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欢愉顺心不过百日,李承烨就向妻子提出要求纳妾,而所纳的妾,居然是苏明嫣的陪嫁丫鬟,画锦。
晴天霹雳!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明嫣自小发誓,要成为这样忠贞的女子,不论生死地牵念自己的丈夫。而如今,面对一个负心人,自己的一腔热忱顿时烟消云散。
苏明嫣在心里将李承烨谩骂了千万遍。她不主动去见他,他也不来见她。如此僵持的冷战之下,纳妾似乎成了件名正言顺的事。就在这样切肤的悲伤中,画锦进门了。毫无阻力,名正言顺,而明嫣,自此便被冷落了下来。渐渐地,她性子也仿佛从烂漫的春季进入了萧索的秋季,沉静了下来。
画锦虽是妾氏,但因着李家向来待人宽和,日子倒也好过,何况苏明嫣深居简出,她倒渐渐有了夫人的礼遇,竟组织起祭祖之事来。
明嫣索性撒手,只作陪同出行,只是那画锦的祝祷之词实在刺耳,求完夫妻恩爱,紧接着便是早日得子,青天白日之下,任明嫣再好的修养,也忍耐不得。偏生下山时画锦还崴了脚,李承烨一路搀扶,已然忘了照顾自己新婚的妻子,这让明嫣一贯退让不屑的态度有所转变,她必须和夫君谈一谈,好决断自己的去留。
明嫣向来最是爽直刚烈,闺怨时,心里冰凉凉的,仿佛是那被秋雨淋透的梧桐叶,萧萧索索,翩然着枯萎。而如今,她只是想痛快些了结,索性零落成泥碾作尘也便罢了。
就着一腔怨愤,提笔临下一首词:“节物侵寻迫暮迟。可胜摇落长年悲。回首五湖乘兴地,负心期。惊雁失行风翦翦,冷云成阵雪垂垂。不拼尊前泥样罪,个能痴。”心下想着,偏生骂这负心人,把他气得直哆嗦才好。
小厮把信传去没多久,承烨果真来了,他风风火火而来,脸上一丝怒容也无,仿佛是承认了自己是个负心人,可眼里却揉碎了星星点点的苦痛,似要把瞳孔都撕裂了。
霍然想起新婚后的甜蜜厮守,明嫣的心一下子软了,眼泪流沙般淌落,扑到了承烨的肩上,使劲一咬,还嫌不够,又厮打了几下,最后被承烨死死按住,打不动了,咬不动了,一股脑涌到脑袋里的热血渐渐平和了,才定下性来。
生平都未曾流过这许多泪,这会子脸颊贴着,已是冰冷一片,明嫣抽搭着,只觉得整个人倦极了,红尘太苦,竟生出了做姑子去的想法,转念又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傻丫头?”
他在唤自己傻丫头呢,遥远的如同幻梦中一样。记得那日祭祖,自己履行媳妇的职责,与承烨的姐姐们一起准备当晚的宴饮。谁知那几个出嫁的姐姐齐齐回门,平日是最娇生惯养的,什么也不会做,最后十八桌宴席的布菜、摆酒全是自己一人准备,总算是一切妥当。当夜自己说起此事,夫君淡笑一声,轻敲一下自己的脑袋,道:“傻丫头,这些事交给年长的佣人做就行,姐姐们娇生惯养,难道你就不是了吗?嫁给我,婚礼时礼数齐全就够了,以后所有的礼数,都不及我和你开心重要。”
那样温柔的话语,直直甜蜜到了明嫣的心里去。那样好的夫君,明嫣暗暗发誓,定要做个好妻子,也温柔地待他。
离开了那被泪揾湿了的胸膛,明嫣神色大醒,低着头,叹道:“你曾这般温柔地待我,我也曾发过誓,要做一个好妻子,温柔地待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我实现诺言了,此事悍妒,是我的过错,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今日我只要一个解释,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陪嫁而来的第一日就认出了我。”
“你是谁?”明嫣的眼神由犀利变为迷茫,竟吐出了如此奇怪的一句设问,凄凄道:“她认出了你?”
“是啊,你的丫鬟,眼力劲可比你好多了。上元佳节,唐突你的登徒子,正是南洋藩国的世子普嘉拉。”
“你知道那晚的事?莫非,你就是……”
承烨点头默认,因道:“普嘉拉本是与我一同饮酒,喝多了,看到溶香阁外的菩提树,怀念起了南洋尚佛的故国,又逢你安坐于树下,那般安然恬淡,宛如南洋藩国圣树菩提下羽化而去的仙子,是我没有看住他,恍惚过来时,虽加以阻止,然错已铸成。”
“你就是助我的那个人,你还答应了替我保密,新婚之夜,你就认出我了吧?”
“普嘉拉事后痛悔,自请去衙门受了二十杖。而我,自此将你烙在了心底,那个在菩提树下,看淡浮华倾城,羽化成仙的女子。”
“你从未提及此事,你当真不介意?”
承烨朗声道:“我为何要介意。中原女子,将男女之防看得很重,我家经营的绣庄生意,时常要到各地采风,我常年游学于四海诸国,看法与中原的男子是不同的。普嘉拉是我的朋友,犯的错受到了惩罚,已然足够,可稀罕的事,你一个大家闺秀,遇事不哭不闹,先是将歹人痛打一顿,又如仙子般消失无踪,真真是你我曼妙至极的邂逅。”
他答得坦荡,明嫣也便没有再往心里去,因道:“那莫非,是画锦入府后认出了你,起了不轨的心思,见你是当真珍重我,必不想将此事宣扬出去,坏了苏家的门楣,便要挟要你纳下她,保她一世富贵无忧?”
承烨坦然道:“她以为我是出入溶香阁的公子哥,虽然威胁我纳下她,可日久生情,总可慢慢降服我。可她算错了,主子旧事拿来重提,又涉及我的妻子和南藩世子,我岂会善罢甘休。纳她为妾,是因为这是她的要求,否则你和普嘉拉的名声都会因一场酒后误会而毁了,牵扯大了,族里甚至还会逼我休妻,何况还涉及中原与南藩的邦交。前后思量下,我应了她。”
明嫣莞尔,她的夫君,可不像是被人威胁,轻易妥协的人哪。
“画锦妄自聪明,不知她正是被自己的小聪明害了。我生平最不喜被人威胁,于是,我好吃好喝地待她,名义上,她是李家名正言顺的姨太太,可我日日冷落着她,让她知道,进了李家门,葬送的是自己的一生。”
“只是你做事太独断专行了,这一点恰恰伤了我的心。记得从前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你没有回答,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明嫣细致地倒了两杯热茶,递一杯给了承烨。
承烨接过茶盏,也不急着饮,撇着茶沫子,语气微凉,似廊上的白玉兰,泛着馨香,揭开那美好的初见情怀,“那日你安坐在菩提树下,宛如天上的月,清冷,皓洁。我害怕起来,怕你心里没有我,所以,纳下画锦后一直默默看着你的反应,不敢来见你。直到现在,我才敢肯定,你心里是在乎我的。
明嫣的手不稳,茶水洒出了些,那缠绵入骨的霏霏情意,比茶水更灼人,她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却温柔地好听,道“我想告诉你,那日上元佳节,我怀着前所未有的冲动和执拗,只为了心里的一个梦。我想着,我苏明嫣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恐怕只有那日有机会能见到了。我眼里空无一物,所有的男子皆是过眼云烟,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我很欣慰,老天赐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夫君,让我得偿所愿。”
承烨只觉得骨头里都浸满了蜜,绵绵流淌着一种叫爱的东西。那心里的力量让他亢奋起来,双臂生出力来,忽的把明嫣抱起,飞速打着圈,只见那粉色裙裾上绣着的彩蝶仿佛活了似的,挥洒着天命的绚烂,妻子真切的笑声荡在心头,声声融化着他的心。
虽是画锦背叛在先,但明嫣念及昔日情谊,不免同情起她来,央道:“寻个由头,将她打发个好人家吧,她也可怜,自小做丫鬟,难免一时糊涂,生出不甘的心思来,咱不必与她计较。再说,她整日在我跟前晃悠,我见着也生气。”
“嗯,夫人说怎样,就怎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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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量,自难忘
上神承烨此番度劫,修了个美满结局,夫妻和顺,家族昌盛,子孙满堂。这样好的人生,修来的功德圆满,惹得好些即将度劫的神仙歆羡不已。仙界依旧宁和,承烨和小凡谁都不会记得劫数中的自己,归位了各自的人生,只有那顽皮睿智的月老儿,将这一段劫数归档封存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许下重重的预言道:“看这对小儿女吧,他们的缘分定不止这些的。”
承烨此番度劫,因是个美满的人生,所以耗去的时日多了些,等他回天宫,蟠桃宴已是第二日。来自四海八荒的神仙争着灌他吃酒,说的都是些场面话,譬如他是当之无愧的天界战神,年少有为之类的话。那些人,不是怕他就是捧他,只因为他生来仙胎,又承教于明熹门下,年少有为,但如果可以的话,他才不稀罕做什么战神,他怀念和师父在一起的岁月,可以任性,甚至可以懈怠,只因那如山一样让人觉得安心的师父。普天之下,懂他的人,曾走进他的心里的人,只有那一抹灵识了吧。
想着想着,承烨愁上心头,自顾自痛饮了几杯。因着开场气氛极好,众仙轮番进酒不衰,承烨一杯接一杯饮下,仙酒不比凡酒,任他是大罗神仙,酒过三巡,也已醉得不省人事。
小凡冷眼瞧着,不觉怒上心头。这个承烨,爹爹将自己托付于他,可他先利用自己助他度劫修炼,又罔顾大好时机,为自己的前程应酬交际,真是可恶至极,再也不能指望他了。
承烨那里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小凡决定趁势偷溜,径直往汤谷去。不管天帝态度如何难以揣测,自己先探探路,确认自己的那部分魂魄安然无恙也好,小凡怀着这样的心思,施展御风,直逼汤谷。
细腻的白玉石上拓着青玉色的字——汤谷。终于到了,小凡料想蟠桃宴饮,守卫定都调去看守南天门了,连隐身术也未施展,开始了地毯式搜索。
白色的山,围着白色的水,这是小凡生平初见的景致,单调中透着说不出的明快旖旎。汤谷不愧是上古日出之地,明亮的白山白水之后,隐着的如烟如雾的朱红,需定定瞧,才能看出,是大片佛桑树上开遍的朱红色佛桑花。那重叠怒放、绚丽逼人的佛桑花海,简直能把心灰意冷的人唤醒,告诉他生命可以绚烂到如火如荼。
在光亮到震目的景致里,流年似乎变得非常可笑,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似乎都不必计较,因为这里是日出之地,这里与流年同在。
小凡觉得整个人被灌满了力量,拼着勇气,一头栽进那明亮到刺目的白水中,探寻着自己的魂魄归属。
从水里看,只觉那一切都是虚无的,白色的山明明灭灭,朱红的花海如雾如烟,就连那水,扬起来也是空无一物,可身处其中却感到压迫心脏的力道愈来愈重。上古神水中的力量,岂是她一介凡人可以抵抗的,小凡决心尽快搜寻,如此良机,错过实在可惜。
顺着水中的光藻,小凡一点点往深处潜,那光藻荧荧发亮,自由滋长,小凡顺着那植入水底的光藻下潜多时,心里的希望一点点湮灭。那水,根本就是无底之水,即使有底,凭她一己之力,也是难以到达的。
小凡渐渐上浮,靠着过硬的修为,很快逃出生天。那脑袋一露出水面,只觉神清气爽。汤谷不愧是日出之力,灵力充沛,自己不过呆了个把时辰,已感到通体舒畅,那光藻乃是汤谷所育,更应是养生佳品,小凡刚才采了好些光藻,打算晒干后带回去给爹爹补身子。
身处白水的中央,也不知哪边是出口,小凡索性一通乱游。可无论小凡朝哪边的岸堤游,那岸堤总是在退后似的,怎么也靠近不了,几番回合下来,小凡累得筋疲力尽,悔恨自己不该偷跑出来,又生怕被发现,得不偿失。
她急得呜咽着哭泣气来,痛悔自己的莽撞,难道要泅死在这汤谷之中吗?
泪,清苦的少女之泪,滴落在镜面般光洁的白水上,荡漾出细微的波纹,一圈,又一圈,似凄楚的挽歌。
“你是第二个把泪滴在汤谷的人。”一声甜婉空灵的呼唤,飘荡在汤谷之上。
小凡心头燃起希望来,扑棱着水面,四下搜寻人影。
“不用找我,你看不见我的,我不过是一抹豢养在汤谷的灵识,你肉体凡胎,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捕捉到灵识。”
小凡循声看起,只见白水之湄,伊人素手扬清波,瀑布般写意的浓黑长发,沐在白水里,宛如一抹墨魂,那白瓷般光洁的额头,多一份太宽,少一分太锐,正是个极姣好的脸型,卧蚕的剪水双瞳,灵气逼人,嘴角微微上扬,如出水芙蓉般清丽逼人。
“我看到你了,白衣的姐姐,你是个美人儿。”小凡正指着那抹灵识,语气欢快而亲和,是女孩子歆羡漂亮姐姐的神情。
她的长发从白水中掠起,侧目惊诧地望着小凡,叹息道:“终于让我等到了,你是明嫣,我的肉体。”
小凡被她颠倒古怪的话惊得一颤,转瞬又清晰无比,那正是自己的爱魄啊,所以自己虽为凡胎,仍旧可以看到她。
怀着不可思议的惊喜,小凡道:“可你我生的并不一样,你那样美,而我还这样小,这是怎么回事?”
那抹灵识已游至小凡身边,无知无觉,空灵若无物,只细细端详她,道:“汤谷灵力充沛,受她的滋养,我汲取的都是正面的能量,所以生长不息。又因我是你的爱魄所化,由爱念凝聚,所以笑意常驻,容色姣好。而你生长于凡间,阴阳更替、风霜雨露,均是吞噬生息的必经之事,所以生长如常。我倒好生羡慕你,活得有滋有味,有喜有悲。你若不信,可仔细想想,自己小时候,最是无忧无虑的年华,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小凡心下想着,还未负担起家庭重担时,自己也是个娟秀的女孩子,秀气的鹅蛋脸,明媚如天星的眼,如玉无暇的肌肤。如果自己无忧成长,恐怕灵识的模样,就是自己的现在吧。
不禁想起夫子经常感叹的话:“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
但小凡真心觉得,十三年光阴里的每一段经历,都是成长的给予,丰厚充实,拥有一段无悔的人生,才是真正高兴的,“我与你本为一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没有彼此的岁月,都是不完整的,我不会爱,你不懂恨。”
小凡依着那抹灵识,却无法触碰到她,焦灼道:“回去我跟承烨说,让他助我们魂体合一。”
“承烨”,那抹灵识轻唤着这个名字,神态空灵,已沉浸到了自己的回忆里,“他是第一个把泪滴在汤谷里的人,我沉睡三年,就是被他唤醒的。”
“我说的是仙界战神承烨,那个自私自利、贪图名利的家伙。”小凡怒意未消,冷冷道。
那抹灵识淡笑一声,顽皮道:“他不是这样的。”
“定是你太单纯,叫他给骗了。”小凡不依不饶道。
“真的不是。当时他还是个少年人,暂涉仙界大将军事务,手握紫霄宝剑,风头一时无二。人前他保持着骄傲的自尊,可独自一人时,他是非常害怕的,他怕自己辜负师父的教导,让神界再一次受创,他需要力量。他常来汤谷练功,汲取灵力。那日他有了突破,功力大增,不知怎么的,默默哭泣起来。我醒于多年前,一直沉在汤谷里,一动不动,看着他练功,看着他饮酒,可那天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个少年人撕心裂肺地哭泣,我居然浮上了水面,发自心底的,我想这么做,为他这么做。他见我看着他,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