到丁丁家中去拜访一次,其实也是考察他的背景,他家中一妻一妾,两个子女,算是中等人家,刘民有对这样的人家比较放心,跟那个账房又细细交代一番,众人帮着把住所和店铺收拾了,又买了些用具,结果又忙了一天,扬州段运河是由北向南,夜间没有纤夫,陈新只得又多等了一日,待明日清晨出发。
清早他们早早登船,刘民有放好包袱后,到陈新的房中,看到陈新又在望着窗外出神,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道:“发啥愣呢,这两天你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陈新转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刘民有问道:“到底啥事,倒很少看你这样子。”
外面的运河边上,早起的行人慢慢躲起来,扬州在慢慢苏醒,陈新看了半响,从包袱里面拿出一本书,翻开一页,递到刘民有面前。
刘民有奇怪的盯他几眼,才拿着书看起来,书页上左边字,上面是“第三十五象原三四象巽下巽上巽谶曰头有发,衣怕白,太平时,王铩王颂曰太平又见血花飞五色章成裹外衣洪水滔天苗不秀中原曾见梦全非”
刘民有摸摸鼻子道:“这玩意啥意思?”
陈新看着窗外骂了一句:“亏你还是研究生,太平是啥,最后两句颂词里面有几个字,抽出来。”
刘民有想了一会,一拍腿道:“太平天国,洪秀全嘛,这有啥……”
他突然停住,看着陈新道:“太平天国,这,是说的清朝的事?”
陈新点点头道:“可是现在还在明朝,除了我两,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这本书是唐代写的,你再看看三十三象。”
刘民有呆了半响,翻到三十三象,上面写着“谶曰:黄河水清,气顺则治,主客不分,地支无子。颂曰:天长白瀑来,胡人气不衰,藩篱多撤去,稚子半可哀。”
旁边的插图上画着一副画,一艘船上坐着一群人,上面插着八杆旗帜。
刘民有喃喃念道:“黄河水清,气顺则治,清,顺治……这是八旗入关,也就是说,这是天命!?那咱们……”
陈新还是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刘民有猛地翻过封面,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推背图”。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热爱
陈新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在桌面上划着,“这书相传是唐代的袁天罡李淳风所著,历代都是禁书,包括咱们那个朝代。每朝的当权者都会在其中进行篡改,或是打乱次序刊发,以此鱼目混珠,让人无从相信。在咱们那时候,同样有这样的伎俩。”他拿过那个推背图,“但咱们是知道后面的事情的,至少我手上这本是对的,现在我唯一想知道,历史是人创造的,还是天意创造的。”
刘民有喃喃道:“不是人民创造历史吗?”
“大明的人民还是后金的人民,那些甲兵、巴牙喇、包衣、奴隶主总不会代表历史的必然性吧,如果野蛮征服文明能总结出必然性,那我宁愿相信没有规律。”
刘民有道:“如果袁天罡只是预知,或许可以改变……如果他知道的是所谓天意,是不是我们无法阻挡这种天意,要不……”刘民有说了一半,又停住了。
“去台湾?”陈新把目光投到窗外,一群群的挑夫商人来到码头,各色各样的小贩在河边的街上叫卖早餐,清晨的扬州生机勃勃。
“民有可听过华夷变态之说。”
“没有。”
“是满清入关底定天下之后,几个日本华族根据渡海的中国船,收集他们的言语写成,后来汇编为《华夷变态》一书,其中心意思,是中国两次亡于夷狄,胡元之时还能保留华夏衣冠,而满清之后,衣冠无存,满地腥膻,中国已成蛮夷之地,而原来的四夷则传承了真正的中华文明,华变为夷,而夷变为华。”
“小日本的话,怎能当真。”
陈新叹口气,“华夷变态是中华文明圈的崩溃,甲申之后,连朝鲜、安南亦以中华自居,而称我中华为夷。在清代,即便是列强未入侵之前,他们对我中华也是充满鄙夷,毫无敬意。”
刘民有一脸平静,听着陈新的讲述。
“满清以胡虏据中原,不改其原始和野蛮的本性,比蒙元更凶恶的是,他以文字狱阉割中华文明,再把自己乔装打扮为正统王朝,以汉制汉,而行其殖民之实,按民族划分人的阶层,满人都是主子,汉民皆为奴婢,以华夏膏血养育其不事生产之一族,中华这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在这棵寄生树的绞杀下,变为任人鱼肉的辫子国。那天的席尔瓦你也看到了,大明仍然是他们所仰慕的美丽国度,但一百年后,中华已成西方眼中的半野蛮之地,西方却在文艺和科学领域大踏步的前进。而咱们居然要到近代才能从日本找回天工开物、神器谱这样的明代书籍。”
刘民有低声道:“那些书本,咱们可以运走,保留华夏文明。”
“民有你错了。”陈新大声道,刘民有有些错愕的看着他,这个好友一直都是和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