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长安的靖康天子,才是正统。
而且,除了正统之外,赵桓显然比赵构要英武的多,除了少数赵构的心腹外,没有人真心态意拥戴于他。
若不是赵桓担心引发内乱,心里又清楚赵构身边早有定时炸弹,就算是强迫赵构退位,赵构也非奉诏不可。
而赵桓并没有强迫赵构退位,身为文臣,又在赵构身边极受重用,那自然还是要竭力效命,已为社稷国家尽力。
如此错踪复杂的形势与想法,苗傅等武将却是完全不能明白。
请诸文臣出外颁诏安抚人心时,这几个禁军大将心中惴惴不安,唯恐文臣不服,不肯效命。若是如此,则军心民心必乱,很难维持。
只是当他们寻着叶宗谔时,他却是马上接命,没有半分的迟疑。
因着事情紧急,自临安出发后,叶宗谔等人星夜就道,除了要歇马之外,竟是很少停驻脚步。吃饭喝水,都在马上,除了困的实在受不得,才下马暂且打上一个小盹,然后就继续前进。如此这般,不过五天之后,距离镇江已经不足百里。
知道就要赶到,叶宗谔反倒在傍晚时,下令暂且歇息,与一众从人在一个小酒店中用饱了饭,又好生睡了两个时辰,起身上路时,虽然天夜黑透,冷风阵阵,各人却是精神抖擞,马匹也回过力来,虽然顶星戴月,连夜赶路,一时间却不觉得很苦。
一路疾奔,待到天色隐隐发白,沿途的村庄传来阵阵鸡啼,开始有行人和起早的农夫出现时,叶宗谔驻马稍歇,问清距离镇江不到十里,各人都是松了一口大气。
这一番长途奔波,却是将随行叶宗谔出来颁诏的家仆和保护的禁军将士,累的如同脱了层皮一般。
江南的冬天阴冷难耐,天气将明未明时节,最是难耐。各人虽然穿的极厚,一阵阵冷风却如同刀割斧削一般,一直往着人身体里钻,直凉透骨。
虽然如此,叶宗谔心中却如同一团火在燃烧。二帝相争,极其影响士大夫的心理,成为压在他心中的一块重石,如今在他看来,大事已定,大宋军民将在靖康天子的率领下抵抗金兵,大宋地广人多,兵力财力雄厚,自此往后,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生性豪爽,一路骑马急行,感觉到冷风直刺入骨,再看镇江城池隐约可见,心中更是欢快。因嘴中一边呵着白气,一边扭头向几个骑马跟随家仆令道:“天色好早的了,大伙儿加把劲,一会进了城,诏书开读了,就可以去用早饭,好好歇息。”
跟在他身后的仆从军人早冷的不堪,此时他一路不停,各人也不敢说话。虽然此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一轮红日挂在头顶,看的眼热,却不能给人一丝一毫的热气。众人早冷的难耐,听他如此一说,一个老成家人笑道:“大人,既然都到了镇江城啦,也不急着这一刻,咱们就在城外不拘找个早点铺子,随意用点早饭,喝口热粥便是。”
他一开头,其余各人也七嘴八舌道:“正是,吃几块胡饼,喝点热粥,也能去去寒气!”
“这鬼天气,这风象小刀一样,我的胸口只怕一点热气也没有了。”
“最苦的是骑在马上,连跺跺脚也是不成,我的脚只怕一会下地走路也难。”
听着各人七嘴八舌的抱怨,叶宗谔先是含笑不语,待各人说完,便摇头道:“咱们不能下马吃饭,太耽搁时间。我身负重任,岂可有一丝一毫的耽搁。”
他其实身上也很是难过,也很想下地休息,喝点热粥暖身,只是想到就要面见韩世忠,说定大事。待靖康天子诏书一至,则再也没有反复。
一想到这里,身上的责任感和迫切知道韩世忠态度的急切心理,使他不愿做半刻停留。
因含笑道:“吃了这么多天的苦,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先阻住各人话头,又令道:“来,把昨天买的酒取出来分了,大伙儿喝酒御寒!”
他自己先取出马背上的酒壶,对着嘴大喝几口,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胡子上,叶宗谔也不去擦,只是将舌头一伸,全数甩入嘴中。
一边饮,一边又取出几块牛肉干,大嚼几口咽下,然后又是饮上几口酒。
他酒量极大,这小小酒壶便是来上十几壶也醉不倒他,只是想到一会要见韩世忠颁诏,少饮几口后,便只吃肉不喝酒,一会功夫,便将几块牛肉吞下。
如此作派,不但他身前身后的禁军将士看的目瞪口呆,此时镇江城门附近出入的百姓看到这个官员如此,也是看的楞征。
只由他的家仆见怪不怪,只是仍然忍不住面露笑意。
镇江城距离长江极近,行到城门处时,只觉得江风浩荡,水声呼啸,一阵阵劲风掠来,吹的人衣衫啪啪做响。
“痛快!”
叶宗谔将手中酒壶一抛,回转头去,遥望北面的长江。
到底隔的还远,只是能看到远处有水气升腾而起,并不能看到一波如带的大江。
他心中觉得稍稍遗憾,却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一首诗,此时喝了几口酒,又觉得国事大有可为,竟是不自禁吟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自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吟罢,挥鞭漫声道:“唯愿我大宋将士横戈渡江,再不退回才好!”
话音未落,却听不远处有人应道:“好诗!”
听声音,却是一个女子。
叶宗谔转头去看,只见一个妙龄美妇,正含笑看向自己。见他眼光转来,那女子也并不躲避,而是将手一拱,笑道:“大人做的好诗,小女子佩服!”
“岂敢,这并非是下官所做,而是另位奇女子所作。”
“喔?”
那妇人眼眉一挑,大是惊异。
她虽然生的眉目如画,美艳非常,此时做如此举动,竟是英气勃勃,胜过男子。
叶宗谔看的大奇,见她身着华贵,打扮也是贵妇模样,竟是骑在马上,怀中抱着婴儿,腰间居然还佩着一把佩剑。
他身为程氏理学的信徒,原不欲在大街上与一妇人搭话,此时此刻,被这女子的气度所折,竟不知不觉又答道:“此诗是李易安所做,我也是在临安时听人传颂吟读,记了下来。适才想到长江就在眼前,不知不觉间吟了出来。”
“居然如此,李易安一向是做婉约词,居然能写出如此慷慨绝妙男儿气十足的好诗,当真让人敬服!”
那女子先是恍然大悟,感慨赞叹之后,却又一笑,向叶宗谔道:“大人满脸风尘,显是有要务,小女子就不耽搁大人了。”
说罢,竟又是抱拳一礼,姿式潇洒干脆,只道:“大人请!”
叶宗谔看的一呆,却也回礼道:“夫人请!”
答礼之后,这才策马驱骑,直往城中韩世忠居处而去。
第十三章
一路上,行人并不很多,看到他们一行数十人,又是官员又是军人的组合,早就识趣的闪到一边,不敢挡路。
待到达韩世忠的节度使府附近时,行人越发稀疏,大队的束甲军士枕戈持矛,竟是宿卫休息在道路两侧。
叶宗谔面色凝重,知道自己一行虽然赶路,消息也必定早就传到那韩世忠耳中,对方如此作派行事,显然是齐集精兵,准备前往临安讨伐苗傅。
他一路行来,因为身着官服,又有奉诏前来的身份,有几支巡逻队伍上前盘查过后,便一路通行无阻,此时心中发急,更是快马加鞭,一直到节度府前,亦不停歇。
“好一个狂生!”
叶宗谔原也要勒停身上战马,却只觉身侧一股劲风袭来,扭头一看,竟是有人用手握住马脖,生生将马夹住。
那马吃痛,嘶吼跳跃,却只是动弹不得。
叶宗谔额头汗下,脸色大变。
他跨下战马,原是从禁军战马中精选而出,这几天来天天赶路,都并不疲惫。马身高大,不论长途冲刺,都很出色。这样一匹高头大马,竟是被人轻轻用单手挟住,不管如何挣扎,都是动弹不得。
这得是何等神力,方能做到!
他心中惊诧,只顾看着那挟马的武将,一时竟是忘了理会战马,那武将满脸虬须,根根暴起,仍色涨的通红,见他端坐马上不动,冷哼道:“怎么,等着我把马摔倒么?”
叶宗谔恍然大悟,连声道:“将军神力,下官敬服。”
一边说着,一边跳下马来,连声抚慰那马,闹了半响过后,那战马安静下来,那武将也慢慢卸了力,放着战马去了。
他适才对叶宗谔很是不敬,对方却并没有什么恼怒的表示,而是对他的力气很是惊叹,同时,也并没有什么害怕惶恐的模样露出。那武将想了一回,到底不想帮大帅得罪人,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向着叶宗谔道:“适才末将言语得罪,大人莫怪。”
“唉,这说的哪里话来。是我太过孟浪,心里着急,竟在你们大帅门前驰马,被你这样一拉,原也活该。”
叶宗谔生性爽利,哪里会在这种小事上与人计较。他一边大赞这将军神力,一边急忙赶到大门处,向着守门的军官道明来意。
他手奉诏书,韩世忠虽然持节封疆,守门官也不敢怠慢,急忙跑步入内,前去禀报。
趁着这点空闲,叶宗谔急忙又向适才那武将问道:“将军神武,下官很是佩服,不知道尊姓大名?”
“末将解元…刚刚真是得罪大人了。”
俗话说,人和人打交道,第一映象极为重要。这叶宗谔生性豪爽,喜好交朋结友,说话做事的模样气度,就很令人折服。他自己又是奉旨颁诏的朝廷中枢的文官,论起身份地位,可比这武将高的多了,此时不但不计较对方无礼,反而口口声声很是佩服,却叫那解元闹了个大红脸。
“啊,原来是解将军,怪道如此武勇!”
这解元原是韩世忠麾下的一员副将,前次金兵南侵,世忠部亦抵挡不过,全军溃败,唯有解元统领二十余名将士,自己先单人独骑,冲入敌人数百骑阵中,呼喝大叫,单枪刺下一个女真谋克,又将余部杀溃,一时间勇名冠绝江南,为时人称道。
叶宗谔拍膝笑道:“解将军,你因战功被授阁门赞善舍人的诏命时,我还在场呢。听说你事迹时,下官就很佩服了。”
他舔舔嘴唇,略带遗憾的又道:“可惜这次事急,不能与将军共谋一醉!”
解元也是武人,见对方如此直爽,心中大喜,只道:“怕怎地,咱们大帅就要动兵,大人和咱们一起杀到临安,灭了叛贼后,再喝个痛快好了!”
叶宗谔只是摇头,道:“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将军,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解元道:“怎么不简单。咱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主上蒙尘,被奸臣所困,咱们自然提起刀兵,前去护驾。”
叶宗谔心中一动,问他道:“韩将军亦是如此想么?”
解元答道:“这是自然。”
“仅凭将军一部,临安禁军亦有万人,凭城而守,战事胜败并未可知。”
解元大笑道:“大人,适才末将看你还是个痛快人,现下就来套我的话了?”
叶宗谔老脸微红,他确实是不善阴谋诡计,套话的伎俩极为拙劣,被这看起来粗鲁不文的武夫一眼就看了出来。
却听解元又笑道:“看大人也是个直人,咱也不瞒你。昨天夜里刘光世大帅的使者就到了城中,和大帅谈了半夜,想来是两家大帅说好,要对临安用兵。”
他斜眼看着叶宗谔道:“大人看起来象是知兵的,也该知道,咱两家大帅的兵力加起来过十万,又都是能战敢战的百战精锐,临安城里那些只能护着皇帝逃跑的废物禁军,能打什么仗,只怕咱们一到城下,就尽数降了。”
叶宗谔嘿然不语,却不想与这勇将争论。
且不提该不该用兵,就是十万虎狼之士的说法,也是大有水份。上次完颜宗翰提点大军南侵,刘光世部五六万人,不战而溃,韩世忠部亦是一战即败,兵士逃散大部。
这半年来,两人将军队重新收拢,韩部应有三万余人,刘部四万余人,加起来不过七万多罢了。这解元显然是晕了头脑,对自己人也来夸大人数的这套。
只是,对方就以这七万人发难,也不是苗傅和刘正彦所部的禁军将士可以抵挡。
果真如此,则江南大乱,康王重新复位。
心里正在盘算,却听到一阵铁甲甲衣哗哗作响,数十个束着重甲的亲军士兵在适才的中军官的带领下,杀气腾腾,直奔他而来。
稍近一些,那中军官便叫道:“大帅有令,命伪官入见!”
叶宗谔闻言大怒,斥道:“我是朝廷命官,还是太上皇取的进士,你是什么东西,安敢如此辱我!”
他适才被解元训斥,也不发怒,此时勃然大怒,脸色铁青,又是身着正经的文官官服,腰悬鱼符玉带,如此喝斥,那中军官一时间竟是不敢回话。
宋朝最重士大夫,军人地位被刻意打压,这些文官连皇帝也不怕,更何况是赳赳武夫。此时虽是乱世,老习惯一时也没有尽改,叶宗谔端出进士及弟朝廷中枢文臣大员的架子来,竟吓的这些身束重甲手持刀枪的军人,不敢答话。
呆了半响过后,那中军官到底换了一副笑脸,向着叶宗谔道:“大人,大帅的话是这么着说,您别为难咱们。”
见叶宗谔呆着脸不理,便又道:“既然这么着,末将给您陪个不是,请大人您进去和大帅说话,可成?”
第十四章
叶宗谔冷笑道:“不必了!”
说罢,自己昂首挺胸,将仆役递过来的明黄诏书捧在手中,厉声叫道:“太后有诏,检校少保、武胜军节度使,御营左军都统制韩世忠接诏!”
他一边叫,一边手托诏书,直往这帅府内撞。
因着手中捧有明黄闪亮的诏书,那些面对敌人千军万马而面不变色的勇将,虽然一个个束甲持刀,竟是无人敢上前阻拦。
他原本是在这帅府正门之外,大喊大叫,直撞而入,几步便踏过正门,穿堂,仪门,直到帅府正堂阶下。
如此吵闹,在正堂内议事的韩部将领早就惊动,叶宗谔远远看了,只见数十名将军左顾右盼,歪头斜脑,向着自己这边看来。
只是韩世忠军令极严,没有人敢交头结耳议论,也没有人敢走动半步。
解元急的满头大汗,跟在他身后,却也不敢以暴力来解决这个大胆的文官,只是不住口的劝说。
正闹的不可开交,堂上传来一声暴喝:“解元,不必劝,让他进来。”
解元猛一哆嗦,连忙止住脚步,向着叶宗谔苦笑道:“大人自求多福罢。”
说罢退下,不敢再跟。
叶宗谔心头火起,知道这一声陕州口音味道十足的叫声,必是那韩世忠所出。
因边大步行走,一边冷笑道:“韩少保这一声吆喝,当真是中气十足,威风凛凛啊。”
待入得堂内,只见韩世忠大马金刀坐在堂上正中,看到自己并不起身,叶宗谔将自己手中诏书一托,喝道:“太后诏书,韩少保接是不接!”
却听韩世忠怒道:“叶大人,此是伪诏,韩某如何接诏!”
韩世忠在赵构刚到临安时,曾经由海路前往临安去见皇帝,在宫内召对时,曾经与叶宗谔打过几次交道,因着叶宗谔掌握军械,也对他很是客气。
此次颁诏,若不是叶宗谔前来,只怕连现下的待遇也未必能有。
因着对方尚有几分客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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