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传言,臣以为。为安天下计,还是早立太子最好。”
赵桓摇头苦笑。
他地儿子,他当然喜欢。如果前世感情失败,今世女人唾手可得而不论感情的话,他地骨血,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仍然是他的感情寄托。
自从赵敦降世后,赵桓公务之余,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弄儿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从哇哇啼哭的小儿,到可以蹒跚行走。
而与时同时,天子的家庭又不能与寻常百姓相比,这个儿子一落草,就受到了全天下地关注。赵桓在东京为皇太子时,有两子一女,只不过东京陷落,几个孩子都是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几千里颠簸的痛苦,几年时间先后夭折,如此一来,赵敦就是整个宋朝皇室嫡脉的唯一继承人,其肩上承担的重责,已经不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儿可以承受。
赵桓知道,以他一已之力,并没有可能在短期内改变亲亲相传的封建法统,也不可能转帝制为共和,虽然他常常以百姓般地慈父眼神和作法来疼爱这个儿子,心里更是明白,赵敦再过几年,就要负担起他该负的责任。
而此时此刻,他宁愿让儿子多享受一点童真乐趣,而不是如真正的赵氏皇族,自小生活在龚笼里。
有着这样的心思,按惯例封长子为建国公后,赵桓就再也不肯更进一步,封赵教为皇太子,纵然是能在安定人心上有着助益,而他雅不愿将这种权衡天下度量利弊的权术,用在自己儿子地身上。
扫一眼满脸倔强之色的朱震,赵桓心里明白,虽然对方不过是个秘书少监,品位不高,确又是侍经筵的讲官,按惯例可以向皇帝进言而不受斥责,而朱震本人又是经学大家,将来宋史儒臣传里必定会有他一个,这样的人,是不可以用权势威压斥责,或是用行政的手段来打击的。
纵然是威名赫赫的学习班,对这样的大儒正臣,也是起不到什么恐吓地作用。
“唉…”
赵桓难得的叹一口气,苦笑道向朱震道:“卿的意思朕明白毛,且再过些时日,如何?”
身为帝王,如此说话已经等若同意,朱震虽然是饱学大儒,也不为已甚,当即跪下一礼,道:“是,陛下既然如此说,臣不敢再言。”
“好,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朱震伏地一礼,起身退出。
他虽然劝说得赵桓立太子一事,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欢欣之色,亦不向费虞二人招呼,就这么告退而出。
看着朱震从容退出,赵桓却是一笑,随口道:“儒臣们也是分真儒和假儒,有的人满嘴孔孟,为地却只是他自己。歪曲经义,来卖他私货,这样的人,朕很不喜欢。朱震这样地,没有治世之才,身边也不能缺乏,敢顶君主,敢说实话,没有浩然正色,不成的。”
其实赵桓心里明白,朱震适才有些意犹未尽,便是在立太子之余,想请自己立后,以杜绝天下人的闲话。只是对方是饱学大儒,立后又与立太子不同,是标准的帝王家事,所以朱震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不曾提起,转身退走。
他这么感叹,虞允文也是正经的儒学弟子,听也只是一笑,费伦却是老大的不自在,当即起身道:“臣有负陛下所托,原本以治世之才自诩,现下也绝不敢当。还请陛下重重治罪,臣愿意交卸下行人司的差遣,去好生读两年书。”
“糊涂!”
与费伦对答,赵桓却不象如对朱震时那般客气,只待他说完,便顿脚斥责。
“是,臣糊涂无能。”
“不,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你糊涂,朕的意思你不懂,你也不敢想,所以朕刚刚有感而发,其实说的就是你。”
赵桓站起身来,到得费伦身前,目视着这个穿着普通禁军棉袍,满脸疑惑不解之色的近卫心腹将军身前。
见他目光柔和,并没有讽刺和嗔怪之意,费伦却更是“糊涂”了,期期艾艾的道:“陛下的话,臣当真不懂了。”
赵桓叹一口气,按住费伦肩头,问道:“费伦,你跟随朕多久了?”
“臣自靖康三年跟随陛下。”
“三年了。你当年不过是十七六的小孩,现下也就二十出头,朕因你们在危难中相投,信以腹心,因此将行人司相托,又教了你一些间谍法门,满以为凭着朕的信重,你的忠心,几年下来这个行人司就能视天下为无物,岂不知,这是朕太天真,太小瞧了天下英雄。”
“陛下!”
费伦魂飞魄散,大惊失色。见赵桓之前,他唯恐自己的差事不妥,皇帝责罚,怎料皇帝不但不曾责骂,反而如此自责。
“你不要怕。”赵桓止住费伦,又道:“这一次流言四起,甚至夏兵犯境,其实都是敌人的连环计,正面战场他们已经略显颓势,我大宋国富民强,只要上下一心,这仗一年内两国还是有来有往,三年呢?五年呢?金国亦有有识之士,若是不然,也不会几年就灭了大辽。他们广派细作,散布流言,收买我朝中大臣要员,地方守吏,每一拳都打在朕的软肋上,这两三个月,朕几乎要腾不出手来做别的事。”
说到这里,赵桓语气沉重,回座颓然坐下,以手支额道:“朕太大意,也太自忖甚高。你年累太轻,虽然干练,朕又不曾给你真正的支持,不到两千人的行人司,其中还有不少是军人,经费亦是有限,如何能料理得全天下的谍报。”
赵桓说的这些,费伦原本私下里也是想过,只是自他们以一群半大孩子跟随皇帝时,赵桓已经灵魂附体,每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饱含深意绝无错误,以他的心思见识,怎么敢去怀疑皇帝的处断决定,所以只得竭忠尽力,以一已之力多做些事,以求不负皇帝所托也就罢了。
此时赵桓当面认错,费伦原本的那点担心荡然无存,而且也很是自责,联想起赵桓适才感慨,更觉得惭愧,忍不住流下泪来。
赵桓也不做声,只待费伦心情平复后,方道:训,行人司要大改,上兵伐谋,有些人质疑行人司作用,其实他们昏聩,举国而战,谋定而后动,对金国的经济、民生、驻军、吏治、甚至是家常里短百姓闲谈,都有收集必要,这样咱们才能做到知已知彼。”
他语气转为平和,只看着费伦又道:训,你不必自疑也不要疑朕,朕吃的这亏,咱们君臣协力,总有一天还将回去。”
第八十五章 长安道
费伦经赵桓如此解说,己知道最近的错失责不在自己,又知道皇帝信任丝毫不改,当即放下心来。
先向赵桓禀报了自己深入敌境,终于摸清谣言来源,又隐约听闻,种种举措,都是完颜宗辅回上京后力排众议,要在战场之外,向着赵桓狠下辣手。
而他急着赶回长安,也是查觉到金国境内情形不妥,敌人似乎留有后手,潼关方向驻军竟似忽略宋军主力在此,蠢蠢欲动,想要向着河东方向调集。
“你疑的很是,太原云中他们势在必守,不过现下朕四处调兵,他们到处起火,想调集大兵解太原已成之围,难矣。所以在年前派了使臣,说动西夏兴兵犯境,不管是真打还是威赫,咱们总会调兵回救,这样金国压力一小,必定可以多派兵马,救下太原。”
说到这里,赵桓嘿然一笑,拂袖道:“完颜宗辅视朕为何等君主?区区西夏国困民穷,已经日薄西山,国势日坚,其国一共三百余万人,号称能调集五十万大军,其实能战之兵不过二十万,还得有重兵守备兴庆府及各重要军镇,所谓以十二军司犯境寇边,不过是虚张声势耳。朕若慌乱,不但金人可以趁虚而救太原,党项人也自然会火中取栗,趁火打劫,今朕一则镇之以静,二则派使臣去兴庆府,见那李乾顺,晓知利害,许以金银粮食丝绸,此人器小,见小利而忘大义的人,怎么会当真与我大宋开战,白白便宜了那女真人。”
费伦点头道:“李乾顺自亲政后,重文轻武。虽党项贵族百劝而不改。早年尚且算的上是富国利民,而今天下大乱,他又年老懈怠,政治都不清明,军力更是差劲。辽亡时。夏国以四监司三万人援辽,被一猛安的金兵打的抱头鼠窜,再也不敢和金人作对。倒是趁着咱们大宋被金人猛攻时,夺了大宋天德、云内、定边军、西宁州各地。虽然又失于金人之手,间接被咱们夺了回来,他心里并不服气,这一次借着金人鼓励,来探探咱们虚实,也是有的。”
赵桓冷笑道:“撮尔小国。安敢如此!”
他与虞允文多次计较,一定要想办法灭掉西夏,偏生今次西夏兴兵,正打在自己软肋上。不但不能趁机与夏国交一交手,还得退让求和,心里委实窝火。
只是除他之外,别人对夏国虚弱将亡地事实,看地并不清楚。就在赵估政和年间。西军大将刘法攻入灵、夏,夏人兴兵来围,将刘法主力全灭,连平夏城也差点落入夏人手里。此役之后,童贯固然统率数十万西军,每年攻伐不停,连夏人的关南征兵地也夺了回来,只是战法却是以堡寨慢慢推进,极少有将领敢统兵冒进,与夏国骑兵野战对决。
而赵桓心里却是明白的很,看似强大的西夏,其实一年比一年衰弱,看似庞然大物不可轻易冒犯,其实既不能攻而野战膘骑猛进,守不能护住各处的战略要地,其国主李乾顺庸懦无能,宋辽灭亡之际首鼠两端,其实将女真人得罪地狠,若不是宋朝在关陕顶了多年,金国需要夏国来牵扯宋朝精力,早就顺手灭了这个小国。
只是他尽自清楚,却并不能使麾下文臣武将鼓起一战灭夏的决心,况且这两年内势必会被女真人缠住手脚,一战灭夏非得动员几十万大军和百万民伕,暂且是不必动这个念头了。
想到这里,唯有苦笑罢了。
见虞允文与费伦都再无别话,赵桓随口道:“刚派了韩肖胃出使,又得选使夏的人选,想来也真滑稽。”
这算是君臣闲话,虞允文却正色道:“臣愿出使。”
“哦?”赵桓看他一眼,虞允文虽然是满脸木然,嘴角的笑纹却是刚刚收起,赵桓若有所悟,便也笑道:“夏不比金,不会当真为难你。而且距关中甚近,一来不去不会耽搁太久,朕准了。”
“谢陛下信重,如此,臣就告退,准备行装。”
虞允文也是知趣,知道费伦必定还有心腹地话要对皇带讲,自已在场不便,讨了出使的差使后,瞬即退出。
见他离去,阁内除了几个内侍外再无旁人,费伦便道:“陛下,臣此次在敌境,还听说一些消息。”
他说有极为郑重,赵桓知道此事非小,也不作声,只目视费伦,等待他说。
“听说金人有意放回上皇。”
“唔。”
“这一股风声,原本以行人司的力量,不会得知。然则此事甚怪,许多汉臣都已经晓得,消息传的如此之广,是以臣能知晓。”
“这是他们故意如此。前番造谣生事,说朕薄待上皇,朕派出使臣,他们就说要放归。嘿嘿,其实他们视上皇如珍宝,朕不回上皇尚且不得归,况且现今的情形?这股风声出来,不过是吓唬朕罢了,使朕自乱手脚,甚至不敢再派使臣前住,这样就更落了人的口实。”
“是,陛下说对地!”费伦精神一振,又将自己遇着韩肖胃的经过情形说了,虽未明言,却也如实道出,自己曾经劝韩肖胃不要当真卖力,将上皇接了回来。
原以为皇帝必定谨慎其事,却不料赵桓听完之后,却是捧服大笑,良久之止。
见费伦目瞪口呆,赵桓忍住笑意,正色道:“这岂不是钟会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的故事么?费伦,这将来会留传千古,成为佳话的。韩某人有大臣之风,甚好甚好。”
“这…”费轮呆苦木鸡,不知道如何应答。
以他与赵桓地关系,从五国逃到长安,时间荏苒而过,赵桓朝会时隅尔还提起赵估几句,掉几痛泪,而私底下,则是绝口不提。朕想到当年诸事,皇帝对上皇的态度显而易见不问可知。而此时此刻,对韩肖胃的态度作法皇帝非但不怒,反致大笑,这个反应既出乎他意料之外,也委实值得玩味。
“好了,此事你不必再提,也不要揣度朕对上皇的态度。你是天子近臣,不妨实估告诉你,朕对上皇既有敬意,也委实有些遗恨,其中况味复杂,朕有时自己都想不明白,你们怎么能精度的出。”
赵桓悠然一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费伦继续讨论,便又笑问道:“韩肖胃出使后,朝野民间情形如何?”
“朝中诸位大臣,都道早该如此。民间也盛赞陛下此举符合孝道,甚是英明。陛下,小家子老百姓不知道天子家事即国事,只听说陛下派人去探视上皇,就觉得欢欣鼓舞,大赞陛下是个孝子,这一点请陛下留意。”
“唔,朕知道了。”
见赵桓似乎并不特别在意,费伦一时意想不起什么实据,脑海里灵光一闪,竟是将早晨在汤火铺子里看到地情形一五一十向着皇帝说了。
赵桓初时也不在意,甚至杯疑费伦编造。一个中年妇人,在坊间店铺里给韩肖胃写诗,还分古风律诗,这也太过无稽。只是待听到最后,请请楚楚真真切切听到一句:“有易安室者…”
他脸上变色,站起身来,盯着费伦问道:“那个妇人,诗稿上写的是易安两宇?”
费伦吓了一跳,连仕回想一下,然后才又答道:“确实是易安两宇,臣看的真切,断然没有错的。”
“那她现下在哪里?”
“臣用过早饭后,马上来宫中求见,现下那妇人不晓得还在不在。”
“唉,当真可惜了。”
赵桓颓然坐下,知道李清照此时断然没有还在那小店的道理。他年轻时极爱诗词,而词又在诗上,李清照又是宋代词人中最受他的尊崇,所以自靖康三年后就暗中派人打探她的消息。只是李清照自南渡以后为了家族声誉,哪怕历尽艰辛,一定要跟随在皇帝身边,以示忠枕。怎奈赵构忙于自己逃命,先后两次逃到海上,遣散百官而今自谋生路。李清照先是丈夫亡故,后来随身带的财物和古董先后失去,再后来所嫁非人,为了离婚告丈夫欺君而致下狱,种种挫折令这个才女心灰意冷,是以赵桓在赵构死后,多次派人暗访她的消息,一时间竟不能得。
再加上战事锦长,赵桓全部心思要用在国事战事上,寻访李清照不过是自己少年情绪作祟,不能当正经事来办,寻访不着,也只作罢了。
这桩心事他深埋心底,从未宣诸于口,唯有寥寥无几的办事人和道端底,今日知道李清照就在长安城中,却是一时按捺不住,以致失态。
费伦虽然不明就里,却也知道今晨见到的那个妇人对皇帝极为重要,当下也不敢怠慢,马上道:“陛下既然想见那妇人,臣马上派人去寻。”
赵桓摆手道:“不要弄的鸡飞拘跳,她既然给韩肖胃写信送诗,想必是和韩家是故交,令韩肖胃收信后问请楚她居于何处,也就是了。”
眼见费格离去,赵桓的心情一时却无法平静,种种凡难政务,军国大事,一时竟是放不到心上,在阁内转了一圈,踱到窗前,眼看窗外柳枚新发,露出一点点嫩绿来,心中一动,竟是不自禁的吟哦着:“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杯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人似春将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