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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有不慎,便是全局溃败。
而右翼这里,在军议时所有的参谋及统兵上将都极为信任卤泊川这样的沼泽地形,认为金兵绝无可能自右翼突破。
再有,在右翼宋兵营寨前,有着十几万民伕的营垒,很多民伕都被配发了武器,就算是有金兵冲入,众人也相信这些民伕能抵抗很久,一直到环庆军和永兴军将敌人打退为止。
而在沈拓心中,只觉得宋军将领觉得最安全的右翼,却恰恰可能是最危险的地段。
曲端听他问话,却是不急回答,又兀自看了半天地形,方才答道:“陛下,臣意亦是如此,此处沼泽人行都很困难,重骑兵更加不可能越过。金兵应当无法从此处进兵,纵是勉强过来一些,也不会是环庆军和永兴军的对手。”
他身材矮小,在这沼泽中更是明显,夹杂在诸多身材很高的卫士当中很是滑稽。只是当他抬头张目时,双眼眼神凌厉,锋锐直如刀刃相加。
“那么,此战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曲端终罕见的叹一口气,答道:“事已至此,唯有将士用命,拼死厮杀,借由陛下威名,一举破敌。”
沈拓摇头笑道:“朕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若是有,当初也不至于被人抓到五国城去。”
又道:“朕却不以为这一仗该这么打!”
他抬起头来,目视着远方,夜暮低垂,几颗星星在远方闪烁,而在不远处的星空之下,就是十万人的铁骑。
若是他不到,这一仗宋军自然是败了,而他到了,无论如何,不会让历史重演。北国的大地,江南的水乡,还有这黄土高坡,梳着金钱尾辫子的女真人正在横行,战士血染征袍,却无法抵抗这些双足的豺狼,堂堂大汉天朝,辉煌的文明却阻止不了野蛮的破坏,丧失了自信和进取心,由宋朝起。
他来了,附身为帝。生存下来,改变这一切吧。
这一刻,他静静伫立,身若凝渊。
曲端原本亦是气质不同凡俗,心理更是不与常人相同。虽然沈拓救了他一命,他对沈拓也只是有着对皇帝的尊重,并未觉得从五国逃回的沈拓相比从前有何不同。
而在此时此刻,却不自觉得,眼前的这个皇帝,却果真有着常人难及之处。
他是极心高气傲的人,却不自禁的将头颅低下,向着沈拓问道:“却不知道陛下心中有何计较?”
说罢,却仍是不自禁的斜睨沈拓一眼,心道:“难道他还真的有什么妙计不成,我却不信。”
经略关陕(7)
今夜无月。
隐匿在夜色中的宋军大营,鼓声突然响起,鼓声,如雷鸣一般在星空滚滚而过。营内,旌旗招展,杀声震天。
小股的骑兵手持火把,在身后步兵大阵的掩护下,飞快向前,在金军大营前飞驰而过。带队的将领一声令下,无数尖头点头的火箭劲射入金营,木栅,帐篷,纷纷着火。
火光下,无数的女真人,契丹人,汉人,先是四处躲避,却又在将领的斥责下,扑灭零散的火星。
几个被惊动的女真万户开始大声怒骂,点集兵马,准备开营出击。
只是当女真骑兵集结完毕,束甲待出的时候,大队的宋军骑兵已经开始慢慢退后,待女真人赶到营门时,宋军骑兵已经快退到自己步兵本阵前,散开两翼,借着大营的火光,护卫步兵。
而步兵阵势早就排列整齐,开始缓步上前,刀手,矛手、枪手在前,大队的弓弩手在后,枪矛如林,箭矢散发着冷冰冰的寒光,正对着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瞪瞪的勉强出战的敌骑。
“乌乌乌…”
金营中牛角号声响起,大队的骑兵刚刚冲出营门便被召回。
“咳,这打的什么仗!”
带队的万户赤盏晖在自己腿上狠狠拍了一下,向着宋军阵中狠狠啐了口痰,然后自己先已先员转马头,抢先回营。
这些天来,宋军借助着人数优势,分做几队,昼夜不停騒扰金营。白天打,夜里袭扰,到了中午金兵累极了要歇晌,宋军却又大肆擂鼓,搅的所有人都不敢怠慢,睡觉都要睁开眼来。
十几天下来,宋军虽然也很疲累,但是毕竟人数比对方多出近一倍,分做几队轮班休息,却比金兵要强过许多。
完颜宗辅忍耐不住,曾派人到宋营投下战书,要与宋军约期决战。
张浚等人颇想答应,都道:“堂堂王师,岂能自堕威风?士气可鼓而不可泄,当与敌人摆开阵势,堂堂正正一决高下胜败,不可怯战!”
沈拓却道:“谁想答应,就派谁出营与敌人单挑,堂堂大宋文臣武将,岂可不为王前驱?诸卿,有怯战的吗?”
这话是摆明了不讲理,张浚等人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听众沈拓安排了事。至于曲端等人,却是完全赞同沈拓的提调,以众击寡,如此安排,却是将人多的效能发挥到最大。
如此一来,不管金兵如何邀战,宋军却只是不理。反正大营连绵不绝,物资不断送上,两边僵持,宋军却是不怕。
而金兵却与宋军不同,他们还是保持着蛮族习性,采取的是因敌就粮的办法。
简单的说,就是抢。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后勤,所需的军需补给,就是打倒哪儿抢到哪。反正宋国繁荣昌盛了百多年,又是采取的藏富于民的国策,宋朝民间之富,让这些来自白山黑水的女真人眼珠子都红了。
抢吧,抢啊!
从燕云抢到中原,从中原抢到江南。金兵一路抢掠,不但没有因战争削弱,反而大大增长了实力,刺激了所有女真部族的胃口,也使得愿意从军的女真族人越来越多。
只是到得此地,却是陷入了困境。陕西原本就是宋朝的贫瘠地域,与西夏的多年战争和沉重的赋税,再加上自然环境的破坏,种种因素相加,使得陕西六路相比中原江南要贫穷的多。
此时更是雪上加霜,多年战争破坏,百姓流散逃亡,金兵刚至时还能抢到一些粮草,几个月下来,却已经是将整个治下弄的民不聊生,百姓存活尚且不得,哪有多余的粮草让他们抢?
沈拓自是看出了这点,两军相持,背倚四川和荆襄,后勤补给充足的宋军自然拥有更大的优势,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着急和金军决战?
赤盏晖回到营内,心中左思右想,只隐隐然觉得不是事。
女真人性格耿直,想到了便很难忍耐的住。他当即脱下重甲,换过衣袍,便即往完颜宗辅的帅帐而来。
到得帐外,却见里面***通明,人影幢幢,显是有不少万户大将与他一般心思,均是来到宗辅帐内,探听破敌之法。
此时女真人尚且不大讲究尊卑上下,赤盏晖到得帐内,见是满满一屋人,正自说的热闹,他便也先不说话,只向帐内各人略一点头,便自坐下。
身边却是汉军万户韩常、王伯龙,赤盏晖夹杂这两人中间,老大的不自在。
与重视汉将的女真贵族不同,好多勇悍善战的女真将领,由内心鄙视汉军,绝不相信汉军的战力。
却听完颜撒离喝正说道:“这些宋蛮子,战也不战,退又不退。又人数众多,咱们还不敢分兵,这样僵持下去可不是个事。”
完颜宗辅也是一脸晦气,向他责问道:“你说了半天,什么粮草,士气,我都知道。那么现在问你,以你的见解要怎么办?”
“依我看来,这关陕大地,远不如中原和江南富饶,南边的宋军都不能战,咱们何苦在这里多费功夫?不如留几万兵守着长安等地,咱们东西两路并下江南,擒了赵构那厮那说。”
话音未落,帐内其余女真万户便一起道:“这怎么成,咱们自打败大辽,灭宋入东京,还没有吃过败仗。这时候要退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以后谁还怕咱们?”
赤盏晖也道:“这也罢了,咱们一退,长安等地怎么守的住?宋人不擅野战,守城攻城都是好手,此处这么多宋兵,咱们一退,关陕必定被他们全部收得在手,这样一来,再和中原连成一气,以后的仗可就难打的多。”
更有人讥笑道:“你自己要做啼哭郎君,可不要把咱们也搅进去。”
“哈哈!”
一时间帐内欢声如雷,各人都是面露微笑,一脸怪异,一起看向撒离喝。
撒离喝面皮涨的通紫一片,怒道:“我那日一时失态,你们便要笑我一世?”
这啼哭郎君,却是有个典故在内。当日撒离喝领兵入关陕,正遇着宋军吴玠所部,两军交战,吴玠所部精锐敢战,部队严整,将撒离喝部前锋击败,堪堪攻到他身边。
这撒离喝虽然勇猛,却是从来没有遇到这样危险的境地。于是一边飞骑逃命,一边竟是忍不住鼻涕眼泪一起下来,被人看了个分明。
后来此人自觉是奇耻大辱,马上提了兵报仇,终将吴玠打败,这啼哭郎君的丑名,却是结结实实落在了头上。
看着他太过难堪,完颜宗辅连声咳嗽,将各人的话头压下。
场中一时寂静无人,笑归笑,如何打破眼前僵局,各人却是也完全没有办法。
过了半响,宗辅方向宗弼道:“你看如何?”
他兄弟二人,若论领兵才能,宗辅在宗弼之下。若论年纪威望,宗弼此时尚不及宗辅,是以宗辅为正,宗弼为辅。
而此次兴军,精兵铁骑多在宗弼之下,战守大计,其实宗弼的意见最为重要。
宗弼闷了半响,方道:“当初认为宋人兵多,又着急和咱们打,不如以逸待劳,让他们攻。现下拖了这么多天,他们竟是不战,咱们却是真的拖不起。”他轻描淡写的又道:“既然他们不来,咱们过去便是。”
宗辅愁道:“咱们女真打仗,一向是两翼齐飞,一起夹击。今宋人左翼强悍,右翼却倚仗着地利,若是只从一面强攻,阵势施展不开,只怕就是得胜,也是惨胜之局。”
宗弼尚未答话,完颜娄室却先开口,笑答道:“我也是愁这个,所以多天来没有什么话说。昨日与副元帅一起看了地形,却是寻得一个妙法,可以破敌人右翼。”
“哦?”
宗辅精神大振,喜道:“既然你说行,那便一定可以!”
完颜娄室是金人当时最难得的智将,无论是大局战略还是战场细节,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这些天来他只是沉默不语,各人都道他也无法可想,此时此人竟是说有了办法,一时间各人都是大喜,均觉破敌有望。
经略关陕(8)
却听完颜娄室又道:“宋军敢在左翼摆下主力,所为何来?不过是因为右翼有卤泊川沼泽天险,人都不好走过去,别说是咱们的骑兵了。我所思右想,此战的关键,还是要从卤泊川上来着手。”
宗弼抚须大笑道:“他们可真蠢。地形是死的,人是活的。用汉人的话说,活人岂能被尿憋死?”
完颜娄室接着笑道:“不错。我去勘探了一下地形,有两点可用。”
他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佩刀,在地上边划边道:“大伙儿看,咱们的左翼离他们的右翼相隔不过里许,中间是人马都行不得的沼泽。而在沼泽对面,就是他们的民伕营地。我大略看了一下,当真是千疮百孔,破绽百出。里面的民伕每天进进出出,都是散漫的很,有老有小,能打什么仗?咱们只要多备柴薪泥土,多使人力,在卤泊川填出一条路来,直杀入他们的民伕营中,那大队的民伕一冲就乱,连着他们自己的军队本阵也一起冲乱,咱们在左右合击,打他们的左翼主力,如此一来,何愁不胜!”
“好,太好了!”完颜宗辅大喜起身,大步走到完颜娄室身前,大力拍他肩头,笑道:“你可真是利害,这天下还有谁是你的对手!”
完颜娄室身形佝偻,被完颜宗辅拍的连连咳嗽,摆手道:“元帅太过奖了,临阵判断,捕寻战机,不过是寻常事。”
完颜宗辅一阵尴尬,心道:“这样的寻常事我偏想不到,讥讽我么。”
只是看着对方脸上刀削一样的皱纹,再加上知道完颜娄室最近连连咳血,身体很是差劲,却是一阵心软,只道:“你太劳神了,一会回去好生歇着。冲过卤泊川的事你就别管了,让宗弼去办吧。”
完颜娄室摇头道:“他要统兵咱们的主力,冲击对方的左翼,换了人带队,未必能坚守到敌人右翼大乱的时候。”
宗辅捏了捏手,却也不得不点头承认。此次大军,公认的智将是娄室,而战场上的临机判断形势,借着个人勇力稳住军心,在战术上抓捕最微小细节的能力,最强者当是宗弼,舍此再无别人。
而他自己,才能不在于此,这次若不是宗瀚年老多病,想必统领全军的大权,会落在宗瀚头上。
当下只得叹道:“如此,只得再辛苦你。”
完颜娄室微微一笑,又道:“兵多了,不好过去,太少了,怕不足用,我带三千兵马罢了。”
宗弼却插话道:“够么?敌人若是有了提防,只怕冲不开缺口。打不乱他们,陷了进去再出来就难了。”
“太多动静太大,需时太久,反倒不如兵贵神速。”
宗弼点头道:“有理,那么我在左边顶住,右边就靠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伸手互相一击,然后哈哈大笑,竟是意气风发,全然不将场中别人看在眼里。
宗弼与完颜娄室击完掌后,却是斜睨着眼,看着帐内诸多万户,粗声道:“全给我好好打,谁出乱子,必定不饶!”
如此一来,竟是不将宗辅放在眼里,宗辅气的双手微微发抖,却是不愿在这大战前夕与自己兄弟生份,只得也附合道:“不错,此战关键,大伙儿提起精神来!”
“是!”十余名万户站起身来,一起暴诺应承,答道:“一定拼死做战,此战必胜!”
话音未落,对面宋军营中,却又是鼓声大做。
各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摇头叹气。不管明日如何,今夜却还是别想睡的安稳。
宗弼拔须恼道:“战又不战,白天打夜里闹,还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事!”
完颜娄室面色阴沉,略行几步,到得大帐门前,扶着木柱,向着远方的宋营看了半响,良久之后,方沉声道:“我总觉得,这一仗咱们不狠打,拿下关陕川中,将来会越来越难。”
宗辅与宗弼对视一眼,却是一起道:“普天之下,谁是咱们女真人的对手,你多虑了。”
完颜娄室只是轻轻摇头,却是也不肯再说。
当下计较已定,金兵营中连夜调拨兵马,虽然对面宋军仍是騒扰不停,所有的金兵却是知道了来日大战,却也是不再苦恼。
绵延十数里的大营中,篝火处处,战士奔走,擦亮器械,准备弓箭。而众多强掠来的民伕则给战马喂食喂水,为女真骑兵准备好战甲,待到天将破晓之时,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将完成。
完颜宗弼一早起身,先是在自己帐内默祝一通,愿此战大胜,女真人的威名更加震摄天下,而他自己,也可更进一步,开府建衙,成为都元帅。
祈祷一完,他就恶声恶状的唤来几个汉人奴仆,先是服侍他吃完早饭,然后为他束上衣甲,牵来战马。
等他骑上战马,集结好自己的亲兵,往着营门处而去时,八个女真万户早就等候在外,他行进时,有些还在吃早饭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