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赵桓一听,便知道自己的好九弟赵构没少在这个老太婆面前给自己下葯。他前世就是性格坚毅,甚至是比较刚愎自用,令世更是贵为帝王,只有人听他的份,哪有别人敢如此和他讲话。
他扭头斜眼,看向这个走在自己前头半步的白发老人。
阳光刺眼,满脸皱纹的老人行走在烈日之下。
他没来由的心一软,只觉得眼睛有点微微发酸,害怕人发觉,急忙低头。
待这股情绪过去后,稍稍整理好思绪,便向太后笑道:“不是儿臣不想议和,实在是那女真人虎狼枭境之心,哪里是真的要和咱们议和?前头说让了陕州撞关等地,后脚就又调集大兵,要兴军犯境。儿臣想,不狠狠回敬他们,打的他们害怕了,他们是绝计不会将上皇送还回来,也不会真的有心议和。”
见孟后不置可否,便又道:“当年辽国契丹也不是一样么,若不是真宗皇帝御驾亲征,岂能一战而定大宋百年太平天下?可见,这些蛮夷是畏威怀德,只有先打怕了他们,才会让他们感受天朝圣教,从此不再动用刀兵。”
孟后猛然回头,向他道:“你有真宗皇帝英武么?”
她这一问,却是极有讲究。
他的丈夫哲宗皇帝,就是一心要效法祖宗,兴兵伐辽,结果被当时的太皇太后责问道:“你有真宗皇帝英武么?”
哲宗无言,一时无可兴对。而在他的统治下,宋朝党争越发严重,政治军事越发腐账落后,兴兵征辽一事,便被轻轻搁置,不再提起。
此时孟后再问,情形与当日不同,应对的人却更加不同。
赵桓左右四顾。见了除自己的心腹内侍之外,再无别人。因笑答道:“儿臣以为,儿臣英武强过真宗皇帝。”
“你!”
孟后气极,当真想不到他敢这样回答。
赵桓一笑,轻声又道:“太后不信,且看将来。祖宗当然有祖宗的功绩,做儿孙的,也不必看着祖宗气沮。朕要强过祖宗,也盼着朕的儿孙强过朕,若是打定了主意要一代不如一代,这山河能保的住?”
“好。皇帝当真有志气,我这老婆子时日无多,且看将来如何。”
“这是自然,儿臣说地出来,便必定做的到。将来打败女真。迎回上皇和诸亲王、公主、嫔妃,戚里,其乐融融,太后必定可以见地到。”
孟后在心里叹一口气,知道自己皇太后的身份。在这个越来越刚毅的皇帝眼中,已经算不得什么。
她面带苦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这个赵桓,当真也算的上是赵氏皇族中的异类。这种刚强坚毅的性子,除了开国的太祖太宗之外,只怕真的再也无人可及。
赵桓也不理她如何是想,只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说道:“九弟不幸身故,朕也很心痛。太后信儿臣一片真心。这心痛是因着自幼一起长大,兄弟之情难以忘怀。”
孟后终忍耐不住,盯着他眼,问道:“官家,你如实说,你九弟是不是你下令害死地?”
赵桓并不避开她眼光,答道:“天家无情,朕落到九弟手里,势必也是如此。兄弟之情,到底敌不过皇帝大位。朕也不瞒骗太后,也不屑瞒骗旁人,只是太后问得,别人却问不得,此事也望太后自此忘杯,以后不必提起的好。”
孟后气的浑身发抖,抬起手来,想去打赵桓。
赵桓并不退缩,直视她眼,淡淡道:“朕自忖比九弟更能当这个家,他若是老实在江南呆着,朕也不为难他。可是他弄不好,天怒人怨.扬州一役,为着他畏敌怯战,死了多少百姓,尸体遮满了江面!苗刘二人,是他一手提拔重用,到底反叛了他,为着何来?还不是九弟太不得人心。朕在陕西一意抗金,他却拉着朕的手脚,江南财赋不肯供给,甚至有传言要与朕分疆而治。这成何体统,朕才是正朔,是正经的大宋皇帝,他不过是事急从权罢了。朕能回来,九弟不但不能让位,还要在背后牵扯朕,朕是一国之主,虽然兄弟情深,都也顾不得。”
他之所以和这个半截身子入土地老太婆长篇大论,却是知道,自己处死赵构的事需瞒骗不过别人,连坊间百姓都隐约知道是皇帝下令,赵构根本不是死于意外,更何况这些成天生活在权术斗争中的皇族中人。若是不将此事摆平,不把自己的理由摆的冠冕堂皇,将来赵佶和诸多皇室宗亲,外戚郧臣都有回来地一天,就是自己身边的诸多大臣,也有很多人不满意赵构之死。
不先把这个老太后说服,她闹将起来,势必弄的朝野侧目,纵是用强力弹压下去,只怕也是他的威德之累。
在这个特别讲究纲常论理地时代,杀弟终究是一个不好的名声,他需要未雨绸缪。
见孟后听的发呆,赵桓却不知道挤了几滴眼泪出来,轻声泣道:“太后,朕说的嘴响,其实也很是后悔。当初那几个逆臣有此心思,朕想到九弟可恶,竟没有阻止,他们竟真的做此大逆之事。”
孟后其实已经被他说服,只是心里总有疙瘩。皇权相争无情,宋朝开国便有烛影爷声之迷,太祖可能死于太宗之手,天下人尽知。至于赵王廷美,更是被太宗逼死。孟后在宫中几十年,如何不明白。
质问赵桓,只不过是因着这几年蒙赵构照顾,心中有一股气下不来罢了。
此时见赵恒将责任轻轻推给下面地臣子,孟后也算得了一个台阶,当即老泪纵横,抚着赵恒肩道:“官家好自为之吧,老身老了,只愿官家能致天下太平,迎回皇亲和戚里郧旧。天家团圆,除此也别无所求。”
赵恒见她如此。也知道这一关终于过得,当即也跪伏在地,痛苦道:“终是可怜九弟,拯救宗庙于危难,却不能随着朕一起享太平之福”.
他们此时已经到得灞桥驿官之内,大队的官员紧随其后,一见赵桓跪下痛哭,各人知道必定是为了赵构一事,便也急忙跪下。
孟后原本就是伤悲。被他一逗,却再也经受不住,双手扶住赵桓双肩,哭道:“天家无情,但愿官家有情。将来不要薄待其余诸弟,李养上皇。”
赵桓听的出汗,心道:“这太后当真老了,这话说的岂不是明着指认我是杀赵构的幕后黑手?”
当下又痛哭几声,便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传秦桧!”
因着赵构身死,秦桧已是待罪之身,并不能和众官一起陛见。此时皇帝一声呼喝,众待卫急忙出去传召。过不多时,已经将满脸死灰之色的秦桧带将进来。
赵桓命人端来坐椅,就让太后在堂前房檐下坐了,自己侍立一边,见秦桧近前。便喝问道:“命你去奉迎太后和康王,你竟疏忽职守,使康王暴薨于途,朕信你用你,你却如此怠慢,当真是死有余辜!”
秦桧在出长安时,就与皇帝答成默契,知道此次处死赵构,自己绝不会是真正的替罪羊。
当下脸上装做惶恐害怕,心里却并不慌乱,只是连连叩首,自称道:“臣无可辩驳,只愿陛下处死,以偿臣罪。”
赵桓大怒,喝道:“难道朕不能取你首级么?”
秦桧只是碰头,却是不再说话。
孟后看不过眼,主动说话道:“秦相公一路上照顾我很是尽职,康王是在苗刘二人的军中,其实与秦相公无干。”
此语一出,秦桧马上松了口气,额头上地汗珠,却是一滴一滴落将下来,滴在干躁的黄土地上。
赵桓虽然并没有打算让他做替罪羊,却毕竟是帝王,帝王心思,谁能真正解得。更何况,眼前地这位皇帝,明显不是位好相与的主。
谁知道赵桓会不会一时兴起,当真拿他的脑袋来堵天下人之口。
他低头闷了半响,却又听赵桓道:“虽然如此,却要将此事弄清。秦桧,你来说,康王如何出的意外,为什么不能救治。”
秦桧真正的放下心来,抬头答道:“臣一直相随太后左右,苗、刘二人跟在臣后,保护康王,预备在襄阳府见过李纲,康王也到太后身边侍候。谁知在樊城附近,因着江风很大,康王又饮了酒,在船尾贪看江景,不慎出了意外。苗傅与刘正彦二人闻信赶到,康王已经没有呼吸,无可施救。”
赵桓脸色轶青,喝道:“康王身边没有侍卫么,怎么会坐视他落江不顾。”
秦桧咽一口口水,答道:“江风太大,江流湍急,康王甫一落江,卫士们就下江去救,只是水流太急,待找到康王时,已是太晚。”
康王出事后,孟后其实派着心腹暗中打听,因着知道的人太多,也无可隐瞒。
赵构当时在船中安坐,被苗傅派人灌了酒,然后又强行丢下江去。
他临死前,大骂赵桓,又痛哭流涕,请求苗傅饶他一命,往江面上丢时,他拼命拉住了卫士的手,不肯放松,怎么也抛不下去。
苗傅见状大怒,命人用刀柄将赵构的双手打折,惨叫声中,这个曾经的大宋皇帝,就这么落入江中,扑腾了几下,便沉到水中。
待赵构地尸体在江面上一沉一浮,明显死得透了,苗傅在下令一直等在江中的小船前去打捞,然后便是哭临发丧,将功夫做全。
第四十二章
这一番情形,看到的人当真是成百上千.苗傅和刘正彦都是没有心机的武夫,哪如秦桧一般,知道避嫌,他们只道是皇帝下令,反正是办的皇差,虽然杀的是亲王和前任皇帝,却又有甚可怕。
存了这样的心思,动起手来时自然是觉得百无禁忌,大吉大利。
等赵构尸体被捞上来时,跟随他二人前往荆湖的近万扈从禁军已经尽数得知此事。
当日与他们逼赵构退位,诸军将士并无二话。
一则是王渊在渡江时太不得人心,三军将士怨惧,而赵构重用王渊,则使得上下不服,怨声载道。
二来,则是康履等御前宦官,依仗皇帝宠信和王渊的交情,横行军中多行霸道,结果更使得军中将士恨之入骨。
再加上将士心中的正牌皇帝赵桓已经回来,赵构的身份从正统变为尴尬,苗刘二人反乱,却让禁军将士自觉不是叛逆,而是唯护朝廷的纲常法统。是以刘光世围城时,凭着苗刘二人,竟然能据城坚守,也是因着禁军将士士气高涨,自觉所为正确所致。
而苗傅如此残杀前主,不论事出何因,都不能使得三军将士心服。待孟后暗中派人前来打探,则前后情形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无人加以隐瞒。
此次孟后对赵恒极是不满,也是因为知道赵构死的凄惨的原故。
此时见秦桧如此解释,孟后心头怒火大盛,忍不住站起身来,指着秦桧骂道:“你还敢为苗傅和刘正彦这两个逆贼开脱吗?”
秦桧见她气的发抖,心知大事不妙,连忙答道:“为臣岂敢,只是将当时情形禀报给陛下知道,苗刘二人照顾不当。以致康王意外落江,其罪难逃,陛下会有处断。”
赵桓也知道此事不能再拖,脸上一阵青气掠过,当即断然令道:“苗傅与刘正彦虽然立下大功,官拜节度,不过犯下如此大过,也不必再提功劳了。”
他环顾左古,此时群臣震摄。都知道他要处斩苗刘等人,便一起屏息躬身,不敢有丝毫的动静。
“薛强?”
“臣在!”
赵桓厉声一喝,站在他身侧不远的薛强吓了一跳。连忙站起班来,向他躬身行礼,静候吩咐。
“朕命你权为御营左军统制官,前去襄阳。将苗傅、刘正彦二人赐死。刘湛等陆行统制以上军官。悉数绞死!如此,权慰康王在天之灵罢。”
说到最后一句,赵桓语带伤感,谢亮等宰相先行出语安慰。然后群臣一起开声,竟将薛强的回答声完全遮住。
赵桓见眼前的薛强懵懵懂懂,显然是还没有从刚被任命地官职和差遣中回过神来,虽然已经行礼答应,尚且不曾退下。
他暗自发笑,用眼角扫了一下按剑侍立在旁的康承训,让这个殿前班的都指挥使,将正在兀自发呆的薛强带将下去。
处置完此事,便是迎接奉迎太后的官样。
由赵桓带着。山呼拜舞,群臣紧随其后,一起行礼。然后上表称贺,进奉礼物,迎到太后时不到午时,到得闹腾完毕,已经是时近申时。
孟后卸下赵构这桩心事,被眼前这些大场面也是弄的满心欢快,只是到底她年纪大了,闹到后来,已是满脸倦意。
赵桓见她如此,自己也是倦了,便下令省了不少繁文褥节,下令起行,奉迎太后返回长安宫中安居。
他如此郑重其事,大张旗鼓,也是因着宋朝皇室蒙羞至今,宗室中别无长辈,隆估太后在百官和百姓心中的地位也很高,此事越是办的热闹,越发显的赵桓自北国返回后,诸事顺遂,原本随着赵构四处逃窜,甚至曾经困顿海上地老太后,将回到长安天子身边,安享尊荣富贵。
皇帝一声令下,大队人马马上起行,沿途大道也尽是闻风而来的百姓,见得皇帝和太后的仪仗经过,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响彻云宵。
自赵桓到长安来,减免赋税,兴修水利,整治城市,安抚流亡,阖城百姓,不但没有感受到皇帝到来的不便,反而沾光不少。
很多举措,要等很久之后,宋朝境内地其余城市才能享受,长安百姓因着赵桓驻跸于此,确实是得了不少实惠,如此一来,对皇帝的拥戴之诚,却也是其余地方不能比拟。
赵桓自己眼见如此,也是心中得意。
前世为官,今生为帝,只要是个人就自然有愿意为百姓做事,搏一个身前身后名的想法。只是前世碍于现实,做了许多不愿做也不该做的事,今生为帝,却正是可以大展手脚。
有地人喜欢金钱美女,有地人喜欢逍遥自在。赵桓这一类人,权力最重,而借由权力所带来那种满足感,也使他极为欢快。
及至城内皇宫正门,虽然这宫门不过是用经制府邸的大门改制,与东京城的宫室不能相比,今日却也是张灯结彩,喜气盈盈,诸官将天子和太后送至于此,便又跪于正门两侧,眼看着皇帝将太后车驾送入宫中。
长安宫室,只有原本东京城的十分之一大小,因着要迎太后来此,赵桓痛下决心,将宫室附近地几百户人家迁走,扩大宫室,虽然如此,也只有当日东京宫室的一小半大,甚至比赵构经营一年不到的临安宫室也远远不如。
待百官退尽,赵桓奉着孟后入得后宫,见孟后坐在轿中,不住看向两边。
虽然也是繁花似锦,宫墙碧绿,到底格局稍小,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到得孟后居处。
各人依次坐下,房里一时寂静,竟是隐隐约约。听到宫外市集的叫卖声。
赵桓大感尴尬,开口道:“国家艰难,宫室格局也太狭小,原本想着借太后来的由头,好生整治一番,却偏生荆湖出事,金兵犯境,国用不足,竟是筹措不出。”
孟后含笑举手。虽然脸部疲惫难掩,却也是看的出心情转好,见赵桓如此一说,却又将笑容敛去。只道:“我在临安时,常听人说官家为了省钱,宫室也不加修茸,你九弟说你没有帝王体统。我到以为。官家以百姓为重,倒是有当年唐太宗以百姓为水,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东京来复,战乱不休。天下百姓不堪其苦,以我看来.现下的宫室格局,都属过分了。”
这老人家能如此深明大义,赵桓到着实意外。
楞了一下,又道:“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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