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绝皱眉看着浩星明睿近乎凝重的面容,问道:“怎么?你如此闷闷不乐,可是哪里出了纰漏?”
“确是在礼节上出了一些小纰漏,但”浩星明睿突然叹了一口气,摇头不语。
“但真正令你心中不安的,却是另有他事,对吗?”萧天绝追问道。
“七叔,今日我虽是没有站在垂拱殿中面对群臣,不过我在选德殿中所见到的那三位,怎么也可称得上是朝廷的重臣。没想到一见之下,实是让我大失所望!先不论其是否具备身为朝廷重臣所应有的才学胆识与气度风范,仅仅观其在皇上面前的那番明争暗斗,便足以令人齿寒!敌国大兵压境,大裕正值生死存亡之际,这些肩负重责的朝臣们却只知在那里勾心斗角、推诿塞责,而那个皇上的心思则更是放在了如何扶植傀儡、制衡朝臣上面。在这些人的心中,何尝真正有过天下?!又何尝真正有过子民?!”
听了浩星明睿的这番感慨,萧天绝却只是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不清楚吗?早在三十年前,大裕的朝廷便已是如此了!浩星潇启永远也成不了像你父王那样胸怀天下的人!”
“父王”浩星明睿的眼中尽是一片仰慕之色,“若是父王还在,如今的大裕将会是怎样一派昌盛之景!”
萧天绝从书案后站起身来,走到浩星明睿的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道:“明睿,如今我等正在做的,便是要拨乱反正,完成你父王未竟之业!”
浩星明睿一时间心潮起伏,站在那里久久无语。
萧天绝暗自叹了口气,故意转移话题道:“方才你说在选德殿中出了些小纰漏,可是要紧?”
浩星明睿这才回过了神来,摇头道:“并不要紧,其实那都是侄儿有意为之。我这个假亲王若是头一次登场便表现得完美无缺,怕是要引起那个本就多疑的皇上的猜忌。不过,我这一番做作之下,倒是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怀疑,恐怕他已猜到我是个假货了。真没想到,在朝廷里那些浑噩度日的昏官之中,竟还藏了个把的精明之士!”
“不知是那三位朝臣当中的哪一位,竟然有此眼力?”萧天绝不禁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是左丞相冷衣清。”
“冷衣清?!”骤然听到这个名字,萧天绝猛地一怔,“你刚才说,这位左丞相的名字叫冷衣清?”
浩星明睿也是一怔,“是啊,七叔您知道此人?”
萧天绝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你可知此人的来历?”
“他是徽州人,景运十五年的文举状元,娶了前吏部尚书苏问秋的独女为妻。有了这位人脉颇丰的岳父泰山之助,这位状元公真可以说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再加上此人本身也极有学识,且能言善辩,颇得皇上的赏识。两年前,前任丞相曹昱因贪赎被罢,当时官居大学士的冷衣清便被破格提拔为左丞相。”
见萧天绝听完自己的话后便一直沉默不语,浩星明睿忍不住张口唤道:“七叔”
萧天绝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这个左丞相冷衣清,极有可能便是你妹妹芳茵的丈夫,玉儿的亲生父亲!”
第四十九章 一朝宰辅
回到丞相府邸之后,冷衣清直接去了后院夫人的居处。
一进门,他便急急地对刚站起身来迎接他的夫人苏香竹道:“夫人,还要劳烦你速回一趟娘家,替我向岳父大人打听一个人有关于此人的所有事情,一定要事无巨细,任何细枝末节都不要遗漏。”
苏香竹不由嗔笑道:“丞相大人一进门便急着催我回娘家,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被丞相大人给扫地出门了呢!”
冷衣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哑然一笑,将苏香竹扶回椅上坐下,歉然道:“是为夫过于唐突冒失,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让妾身猜一猜,到底是何人竟会让大人如此心浮气躁呢?”苏香竹美目流转,随即嫣然笑道,“昨日爹爹给大人提了一个宋行野,今日大人下了朝堂便急着要打听另一个人的事情,想必此人与那宋行野是有些关联的。嗯,妾身猜到了!大人所要打听的,定是最近传闻中所说的那位即将重返朝堂的定亲王爷,可对?”
冷衣清笑叹着道:“夫人如此聪慧,又岂有猜错之理!”
苏香竹忽然站起身来,玉指一伸,轻点了自己夫君的额头一记,薄嗔地道:“日日跟在你这位满腹经纶偏又一肚子鬼心眼儿的丞相大人身边,逼得妾身想不聪慧都不行了!”
冷衣清上前将她揽在怀中,调笑道:“当年夫人不就是因为看上冷某这一肚子鬼心眼儿,非要下嫁于当时还只是个小小中书舍人的我,结果迫得岳父大人在百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答应了这门亲事?”
苏香竹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这位容颜俊秀且儒雅不凡的夫君,叹息了一声,道:“当年嫁给你时,妾身也不过是指望夫君能像爹爹一般,成为执掌一方要务的一部尚书而已,没想到你如今竟已成了手握重权的一朝宰辅。妾身虽是为夫君能够尽展胸中抱负而欣慰,却也不免担心夫君在朝堂之上树敌太多,况且伴君如伴虎,咱们这位皇上的心思则更是难度!”
冷衣清笑着安慰道:“夫人多虑了!为夫看似在朝堂上一呼百应,实则却是几无实权,根本不足以成为某些人眼中的祸患。尤其是现在北境告急,战事一兴,朝中格局便会变得越发微妙难测,皇上必得将我这个所谓的百官之首抬出来,以制衡权势日重的武将那一方。”
“大人指的可是那位曾手握重兵的定亲王爷?”
冷衣清却是摇了摇头,忽然若有所悟地道:“如今我倒是有些怀疑,这位所谓的定亲王,其实也只是皇上用来牵制我和军方的一枚棋子。”
苏香竹轻抚了抚夫君微皱的眉心,柔声道:“大人不必太过忧心,妾身这就回去,向爹爹问清楚关于这位定亲王爷的一切。”
“顺便也带玉儿去见见他的外公外婆。你前日不是还说,二老时常在你面前念叨他这个外孙吗?”
“是,还是大人想得周到。”
苏香竹忙唤人去找正在书房里埋头读书的小公子冷世玉过来。
待苏香竹带着儿子出门之后,冷衣清独自坐在书房里,回想着今日在大殿之上所发生的一切,不由陷入了沉思
自数日前北境告急文书抵京的那一刻起,援北军主帅人选的问题便是梗在皇上心头的最大疑难。想来皇上对枢密院和兵部的能力也是心中有数,早就未对他们抱什么期望,所以皇上首先召去商议此事的人都是从前的几位老臣,其中就包括已经致仕多年的前吏部尚书苏问秋。
当时这几位老臣确是提出了几个主帅人选,不过以苏问秋对皇上的了解,其中也只有他自己所提的宋行野一人最合皇上的意。于是,苏老大人便将这一重要信息知会给了自己的女婿当朝的左丞相冷衣清。
正因如此,冷衣清今日才能在皇上询问宋行野之事时对答如流。不过,当时他并不是想在圣驾面前表现自己,因为他也猜得出,皇上当然会想到他和苏问秋之间的那层关系,对于他为何如此清楚宋行野的来历应是心知肚明。
然而,就在枢密使唐焕和兵部尚书张光时谁都答不出皇上的问题之后,他还是主动站了出来。他此举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做出一种明确的姿态身为百官之首的左相,他是赞同皇上启用宋行野为援北军主帅的。而之所以要采用这样一种较为隐晦的表达方式,是因为他实在太了解当今皇上那种猜忌多疑的性格了。
在选德殿中,当皇上问起宋行野之事时,他并没有立即上前应答,而是把机会留给了唐、张二人,因为举荐援北军主帅人选,本应是军方的职责所在。可是事实上,最先向皇上举荐宋行野的却是他的岳父苏问秋,至于定亲王今日的举荐,那则是另一回事了,而且怎么说他也是在苏问秋之后。这样一来,皇上的心中虽也是认可由宋行野为帅,但还是难免会存了另外一种猜疑会不会是他这个左相欲借举荐援北军主帅人选之机,插手军方事务,趁此大权独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呢?所以,他决不能在支持宋行野为帅一事上表现得过分积极,给皇上留下一种他在故意向军方示好,甚至是意存拉拢的印象。
可是,同样是为了不引起皇上的疑心,他又决不能不有所表示。皇上既已猜到苏问秋会向他这个女婿透露举荐宋行野之事,他若是在明知内情的情况下,仍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站在那里不表态,那么皇上又会怀疑他是别有居心,不想为君分忧。不得已之下,经过反复思量,他才决定采用这种既不主动又不被动的方式,来表明自己支持宋行野为帅的态度。
只不过,今日借此事让唐焕和张光时都出了个大糗,倒是令他始料未及,且暗自得意不已。这两位军方的重臣,平日里本就与他走得不近,尤其是北境战事一起,皇上对军方日渐倚重,他们便以为可以借此在朝堂上独霸一方,竟然这么快就开始不把他这个当朝宰辅放在眼里凡是军队调动与军资调配的事都不与他这个左相商量,一应请奏上书事宜也根本不经中书,便直接面陈皇上。
纵然是他这个左相再有气量,也绝不容许手中的权力如此轻易地被人夺走!只是有皇上在那里冷眼旁观,他又不得不加倍谨慎,不能让皇上怀疑他有任何弄权之心。故而虽不时有下属向他抱怨军方逾权,态度骄横无礼,他也只是对他们温言抚慰几句,然后将事情都压了下去。
只是那些朝臣们之所以能够在朝为官,自然个个耳清目明,焉能看不出他这位左相的大权已日渐旁落,且处处被军方打压而隐忍不发?朝中情势出现如此逆转,那些目光短浅之辈便开始转投向军方一边,甚至起了武人治国的痴心妄想,却不知自己的所行所为早已触了皇上的逆鳞,终是不会有什么好收场的。
只有为数不多的那几位老成持重之士方能看得出来,皇上此时纵容军方耀武扬威,一方面是为了解决北境之危,不得不暂时依靠这些武人,另一方面,皇上很可能也存了另一番心思,他想让这些不知深浅的莽夫们在得意忘形之下行差踏错,留下确凿的罪名,以便日后将其一一剪除。
在他看来,正是因为皇上存了此心,才会在此时特意将代表军方最高权威的定亲王抬了出来。然而他可以断定的是,今日选德殿上的那人,绝对不是真正的定亲王!只怕是就连皇上也未想到,尽管他们做出了如此精心的安排,还是让他从见到这位定亲王的第一面起,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不过,唐焕和张光时那两个庸才想必是不会看出任何不对,恐怕他们此刻正聚在一起,商量着该如何巴结上那位王爷,好将他这个左相彻底地从朝堂上踩下去呢。
只不过这个假定亲王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虽然他已经刻意遮掩,却仍是让自己从他的身上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当时他们三人进入殿中,定亲王刚回完皇上的问话,随后便很自然地退至一旁,以便让他们三人上前向皇上跪倒见礼,而在他们行礼的过程中,这位王爷一直垂手肃立,态度镇定从容。这些举止都被他一一瞧在眼内,加上此前听到他与皇上对答的内容,当时他便猜到此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定亲王。
可是当皇上亲口说出他就是定亲王之后,面对三位朝廷重臣的见礼,这位定亲王的回礼虽是毫无差错,但却显得稍微有些急切,让人不免感觉到他的一丝心虚。虽然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还是让他这位素来善察人心的左相大人起了一丝疑心。于是,出于谨慎,他又寻机试了这位定亲王一把。
在讲述宋行野的战绩时,他故意将被其斩杀的戎国右翼军大将关天豹说成是左翼大将关天虎,同时他一直在旁边偷偷地观察,那位曾亲自指挥过那场战役的定亲王听到这些之后,却是毫无反应,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其中存在的谬误之处。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完全确定,这位定亲王是个假货无疑!
虽然是假货,却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假货。此人身上所表现出的那份镇定从容,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之人可以长时间装出来的。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做了定亲王的替身?
另外,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那个真正的定亲王又去了哪里?
第五十章 谁主沉浮
自那日在选德殿内见过一面之后,枢密使唐焕与兵部尚书张光时便都成了定亲王府的座上客。
闻风而至的大小朝臣也是络绎不绝,令浩星明睿这位假亲王真是不胜其扰。好在这些趋炎附势的朝臣中并没有当年与定亲王相熟之人,浩星明睿应付起来倒也容易一些。
其实他并不怕与这些朝臣打交道,因为即使在他们之中有认识原来的定亲王的人,那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再说那时的定亲王常年征战在外,本就极少出现在朝堂之上,而这位定亲王的为人又一向孤傲,素来少与那些文臣交往,知己更是一个也没有。
真正让浩星明睿感到紧张的是即将面对定亲王的那些旧部,究竟该如何表现才不会让他们识破,同时又不致让皇上对他生疑?这其中分寸的拿捏是极为关键又是极为困难的。
最后还是那位真正的定亲王萧天绝的一番话提醒了他,这出戏是皇上要他演的,只要能令皇上满意即可,至于其他人的想法,皆与他无关,自会有皇上去替他操心。于是,他便也彻底放开了,只要是与从前的定亲王有过交往的军方人士,他的王府概不欢迎,若是一旦在其他场合碰了面,他也是三言两语便将对方给打发了。
然而这样一来,那些原定亲王的旧识不免在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这位曾经的“烈火将军”在病了二十多年之后,竟然是性情大变,再不复往昔神采……
如此未过几日,皇上便又将定亲王召入了选德殿内议事。
行过了礼,浩星明睿默然站在阶下,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浩星潇启自然也看出了这位假王爷的反常,不由展颜一笑,问道:“定亲王今日为何如此拘谨?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回陛下,近日定亲王……不,是臣弟的一些旧识在私下里……闲谈,说起……说起了‘烈火将军’,臣弟甚是……不安……”浩星明睿支支吾吾地答道。
“你可是觉得他们对你的身份已起了怀疑?”
“臣弟无能,请陛下恕罪!”浩星明睿忙上前跪倒谢罪。
浩星潇启看了他半晌,方无奈地道:“平身吧!此事却也非你之过,毕竟这世间只有一个‘烈火将军’,焉是你一个寻常之人所能扮得出来的!不过你也不必慌张,那些人便是有所疑心,终是没什么实据,再说还有朕这个亲兄长在这里,想来也无人有这个胆子敢公然对你提出质疑。”
“是,谢陛下!”浩星明睿虽是站了起来,却终是有些心虚地不敢抬起头来。
浩星潇启又盯了他半晌,心中暗自琢磨,此人虽然怯懦了些,却还听话受教,若是假以时日,应该不仅能成为一个好傀儡,而且还会是一个好耳目……
“李进,朕听说你从前是个唱戏的?”
浩星明睿愣了愣,随即诚惶诚恐地道:“草民确是在戏班子里打过杂儿,跑跑龙套,并没有真的……真的唱过戏……”
浩星潇启点了点头,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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