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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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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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容貌是波娃。
被她吮吸着脑髓的男人赫然是小方。

只有这幅图画,没有别的字。
但是小方却已完全明白它的意思,仿佛忽然又回到那阴森沉郁的庙宇中,又回到那穹形石窟里的壁画前。
他耳边仿佛又听到那孩子的声音:“……如果你违背了誓言,终生都要像这个人一样,受尽罗刹鬼女恶毒的折磨。”
小方并没有违背他的誓言,也没有泄漏过任何人的秘密。
但是他也没有杀死波娃。
独孤痴一定已查出了波娃没有死,一定以为小方已将他出卖了,所以立刻带着那孩子离开了这鸟屋。被刺杀的飞鸟,壁上的图画,都是他特地留下来给小方看的,特地要让小方知道他的仇恨和怨毒。
——他还有一只手,还可以握剑,还有刺杀飞鸟的力量。
他这个人本来就充满了一种令人永远无法预测的可怕潜力,何况“仇恨”本身也是种可怕的力量!
现在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已经绝对不是卜鹰,而是小方!

小方静静的站在这幅壁画前,站了很久,慢慢的将他带来的一万两银票放在地上。
然后他就大步走了出去,走到蓝天下。
天气虽然还是同样晴朗,可是他心里却已有了个驱不散的阴影。
他知道独孤痴绝不会放过他的。
从今以后,他这一生中,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那致命的一剑刺来。
他第一次见到独孤痴时就知道了,他们彼此间,迟早总有一个要死在对方手里的。

“阳光”果然还在等着他,他看到她之后,第一句话就说:“卜鹰在哪里?”小方道:“我要去见他!现在就要去见他!”

宽大洁净的厢房,新鲜充足的阳光,每一样东西都是精选过的,既不会有余,也不会缺少什么。
酒是甜美醇厚的波斯葡萄酒,盛在透明的水晶杯里,闪动着琥珀色的光。
卜鹰倒了一杯给小方,自己慢斟浅啜,喝完了小半杯,然后才问:“你是不是已决定要走?”
“是!”
小方的回答还是和以前他回答别的问题时同样简单明确,好像根本不知道这问题比他以前回答过的任何问题都严重很多。
卜鹰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们都没有再开口。
远处的白云在天,风在树梢,积雪的山巅在晴朗的蓝天下,平凡的人在为自己的生活挣扎,不平凡的人在为自己的生命奋斗。
可是这些事都距离他们很远,屋子里安静得像是一个死人的心脏。
然后暮色渐渐来临了,就像是一瞬间的事,夜色忽然就已笼罩大地。
屋子有灯,可是谁也没有去点燃它,两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中,窗外有星升起,有月升起,直到星光月色照入窗户,卜鹰才开口:“我很了解你,你已经决定了的事,就绝对不会更改的。”
“我已经决定了。”小方显得出奇平静:“我非走不可。”
卜鹰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却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班察巴那说过的那句话?”
“我记得。”小方道:“他说,从来都没有人能泄漏你们的秘密。”
“我相信你绝不会泄漏别人的秘密,但是他不同,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卜鹰道:“他总认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小方的手握紧:“你呢?”
卜鹰没有直接回答这问题,只告诉小方:“有些事,我也不能做主的。”他慢慢的接着道:“譬如说,你要走,我也没法子留住你。”
小方忽然明白卜鹰的意思了,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卜鹰说过的两句话。
——不是朋友,就是仇敌。
——对付仇敌,绝不能留情。

朋友变为仇敌,拥抱变为搏击,鲜血像金樽中的美酒般流出。
奇怪的是,在这一瞬间,小方所想的并不是这些,不是杀戮不是死亡不是毁灭。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他的故乡江南,宁静美丽的江南,杏花烟雨中的江南,柔橹声里多桥多水多愁的江南。
卜鹰的声音也变成像是江湖般遥远。
“我早就知道你要走的。”卜鹰说:“你回到拉萨,没有再去看波娃,我就已知道你决心要离开我们,因为你自己知道你永远都无法了解我们,也无法了解我们所做的事。”
他忽然打断他自己正在说的话,忽然问小方:“你在想什么?”
“江南。”小方道:“我在想江南。”
“你在想江南?此时此刻,你居然在想江南?”
卜鹰的声音里没有讥诮惊异,只有一点淡淡的伤感:“你根本不是我们这一类的,你是个诗人,不是战士,也不是剑客,所以你才要走,因为现在你居然还在想江南。”
小方抬起头,看着他。
“现在,我应该怎么想?应该想什么?”
“你应该想想严正刚,想想宋老夫子,想想朱云,想想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
“我为什么要想他们?”
“因为他们绝不会让你走的。”卜鹰道:“如果世上只有一个法子能留住你,他们一定就会用那个法子对付你,如果他们认为一定要割断你的咽喉才能留下你,他们的刀就绝不会落在别的地方。”
“他们都是这种人?”
“他们都是的。”卜鹰道:“他们不但能把人的咽喉像割草般割断,也能把刀锋上的人血当作水一样擦干。”
小方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你应该知道有时候我也会这样做的。”
卜鹰的锐眼中忽然进出“魔眼”般的寒光,掌中的水晶杯忽然碎裂,忽然站起来,推开窗户。
“你看那是什么?”
从窗子里看出去,可以看到一根很高的旗竿,旗竿上已挂起一盏灯。
“那是一盏灯。”小方说。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小方不知道。
卜鹰遥望着高远处高挂的红灯,眼睛里忽然露出种从来未有的痛苦之色。
“那意思就是说,他们也知道你要走了,已准备为你饯行。”
他忽然伸手、弹指、弹出了一片水晶杯的碎片,急风破空声尖锐如鹰啸。
三十丈外的红灯忽然熄灭,卜鹰眼中的寒光也已熄灭。
“所以现在你已经可以走了。”没有回头再看小方,只挥了挥手:“你走吧!”




  ◆ 《大地飞鹰》 第三十二回 饯   行 ◆

小方走出门时,就看见了“阳光”。
阳光正站在院子里一棚紫翅的阴影下,脸上那种阳光般开朗愉快的笑容已不见了。
她虽然还在笑,笑容看来却已变得说不出来的阴郁哀伤。
小方走过去,走到她面前。
“你也是来为我饯行的?”
她忽然握住小方的手,她的手冰冷:“你知不知道他们准备用什么来为你饯行?”
小方点了点头:“用我的人头?还是用我的血?”
他也握住“阳光”的手:“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可是随便他们要用什么,我都不在乎。”
“阳光”吃惊的看着他。
“反正我已决心要走了。”小方遭:“随便用什么法子走都一样。”
活着也是走,死了也是走,既然已决心要走,就已没有把死活放在心上。
“阳光”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转过去看花棚阴影下一枝枯萎了的紫翅。
“好了,你走吧!”
她指着角落里一个小门:“你从这道门走,第一个要为你饯行的是严正刚,你要特别注意他的手。”
小方看见过严正刚出手。
在那悬挂着黑色鹰羽的帐篷中,在那快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他就已卸下了柳分分的魔臂。
他用的是左手。
“我知道。”小方说:“我会特别注意他的左手。”
“阳光”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不但要注意他的左手,还要注意他另外一只手。”
“另外一只手?”小方道:“右手?”
“不是右手。”
难道严正刚也有另外一只手?第三只手?
小方还想再问时,她已经悄悄的走了,就像是日薄西山时阳光忽然消失在西山后。
只不过太阳明日还会升起,小方这一生却可能永远见不到她了。

无论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严正刚,他看来都好像是在庙堂中央行大典一样,衣着整齐洁净,态度严肃恭谨。
现在他看来也是这样子的,当他一刀割断别人咽喉时,态度也不会改变。
小方走过去,连一句不必要说的话都没有说,一开口就问:“你准备用什么替我饶行?”
“用我的左手。”
严正刚的回答也同样直接干脆:“这里是盗窟,入了盗窟,就像是入了地狱,想离开只有再世为人,你要走,我就只有杀了你,用我的左手杀你。”
他一直将他的左手藏在衣袖里!
“我从来不用武器,我这只手就是杀人的武器!”严正刚道:“江湖中善用左手的人,出手绝没有比我更快,所以你一定要特别注意。”
“我见过你出手,我会注意的。”小方问:“可是我不懂,你既然要杀我,为什么又要提醒我注意?”
“因为我要你死得心服口服。”严正刚道:“我要你死而无怨。”
小方叹了口气:“严正刚果然人如其名,刚直公正,绝不肯做欺人的事,所以你如果偶尔做一次,谁也不会怀疑的。”
严正刚的脸色没有变,眼神却已变了。
小方又接着说:“如果我真的全神贯注,注意你的左手,今天我就死定了。”他忽然笑了笑:“幸好我还没有忘记柳分分。”
“柳分分?她怎么样?”
“连她都没有怀疑你,连她都上了你的当,何况我这个初出道的小伙子?”小方道:“你能做宋老夫子的第三只手,当然也可以用他的手做你的第三只手,用第三只手来杀我。”
他又叹了口气:“那时我死得虽然心不服口不服,心里就算有一肚子怨气,也发不出来了。”
严正刚的脸色也已改变:“想不到你居然还不太笨。”
他已准备出手,他的眼睛却在看着小方身后的那道小门。宋老夫子无疑就在小门后,只要他一出手,两人前后夹击,小方还是必死无疑,江湖中几乎已没有人能避得开他们的合力一击。
小方却又笑了笑。
“还有件事你一定也想不到。”
“什么事?”
“我另外也有只手。”小方道:“第三只手。”
严正刚冷笑:“你也有第三只手?我怎么看不见?”
“你当然看不见,你永远都看不见的。”小方道:“但是你却绝对不能不信。”
“为什么?”
“因为你的第三只手,现在已经被我的第三只手绑起来了。”小方悠然道:“如果你不信,不妨自己去看看。”

严正刚当然不会去看的,他笑了。
他很少笑,有时终月难得一笑,可是这次他真的笑了。
因为这件事真的很可笑,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可笑的事。
一个初出道的年轻小伙子,居然想用这种法子来骗一个像他这样的老江湖。
他少年时就已成名,壮年时纵横江湖,杀人无算,中年后虽然被仇家逼得改名换姓,亡命天涯,智慧却更成熟,经验也更丰富。
他怎么会上这种当。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他藏在衣袖里那只手已闪电般击出。
他出手时,宋老夫子也一定会配合他出手的。
他们并肩作战,他们配合从未有一次出过意外,从未有一次失手过。
这一次却是例外。

严正刚已出手,场外的宋老夫子却完全没有反应。
他一击不中,再出手。
门外还是完全没有动静。
严正刚不再发出第三击,忽然凌空跃起,掠出那道小门。
宋老夫子果然在门外,却已倒在墙角下,只能看着他苦笑。

严正刚笑不出了。
他终于发觉这件事一点都不可笑。

小方已经走了。
他确信严正刚绝不会再追,击倒了宋老夫子,就无异也击倒了严正刚。
他当然不是用他的“第三只手”击倒宋老夫子的,他没有第三只手。
可是他有第二双眼睛——“阳光”就是他的第二双眼睛。
如果不是“阳光”的暗示,他绝不会想到宋老夫子会躲在暗处等着和严正刚前后夹击。
“阳光”说得虽然并不太明显,却已使他想起了他们联手对付柳分分时所用的诡计。
他先找到了宋老夫子,先用客气的微笑,有礼的态度稳住了宋老夫子,就在宋老夫子已经认为他已完全丧失斗志时,他忽然出手了,以最快的手法,点住了宋老夫子三处穴道。
宋老夫子不是他的朋友,是他的仇敌,对付仇敌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小方对自己这次行动觉得很满意。

下一个要为他“饯行”的人是谁?
他记得卜鹰曾经提起过“朱云”的名字,也记得朱云就是“鹰记”商号的总管,是个非常诚恳,非常规矩的年轻人。
小方从未想到他是个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但是卜鹰提到他的名字时,却好像把他的分量看得比严正刚还重,要掌管“鹰记”商号也绝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做得到的,如果他没有特别的武功和才能,卜鹰也绝不会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
小方相信卜鹰绝不会看错人,他对朱云已经有戒心。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朱云。
朱云看来还是和平时一样老实规矩,惟一不同的地方是,他手上多了一柄剑。
一柄很普通的青钢剑,剑已出鞘。
朱云双手抱剑,剑尖下垂,向小方恭敬行礼:“晚辈朱云,恭请方大侠赐招。”
小方笑了笑:“我不是大侠,你也不是我的晚辈,你不必太客气。”
他刚才对宋老夫子的态度也和朱云对他同样客气,现在宋老夫子已倒在墙角里。
这些日子来,他又学会很多事。
他也明白朱云的意思——晚辈求前辈赐招,就不必太公平了,前辈的手里没有剑,晚辈也一样可以出手的。
朱云果然已出手。

他虽然出手并不快,招式间的变化也不快,事实上,他的招式根本就没有什么精妙复杂的变化,只不过每一招都用得很实际,很有效。
这种剑术虽然也有它的优点,可是用来对付小方就不行了。
小方虽然赤手空拳,可是施展开每个练武者都必学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应付这柄剑已游刃有余。
他甚至已经在怀疑,卜鹰对朱云是不是估计得太高了些。
朱云是不是没有将真功夫使出来?
小方正想增加压力,逼他使出全力,朱云却已后退了十步,再次用双手抱剑,剑尖下垂,向小方恭敬行礼:“晚辈不是大侠敌手,晚辈已经败了。”
现在就认输未免过早,卜鹰属下本不该有这种人。
卜鹰属下都是战士,不奋战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轻易放弃。
朱云忽然笑了笑。
“方大侠一定会认为晚辈还未尽全力,还不该放手的。”
小方承认这一点。
朱云微笑道:“晚辈不愿血战,只因为晚辈已不忍再与方大侠缠斗下去了。”
小方忍不住问:“你不忍?为什么不忍?”
“因为大侠已中了奇毒,已经绝对活不到半个时辰了。”朱云道:“如果晚辈再缠斗二十招,方大侠的毒性一发作,就必死无救了。”

小方也在笑。
朱云说的话,他根本就不信,连一句都不信。
“我中了毒?你看得出我中了毒?”小方故意问:“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就在片刻之前。”
“卜鹰给我喝的酒中有毒?”
“没有,酒里绝对没有毒。”朱云道:“他要杀你,也不必用毒酒。”
“毒不在酒,在哪里?”
“在手上。”
“谁的手?”朱云反问:“你刚才握过谁的手?”
小方又笑了。他刚才只握过“阳光”的手,他绝不信“阳光”会暗算他。
朱云却在叹息:“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她也是要为你饯行的人,第一个为你饯行的就是她,只不过她用的方法和我们不同而已!”
“有什么不同?”
“她的方法远比我们温和。”朱云道:“但是也远比我们有效。”
“她用的是什么法子?”
“你们最近常在一起,你应该看得见她手上一直戴着个戒指。”
小方看见过那个戒指,纯金的戒指,式样仿佛很好,手工也很好。
究竟是什么式样?小方却已记不清了。在拉萨,每个女人都戴着金饰,在每一条河流的滩头,都可以看到人们用最古老原始的方法就能够淘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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