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刚进来的那三位朝臣已来至殿前跪倒行礼,皇上命他们平身之后,方指着方才在殿上说话的那人对他们道:“三位卿家还未见过朕的七皇弟定亲王吧?”
三位大臣忙向那人躬身施礼道:“臣等见过定亲王。”
这位定亲王爷连忙回礼道:“诸位皆是受皇兄倚重的朝中重臣,对本王不必如此多礼。”
那三位大臣因是被皇上紧急召见而来,当然不敢在殿前多说那些纯属客套的废话,因此他们再次恭谨地对这位从未谋过面的定亲王爷施了一礼之后,便都肃立一旁,听候皇上的吩咐。
“诸位卿家,北境前线战事吃紧,告急文书一日三至,朕今日将你等召来,便是想听听诸位可有何良策,能解这北境之危?”
枢密使唐焕忙上前一步奏道:“回禀陛下,初接邸报,臣便已从各州府厢军之中紧急抽调了十万大军,三日之内即可抵达京师,待集结整编之后,便可即刻驰援北境。”
兵部尚书张光时也趋步上前道:“陛下,兵部已备齐了可供十万大军所用的兵器战马以及粮草物资,明日便可全部调拨给援北大军。”
浩星潇启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左丞相冷衣清。
“左相,你身为当朝宰辅,对此次大军增援北境,可有何看法?”
冷衣清忙躬身答道:“回陛下,臣以为,此次北戎挥重兵大举南侵,实是存了灭我大裕之心!我军若不能及时予以迎头痛击,必会令其气焰更盛,后果堪虞。自接到北境告急文书之后,枢密院与兵部应对及时,唐大人和张大人更是尽心竭力,只用了极短的时日便组建并装备起一支十万人的援北大军,如此成效,实属不易,两位大人皆可谓是众臣工之表率!”
浩星潇启再次微微点了点头,“嗯,这次枢密院和兵部行动迅速,这件事确是办得甚合朕心。”
“只是”冷衣清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皇上脸上的神色,接着又道,“只是臣所担心的是,仅有精兵,却无良将,一切也是枉然!”
浩星潇启掐了掐疼痛不已的眉心,喟然叹道:“良将!想我大裕空有数十万大军,却找不出一位可以带兵打仗的良将!想当年,定王率领十万北境雄师,将北戎的二十万大军聚歼于青锋岭上,那是何等之壮举!记得他班师凯旋那日,朕站在景阳城头亲迎,当时那种万民欢呼、举城空巷的盛况,直至今日仍是历历在目!可是如今朕已经老了,而朕的七弟也老了,又让朕去哪里再找一个烈火将军来替朕出征,痛歼强敌?!”
第四十七章 兵临城下(二)
听到皇上的感叹,冷衣清与唐焕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兵部尚书张光时。按照大裕官制,武官铨选的职责归于兵部,所以说,他这个兵部尚书对良将的人选问题应该最有发言权。殊不知,这位尚书大人此时却是有苦说不出啊!
自昔年青锋岭一役之后,戎国二十万主力大军被彻底歼灭,从此再也无力南侵,总算是让大裕国人过了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可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君王难免就会生出重文轻武之心,无论是官吏选拔,还是国库拨银,均不以武事为重。军中正印官皆由文官兼任,武人只能充当副职。如此一来,朝中武官日渐势微,尤其是在曾经手握重兵、炙手可热的定亲王告病离朝之后,朝堂上谈论武事之人几不可闻。如此上行下效,从中枢到地方,军备废弛,兵源短缺,大裕的武力早已到了岌岌可危之境。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不出十年,朝廷将再无可用之兵,更遑论什么领兵之将了!
然则这些实话张尚书是万万不敢对皇上明言的,否则皇上在恼怒之下,极有可能要拿他这位对此也负有重责的兵部尚书出气,说不定立时便会办他一个玩忽职守之罪,到时候砍头抄家,也不过就是皇上的一句话而已。
但现在却又是情势不由人,两位朝中大员皆虎视眈眈地对着他,让他避无可避,不得不站出来说上几句,以示为君分忧之心。
无奈之下,张光时哆哆嗦嗦地上前一步奏道:“回陛下,自定王殿下平定北境之后,我大裕享有了二十多年的太平盛世。只是在这二十多年间,昔日的军中良将日渐老迈凋敝,而新一代的年轻将领又因无仗可打而缺乏实战经验,实是正值青黄不接的尴尬之境”
偷窥了一眼皇上愈见阴沉的脸色,张光时总算是情急智生,想到了一个唯一能救他一命的人,于是他马上将目光转向肃立一旁的定亲王,恭声道:“定亲王殿下虽已不领兵事,但对军中将领应是比臣等更为熟知一些,不知可否举荐出一、二人选?”
皇上一听此话,总算是愁容稍敛,连连点头道:“是啊,定亲王可有何举荐之人?”
定亲王似是早知皇上会有此一问,想也未想地回道:“臣弟确是想到了一个人,只是臣弟已多年未见过此人,不知他近况如何,更加不敢确定他是否还能胜任此职”
“哦?”皇上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此人到底是谁?不妨说来听听。”
“此人便是当年臣弟麾下的副将,北境军左副都统宋行野。”
“宋行野?”皇上一脸迷惑地看向枢密使唐焕,毕竟军中高阶将领的任免皆归枢密院掌管,而唐焕身居枢密使一职已有些年头,想必应该知道此人究竟是谁。
谁知唐焕这个枢密使本就是个混日子的主儿,凭借祖辈余荫步入仕途,而他本人又极善钻营,乃至步步高升,坐上了枢密使从一品的高位。然则,唐焕这个枢密使本就是个文官,对军武一向生疏,而他也更是从未在这方面上过心,又怎会知道二十多年前北境军的一个小小副都统究竟是哪一位?
见皇上盯上了自己,唐焕顿时慌了神,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平日与他交情还算不错的兵部尚书张光时,希望他能给自己解解围。此刻他倒是忘了,方才皇上问起领兵人选时,他是如何落井下石地站在一旁,看他张光时的笑话了。
此时张光时的心里虽然对方才的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但毕竟与唐焕一直关系尚可,况且唐焕的品级还在他之上,这种得罪上官的事情还是不能轻易做的。可是,即便他真有相助唐焕之心,此刻却也是有心无力。他担任兵部尚书一职才不过两、三年的光景,根本就从未听说过大裕军中还有宋行野这号人物。所以虽然觉得此时唐焕的处境与方才的自己一般可怜,张光时也只能将回避的目光转向他处,同时心里还在念佛,求菩萨保佑,千万可别让皇上再盯上自己。
见皇上的脸上已起了不悦之色,在一旁久未发声的左相大人冷衣清这才适时地上前奏道:“回陛下,微臣对这个宋将军倒是略有些耳闻。当年青锋岭一役,宋将军身为前路先锋官,负责突袭来犯戎军的侧翼。在力斩北戎左路军领军大将关天虎之后,这位宋将军”
说到这里,冷衣清微微顿了一下,向一旁的定亲王拱了拱手,“宋将军他依照主帅定王殿下所设下的诱敌之计,佯装不敌后撤,将戎军主力诱进我军的伏击圈,终致其全军覆没。此役之后,宋将军因功擢升为北境军左副都统,并恩封加授靖远将军。”
“嗯”皇上十分满意地看了冷衣清一眼,随后面带回忆之色地道,“听左相这么一说,朕倒是也想起了关于这位靖远将军的一些事迹。当时戎军虽然中了埋伏,但毕竟是二十万精锐之师,拼死顽抗不降,定王手下的兵将尚不足十万,是以那一役打得异常艰苦,双方激战了三日三夜,皆伤损过半。宋行野在激战中受了重伤,并被误传已经阵亡。他的夫人新产不久,突然闻此噩耗,因悲伤过度而亡。朕听闻此事后,亦是不胜唏嘘,遂追封了宋夫人,并为宋行野之子赐名青锋,以纪念这位战死在青锋岭上的猛将。万幸的是,后来定王派人在尸堆之中竟然找到了这位一息尚存的宋将军!”
冷衣清顿时感慨不已地道:“如此看来,这位宋将军还真可谓是一员福将啊!他之所以能够死地生还,定然是因为受到了陛下天子之尊的庇佑!”
皇上极为受用地点了点头,“确是如此啊!嗯,说了半天,不知这位宋将军现在何处?”
冷衣清继续回道:“臣闻,十几年前宋将军因军资短缺之事与兵部起了冲突,受到了前任兵部尚书于文昌的斥责,并因此被罚俸降职。结果宋将军在一怒之下,便挂印辞官、解甲归乡去了。”
皇上的面色不由一沉,“于文昌贪赃枉法,挪用军资中饱私囊,三年前已被朕下旨查办。想来当年宋将军也是被这贪官冤枉构陷,实在是可恶之极!”
冷衣清马上垂目闭口不言,现任兵部尚书张光时更是吓得直哆嗦,想起那个已经被砍头抄家的前任,心中不由得连连告诫自己,如今时局紧张,万万不可再在军资上动手脚,否则一个不慎,于文昌便是前车之鉴。
“即刻传朕旨意,恢复前靖远将军宋行野一应军职,五日后入宫觐见。”
三位朝臣马上躬身领命,随后便退出了选德殿。
到了殿外,唐焕向张光时使了个眼色,两人向左相大人冷衣清施礼告辞之后,便急匆匆地一路出宫去了。
冷衣清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温雅的笑容,目送那两个略显狼狈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他不由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座选德殿的大门,口中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定亲王,这位所谓的定亲王爷,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四十八章 以假乱真
三位大臣离开之后,定亲王却在郑公公的眼神示意下留了下来。
皇上指了指一旁的锦墩,示意他坐下说话。
这位定亲王却马上诚惶诚恐地躬身道:“草民不敢。”
“诶”皇上不悦地一皱眉,“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草民李进,而是朕的七皇弟定亲王浩星潇宇,切记今后在称呼上不可再有任何差池!”
“是,臣弟谢过皇兄。”定亲王马上十分知趣地在锦墩上坐了下来。
“方才你在那三位朝臣面前应对得还算得体,令朕十分满意。不过你且谨记,今后像这般场合会越来越多,而你只需依照朕的吩咐行事,不容有误。你若做得好,朕自会让你这个定亲王爷一直安安稳稳地做下去。”
“是,臣弟定当谨遵皇兄圣谕。”
皇上见这个假兄弟倒也算是可教,不由圣心大悦,温声道:“好,你且先下去吧。”
定亲王赶紧起身施礼,退出了殿外。
方出了殿门,郑公公在一旁闪了出来,笑吟吟地道:“老奴给定亲王爷道喜了!王爷刚刚重返朝堂,便得圣上荣宠,实是可喜可贺呀!”
定亲王忙走到郑公公的近前,低声道:“多谢公公提携指教,小人才有今日殿前见驾的殊荣。小人必当感恩戴德,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公公的厚赐!”
郑公公的脸上闪过一丝受用之色,微微点了点头,同时压低了声音道:“此次在殿前举荐宋行野,你在那三位朝中重臣面前表现得十分得体,丝毫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圣上对此也是十分满意。不过你要知道,这三位朝臣从前与定亲王并不相识,所以你可以轻易地蒙混过去。而今后你会越来越多地立于朝堂之上,众臣中尚有一些人不仅是见过当年的定亲王,且还与他有过一些交往,你若想骗过这些人的眼睛,则是需要多用些心,甚至是要下一番苦功夫了!”
“是,小人明白。小人已将公公派人送来的众朝臣的背景资料熟记于心,而且一直在习练和模仿定亲王的笔迹。另外,小人也在看着定亲王留下的一些兵书战策,以备不时之需。”
郑公公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日咱家还会派人送去新近搜集到的一些资料,皆是以前在定亲王麾下供职的将领名录及背景资料,尤其是关于宋行野的那部分内容,你务必要仔细阅看,一一记住,千万马虎不得。圣上几日后便要召见宋行野,想必也会宣你一同上殿,到时该如何应对,你定要斟酌清楚,容不得一丝疏漏。”
“公公放心,小人定会不负圣望。”
“你还须谨记,若真是遇到难解之境,便推说身体不适,头脑不清,尽快寻机脱身,绝不可让人当面拆穿你的假身份。”郑公公又着重叮嘱了一句。
“小人记下了。”
郑公公这才施礼送他离开,心中却还是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皇上让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去冒充堂堂的定亲王爷,而且还要和众位朝臣一起立于朝堂之上,这个想法实是过于匪夷所思。一旦出了任何纰漏,不但那个假亲王性命肯定不保,恐怕他这个负责经办此事的大内总管的脑袋也要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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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进府门,新任的王府大管家范成便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行礼道:“王爷回来了!”
定亲王只是“嗯”了一声,迈步向书房的方向行去。
范成一路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今日又有几位达官贵人送了礼过来,有敬国公府、襄国侯府、宁远侯”
定亲王颇有些不耐地一摆手,“这些事你心中有数就行,该回礼的回礼,就莫要再来烦本王了!”
“是,王爷。”
范成此时也已看出,这位久病之后、初次入宫见驾的定亲王爷有些心神不宁。这也难怪,让一个假货躺在床上装装病人还好说,可若是让他站在朝堂之上去扮演一位真王爷,实是有些勉为其难了。虽说有郑公公在背后撑腰,但真要在皇上面前对答朝政,此人自身若是没有点儿才学胆识,怕是一日也混不下去的。
不过,看来今日这位定亲王爷应是顺利地蒙混过来了,只不知郑公公对他的表现是否还算满意?但愿他这位假王爷能够一直蒙混下去,这样自己这个真管家也会做得越来越风生水起,起码近日前来送礼的那些人就越发地懂规矩了,从未忘了给他这位王府大管家也备下一份心意……
转眼间已到了书房,范成忙收拾起自家心里正打得“劈啪”作响的小算盘,殷勤地上前为王爷推开了书房的门,又督促着在此间伺候的丫环端上了茶水之后,他这位大管家才算放心地离开,临走前还小心翼翼地将书房的门从外面给关上了。
定亲王根本未在书房里多做逗留,便转入了内间的静室之中。
打开静室中的一道暗门,便露出了另一个房间。值得一提的是,此房间的格局与其中摆放的物品,竟是与外面的书房几乎一模一样,两者只是内外有别而已。
此时,坐在这间内书房中正自伏案书写的那位闻声抬起头来,向走进来的定亲王问道:“今日如何,明睿?皇上对你这位新任定亲王的表现可还算满意?”
浩星明睿点了点头,脸上却是毫无欣喜之色,“七叔果然对这位皇上知之甚深!他行事确是极为谨慎,并未直接将侄儿推到百官面前,而是先让我在选德殿与左丞相、枢密使和兵部尚书这三位朝廷重臣打了个照面,想是要看看他们对定亲王重入朝堂的反应,更是要试试侄儿我这个假王爷演得是否可以乱真。”
萧天绝皱眉看着浩星明睿近乎凝重的面容,问道:“怎么?你如此闷闷不乐,可是哪里出了纰漏?”
“确是在礼节上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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