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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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不帅-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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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

只有死人,才配听到所有的秘密。

“还有一件事……”苇沾衣的喘息声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几乎低不可闻:“蜡烛……已经……点上了……”

手边传来蜡烛轻微的燃烧声,苏长衫在这一瞬间感到了烛火的温度,但四周却是漆黑的。

一种阴谋的潮湿弥漫在牢狱中,苏长衫将失去知觉的苇沾衣扔在地上,试探的朝温度处伸出手,手背被火焰烫得重重一缩!

水滴从牢墙上落下,视野里全是凝固的黑暗。

就算在漆黑的牢狱,也不至于黑得如此纯粹,更何况,牢房是有窗的——

“快来人啊!”牢门却被人一把打开,耳边传来狱卒们的大叫声:“苏状元杀了苇大人!”

“苇大人!苇大人!您醒醒……”

狱卒们纷乱的脚步声涌入牢中,苏长衫闭上眼睛又睁开,仍是一片漆黑。刀风卷过耳际,他一把用力挣脱铁链——顿时痛得冷汗淋淋,铁链的十九个环节突然机关齐发!

——链中竟事先藏有十九枚透骨钉,凶狠扎入他的腕骨与膝盖中!

苏长衫跌倒在地,链锁关节,每一个都正中穴位骨缝,惊涛骇浪般的错骨疼痛刹那间席卷全身!

刀剑一齐招呼过来,却只听铁链根部被斩断的“啪嚓”一声巨响,苏长衫已被人背起。

“突厥人!是突厥人!”狱卒们的喊杀声和刀剑声夹错在一起。拼杀之中的震动,每一个动作都牵动蚀骨的剧痛,苏长衫的神志疼得模糊,胸前全被女子背上的汗水和血浸湿。

也不知过了多久,凉意透进剧痛的四肢百骸中,苏长衫凭着残余的意识知道,他已经被背出了大牢。

“苏同!”耳边传来五湖焦急的声音:“你支持住……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给你把透骨钉拔出来……”

背着他的女子放缓了脚步,苏长衫咽喉里全是铁锈血腥的味道,嘶哑说不出话来。透骨钉在全身十九处关节,手、臂、腿、脚……每一寸骨骼都在承受酷刑,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渐渐遥远。

“不行,”九州果断的把人放下来:“再等半个时辰,只怕他就会活活痛死。就在这里——把透骨钉拔出来。”

五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光。透骨钉打入关节,据说是邪教雾霭教对叛门弟子的惩罚,是比凌迟更残忍的手法——四根透骨钉打在膝盖和手臂上,受刑之人九死一残,后来因为太过残酷而被教主废止。

九州将苏长衫的衣襟解开,摸出怀里的匕首,朝肿胀泛着青色的关节处剐去。

刀落处,鲜血淋淋。

五湖的肩膀微微颤抖,扭过头去。

匕首每下去一次,苏长衫就抽动一下,半昏迷中只有肌肉和骨骼最本能的对残酷剧痛的抗拒。

九州的衣襟也被血与汗湿透,将十九只染血的透骨钉交到五湖手上时,九州有些乏力的虚脱:“……五湖,帮他把伤口扎起来。”

“中原人怎么有这么残忍的伤人利器……”五湖将透骨钉狠狠扔在地上,哽咽着开始动手包扎伤口。

“关键不在于伤人的兵器,而在于伤人的方法。”九州休息了片刻,抬眸道:“要在铁链上装入透骨钉,没有高超的机关技巧,绝不可能完成,天下做得出这种机关的——只有兵器大师端木彤。”

纯粹的黑暗似一泓深潭,冰凉漫过头顶。

“能请动端木大师,苇沾衣的本领就不止在阴谋上。”九州的凤眸里划过一痕冷峻。

夜风透骨,旷野四周无星也无月,只有墨汁般的黑暗泼在大地上。

五湖看着苏长衫不安稳的昏睡中痛苦的眉峰,看着布条渗出的血迹,想要去碰一下,却不忍碰;要收回手,却不忍收回——她不知道该怎样减轻他的痛苦,不敢妄动,不敢不动,满心都是矛盾和焦急。

突然,只听嘶哑的声音低低逸出干裂的唇:“娘……”

五湖怔了一下,全身全心都软了下来。在蝉鸣凄清的夏夜,她曾经仰望如神的男子,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这样一声低喃,将她生命最薄弱的地方酸柔的击中了。

这一刻,五湖相信,终她一生,哪怕再有这样的仰慕,也不会再有这样多、这样柔、这样深的怜惜了。

“……”五湖碰了碰苏长衫汗湿的额头。他对敌毫不留情,却不带兵器,也并没有真的杀过人……他爱睡觉、清闲舒适,恐怕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想到这里,五湖的心脏处被一只手捻得心疼至极,心湖皱成一池春水。

九州叹了口气,只思虑片刻,毫不留情的将昏迷的苏长衫背起来,朝五湖道:“这里不能久留,我们立刻赶往将军府,把苏汤圆交给君将军。”

五湖眼睛红红的:“可是他这个样子……”

“不要忘了我们的任务。”九州冷静截断她的话:“这已是私自行动,如果你不想让殿下的多年筹谋付之东流,就立刻出发。”

将军府外寂肃无声,两个守卫持刀站立。九州背着人走上前,两把钢刀顿时架在她的颈上。

“我们要见君将军。”九州沉声道。

“将军已经休息了,不见任何人。”守门的士兵训练有素。

“苏同受了重伤,叫君将军出来!”五湖着急的一枪就要朝士兵刺去,被九州压住:“请你通传一声,苏汤圆在外面。”

“我说过了,将军已经休息了,不见任何人。”士兵的刀冷无情。

九州暗暗压了压五湖的手,转身便走。

打更声从街道远处传来,九州背着苏长衫快步走了一整条街,才停住脚步:“你听到声音了吗?”

五湖诧异的回头,又看了看九州。

“有大批人马在行动。”九州凤眸凝神:“至少有两千人。左翊卫军果然训练有素,数千人夜行也能如此隐蔽——”

“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君将军根本就不在府中。”九州深吸一口气:“有人用他的将令在调兵。只怕,他现在也自身难保。”

无故调兵,乃为将之大忌。

五湖似是感到了寒冷:“苇沾衣到底想做什么——殿下当初就不该和这么可怕的人合作。”

“宁要危险的敌人,不选无能的对手。”九州直视她:“草原的十四银影骑,从来没有胆怯这两个字。”

她冷冷回头看了五湖一眼:“只要你不给殿下添乱。”

五湖的脸白了一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五湖自知理亏,她为救苏长衫,将九州也牵扯进这件事中……如今,她们以身涉险,牵一发而动全身。

掂了掂背上昏睡着的麻烦,九州摇头:“狱卒们都看到我们救人,不能带他回驿馆。”

“你先回去,让殿下对今夜的变故有所准备。”五湖咬了咬唇:“我带苏同去避一避,等他醒来。”

九州沉思了片刻,抬头道:“好,我们分头行动。”

十四银影骑行事果断,很少拖泥带水,女子也不例外。九州立刻将苏长衫交给五湖:“我先回去覆命,得到殿下的指令之后会立刻来找你会合。”

天光破晓时,苏长衫醒了过来。

“苏同!苏同……”五湖惊喜的唤他,只见他有些吃力的睁开眼睛,第一句却是哑声道:“把甲虫赶走……”

五湖愣了,苏长衫有气无力的又加了一句:“在我腿上。”

原来,草丛里清晨起床的两只花甲虫落在他腿上小憩,五湖赶紧去赶虫,两只花甲虫振翅飞走了。

“你……你觉得怎么样?”五湖紧张的看着他,新月般的双眸里似有清澈的溪水。

“难受。”苏长衫如实答。

五湖的眼睛里顿时绞上心疼的雾气,却听苏长衫道:“睡一个晚上不能翻身,难受坏了。”

“你……”五湖一时只觉得只觉得地上的少年大大的可恶,让她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笑。

“是你救了我?”苏长衫稍缓过力气来,声音就懒懒的很欠扁:“大侠受伤醒来,身侧总有美女——看来,我不仅落入了苇沾衣的圈套,还落入了说书的俗套。”

五湖的脸红了:“不要乱说……”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苏长衫不知道她想起了昨夜的情形,也没有看到少女脸上的绯红。

“帮我找根拐杖。”苏长衫和气的说:“三尺长的。”

“你现在不能乱动。”五湖有些着急:“关节被透骨钉伤到,不是一天两天能痊愈的——”

“我知道。”苏长衫仍然很耐心的说:“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五湖愕然看着苏长衫,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又在捉弄人,终于,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指下的眼睛没有反应。

视线仿佛悠闲的看着远方的天,却看不到眼前的手指。

“你的眼睛……!”五湖颤声道。

“我听说,蜡烛里加入了‘焚心’与‘红绡’,烛烟会让人失明。”苏长衫的语气之平,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苇沾衣在牢里点了几根蜡烛,在灭烛相谈时我就已经看不见了,可惜自己毫无觉察——”他摇头:“我会被迷惑,只因第一次遇到一个对自己这么狠的人。”

“焚心”和“红绡”,无药可解。

苇沾衣如果还活着,也看不见了。牺牲自己的双眼,只为夺对手的光明……被这样的人选中为敌人,实在是一种不幸。

苏长衫望着黑暗的虚空,君无意的才华在军事上最为卓绝,但论政治圆熟,他比不上宇文化及;论狠厉与手腕,他更不是苇沾衣的对手。

如今,唯一的方法——

一滴水落在苏长衫的手背上,将他从沉思中拉回来。

泪滴跌碎,氤氲成一个凉凉的水印,五湖泪眼蒙蒙的看着苏长衫,眼泪一颗颗掉落。

苏长衫轻轻将泪拂去:“女人的泪,不该落在男人的手背上。”

五湖抽着鼻子,听他缓声道:“泪不能落进男人的心里,这个男人,就不值得你为他落泪。”

第51章 番外、生子当如是?

叶禹岱每次看到与他同朝为官的君澈,都觉得很没有面子。

君澈性情颇孤高,是朝中人人称道的美男子,统帅左屯卫军,以剑法闻名;他叶大将军骁勇威武,执右屯卫军之牛耳,也以剑法闻名。

本应该旗鼓相当,但可气的是——

“我爹说,他最看不惯女人们都直勾勾的盯着你瞧——明明他的武功比你好,马跑得比你快,那些女人都蒙了眼睛,只会看张白面皮儿!”众官下朝时,六岁小丫头叶舫庭笑嘻嘻的跑过来,扯她君叔叔的官服。

当着文武百官众同僚的面,叶禹岱的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君澈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平素略显冷峻的白面皮儿泛起赧色,如玉生晕。

回到府里,脸已经丢尽,但脸色还没缓过来的叶禹岱动了真火,拿一根胳膊粗的棍子追着打叶舫庭:“臭丫头!给我站住……”

叶舫庭个子小,人却机灵。她踢翻了四把椅子,打烂了五个花瓶,碰倒了九个茶盏——

就在叶禹岱马上要捉到她时,却发现她已经躲在了夫人贺兰亦难的背后。

“夫人……”叶禹岱满腔的怒气顿时都变成了陪着的笑脸。

叶大将军有三房姨太,但他怕老婆——

老婆让剥橙子,他不敢剥桔子;老婆要吃葡萄,他不敢不洗葡萄。

老婆要护女儿,他再大的冤屈也只能赔成笑脸。

其实叶禹岱一直在严格的约束叶舫庭——叶舫庭从小吃奶就吃得比别家娃娃多七八倍,叶禹岱一心以为这是好兆头,虽是女儿,也难保不力大无穷、武功绝世。盼了三五年,叶舫庭从会叫爹到会走路,会跑会跳,越来越玲珑机灵会讨人喜欢,书却是根本不读,看到剑就扔,力气也只在吃饭时特别大。

而这时,十三岁的君无意已经开始上战场了。

君澈的儿子君无意,叶禹岱见过一次——沙场秋点兵,小少年白衣简装,挽弓如满月,十箭正中朱红靶心,回过头来,笑如远山水墨,入画天地。平心而论,略显稚嫩的脸容是没有他爹那种勾女人心的俊美,但,小少年比君澈爱笑,微笑的神情似春风过大地,连他久经沙场的老将都要心折——

君澈的夫人只是个相貌平凡的女子,衣着简洁,不爱贵族女子华丽繁复的裙装,但她脸上永远如阳春四月的暖意,教人难以忘怀。

君澈处处让人看不顺眼。他的儿子懂事,他的夫人温柔,隋军破江南时,两位将军同时入城,少女们的鲜花都抛向君澈。

这世道实在是不怎么公平,他奶奶的,将军又不靠脸带兵,我最看不惯女人们都直勾勾的盯着君澈瞧——明明我的武功比他好,马跑得比他快,那些女人都蒙了眼睛,只会看张白面皮儿!

——愤愤不平的叶禹岱在自己府宅里骂骂娘,没想到六岁的叶舫庭听得一清二楚,也背诵得一清二楚。背论语时这丫头可是关了三天柴房,为了换八个大白馒头,才终于背会了一句“食色性也”。

叶禹岱恨铁不成钢,在同僚面前已经无脸可丢,一连几天,叶禹岱上朝时,都恨不得用官帽的帽沿遮住黑脸。

君澈的话不多,这日下朝时却和上前几步和叶禹岱走在一起:“——端午节快到了,怅漓做了些粽子,托我给小舫庭带些。”

叶禹岱满肚子窝火,君澈的夫人沈怅漓有一双巧手,是故意显摆怎么的?人多眼杂,叶禹岱不便动手,其实他真想一拳打断君澈的鼻梁,打烂他冰雪斧斫的脸,去他的怡然孤高!

忍住火气,叶禹岱当君澈是空气,黑着脸自顾走自己的路。

君澈被远远的抛在后面,微怔了一下。

其实他不太擅长处理尴尬的场面,也并非清高,只是用惯了刀剑,少言语,所以旁人会觉得他冷淡。但夫人沈怅漓却不同,她的温柔微笑熨帖人心,只要有她在,人人心湖之畔永远春风化雨。

想到这里,君澈冷峻的眸子也蒙上一层春水般的温柔。

“松子冲出马场了!快拦住它!”突然,只见十几个大内侍卫大喊而至,太子杨勇在后面叫道:“不能伤它!”

“松子”是太子杨勇的爱马。太子爱马,却不爱政事。

叶禹岱猛然冲上前,一把擒住马鬃,翻身上马!他满肚子的火气,下手也重。烈马从未被如此粗鲁的对待,吃痛之下烈性更甚,发足狂奔要把叶禹岱摔下马背!

既无马缰,又无马鞍,叶禹岱全凭着天生神力抓住马鬃——马鬃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速度冲击,纷纷断开。

“叶将军!”君澈神色大变,马鬃一断,叶禹岱再神勇也会被摔下马背!

臣子们上朝不得携带刀剑,此刻君澈也手无寸铁,情急之中,他一掌托向马蹄——

文官们都看傻了眼,谁也不知道,一个人的手臂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马的两只前蹄都被君澈握住。

叶禹岱气冲冲的纵身跃下马,正要斥一句“多管闲事”,却见君澈手掌全是鲜血,掌心被马蹄钉磨得血肉模糊。

叶禹岱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日,其他官员都看见君澈没有骑马,而是坐轿子回到府中。

“掌中筋脉都受伤了,”郎中擦着额头上的汗:“如果不是施针及时,将军就不能再用剑了。”

君澈一向不多表情,闻言也只是朝郎中淡淡点头。

沈怅漓带着三个女儿回山东老家省亲,早上刚刚出发,卧房内摆着芳香的茉莉花,纸窗吹进的暖风中似还有温柔笑语。

两个男人被留在家,十三岁的君无意正在为君澈换药,动作竟十分熟练。

一个笑嘻嘻的脑袋伸了进来。

“君叔叔,我来看你。”小叶舫庭很招人喜欢的说:“我给你带来了杏仁酥、蜜汁梨球。”

“坐吧。”君澈挑眉看人,俊美霜雪之姿,只有窗外万顷蓝色苍穹能媲美。

“君将军。”叶舫庭笑嘻嘻的歪着头,又叫了一声。

君澈不解的看着小丫头,叶舫庭指了指君无意:“我叫他。”

“君叔叔你不知道吧?”叶舫庭神气的说:“现在,好多大人都管他叫君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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