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刘光世起兵一事,自此分为明暗两线来进行。
公开的方面,由李纲领衔,宣示天下,说明刘光世是逆贼,剥夺他的一切官职,凡从逆诸将,及时反正则无事,继续从逆,则一并以反贼论处。
同时下令,江准驻兵、两湖、两浙,诸路兵马不可轻动,凡不奉诏令而轻发一兵者,必斩不赦。
以刘錡为永兴军马步军总管,负责长安一线的安全;以张俊为鄜延军马步军总管,刘锡为熙河经略使,马步军总管,这几人都是威望很高的名将,大将,统率十万西军精锐,进攻力虽不足,用来守御则稍稍让人放心。
而环庆军都总管吴玠被授两浙招讨使,率御前亲兵侍卫司马军都指挥使吴璘、秦凤军总管关师古、副总管刘惟辅等西军大将,集精兵六万,开始往汉中集结出发,旌旗招展,关中、汉中震动,朝廷决意征伐叛乱,彻底解决东南的决心,传遍天下。
第二十一章 重用余平
靖康五年四月中,西军六万齐至汉中,同时,平章军国事李纲离开长安,决意到襄阳指挥这一场关系国运的内战。
途中,李纲命湖北路安抚使勾涛、湖南安抚使折彦质等诸路使司集结各路司禁军、厢军诸部,一并纳入吴玠所部,这样一来,吴玠到达临安城下时,将超过十万大军。
而在李纲尚未动身之前,手藏赵桓密诏的翰林学士王用诚,殿前司副指挥使薛强轻装简从,带着百余人出长安,由汉中出饶凤关,沿汉水而下,直到武昌,由武昌上陆直奔泰州。
整个行程约五千余里,如果是枢密院的黑牌五百里加急,这段路程大概十五天到十七天就可走完。王用诚和薛强知道事情紧急,如果要避免大规模的内战,就必须兵贵神速,赶在刘光世攻克临安,或是康王重新掌握东南大局之前,说动岳飞等人出兵,他们接到诏命之后,马上动身,因为诏使,走的路线又是北线,安全快捷,一路上不停的更换马匹,以着比枢密黑牌更快的速度,向着泰州疾驰而去。
自富平战后,女真人退保河东、河南,解决自己的内部皇储之争,在江准一线,也只是以小规模的騒扰作战而已。山东、河北等地,义军仍然是扰乱金国的心腹大患,拖住了大批的金军主力。在这样的情形下,宋军主力的调动,将来可能的内部厮杀,却令得金国上下弹冠相庆,兴奋不已。而在宋国境内,凡有识之士无不痛心疾首,却也没有办法。
任谁都知道,天子位的争执,是没有办法妥协的。在这样的大宗旨下,任何企图罢战熄兵的愿望,都会被视为对某一方的不忠,而最终招致灭顶之灾。
赵桓自派出薛强和王用诚后,虽然相信岳飞最终会听命起兵,却仍然做出了万全的准备。李纲出长安往襄阳,张浚至兴元,都是他的安排。无论如何,他知道在这一件事上,不可再拖,也消耗不起了。
只是旁人却是想象不到,当此局势严峻之时,皇帝精力最被牵扯的,却是一些法律条文的颁由和实施,在赵桓眼中,哪怕是真的西军直入临安,在东南打个昏天黑地,其实此战仍是必胜,并不值得太多关注。
唯有种种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上的改革,才是重中最重。
他的官员学习班制度,使得境内官员闻风丧胆,而掌握着对官员考察审讯之权的登闻司,更可令所有的官员毛骨悚然。
特务政治当然不好,也并没有那么大的用处。赵桓自己当年做皇太子时,老头子赵佶并不喜欢这个王皇后的遗腹子,而是更喜欢文采风流长相俊秀的第三个儿子郓王赵楷,因着这种宠爱,赵佶任命赵楷为提举皇城司,统率这个北宋最著名的特务组织。因其所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赵桓都得顾虑到赵楷在背后给他下绊子,使阴招。
而当金人入侵,赵佶匆忙将帝位传给赵桓时,赵楷心中不服,竟有率领皇城司的心腹闯宫的谋逆之举。只是,他带着的几百特务,在面对把守宫门的步军都虞候何灌的三尺利剑时,当场溃散,全无用处。
而在情报的侦辑上,所谓的皇城司也仅仅是个摆设罢了,所侦察上来的情服,都浮于表面,根本不能当成统治的有效辅助。
而可以风闻奏事,专职对官员进行弹劾,举报,有着无限制的捕人权的登闻司,却是堪比唐朝来俊臣和周兴的恐怖所在。
其实登闻司的构造原理,是赵桓结合了后世很多成功的经验,组合而成。在结构上,效能上,唐朝那样的不分清红皂白的乱拿乱打乱杀,又如何相比。
此时,就在赵桓的眼前,身着绯色盘领横襴衫,头戴漆纱蹼头,足蹬乌皮靴的余平,正手持一张公文,神采奕奕的向赵桓口说指划,汇报着这半年来的成绩。
“风闻传问九品以上官员三百四十一人,查无实据,亦无异样的一百七十余人,其余诸人,又情形不一。
财产来历不明,与收入不符者五十余人;
与地方大商勾结,以官身经营私产者三十余人;
常口出怨言,对朝廷不满者六十余人;
有勾结女真,阴谋降叛者十余人;
其余诸官,怨望、骄惰、扰民、各有不同。”
赵桓淡淡一笑,先让他坐下,然后方道:“不错,坐实罪名后,上报三省政事堂,如何处置,由政事堂决断。”
宋朝官员收入极丰,仍然不能杜绝贪污行为的存在。而整个文官集团官官相互,也并不觉得贪污是如何了不起的罪名。
当官自然要致富,这也是当时人的理念。如此一来,对贪官的监督和查察,就有着先天上的困难,在有宋一代,官员贪污也是痼疾,很难消除。
赵桓现在拿旧有体制慢慢开刀,先并不减免官员俸禄,却是开创了官员申报财产的先河。如此的理论,要在千年后的欧美国家才开始实行,却被赵桓这个者轻轻拿来用了,如此一来,效果当真是好到不能再好,无数贪官污吏,就因着财产申报后收入与财产不相符这简单一条,就被拿捕定罪,无可推脱。
至于勾结女真,除了少数边境上的几个官员外,多半只是借口。登闻司对内不对外,官员是否忠于赵桓,是不是对赵构尚有同情和效忠之心,才是他们查察的关键。
至于官员不可经商,不可怠政,赵桓亦是采取了后世法规,他当年用这个打倒过不少政敌,用起来得心应手。
他使用的正是改良的明朝大臣张居正的“考成法”,对地方官员的政绩,量化标准,交代的任务,以公文的形式下达,分批设号,在限定时间内要完成一件公文上所交待的政事。何时完成,需要留底,若是并未完成,需详细交待理由,说清原故。
就算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原因,尚要记过,更何况是那些推诿惰政惯了的庸懦官僚。
这财产申报和考成法两条,正是赵桓赐给登闻司的两大利器,扫荡之处,从官员无不摧眉折腰,胆战心惊。
数月来,除了当朝的宰执们并未公开反对外,已有无数官员上书,请求罢登闻司,一如宋朝旧制。
而激切者,更是要求皇帝斩余平以谢天下。
这些人,却全无例外的被发到各地的学习班,在双规中学习着考成法的精要,不等写下一个大大的“服”字,休想毕业重新为官。
这些举措,唯一不激起大规模反弹和强烈敌意的最大因素,就是不论是登闻司或学习班,都不得以**上的刑罚来惩戒官员。熬夜攻心,疲劳轰炸,书写学习心得,亮相检讨,种种手段层出不穷,令不少人生不如死,却都是精神折磨,绝不涉及**。
赵桓正自得意,却听余平道:“陛下,虽然如此,到底登闻司没有刑讯权,办起事来诸多不便,若是陛下信臣,允臣以刑讯来审理犯官,则收效更佳。”
看着他舔着嘴唇,一副嗜血模样,赵桓心中厌倦,心道:“软刀子杀人才最厉害,当真是蠢。”
脸上却是带着笑意,向他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凡事要慢慢来。卿不知道,诸臣间对卿颇为不满,若是刑讯出事,朕亦回护不得。”
余平浑身一震,知道是皇帝点醒自己。他现在位不高而权重,虽然官品不过是六品,就是连政事堂的参知政事们,也不敢小觑于他。
而这半年以来,抓捕的官员众多,又有谁背后没有几个靠山?诛余平以清天下妖氛的说法,早就流于坊间,若是自己贪得无厌,惹得皇帝厌倦,下场则必定凄惨。
他原就是聪明人,此时略一思索,就马上醒悟,连声道:“臣思虑不周,差点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恕罪。”
“卿也是勤劳王事,何罪之有。”
赵桓见他慌张,反道回转过话头,着实夸奖了他几句。现下刚在川陕各处推行考成诸法,过一阵子还要推行全国,江南两湖两广福建,一并施行,正是用人之际,他却不想这余平此时就生出什么异样心思。
好生抚慰一通之后,便让这余平退下。
赵桓轻轻伸指,弹弹衣袍下摆上并没有的浮尘,令道:“来,传诏,赐余平金银玉带,文阶升二等。”
他身边自有一堆为他草诏的知制诰、翰林学士。这样的赏赐,并不需要翰林学士执笔,一个身着绿袍的知制诰马上上前,奋笔疾书,顷刻之间,草诏书成,颁示天下。
第二十二章 学习心得
秦桧自加入堂下学习后,在开始就认识到了这一关难过。几个月下来,同期学习屡屡犯规,眼看学习的期限一加再加,那丁薄和何粟二人,学习期限已经加到四年,两人都是须白皆白的老人,自己屈指算算,只怕今生再也没有机会毕业,想到凄楚处,两人却是落下四行老泪。
秦桧见机的早,人又灵醒,自入班学习后就紧跟着教谕和讲师的脚步,老老实实,不敢稍有懈怠。开春之后,又先在长安买了宅院,又写信让家眷自江南过来,竟是在长安城内安下家来,一心一意要做个好学生了。
如此一来,江南乱起,长安人心惶乱。皇帝身边的大臣,有不少将家人产业留在江南,虽说西军精锐南下,叛乱不怕不平,只是枢密院的黑牌军报并不瞒人,各人都知道刘光世军费不足,军心不振,为了鼓励军人士气,竟是放纵军队在江南抢掠。
消息传来,长安本地的百姓不过痛骂几句,赞几句西军无敌,自能剿平叛贼便罢。而各人干系到产业和家人性命,痛骂之余,不免悬心。
于是不但丁薄与何粟等人愁眉苦脸,其余家在江南者,也是整日长吁短叹,难以欢颜。
秦桧一来学业顺遂,这堂下学习的内容,不外乎是赵桓改良的一些后世法条法令,还有一些忠君报国民族大义的政治讲义,他连科举也中得,只要用心来学,自然是得心应手。
他却不如那些被迫学习的官员们对这些内容有本能的抗拒,只是照本宣科,并不理解其实质。《官员责任制度》、《诸子百家论》、《秦法汉法考辩》、《试论两税改良》,《西域各国见闻录》,除了吃饭睡觉必要的应酬之外,秦桧每天每日,都抱着这学习班里的一本本讲义,拼命研读。
这些东西,都是赵桓借着探讨古代学说和文献的名义,或是改良法律的噱头,用后世的很多成熟的政治制度的学说和理念,加以改良和包装,塞进了讲官的讲义之中。
其中,有来自西方国家的政治学说和构架,也有中国千百年下来,封建制度中的佼佼者们发明的很多切合中国实际的改良制度。
将丁税杂税一并交纳,省去了若干环节的一条鞭法。
在一条鞭法上更加先进的摊丁入亩。
秦桧在夜间阅读到这两条时,虽是冬夜,竟是额头冒汗,不可遏止。
他一向自忖聪明,总觉得天下间人没有几个与自己比肩,而到得此时,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敬佩之余,不禁去打听这些讲义教材的著者是谁。谁料他百般打听,却是全无头绪,时间久了,只得自己没事击节赞叹,恨不能向者著书者请教,以为平生憾事。
这一日下学之后,他原欲即刻回家,继续研读,到了内院大门处,却被几个官员挡住去路。
“啊,竟是朱相公?”
看到为首的那人身着朱紫,站在学院的青石台阶上,顾盼自雄,正是那尚书左仆射,同平章政事朱胜非。
秦桧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施礼,笑道:“今日好大风,竟吹的朱相公到咱们这里来了。”
朱胜非不知怎地,看着这青年才俊并不顺眼,只是同在朝中为官,今日自己路过此地,不合被何粟与丁薄等人缠住,当年旧谊很难尽消,这才停步说话,再遇到这秦桧,却是越发的不是滋味。
他拱拱手,只道:“秦大人一见少教。”
他态度冷漠,却是对了何粟心思。
这秦桧全无骨气,与讲堂内的教官们打的火热,学的又非外起劲,何粟也是看的他不顺。
见朱胜非如此,便笑道:“藏一兄,这秦大人在学习班内很是得意,咱们老矣,将来的事还是要看秦大人这样的聪明人哪。”
何粟为宰相时,朱胜非不过是东道副总管,知应天府,经历官阶都差了老大几级。宋人最重资历,他现下虽是宰相,也不敢对这老臣怠慢。
当下换过脸色,向着何粟笑道:“正是如此,我看陛下的意思,对堂下学习中的优异者,将来必会重用。秦大人简在帝心,将来必定出将入相,位列宰执指日可期!”
他说罢哈哈大笑,何粟等人自然凑趣,一起抚掌大笑。
秦桧气的发昏,他自中进士以来,还没有人敢如此折辱他。当下只想抱拳便走,想了一回,却是平心静气,向着朱胜非道:“秦某谢过相公吉言,但愿有相公所言的那天。”
他如此不卑不亢,却教朱胜非大是尴尬。其余几个看热闹的官员,也知道秦桧没准当真能位列宰执之位,当下连忙插上几句闲话,将这小小过节揭了开去。
何粟见朱胜非面露郁郁之色,知道他发作秦桧,一来是对此人看不过眼,二来必有心事。因向朱胜非问道:“藏一兄,看你脸色郁郁,似有心事?”
朱胜非长叹口气,拂袖道:“朝廷大举用兵,吴玠由汉中出饶凤关,所部兵马也已齐集。听说,镇守平江的杨沂中也是不稳,若是他也反戈相向,东南必定糜烂至不可收拾。”
在场的人有不少都是江南人,一听他说,各人都是发急,不禁七嘴八舌,问他情况究竟如何。
朱胜非又道:“以我之见,自然还是宣慰最好。刘光世也是将种世家子弟,哪能就这么轻易反叛了。国家宣示大举用兵,此人就算有心投顺,也是骑虎难下啦。”这种皇位之争,最是敏感,朱胜非原籍平江,生怕平江城也陷入战火中,一时不愤,竟是将心底话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便是自己打了一个寒战。待看看众人都并
无异样表情,却才放下心来。
何粟见他如此,自己虽然也是一脑门的官司,却是好生劝慰了他一通。
寒暄几句后,何粟当先笑道:“相逢不如巧遇,今日老夫做东,请诸位至舍下一聚。”
他原是国家重臣,虽然现在并不得意,众人也却不过他的面子,只得一一应允。何粟看一眼秦桧,又道:“秦大人也请一起。”
秦桧谢道:“下官怎敢叨扰。”
何粟皱眉道:“秦大人瞧老夫不起?”
秦桧眼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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