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端虽然在同僚中风评一般,甚至有些恶劣,在西军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的眼中,曲端向来威望极高,听闻他重新为将,统领全军后,整个大军士气更加高涨,盛夏时节,河东大地与关陕一致,因为开发过早,烈日之下,到处都是漫天的黄土,高山大岗,都是苍黄成片。长安附近,朝廷还开始兴修水利,栽种树木,却是一时顾不得河东,放下看去,只见庄稼委靡不振,烈日焦灼,连空气也似乎在扭曲变异,一眼看过去,十几万大军却是精神抖擞,鲜红的军服在阳光烈日之下,黄土高坡之上,显的分外的精神,活力喷薄。刀矛如林,银盔晃眼,大军一侧,还有无数推着小车的民伕,跟随相伴左右,为大军支应粮草。
山道险要,从太原出发,不过几天功夫,军队已经进入太行山脉的范围之内,高高低低的山岗斜坡举目皆是,有时候看到对面的山谷好像触手可及,真正走过去,却是要大半天的时间。好在这一支禁军着甲不重,与步人军相比,连轻步兵也算不上,大部分的士兵都只着红色的小胖袄,然后在要害部位,有一些铁甲护体。只有少量的步兵,预备与敌人的骑兵搏杀,身上才穿着略微厚实一点的甲胄。至于弓箭手和弩手,干脆只穿着布袍,身上根本没有护具。只是这支军队,虽然盔甲装备不如岳飞所部,手中的武器却丝毫不差,大量刚生产出来的精锐刀具,弓箭,现在都源源不断的装备在西军各部,陌刀,横刀。长枪、矛、环首刀、盾牌、连弩、黄棠弓。每一件制式武器,在精度,锐利,合手度上,都比以前的兵器强过不少,大量的突火枪,由步兵肩扛手提,或是放在小型的独轮推车上,相随大军前行,几十万支装备了火葯的火箭。装备给了弓弩手使用。还有改良后地万人敌,小型床弩,林林总总,举目皆是。
西军放弃了成建制的骑兵部队,也放弃了重甲装备。追求的却是远程打击的能力,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轻装翻越大山。而有失有得,在防护上有了弱点的西军,在远程打击能力上,却是拥有了极为恐怖的实力,在此次出征的二十万大军里,到有一半以上是弓弩手或是使用其它远程武器的兵种,一次齐发。数十万支箭矢如若飞蝗,在这种程度的打击下。纵是金国铁骑,也只有望风逃窜的下场。
全军进入太行山脉之后,沿着井径旧道,急速行进,进入大山之后,风景与太原附近殊异,已经是满山苍翠,四周大山鸟鸣兽吼,而道路两边,依稀可见山坡人家,道路之上,则是川流不息的山民,负责引导军队,补充饮水,救助失足受伤的禁军,甚至山歌缭绕,为急行军的禁军将士们提神鼓劲。
曲端在中军大营将士地簇拥之下,在军队最前行进,除了少量的禁军将士之外,只有留下来帮助大军行动地义军将士作为引导。山道艰难,曲端的中军是西军中两支成建制的骑兵队伍之一,他自己麾下原本的经略使骑兵悉数带了出来,再加上抽调来的各部骑兵,总数千多人的轻骑兵队伍,多半是矮脚劣马,在平原上疾驰奔袭脚力很差,在山道上奔驰行走,却是比身形高大的良驹要强过许多,除了曲端所部之外,还有姚端部下一支近两千人的骑兵部队,是姚端多年经营的精锐,也是西军中最能战地骑兵队伍,前次补充岳飞所部,姚端抢不到被俘的战马,自己麾下地骑兵却也是打死不肯将战马上缴,西军诸将和枢院亦知他是宋军将领中难得的骑兵将才,是以也不加以逼迫,到得此次出征,姚端身为前部先锋,拥有一定数量的精锐骑兵,倒也正合其作。
连日行军,曲端率部出征时,正是五月初旬,十天功夫不到,大军前部已经到得山脉东部,距离赵城、井径、平阳等州府,都已经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
曲端知道大军辛苦,就要到达战场之前,反而下令全军放缓速度,沿途多做肉菜,多令士卒休息,以补充体力。
他自己则带着中军骑兵,还有自己的中军统制种极,一路疾驰,在几个太行义士的带领下,直奔赵城而去。
姚端与张宪两部配合,在十余天前就进入河北,数日苦战,将金兵留在太行附近的几部精兵彻底歼灭,已经将赵城和平阳两府攻下,就近歇息兵马,打探敌情。
其实以少部兵马出太行入河北做战,原本也是枢院计划之一。敌人统帅也不是傻子,中原大战,潼关附近的宋军出击人数不多,表现的也并不强势,宗弼等人稍加思索,就可能会怀疑宋军会抄掠金兵后路。而以少量兵马先期进入河北,打下太行附近的几个州府,却又使得宗弼等人怀疑,宋军是否以疑兵之计,逼迫金兵回撤。
数日以来,一路上军人细作不断,很多军情已经来不及用五百里加急的枢院黑牌来通报,而是以各地的军鸽站使用军鸽,飞速传递,然后再辅以黑牌军骑,加以确认。
曲端身为一军主帅,每天的军报络绎不绝,纷纷呈递,于是虽然身在太行,千里之外的战事,他却是一样清楚。
岳飞率领精锐,直过黄河,在相州一带,再一次击溃驻守的金兵。这次根本不需步人甲出马,汇聚在一起的岳飞所部骑兵,人数接近三万,大军与四万余人的金骑对战,清晨接战,中午时分,金兵已经开始溃败奔逃。颖昌一战,岳飞不但歼灭了金兵征战十多年的精锐部队,同时也打垮了敌军的自信,号称满万不可敌的金兵,遇着岳飞所部时,唯一的念头,便是落荒而逃。
宗弼收编残部,全军退往大名,预备在大名、真定一带,构筑第二道防线,在防守北上宋军的同时,随时与燕京一带驻守的金兵以及契丹兵会合一处。
宋军攻势如此猛烈,实力强劲至斯,金兵上下,从统帅到普通士兵,已经清楚认识到,哪怕是岳飞一部,只要后勤供应充足,都可以直薄燕京,而威风赫赫的女真骑兵,竟然没有一部愿意当其锋锐。
与此同时,韩世忠、杨沂中、折彦质三部十余万大军,已经攻克济南,由山东渡黄河,兵锋直指大名,宗弼与数万女真将士,一夕数惊。
刘锡、刘筑、关师古等西军将领,攻下商州各地后,到达河南府,留下一部,保护着围攻开封的王贵所部的侧翼,主力由河南府境内渡河,攻克泽源、怀州、兵锋直指泽州。
可以说,总数超过四十万的禁军将士,在燕京以南的范围内,任何一部,都可以把河北镜内的所有金兵有生力量,完全消灭。
金军在河北的留驻兵马,只有宗弼兄弟数人,带着五个万户,四万多人的残兵,再加上当地原本的驻防汉军和少量的契丹骑兵,看似还有十余万人,其实能战之兵,只有被打的闻风而逃的几万金兵。
而在真定之后,数百里平原,几十个城池要地,根本没有成建制的部队驻守,少量的汉军在这个时候,很难坚定决心与占了绝对优势的宋军相抗衡。真定一失,燕京与大名、恩州等地的联络便彻底割裂,而以燕京的守备情形,自保尚且很成问题,上京的守备部队和新召集的女真族兵尚且不能成军,举目四顾,根本没有一支军队能与宋军相抗衡。
在这样的情形下,坚持原本的做战计划,已属不智。曲端身经百战,知道一直赶路的步兵短时间内投入战斗太过勉强,而张宪与姚端两部,先期到达河北,又有十几万河北义军相助,完全有能力凭借两军之力,打下真定。
他有鉴于此,留下大将们统兵,徐徐而进,自己则带领中军,迅速太行,直奔赵城。
待穿过太行,跨下战马落在河北平原大地之上时,纵是刚毅如曲端,亦是神情一变。
主帅如此,千多名骑兵亦是神情激动,自靖康二年起,河北全境失陷,再也没有宋朝军人的脚步,能落足于此。
军情紧急,却也顾不得多生感慨,眼看时近傍晚,炽热的白色太阳开始变得赤红,慢慢向西方低斜而去,曲端问清此地离赵城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当即扬鞭打马,千多骑兵跟随在后,又向着赵城方向疾驰而去。待天色全黑后,也不稍停马步,而是燃起火把,连夜赶路。
待赶到赵城附近,却是正好遇着一队巡哨的宋军骑兵,得知是新任主帅带着中军赶到,带队的都头军官不敢怠慢,马上掉转马头,先放弃巡逻任务,引领着曲端一行,赶往城中。
因为已经有人先期返回报信,大队骑兵赶到城下的时候,城门附近***分明,已经有不少驻扎在附近的中下级军官赶来迎候。
曲端张目四顾,黑暗中看不真切,只是在各处城楼的***中,隐约估算出城池不大,周长十余里,大概也只有四个城门,倒是城门附近,仍然能看到血迹斑驳,想来是河北义军连年袭扰,金兵在这个小城也驻扎了不少精锐,攻打之时,竟是颇有些死伤。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相峙燕京
此时迎候于他的,不少都是原本关陕六路中的泾源兵,姚端所部,原本是张浚麾下,与曲端并不相熟,倒是张宪所部,虽然士兵有不少是这两年刚入军,其中下级军官,倒有大半是来自原本的泾原军。此时看到老上司赶到,各人虽然不便叙旧,却是一个个按剑而立,就在城门附近,集队向曲端躬身行礼。
若是以往,曲端必定不理,此时却是含笑点头,向着诸军官示意。
因为人多拥挤,骑兵们放慢马步,缓缓入城,曲端满眼看去,眼前都是些都指挥阶级的军官,副将以上,都极是少见。他心中诧异,打量了半晌之后,才看到一个副将立身在诸将身后,当下举鞭示意,向着那副将问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是哪一部麾下?”
那副将身形高大,生的魁梧,脸部皮肤却是青蓝成片,很是怪异。只是说话的口音与曲端等人一般无二,显然是一个关陕汉子,听得曲端相问,便马上小跑上前,躬身答道:“末将杨志,属张宪张将军麾下第一军第六副将,奉命在此把守城门关防。”
“好,甚好。”
曲端歪头想了半天,知道这杨志不是自己旧部,当即便又问道:“你家主帅呢,没听说我来了么?”
杨志满脸通红,拱手答道:“这个末将不知。”
见曲端面露诧异之色,杨志便又道:“这个,末将一听人来报,已经派人去传禀张将军,只怕这会子也快来迎了。”
如果他一开始便是如此对答,曲端自然无甚话说,偏生此人神情怪异,开始满嘴不知。现下又言派人去传请,前言不搭后语,倒是令得曲端生心怀疑。
正想再加盘问。却见不远处***通明,大队的禁军将士掌着火把,向着城门处蜂拥而来。曲端知道必定是张宪等人听闻自己到来,前来迎接。当下不再和那副将多话,只待张宪前来。
片刻之后,却只见火把下金光闪烁,张宪与姚端两人走在最前,身后数十名正将副将,簇拥在后。肩头金光闪动,好不耀眼。
到得此时,曲端已经知道对方必定是在召开军事会议,留下杨志这个副将巡城,只是心中奇怪,这两个青年将领,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如此的鬼鬼祟祟。要在天黑之后,召开军议。
他心中怀疑,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待张、姚二人走到近前,曲端也不先待这两人见礼,便马上翻身下马。向两人执手问好,然后笑道:“两位将军当真辛苦,这个时候还在军议。”
姚端生性粗豪直率,听闻得曲端如此一说,马上老脸微红。到是张宪生性惫懒,不拘小节,当着曲端这个统兵大帅,却并不如何恭谨,听得曲端发问。马上嘻嘻一笑,答道:“大将军就要赶到军中。况且军情一日数变,末将等召集部下,商议着是不是要往太行那边靠一下,接应大军出山。”
曲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心中却是知道,这两个天不收地不管的大胆将军,想必是分析出了大局变化,就要有所动作,而自己军令未到,想必是要不奉令就抢先行事,当日攻打太原便是如此,他却也对这两人在整体战局上的把握,还有如此的胆量豪气,甚觉佩服。
只是无形当中,自己这个主帅却被将了一军,如是依着他往日脾气,必定要大加斥责,甚至申明军令,将这两人先行停职关押,等候上令处置。此时却是一改初衷,又知道正是用人之际,姚、张二人既是猛将,又颇有全局之才,极端处置,其实反对战事不利。
他想到此节,便向这两人笑道:“甚好,两位将军当真有心。当日攻太原,两位将军亦是有心,才能使得战局顺遂,一战破城。”
这话却是点醒对方,自己亦不是傻子,需瞒骗自己不过。
听他如此一说,姚端甚觉惭愧,不禁低头俯身,答道:“大将军过奖。”
张宪亦是脸色一红,也随着姚端躬身行礼如仪。
这两人所为,却果然不出曲端所料。整个战局的变化演进,已经确实是往着枢院战役设计以外的轨道进行。
如果说,赵构统领地绍兴十年的北伐,只有岳飞一部取得了辉煌战果,连败金兵,但金兵主力其实未损,宗弼还敢继续集结大兵,准备诱使岳飞分兵,然后在开封附近吃掉岳飞之外,赵桓部署的靖康七年地北伐,却是取得了预料不到的丰硕战果。金兵主力分为两部,河北及中原、山东全境,都无力再战,在这个时代,墨守战役部署,不加以任何变动,当然不是张宪与姚端的性格及为将之道。
曲端军令未至,两人都是只顾战局顺利,不顾自己前途,一心想着马上有所作为,而不是等在赵城附近,按部就班行事。
此时曲端突然赶到,两人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紧急,想着自己虽有打算,却是还没有展开行动,主帅倒也不至于因为此事就匆忙赶到。
两人心怀鬼胎,不住的挤眉弄眼,互相示意,曲端看在眼中,却只觉好笑。
待到得两人驻营之处,各人翻身下马登堂入室,早有人迎接上前,将曲端战马牵到一边,曲端脚步不停,却是吩咐道:“好生喂料刷洗,一会还要再骑。”
那牵马地亲兵甚是奇怪,却也不敢多问,只得牵着战马匆忙而去。张宪与姚端对视一眼,俱是觉得诧异,却又隐隐猜出曲端此行用意,两个都是面露兴奋之色。
待曲端坐定之后,张宪姚端率领诸将躬身行礼,然后退往一边肃立,等候曲端吩咐。曲端微微一笑,向着各人道:“最新的军情,诸位将军必然知晓?”
军情传递迅捷,倒还是拜他之赐,各人马上答道:“末将等知晓。”
曲端点头一笑,又道:“张将军与姚将军自然也是知晓,大局有变,自然不能再墨守成规。既然已经召集诸位将军,想必军务也交代了?”
他指指坐的最前的一个正将,笑问道:“这位将军指派了什么军务?”
那正将听得大将军问话,马上起身肃立,答道:“末将是姚将军麾下,奉命率三百游骑,往路州,泽州一带游骑巡哨,发现敌军踪影,马上回报。”
“嗯。”曲端极是满意对方回答,看着张宪姚端二人神情尴尬,便不为已甚,他又略问片刻,便知道姚张二人已经将攻打真定一事准备妥帖,无形之中反倒省了自己不少事,当下盘问清楚,便向姚端张宪肃容道:“两位将军知道军情有变,处置很是得当。既然调派妥当,不必再等,全军马上开拔出发便是。”
姚端抢先一礼,笑道:“末将引本部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