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为灾民做了那么多,宸云天依旧感到自责。他觉得不管怎样,烟火库都建在了他的府邸附近,他应该有所察觉的,却没有察觉。
这种愧疚感,让宸云天更加辛苦地在灾民间奔走。
……
阴雨天,整个北离国王城弥漫在浓浓的雾气中。在北离国王宫迂回的湖心长廊上慢慢行走的祁风,心情如今日的天气布满了阴翳。
穿过滴着雨滴的小树林,祁风来到一处宫殿。这里风灯轻扬,雨中的竹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虽没有花的点缀,却独有十分的韵味,无一丝媚宠。走进宫殿,到处挂着山水字画,被修剪得雅致的盆栽点缀其间,看了让人倍感心旷神怡。
走进宫殿,喜爱雅致的人,就绝舍不得挪动一步。
祁风对这里也算喜爱,但真正最爱这里,把这里当成至宝的另有其人。那人就是在宫殿后的小花园里等候他的大长公主。
小花园虽被称为小花园,却并无花。都说女子皆是喜欢花的,可大长公主例外,她不喜欢娇媚的花,认为花都是短暂的,不如松竹这些植物来得长久。而且,花看得到几日就会腻了,如同那些娇艳却无什么内涵的女子。可松竹这些东西不一样,他们自有骨气内涵,越看越让人喜欢。
祁风来到小花园时,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子正站在一丛小竹的旁边,看到祁风到来,她恭敬地走到祁风跟前,对祁风行礼道:“太子殿下,大长公主说她今日不舒服,就先回去了。太子殿下若还想作画,就先画些别的吧。她改日再陪太子殿下。”
祁风的目光落在眼前女子的脸上,女子微低着头,脸色娇羞,眉眼一顾一判间,流露出盈盈深情。
祁风的嘴角微微上扬,柔和如春风的声音从他的嘴里传出:“别闹了,心儿。”
那女子惊诧地抬眼,仿佛不认识祁风似的,“太子殿下,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长公主……”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祁风含笑地责备,带着霸道的温柔。
那女子忽然甩袖,“哎呀,你就让人家多演一会儿嘛!”
祁风笑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贴什么样的面皮,我都能从茫茫人海中把你找出来。”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心里甜蜜蜜的,头轻轻歪了下,倒在祁风的怀里,娇羞地说道:“风儿,我等你许久了。”
大长公主在看祁风时,双眼总是充满着光芒,让人觉得愉悦。祁风刚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那光芒代表什么,久了,他才了解,那是爱的目光。
祁风对大长公主温柔一笑,笑得有些苦涩。
这些日子,祁风并不好受,他每日都按着惯例去给父皇请安,可父皇都闭门不见他。
难道他真的如罗嬷嬷所说,并不是皇上的儿子?
如果真的是那样,祁风倒也觉得没什么,至少不用做太子,更不用被当成储君而处处受限。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和大长公主远离王城是非,去过神仙眷侣的生活。
大长公主懂他的想法,只是,大长公主更为理性。她比祁风更懂得生活的艰辛,更懂得现实是什么。
他们贵为皇宫娇宠,尚且不能说自由。若是身为普通百姓,又有什么资格谈幸福?
人人都说宫门深似海,都以为百姓最快乐自由。说这话的人,大概都是些身居高位的人吧?大长公主虽身在皇宫,却也了解民间疾苦,百姓有百姓的苦,皇宫里的人有皇宫里的快乐。不然,为何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宫门里钻?
所以当祁风搂过大长公主后又一次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大长公主再一次岔开了话题,“风儿,你给我画一幅画像如何?”
祁风不笨,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大长公主是在故意岔开话题。
或许女子比男人更难放下荣华富贵吧?
祁风苦涩地想着,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在大长公主的牵拉下往他们画画的地方走去。
祁风当然很开心能和大长公主独处,可是,这些日子他总是感觉自己处于一种监视状态,虽然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监视跟踪他,可他总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这样……会被皇上发现吗?”祁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大长公主回头,冲着祁风甜甜一笑,这一笑有着少女的天真烂漫。
“不会的,皇上今日有要事要忙。”
大长公主说完,见祁风依旧在迟疑,于是收敛了天真烂漫的笑容,转而宽慰他道:“你放心吧,你只是给我作画,就算皇上来了,他也猜不到我们的心思。风儿,我都给你调好墨色了。”
祁风在大长公主的牵拉下坐到平日里他画画的位置,而大长公主则轻车熟路地端坐到了前方中央位置。
大长公主的身后是一丛茂盛的小竹林,这种并不高大雄伟的小巧竹子是大长公主的最爱,也最能衬托出大长公主的气质。
祁风低头,看到铺好了的宣纸,微微吸了口气,开始提笔作画。
祁风拿起毛笔,沾了些墨,又轻轻把多余的墨刮掉。微微抬头,看到大长公主正对他笑得灿烂。
这种胜过三月鲜花的笑总是能浸入祁风的心田,祁风慢慢地进入了状态。
投入作画的祁风忽然看到大长公主的双眸噙满了泪水,而且,大长公主还在努力控制泪水,以免泪水流出,让祁风看见。
祁风从小就是个观察入微的人,又怎么能看不见她的微红的眼?
只是,她努力掩饰,他就假装不知。
祁风低下头努力作画,其实,不用看大长公主他也能画出她的样子,哪怕她总是换着各种面皮。
祁风行走得很快,对于大长公主,他早已画得熟识。
忽然,祁风感觉身后有些异样,就好像站着什么人正注视着他一样。不像是跟踪,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注视他的人距离他很近,仿佛就站在他的背后。
祁风虽然心里咯噔了下,手也稍稍停顿了下,但他还是强行装出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继续运手中的笔。
待画完了,祁风才搁置了毛笔,比平时微抬高了音调,略带生分地说道:“大长公主,我已经为你画好画像了。”
祁风站起身来,依旧装出不知道身后站着人一样,恭敬而略带生疏地把画卷拿起,脸上不带任何多余神情地将画卷递向已经佯装成十六岁少女的大长公主。
忽然,祁风的背后传来两声轻咳。虽然是轻咳,很难让人通过两声咳嗽就辨识出咳嗽的人是谁,但祁风还是感觉出了——是父皇!
祁风这才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连忙转身,对父皇跪地行礼。
“父皇,儿臣不知父皇驾到,有失远迎,请父皇降罪。”
祁风的样子很真诚,恐怕除了大长公主不会有人想到他的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皇帝祁韬对祁风道:“起来吧。”
冷冰冰的语气让祁风的心微沉了下。
祁韬瞥了一眼祁风刚才画的画,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前方的十六岁少女。
“祁风,你姑姑贴了新面孔让你画,你怎么画的还是她以前的样子?”皇帝不由得皱了眉头。
原本端坐着的大长公主从座位上站起来,原本伺候皇帝祁韬的两名宫女连忙捧着一方薄衾急急走到大长公主身后,为大长公主披上。
皇帝祁韬也向大长公主走了过去。
大长公主披好薄衾,对正走来的皇帝祁韬说道:“是我让风儿这么画的,我就是要考考风儿的画工到底如何。”
皇帝祁韬微微点头,“刚才朕看了许久,的确,风儿画画的本事又增进不少。不过……”祁韬忽然紧蹙了眉头,目光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朕怎么发现风儿总是画你这个姑姑的画像,而很少画别人的画像?”
大长公主和祁风的心里都倒吸了一口寒气,祁风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皇帝。大长公主见祁风无法应对皇帝,于是伸手搀扶住了皇帝的手臂,“因为我发现风儿画画的本事比一些画师要高明许多,所以我总让风儿给我画。”
尽管大长公主这么说了,皇帝的脸上依旧是一脸的不悦,“以后还是让画师来做这些事情!他是我北离国的储君,应当以国事为重!”
大长公主附和着,“是,皇上说得对。”
皇帝将目光落在大长公主身上,似乎想从大长公主身上看出点什么来,不过,大长公主神色淡定,那双眼眸更是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皇帝没有从大长公主的眼里看到一丝慌乱,也才终于放下心来,在心里暗暗想:原来是朕多想了,朕还以为大长公主和风儿有什么……看朕都在想些什么!
皇帝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心儿,你虽身为前朝罪臣之女,但你终究和他人不一样,这也正是朕认你做朕的姐姐,让你成为我北离国荣耀的大长公主。”
“心儿谢谢皇上成全。”大长公主语音温和,而且对于皇帝的话也是极为顺从。
大长公主的这种温和顺从对祁风而言却是极尽讽刺,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爆炸了!
皇帝一手搂过了大长公主,“谢什么?这么多年来,朕总是希望能取悦你,可你却总是与朕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朕也是忽近忽远,让朕好难琢磨。”
皇帝忽然嗅到大长公主身上的一股淡淡的清香,这种清香淡雅别致,有着一股吸人心魄的魅力。嗅到这股香味的皇帝祁韬心生出一股难以把持的激动,搂抱大长公主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些。沉浸在香味里的皇帝并没有察觉到,他在搂抱大长公主时,大长公主微微僵硬的身体。
“皇上?”大长公主的余光瞥到了祁风的异样,心里一紧,不由得暗暗用力从皇帝的搂抱中脱离出来,委婉道:“皇上的恩德,我一直铭记在心。”
皇帝察觉到大长公主故意脱离了他的搂抱,迟疑了下,以为大长公主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他这个皇帝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姐姐有不同寻常的感情,所以才这么做的。因此,皇帝也不再强求,只是道:“不用,朕既然认你做姐姐,你便是我北离国的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皇帝看着大长公主娇柔的新脸,忽然道:“朕好像发现你最近一两年总是和风儿待在一起,你们……”
“我们都喜欢雅致的东西,所以时常交流些种竹画松的法子。风儿跟其他的皇子比起来,的确要雅兴得多。”大长公主说罢,见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于是又道:“不过这些日子我倒是对茶艺开始感兴趣了,听闻三公主那丫头对茶道颇为讲究,看来我这些日子不能再和风儿讨教画画了,而要和三丫头讨论茶道了。”
听闻大长公主这么说,皇帝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大长公主接着又道:“听闻风儿前些日子选妃,选了不少合适的女子。就是不知道他的正妃是哪一位。”
大长公主这么说,既是为了转移皇帝的视线,也是为了向祁风表达自己吃醋的心思。
皇帝听到大长公主说这句话,才终于相信大长公主并没有喜欢比他年轻比他英俊的太子祁风,脸上才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笑。
可是祁风依旧只是微低着头站在那儿,仿佛他的耳朵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了,完全没有听到大长公主和皇帝的话。
皇帝看了一眼祁风,对祁风道:“风儿你自己说你选的是谁家的女子。”
祁风一五一十地把自己选妃的情况说了出来。
祁风在说这些的时候,余光能看到大长公主失落的眼神,可是,在祁风看来,相比起大长公主刚才给他的痛楚,他现在给大长公主的痛楚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皇帝忽然阴沉地迟疑了下,接着道:“风儿,朕忽然觉得你的正妃位置不能这么早就填上,正妃之位不同别的妃位,必须得慎重考虑。之前一直是你的母妃在为你安排这些,而今,朕才知道你的母妃是那样一个无可救药的毒妇,所以她力荐的人朕都不会予以考虑。”
祁风盯着地面的目光微微凝了下,道:“是,父皇。”
祁韬看向大长公主:“皇后做了很多糕点,朕尝着不错,你随朕前去尝尝。”
大长公主很清楚皇帝的邀请到底隐含着怎样的目的,名义上是吃糕点,实则是皇帝想吃她了。
大长公主想拒绝,皇帝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是直接对太监宫女们下了命令:“摆驾回宫!”
大长公主还想再说点什么,奈何皇帝依旧没有给她机会,直接让宫女搀扶着她上了轿撵。
祁风看着大长公主和父皇离开的背影,恨得骨子发痒,可他却没有一丝办法。他忽然明白,先前他说离开皇宫时大长公主的迟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和大长公主又能逃到哪里去?就算逃离出去,又哪来的清净?
或许,只有做了皇帝,才算得上真正的自由!
祁风的手紧拽成拳头,他仿佛回到了当初看着大长公主离开北离国,嫁往虚穹国国丈时的情景,他总想做点什么,可最终只能无助地眼睁睁地看着大长公主渐行渐远。
108:宸云天的病情()
相府汀泉阁内,宸心璃正在房间里梳妆,今日天气清爽宜人,她要带着家丁侍女出府为父亲寻觅几味药材。
宸云天从慎刑司回来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可他还强行要赈济灾民,更是不辞辛劳,不顾自身安危地跑到烟火爆炸处去看那些受伤的无辜百姓。
宸心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无法阻止父亲宸云天,因为宸云天是一个把正道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照顾好父亲,让父亲的身体不垮得那么厉害。
宸心璃穿了简便的薄布裙,虽是布裙,却做工精细,雕花修边,毫不马虎。
宸心璃刚站起来准备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出什么事了?
自从父亲宸云天从宫里回来,看到他一身憔悴不堪的样子后,宸心璃的心就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父亲出什么事情。
而这急促的脚步声,更是加剧了宸心璃的担忧,使得她的心跳咚咚咚——极为快速!
宸心璃看向急促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是三姨娘跑进了她的院子。
袭香在看到三姨娘的刹那,心里也是一紧,生怕三姨娘跑来是说什么要命的事情。
三姨娘着急忙慌地冲进宸心璃的房间,一冲进房间三姨娘就一把拉过了宸心璃的手,接着便拽着宸心璃往外跑。
“你爹病情加重,已经吐血好几次了,他要是再这么吐下去可怎么得了啊!”三姨娘的双眼发红,说这话时带着哭腔,嘴唇颤抖着。
宸心璃听闻后,心里阵阵发紧,她最怕的终究还是跟来了。
宸心璃在三姨娘的带领下冲进了三姨娘的房间,父亲宸云天就躺在三姨娘的床上。宸心璃看到宸云天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他那原本光滑的额头竟布满了细细的皱纹,而他原本不管什么时候都炯炯有神的眼睛已经黯淡无光,发紫的嘴唇上沾染着猩红的鲜血。
“爹——”
看到这个样子的宸云天,宸心璃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宸云天的跟前。
宸云天已处于意识模糊状态,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对于宸心璃的痛苦,他除了木头般地躺着,并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宸心璃忽然站了起来,问一旁的管家:“大夫来看过了吗?”
管家发红的双眼看了看里屋,对宸心璃道:“大夫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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