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想刻意忽略不理,但“寒冰”这个名字还是让冷衣清听得心里一堵,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才又接着追问道:“这整件事的内情究竟为何?能否请王爷细说一二,也算是为冷某一解心中之惑?”
浩星明睿先是皱眉细思了片刻,似乎是在理清思路,随后才缓缓地开口道:“说起此事最开始的由头,冷大人或许也曾有所耳闻。不久前,严兴宝与寒冰为了一个女伶起了冲突,竟致大打出手”
“女伶?”冷衣清听得眉头暗皱,摇头道,“这我倒是从未听说过。不知这女伶到底是何来路?竟会让他二人如此相争?”
“据说是一位唱徽戏的女子,详情我也未曾细问,不外乎便是年轻人争风吃醋、意气用事罢了。总之是为了她,寒冰将严兴宝给打伤了。想来此事也是严兴宝一方理亏,是以严家的人并未惊动官府,而严域广竟是直接找上了我。
说起来,定亲王府本就与严府沾着亲,而我与花凤山交厚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严域广此番找上门来,我实是不好推脱。当时我心想,此事不过就是小辈之间的意气之争,对打人者略施薄惩,给严家人一个面子也就罢了,于是便答允了严域广,翌日与他父子一同去花府理论。
谁知严域广前脚刚走,后脚皇上的人便上了门。原来皇上竟也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此事,想到这是一个将严域广拿住的好机会,便命我借调解之机,将此事进一步闹大。
当时我还完全不知济王之事,实是不解皇上此举的意图,可又不敢违抗圣命。无奈之下,我只好暗示寒冰当着严域广的面,又将那严兴宝暴打了一顿,气得严域广几乎当场吐血。
事后,皇上召我入宫,总算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对我说明。我这才知道自己竟已落入了皇上的算计之中,而且还将花府中人也一并卷了进来,实是后悔不已!”
“原来如此”
冷衣清在心中暗自把这位假王爷的话反复梳理了几遍,并未寻到任何可疑之处,便不由得信了七、八分,“这么说来,花神医事前其实并不知情,而段朴青之所以对此案如此紧张,应是暗中受了皇上的指使。”
“正因花凤山事前全不知情,待知情之后才更为恼火,虽是将寒冰狠狠教训了一顿,却也是于事无补了。”浩星明睿摇头笑了笑,随后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冷衣清,“但花神医和寒冰毕竟都是局外之人,利用完了,皇上并不会拿他们怎么样,而身处漩涡之中的冷大人你,却是皇上不会轻易放过的一个!”
冷衣清一听,心中不免有些惶然,犹自故作镇定地问道:“王爷此话怎讲?”
“严域广确是找过冷大人你,这一点皇上想必已了解得十分清楚。虽然皇上并不知你们见面的详情如何,但心中应是已经起疑,尤其是冷大人位高权重,皇上难免不会更多出几分忌惮。因而他曾特意叮嘱过我,定要向严域广逼问清楚,对于济王结党一事,冷大人你是否也参与其中。
此番我虽是可以替你在皇上面前尽力遮掩,但皇上能否会完全听信我这一面之词,却犹未可知。故而我才想到由冷大人亲自上书,提议立储,这便多少会打消一些皇上心中对你的猜忌。同时我也可以借你之口,劝皇上对立储之事多用些心思,毕竟在皇上的心中,你这当朝宰辅的进言,实是要比我这闲散王爷的话更有份量一些!”
冷衣清确是也觉得这假王爷的一番话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自己提议立储之事若是被济王知晓,那自己怕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心中不免还是犹豫不定。
浩星明睿将他这番迟疑难决皆看在眼里,更是已猜到他心中究竟在顾忌什么,不由微微一笑,继续不紧不慢地劝说起来:“今日我去向严域广逼取这本绢册,本就是皇上所授意,故而稍后我便得进宫去向皇上交差。
虽说不能将这本绢册交给他,但怎么也须得说出几个有份量的名字才能取信于他。只怕在听了那几个名字之后,皇上一怒之下便会下旨查办。如此一来,事态的发展就难以预料,无论是对你我,还是对济王而言,最终都可能演变成一场灾难。
但我此番若能在皇上发下雷霆之怒前,将冷大人提议立储的奏章呈上,想必就会收到另一番效果,起码可以先让皇上冷静下来,不至于一上来便将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冷大人又以为如何呢?”
话已说到这里,冷衣清知道自己实是难以再加推脱,而且听这位假王爷话中之意,这份奏章是由他呈给皇上,而不是让自己去亲自面呈。那么能够知晓此事的人,便也只有皇上身边的那一、两个亲信太监。
如此一来,济王便不会有机会得知此事的真相,也就更不会因此误解自己。待日后自己扶助他登上帝位,今日这所谓的立储之议,便不会再有人想起,也更不会被人用作挟制自己的一个把柄了。
想通了此点之后,冷衣清便不再犹豫,马上提笔开始写奏章。他本是文思敏捷之人,而且方才又与浩星明睿就立储之事有过一番深入的探讨,早已胸有成竹,立时下笔如飞,不过片刻工夫,一份条理清楚、文采斐然的奏章便已写就。
将那份奏章纳入袖中之后,浩星明睿终于满意地一笑,看着冷衣清的目光愈加亲切起来,他终于站起了身,意态飞扬地道:“不久之后,这大裕的朝堂便是冷大人与本王携手合作的战场。虽然前路维艰,但是能有冷大人这样的盟友,本王心定矣!”
冷衣清依旧温雅地一笑,也站起身来,向他拱手为礼。
坐在进宫的马车上,浩星明睿轻抚袖中的那份奏章,不由得意地哈哈一笑,自言自语地道:“任你冷衣清奸似鬼,也终有让你满盘皆输的一日!你既是存了阳奉阴违的念头,我便要让你尝尝弄巧成拙的滋味。你虽是将今日这城下之盟当作权宜之计,我却偏要让它成为你再难翻身的符咒!”
第一百零六章 巧舌如簧
大裕皇宫选德殿内,浩星明睿施礼完毕,在皇上所赐的锦墩上坐了下来。
“你此时来见朕,可是那件案子有眉目了?”浩星潇启含笑问道。
浩星明睿的脸上立时露出了邀功之色,谄笑着点头道:“回皇兄,臣弟确是颇有所得。”
“哦?说来听听。”
“臣弟已从严域广那里得到了证实,济王确是通过他拉拢了一些朝臣及军中将领,近期便准备逼宫夺位。”
浩星潇启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可拿到了那些朝臣和将领的名录?”
浩星明睿摇了摇头,忙解释道:“严域广虽愿意吐实,但他对臣弟仍是不甚信任,故而他提出了条件,严兴宝平安归家之后,他才会将那份名录交与我。”
“哼,他倒是打的如意算盘!”浩星潇启的脸色更为不悦了。
“不过,臣弟岂能任由他漫天要价,最终还是逼他说出了几个名字。”
浩星潇启一听,不由脸色顿和,赞许地点了点头,“好!你且说给朕听听,看看朕的朝堂之上,都出了哪些有心从龙之人?”
“这,严域广所说大多是官阶较低之人,怕还站不到朝堂之上,不过他倒是说出了一位朝中重臣的名字,臣弟一听之下,实是大出意料且殊为震惊,故而急着前来禀明皇兄。”
浩星潇启听了,却并未露出如何着急想知道的样子,似是心中早已有数,他淡然问道:“听说你方才去了左相府上,莫非冷衣清就是你要报给朕听的那位朝中重臣?”
浩星明睿怔了怔,连忙摇头道:“皇兄怕是误会了!臣弟听说的那人并非左相,而是枢密使唐焕!”
这下浩星潇启也不由听得一怔,“唐焕?怎么会是他?!”
“是啊,臣弟虽参政日短,但多少对这个唐大人还有些了解,实是不相信他竟会怀此不臣之心。然而严域广见臣弟意似不信,便特地将他如何招揽唐焕的经过说给我听。臣弟听完之后,方悟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语实是不假!其中细节,臣弟不便说出以污皇兄之耳,只是有一点须得禀明皇兄,那便是唐焕向济王所提出的投诚条件他想成为新朝的宰辅大人!”
浩星潇启皱着眉,半晌未开口。
浩星明睿便又继续说了下去:“当然臣弟也怀疑这些皆是严域广的片面之词,未必可信,便想了个主意试探他一下。于是臣弟问他道,唐焕虽是觊觎丞相之位,但此人才不堪大用,与冷衣清相比,可说是相去甚远,济王为何要弃良材而选朽木?严域广答道,济王确是属意冷衣清,只可惜几番相邀之下,却都被这位左相大人给婉拒了,而且每次他所给出的回答皆是相同待济王正式登基之后,他冷衣清自当如现在忠于今上一般,效忠新君。”
听了这番话,连一向猜忌多疑的浩星潇启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一时竟被冷衣清的一片忠心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因这一切实是太出乎他的意料,可越是如此,那份惊喜便越是强烈。
浩星明睿将这一切皆看在眼中,却未敢露出丝毫得色,而是继续巧舌如簧地道:“臣弟听了严域广的这番话之后,心中确是对左相极为敬服。可是从严府出来以后,臣弟心中仍是不免有些许的不放心。
因为听严域广所言,这位左相大人应是对济王串联朝臣之事已有耳闻,可他却并未将之呈报皇上,其用心何在,实是值得深究。而且左相位高权重,他之意向实关乎朝局平稳,非同儿戏。
无论如何,臣弟也不能单凭严域广这一面之词,便加以定论,若是因此误导皇兄,臣弟岂不是罪莫大焉!故而臣弟决定亲去相府一趟,在冷衣清毫无防备之下,对其试上一试。”
浩星潇启不禁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个李进确是个难得的人才,机灵且又忠心,自己实在是太有识人之明了!
“臣弟的到访确是令左相颇为意外,当臣弟提起严兴宝一案时,左相表现得十分冷淡,看上去不像是与严家有什么勾连。于是臣弟便暗示要与他密谈,之后他将臣弟引进了书房会话。
臣弟故意把与严域广谈话的部分内容泄露给他,心想,若是他心中有鬼,必会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甚而痛斥济王谋逆之罪以示清白。谁知,听了臣弟的话之后,左相竟是并未矢口否认自己知情,而且也未做出任何辩解,只是叹了口气说,‘济王心存不轨实属不该,可是追根溯源,实是皇上心思不定所致!’”
听到这里,浩星潇启不由哼了一声,“冷衣清他果真是这么说的吗?妄议君上,他的胆子倒是不小!”语气虽是十分不悦,却似乎并未如何动气。
浩星明睿小心地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声音不由放低了一些,道:“左相他……确是这么说的。他还说,正因皇上心思不定,令臣下无所适从,便也一个个跟着心思不定起来,再被利益所诱,难免就会行差踏错,遗恨终身。”
“他可说出这‘心思不定’的根由所在?”浩星潇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他说,皇上心思不定,必是为了江山社稷,担心所托非人。而众臣心思不定,皆是储位未明所致。”
“那他对此又有何看法?”
“左相认为,当务之急不是问罪于济王,而是立储!”
“立储?”浩星潇启微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方点了点头,“冷衣清身为左相,确是有些真知灼见!”
这时浩星明睿起身从袖中拿出那份奏章双手呈前,恭声道:“关于立储之事,左相特意写了一道奏章,托臣弟面呈君前。”
一直站在皇上身边的郑公公忙上前将那份奏章接了过去,回身呈给了皇上。
浩星潇启却并未立即翻阅那份奏章,而是将之放在案前,示意浩星明睿坐下之后,他才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冷衣清可曾向你提起,他心目中是否已有了合适的储君人选?”
浩星明睿摇头道:“关于这一点,臣弟确是问过他,他回答说提出立储之议,是他身为臣子的职责所在,可是储君之位,却只能是由陛下您圣心独裁,做臣子的绝不可多言,以致逾越了本分。”
浩星潇启不由微微一笑,满意地道:“看来朕对这位左相还是知之不深,竟将他这些许的迂腐之念当成了胸有城府。好,他既然知道要守住做臣子的本分,那么朕便也要让他见识一下为人君者的圣恩。明日朕便下旨,自即日起,枢密使一职便由左相一人兼领。”
浩星明睿惊讶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呐呐地道:“那唐大人,皇兄准备如何安置于他?”
“安置?”浩星潇启冷笑了一声,“嗯,他的年岁也不小了,确是需要朕替他好生安置一下,便赏他个太子太傅的虚衔,回家好生养老去吧!”
“只是……只是这位唐大人也许还未曾做过有负圣恩之事……”浩星明睿似是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想替这位无辜的唐老大人说两句好话。
“哼!即便真未做过,其狼子野心却已昭然若揭!记得你曾向朕提起过,唐焕曾说枢密使与丞相之职多有权责混淆不明之处,实不利于战时指挥,而后他又用冷衣清买园子之事做文章,对其大加诋毁,足可见他早有取代冷衣清之心,只是一直未寻到机会而已。如此想来,他转而攀附济王便也不是什么难解之事了!”
浩星明睿不禁听得连连点头,“皇兄果然圣明!臣弟糊涂忘事,若非皇兄提起,实是已不记得唐焕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貌似闲谈之语了。”
浩星潇启笑着道:“你也不必过谦。此事你办得甚好!待你从严域广处拿到那份名录之后,朕自会重重赏你!”
浩星明睿忙从座位上站起,深施一礼道:“臣弟多谢皇兄厚爱!定会盯紧严域广,拿到那份名录并将之呈献给皇兄!”
浩星潇启不由哈哈一笑,温言道:“你奔波了一日,着实辛苦,早些回府歇息去吧!”
“多谢皇兄,臣弟告退!”
唇边挂着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笑意,浩星明睿躬身退出了选德殿。
第一百零七章 慧觉方丈(一)
济世寺内,晚课结束的钟声刚刚响过,慧觉方丈的禅室之中便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多年缠绵病榻的老方丈睁开昏黄的双眼,将来人打量了许久,苍老槁枯的面容上竟渐渐露出一丝惊喜的笑容。他颤颤巍巍地用手掀开身上盖着的棉被,从床上缓缓地坐起身来。
来人忙走到床前,拿起枕头垫在老方丈的背后,让他的身体能够舒适地倚靠在床头之上,然后又细心地将那条棉被重新盖在了他的膝上。做完这些,那人才退后两步,对着床上的老方丈躬身一礼,口中肃然道:“方丈大师,寒冰特来向您请罪!”
慧觉方丈慈祥地一笑,“阿弥陀佛,一别十二载,小施主已长成气宇不凡的少年,实是令老纳心中甚慰!今日你能来看望老纳,便已足证你的诚心,至于其他的事情,倒也无须再放在心上。”
寒冰仍是肃然而立,垂头道:“当日为救家师,在下让人在寺中放火,烧毁了数间禅室,难免还伤及到一些无辜寺僧,而且三位护寺神僧之死,也是由在下一手造成。即便方丈大师菩萨心肠不忍见责,可在下心中却是一直愧疚难安!”
慧觉方丈的面上仍是一片慈和,“阿弥陀佛,善恶因果,皆为天定,非是小施主一人之过。济世寺虽为护国神寺,但既是卷入俗世中事,便已然劫数难逃。小施主大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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