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笑穹听了不由一皱眉,面色阴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娘最初去藏涧谷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离别箭。赤阳王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有机会与箭神凌天一战。因而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要找到一个身具嫁衣及离别两种神功的继承人,将赤阳教进一步发扬光大,使之成为世间唯一被人们所尊崇膜拜的神教。
于是他派我娘来大裕寻找箭神凌天的后人,结果我娘找到了藏涧谷。然而我娘并没有想去实现自己父亲的宏愿,因为她爱上了我父亲,更爱上了藏涧谷中那种人人平等、和睦相处的生活。而最终,她又以她的生命为代价,换取了自己孩子的平安,没有让他们成为赤阳教的牺牲品。
所以从今日起,就请你独教主彻底死了这条心,我凌弃羽决不会练嫁衣功,更不会加入赤阳教!”
独笑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寒声道:“年轻人不可太过狂妄,你可知自己方才的这番话,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后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说便说了。我们隐族人,从来不会向强权低头!”
“简直愚不可及!既然明知道面对的是强权,却还要不自量力地试图抵抗,这便是南裕朝廷要剿灭你们这些隐族人的真正原因。没有任何帝王会容许有人挑战自己的巍巍皇权!”
凌弃羽面带轻蔑地看着他,“巍巍皇权?怪不得你这堂堂的赤阳教主,会乖乖地匍伏于那个刚愎自用的草包宇文罡的脚下!只因为你惧怕他手中那完全靠强取豪夺而来的所谓皇权!什么赤阳神教,不过是听命于那个弑父篡位者的一条狗而已!”
这番话说得实在太过犀利,明显是戳中了独笑穹的痛处,只见他双目中寒光暴射,缓缓地一步一步向凌弃羽逼了过来。
第一百六十章 一步不退
凌弃羽始终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静地看着独笑穹来到了距离自己三丈之处,停了下来。
三丈,这正是离别箭最佳的发射距离,却也是赤阳掌威力最强的出掌距离。
高手相争,争的不是谁出手快,而是谁出手的时机拿捏得准。
此刻正值正午时分,烈日高悬头顶,地上几乎看不到人的影子,令人不禁生出一种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见了鬼的感觉。
可惜凌弃羽不是鬼,他仍然能够真切地感觉到,炙热的阳光穿透了自己身上那件黑色的衣衫,将体内的汗一滴滴地蒸了出来,在皮肤上聚结成珠,然后顺着后背和前胸不停地滚落。
越来越多的汗水汇积在他的腰间,不断浸渍着那处未愈合的伤口,尖锐的疼痛中还夹杂着丝丝瘙痒,正在一分分地煎熬着他的神经。
慢慢地,他的额上也开始渗出了汗水。大滴的汗水沿着长长的眉梢淌到颊上,再顺着瘦削的面颊滑到下颌,最终又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
然而,不巧的是,有一滴汗水却偏偏独辟蹊径,竟然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直流到了鼻尖处,不由令他有了一瞬间的分神
而那倏忽而至的沉重一掌,恰恰就来自于这一瞬间!
冷静地面对着奔涌过来的强劲气流,凌弃羽疾速地将右手的四指并拢,同时右臂猛地前挥,发出了一枝离别箭。
尖利的箭啸声盖过了沉闷的掌声,同时也穿透了厚重的掌风,一道凌厉的箭气径直射向独笑穹的咽喉!
独笑穹的脚下没有动,只是微微地一侧头,避过了那道足以致命的箭气。但他没有料到的是,那道箭气竟忽然分散开来,由一道变成了四道,其中一道箭气的边缘正好沾上他的颈侧,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仅仅毫厘之差,没有伤到颈上的主脉。
他伸手抹去颈上流下的鲜血,同时摆手示意自己的那两个徒弟不必上前。然后,他将目光转向凌弃羽,淡漠的眼神中竟隐隐藏了一丝黯然。
凌弃羽的右臂仍保持着向前伸展的姿势,只是本来笔直前伸的四根手指已收了回去,与拇指并拢成拳。然而细看之下,就能发现那拳端之处竟满是淋漓的鲜血,正一滴滴顺着拳缝淌下……
他慢慢地收回了拳头,将它在衣襟上随意地蹭了蹭,然后抬眼看着独笑穹。
独笑穹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你真的很不错!硬接下了我六成功力的一记赤阳掌,竟然一步也没有后退。下一掌,我要用八成功力,你还是不退吗?”
凌弃羽没有说话,只是曲起右臂,横在胸前。
然而独笑穹却并未急着出手,他仰头看了看天,漠然开口道:“此刻想必那对岫云剑派的师徒已逃得远了,可还未足够远到让我追不上她们。”
凌弃羽抿了抿唇,仍是没有说话。
“此事你们自以为做得十分隐秘,但其实我们的人早就发现了飒容是在岫云剑派的人手中。当时我之所以未让他们出手救人,是不想打草惊蛇,让你闻风逃掉。因为我此来唯一的目的,本就是为了你!
如今我已放弃了初衷,却不能就此放过了岫云剑派的人。这只能怪她们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被泄露出去,飒颜北人的身份就会立即被拆穿,而我所定下的瓦解忠义盟的计划也随之会受到影响。”
说到这里,独笑穹看了一眼仍抿着唇不说话的凌弃羽,微然一笑,“我知道,你一定是事先猜到我来了,所以才让岫云剑派的那对师徒从另一条下山的路逃走了。我还知道,你并未给她们留出足够的逃走时间,所以你自己才留了下来,想尽量拖住我。
这便是你们隐族人最致命的弱点妇人之仁!不懂得如何取舍,只知道愚蠢地自我牺牲。也罢,今日我便成全你,只要你能够连接我三掌,并且真的做到一步不退,那么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去追杀她们。”
凌弃羽仍是没有说话,那只横在胸前的右臂却缓缓前伸,笔直地指向独笑穹。
独笑穹施出的第二记赤阳掌到了,所挟带的风雷之声竟是比上一掌弱了许多,但凌弃羽的双目中却更多了凝重之色。他猛地将自己的左手搭在右臂之上,同时右掌的四指发力,箭啸声竟是也比上一次弱了一些,但所发出的箭气却是更盛,直射向迎面扑来的掌风。
可惜的是,这次他的离别箭刚一穿透那层厚重的掌风,便已力尽而止,丝毫没能伤得了独笑穹,而独笑穹那凝聚了八成功力的一掌,却结结实实地击在了他的左胸之上!
他的身体猛烈地摇晃了几下,却坚持着仍是一步也没有后退。
独笑穹这次已不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抬手又是一掌挥了过来。这一掌听起来似是无声无息,却带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流,正是他运足了十成功力的一记赤阳掌!
此时的凌弃羽已没有力气再发出离别箭,他只能勉力挺直了身体,微抿着唇,看着那记隐含着暴烈之气的赤阳掌如地狱之火一般地向自己袭来,清亮的眸中竟是没有丝毫惧色。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公玉飒容,忽然微微动了动唇角,忍不住悄悄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记迅疾无比的赤阳掌就要袭到凌弃羽的面前时,一道黑色的人影突然从那块悬空突出的岩石后面飞掠而出,正落在那块岩石之上。而他的人还未站稳,便猛地一抬右手,一枝无声无息的离别箭随之急射而出,正面迎上了那记威力强大无俦的赤阳掌!
在箭掌相交的一瞬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已凝固不动,阳光也似突然被那股急速旋转的诡异气流卷走了一般,令周遭顿时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随之,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时间山石迸溅,草木飞扬,沙土弥漫,在场所有人都被这股强大的气流吹得立足不稳,更是完全睁不开眼睛。
待到公玉飒容终于能够勉强睁开眼睛时,却看到自己的兄长宫彦正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面色苍白,唇边还挂着一缕鲜血。他忙跑过去将宫彦扶坐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们两兄弟的目光皆转向了自己的师父方才所在的方位,却赫然发现那里已空无一人。
当他们最终把目光转向悬崖的方向时,只见独笑穹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那已是空无一人的岩石上,默默地向崖下望着,一头散乱的长发被山风吹得四处飞舞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谁是猎人
感觉到有人正背着自己在林间狂奔,刚刚苏醒过来的凌弃羽深吸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停下来”
那人果然听话地停了下来,却仍是用双手紧托着他的双腿,丝毫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
“放我下来”他只好又费力地多说了一句。
“就快到景阳城了,弃羽哥,你再坚持一下,到那里就有人能给你治伤了!”那人清越的声音中透着隐隐的焦急与不安。
“不,你先放我下来,我有话要说!”
听出他的语气十分坚决,那人只好走到一棵树旁,将他轻轻地从背上放下,并扶他倚着树干慢慢坐了下来。
凌弃羽这才有机会细细地打量起正单膝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那个将他从独笑穹的致命杀招之下救出来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此时已将脸上的蒙面巾扯了下来,露出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孔。
凌弃羽盯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看了半晌,脸上渐渐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笑容,并吃力地向那少年伸出了手。
那少年忙握住了他那只带血的右手,人也随之跪坐在他的身边。
“萧玉!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凌弃羽有些激动地握了握同样也正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是啊,弃羽哥,我们又见面了!”寒冰的脸上虽带着笑容,声音中却难掩一丝哽咽。
“当年你一个人杀回谷中,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活着出来了。后来我曾偷偷返回过藏涧谷,那里除了我父亲和那些族人的坟墓,什么也没有留下。我也去过景阳,又去了芜州,却一直没有听到过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我竟真的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后来我遇到了小风和小飞,才知道你不但活着,而且就在景阳,于是我就打算去找你。结果,竟是让你先找到了我”
“四大神僧将师父和我囚在了济世寺中,后来我逃了出来,去了重渊。如今我师父也已从寺中脱困,他,还有湘君姐姐,此刻都在景阳。弃羽哥,我这就带你去见他们,这次我们大家终于可以重聚了!”
凌弃羽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样走,我们谁也到不了景阳!从你的气息中我能听得出来,你也受了不轻的内伤。能接下独笑穹运足十成功力的一记赤阳掌,已经是极为不易了,你的真实功力想必并不在他之下。只是在仓促之间,你又是在半空之中发力,自然是要吃亏一些。
独笑穹这次绝不会放过一举消灭两个离别箭的机会,此刻他定已随后追了上来,而宫彦应该也已通知了忠义盟的人,在前方派人堵截。如果只有你一人,凭你的身手,这些都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可若是再带上一个受伤的我,你便很难有脱身的机会了。”
“相信我,弃羽哥,我们一定能顺利到达景阳!”寒冰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而又自信的笑容,“这可是在大裕境内,他独笑穹能找到帮手,我们自然也能找到更厉害的帮手。这一回,我便是要让他弄个清楚,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再次见到这种久违了的熟悉笑容,凌弃羽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自己与萧玉一起在藏涧谷中淘气闯祸的那些日子,不由得咧嘴一笑,道:“好,反正你的鬼主意向来都比我多,那位赤阳教主遇到了你,想必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寒冰哈哈一笑,“还是弃羽哥最了解我!那我们就继续赶路,今晚也能在景阳城中度过了。”
凌弃羽笑着点了点头,让寒冰将他重新背起,沿着林边狭窄的小道,向前方大步急奔而去。
……………………………………………………
俯身拾起了一根断枝,仔细看了一眼那上面新的断痕,独笑穹的唇边不由掠过一丝冷笑,看来他们急着甩脱自己,竟是连遮掩痕迹的工夫都没有了。
哼,想必他们也不会料到,自己已命飒颜前去传信给忠义盟的人,封锁了所有入京的通道。这一回,定要让他们插翅难逃!
只是那个救走凌弃羽的人究竟是谁呢?上次出现在自己军帐之外的人想必就是他。那时隔了帐帘,没能看到他的模样。
而这回,虽然是正面交手,却由于事发突然,他就那么直接从崖下飞身跃了出来,并在瞬间发出了离别箭,而且自己当时正是首当其冲,唯有集中全部精力对敌,根本没有机会去看清他的脸。
不过,当时在场的其他人,或许还是有机会的……
一想到这儿,他立即回身问道:“飒容,方才在崖上,你可看清楚了那个突然现身的黑衣人的模样?”
乍一听到师父的问话,犹自一副浑浑噩噩状态跟在后面的公玉飒容猛地打了个激灵,抬头看着不怒而威的师父,呐呐地道:“我当时……被气流击得睁不开眼睛,只模糊地看到……看到他似乎蒙着面……”
独笑穹的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恼怒之色,最终却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又追踪着对手留下的痕迹,向前飞掠而去了。
公玉飒容虽然看得出来,师父对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极是不满,但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在意了。此刻盘踞于他心头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嫁衣神功。
师父既然已亲口承认,练嫁衣神功就要准备牺牲,那么凌弃羽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就是真的了他们兄弟二人,必得有一人要牺牲性命,成全对方。
只不知师父最终打算牺牲谁呢?
明明知道自己的兄长公玉飒颜北人的身份已经暴露,师父却仍然命他留了下来,完全置他的安全于不顾。莫非,师父竟然想牺牲兄长?不!这绝对不可以!自己宁可不再练那嫁衣功,也决不能要兄长的功力……
几乎完全沉浸于自己的心事之中,公玉飒容居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已与自己的师父拉开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因此当他耳中听到第一声弓弦响起时,竟是还没有步入那个早为他们设好的埋伏圈,总算是侥幸躲过了当场被射成刺猬的厄运,更是令他们师徒就此逃过了一劫。
独笑穹挥掌击落了迎面射来的几枝利箭,可四周的弓弦声却在不断地响起,随即,漫天飞舞的长箭便带着慑人的“嗖嗖”之声,如暴雨般狂泻而下。
这些长箭的箭尖上皆闪着寒光,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箭枝,而是禁军专用的特制铁箭,最远射距可达百丈之遥,几近普通长箭的两倍。
渐渐地,就连密不透风的赤阳掌也开始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般的箭雨,最终竟被一枝利箭撕开了一道口子,射在了独笑穹的背上,随即,另一枝射在了大腿上。
当又一枝箭直接射在了他的屁股上时,独笑穹终于尝到了绝望的滋味。只是他实在太不甘心!自己本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高手,今日竟要如此窝囊地死在一群不过粗通拳脚的匹夫手上!
当又一轮箭雨挟着“嗡”地一声箭啸,铺天盖地地向他落下时,独笑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奇怪的是,此刻在他脑海中闪过的,竟然是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耳边甚至还隐隐听到了一个极尽轻蔑之意的清越笑声!
预期中的剧痛并未降临,独笑穹猛地睁开眼睛,竟然看到自己的徒弟公玉飒容正挥剑拨打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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