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又吃连冈一阻,声传不到远处。
那在冈前来路谷口上防守的十二人,饭后闲行,也是见空山寂寂,无什动静,疏懈下来。本是三三两两附近闲游,偏巧两名挑夫在来路谷口内吃酒肉,发现一条手臂粗细的大蛇,丢了碗一惊嚷,有几个挨得近的疑心有警,忙持兵刃往谷中赶去,余人见同伴往谷口飞跑,也都跟去。冈上四人恰也看见,因护客货,虽未跟踪追往,恰值冈后变生,同伴报警,求救之声甚急,疑心敌人分由谷口冈后两路齐来,百忙中忘却和那十二人打个招呼,径往应援。那十二人赶到谷中,见是一条大蛇,却也凶猛,各使兵刃一阵乱斫乱打,将蛇杀死,互相说笑走回。不料柳燕已分出一拨缠藤寨人由冈后面赶绕到,行至谷口,正和十二人碰个对面,厮杀起来。怯于缠藤寨人厉害,敌众我寡,心望援兵,却彼此不能相顾。恶斗了好一会,十二人中已有一人为缠藤寨人所杀,三人受了轻重伤,那些不会武艺的挑夫,更是死得一个不存,缠藤寨人方面虽也有十几个被众人用暗器打中双目和身上要害,死伤在地,无奈缠藤寨人猛悍,众寡悬殊,如何能敌?也只得且战且退,直退到了冈前平地上。
前面程泰等八人已然行近崇山之下,正要攀登,耳听来路似有呼哨之声,忙即回望,才行发觉,看出群蛮势众,知道不好,慌不迭地回身飞跑。跑回约有三里,相隔渐近,遥望自己这面已有四五人倒地,下余的也似有两三个负伤应战,不禁又惊又急,各把脚底加劲,口里打着呼哨回应,往前飞奔。眼看再有里许便可到达,忽听身后面暴雷也似一声怪吼,回头一看,一个怪人身长约有两丈,头如巴斗,略具龙形,巨口突唇,赤须蓝面,红眼凸出,獠牙外露,通体赤裸,露出满身逆鳞闪闪有光,吼声如雷,在斜阳影里疾如奔马,飞步追来。程泰一见,料准来的是孽龙拉拉,形态如此狰狞猛恶,定非善类,继一想群蛮如此之多,擒贼擒王,如不将他先弄死,必遭惨败无疑,回去怎生交代?
想到这里把牙一咬,口喊:“弟兄们!这孽畜身上生有逆鳞,刀剑恐难伤他。大家须要小心,不可力敌,专用暗器照他咽喉和身上无鳞之处下手要紧!”一言甫毕,孽龙已赶到身前,八人忙向四面分开应战。
内中一个姓张名峦的镖师,单臂使锏,最称力大,外号铁手臂,大力金刚,见孽龙空着两手,自持练就神力,因孽龙臂长手大,还没敢由正面下手,径由侧后面纵起身来,运足平生之力,照准孽龙背胁上就是一下。这时程泰自当正面,一手鸳鸯拐虚点了一下,孽龙伸手便抓,没有防到后面这一锏叭嚓一声打个正着。如换常人,这一下早打得皮烂肉糟、骨断筋裂,孽龙虽未受着重伤,却将身上逆鳞砸落了两三片,孽龙哪吃过这样的亏?负痛一声怪吼,往侧一纵身,伸手便捞。张峦见一铜打去,孽龙并不怎样,反因用力太猛,铁膀虎口全部震酸,心中吃惊,一疏神,纵出去本就不远,孽龙又是恨极仇敌,奋力追扑,不得不止,力大步长,行动甚是神速,只一纵便被赶上,不问青红皂白和身后敌人夹攻,一伸双手照人便抓。张峦见人已被他双手圈住,逃走不脱,意欲死中求活,不但不往后退,反往前一进步,奋起神威,又用足平生之力当胸一铜打去,叭的一声打个正着,就势身子往下一矮。本想用“就地十八滚”使孽龙抱一个空,往斜刺里滚去,只一脱了毒手,便可纵起逃生。主意原想得好好的,偏他素常多疑,身刚往下一矮,一眼看见孽龙胯下甚是宽大,百忙中猛想起孽龙手长腿快,往侧滚退仍难免不被捞住,何不由他胯下穿向他的身后,岂不比较容易逃出?
说时迟,那时快!他想到了这里主意一改,双脚往前一顺,身子往后一顿,脚前头后,正要往孽龙胯下溜穿出去。不料孽龙自恃刀斧不伤,一心捉人,向不在意敌人兵器,目力又极尖锐,那一锏打中在他胸前最结实之处,连鳞片也未伤着一块,双手一抱抱了空,见敌人身形往下一矮,忙跟着随手抓下,看出敌人身往后仰,疑心跌倒在地,还不知是要打从他胯下逃走。因是忿怒已极,急欲得而甘心,身子一蹲,原欲就势伸手往地下抓起,那胯下垂着驴肾般的东西偏巧碰在张峦的肩头之上,同时张峦身子就在这歙忽之间就要穿胯而过。因这一碰,孽龙方觉出敌人图逃之策,再加手未捞着发了大急,一声暴吼,双腿一并,往下便跪。这一下恰将张峦肩头一带夹住压在底下,张峦立觉骨断筋折痛彻全身,自知难以活命,张口想咬他胯间之物,头昂不起,没有咬中。刚闻得一股子奇腥极臊之味,中人欲呕,人已禁受不住疼痛,晕死过去。吃孽龙伸开蒲扇般大手一把抓向头上,立时鲜血冒处便是五个窟窿,手指深深插入肉内,就势纵身捞起横着向颈间一口咬断颈皮,将人头扯落,对准颈腔“咕嘟嘟”吸入一阵人血,手扬处尸身抛出老远,坠于地上。
当张峦危急之际,程泰等七人刀剑齐上,纷纷向着孽龙乱斫,通没伤着他分毫。后来孽龙吸完人血反身追逐,众人大半吓得心胆皆裂,哪里还敢真个近前,俱想比准咽喉用暗器乘隙取胜。谁知孽龙对身上几处要害防卫紧密,一下也打他不中。众人手忙脚乱,苦斗不过七八个照面,又有四个相次死在他的手里。程泰手中暗器业已用完,再一回看冈前的人伤亡殆尽,只剩两人,正亡命一般往谷口逃去。群蛮追在后面,兀自不舍,这两名同伴都红了眼,毫无退走之意。自己是众人之长,更是不能独生,一阵难过,把心一横,正待拼死上前,用诱敌之策去削孽龙胯间之物,又一寻思,适才曾打中他数镖,俱无用处,刀虽锋利,并非实器,怎能奏功?猛想起贾本治路上曾用三千银子买得异人三口神物,只悔彼时嫌他看不起人,没有索观,看自己的人往谷口内退走,贾家主仆想必隐藏林内,如今事在危急,何不赶将回去取来一用,孽龙厉害只是兵刃难伤,那剑如真是实物,十个孽龙也不济事。一想定,忙喊那两名同伴不可轻生,只仗轻身功夫前后引逗,自己去向客人借了宝剑再来报仇。说罢,舍了孽龙往冈前飞跑,一会赶到冈上一看,冈后防守的六人,有一个尸横就地,三个被群蛮擒住,只剩下年纪最轻最有本领的一个,与一个赤身女酋互相搂抱厮打,在冈上面滚来滚去。
正估量贾家主仆有未遭毒手,群蛮发现来了敌人,一声暴噪杀将上来。程泰恐被他们追去债事,忙使轻身之法往断崖下纵落,纵到中间,猛见一株小松挺生石隙之内,心中大喜,顿生急智,连忙一把抓住,贴身崖壁,屏息不动,容到群蛮追纵下有三五十个,上面没了动静,才提气沿壁往上爬行。到了崖口探头一看,见他们仍在厮打,群蛮旁观指点说笑,不敢惊动,一路潜踪蛇行到了林内,回头无人,才站起身往贾本治行帐中跑去。这前后一耽搁,林径中那两名同伴势子更孤,一个先吃孽龙抓住,生裂两片,一个知独力不行,心还希冀取来宝剑报仇,纵身往回路飞逃,跑到冈前刚往上纵,后面孽龙已然赶到,凭空捞着双脚,往山石一掼便自了账。孽龙甩了死尸上冈一看,见自己心爱的人正和一个少年搂抱,在地上滚扭做一团,不禁醋火中烧,怒从心发,抢步上前,一把抓起。柳燕见孽龙到来,也自心虚吃惊,首先松手。
那少年正是适才发现女酋率众上冈想起客人尚在林内,顺冈脊杀回救自的那五个镖局中人之一,还未抢到林前,惊动柳燕,回身应战,互相恶斗了一会。虽然打倒了几个,五人中却有一个吃竹刀斫裂头脑,死于非命,接着又有三人相次受伤被擒绑起。只剩下这一个姓万的少年镖师,因为年轻俊美,身材健壮,被柳燕一眼看中,一照面便即指挥群蛮合力上前杀那余外四人,留下这一个和自己单打独斗,如不招呼,不许上前相助。
斗时一面交手,一面操着不大流利的汉语向来人引逗,说孽龙和手下群蛮如何凶恶。今日所有来人一个也难活命,并且四面都有埋伏包围,万逃不脱。自己爱他生得雄壮美貌,情愿和他私拉相好,教那姓万的镖师暂作被自己擒住,等带回山去假意投降,孽龙对自己甚是宠爱,言听计从,决能保得性命,永享快活。
那姓万的人虽有些风流自赏,美色当前不能无动于衷,转想领着江湖义气,见同伴相次伤亡,怎可独自贪生,腼颜事仇?二则山女淫凶狠狡,又是孽龙妻子,事先还得束手受绑,休说吉凶难定,就是果如所言,这一充了淫娃的面首,再想逃出虎穴决非容易,即使幸而逃出,有何面目做人?当时破口大骂,奋勇厮杀,想乘女酋无人相助,将她杀死,为同伴们报仇。谁知柳燕力大身轻,手脚灵活,一口缅刀一面藤牌舞得风雨不透,虽不似孽龙那样刀剑不入,本领煞是了得,竟占不着分毫便宜。斗到后来,姓万的使出一个绝招,故卖破绽,先迎面虚晃一刀,等柳燕用藤牌一挡回刀来斫,假意身子一侧让过刀锋,装着被地下石块绊倒,往后一闪。柳燕一见大喜,忙将手中藤牌纵起去按时,姓万的就在这似跌未跌之际,倏地一个“怪蟒翻身”,转侧而起,朝柳燕身旁斜穿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人肩腰相错之际,姓万的就势反手背刀,一个“横扫千军”
暗藏“叶底偷桃”之式,照准柳燕连着带手臂斫去。柳燕骤出不意,本来危机万分,无巧不巧,旁立一个缠藤寨人头目先和别人对敌,也吃过这样的亏,仗着天生异禀能御刀剑,没将肩臂斫断,挨了一刀毕竟有些痛楚,他在群蛮中比较有些心计,也最得孽龙宠信,知柳燕是孽龙的心肝,如要受伤回山,不知要受多大罪过!今日这些汉客又与往日所遇不同,个个武勇有力,如非人多势众,直难讨好。就如这样,自己一面还伤亡了好几个,见柳燕要单人应战生擒来人献与孽龙下酒,并不许人相助,早就担着心,好容易打得来人俱已死伤成擒,柳燕这里尚无胜负,忙赶过来站在一旁留神注视,防备柳燕失守。一看到姓万的假作失足跌倒神气,与适才那人所使身法全然一样,惟恐柳燕上当,非同小可,忙即抢步上前救助。
姓万的因打了一阵并无一人相助,放心大胆全神贯注女酋身上,不曾防到有人暗中作梗,一刀方斫过去,恰被那头目赶将过来从斜刺里伸手,一把掳住刀背。姓万的觉着手上一紧,刀已被人握住,心中大惊,顺势一夺,缠藤寨人力大没有夺过,反举他手中竹矛刺来,同时柳燕也自让开。喊声“不好”,手一撒刀把方要纵逃,忽见柳燕媚目怒睁,朝着对面缠藤寨人娇吼一声,伏地丢了手中刀牌,一个“饿虎擒羊”之势猛扑过来。
姓万的不知就里,怵于缠藤寨人来势,刀脱了手,人刚离地纵起,身子悬空,闪躲不及,吃柳燕扑个正着,双手抱紧,一同跌落地上,由此两下满地翻滚,扭结起来。姓万的双臂连身子被柳燕紧紧束住,力量又大,无法用武,只将两只没被束住的双手在柳燕雪白皮肤上乱捏乱抓。柳燕本就爱他,再经皮肉相接一搂抱,虽还隔着一层衣服,到底汉人皮肉滑腻,比起满身逆鳞的孽龙大不相同,不由触发了天生就的奇淫之性,拼忍一些痛痒,益发牢牢紧抱,口里哼哼卿卿浪声浪气地怪叫,劝姓万的即速降顺,好同他私下快活。滚了一阵,累得粉团般的精白皮肤上通体汗流,腿股间抓伤了好几处,兀自气喘嘘嘘,强熬着不舍放手。
姓万的因见同伴死伤殆尽,心中悲愤已极,见了这般丑态益发厌恶,先还防着夺刀的缠藤寨人从旁下手,自分万无幸理,嗣见缠藤寨人闪开,看出被女酋喝退,心想群蛮这般畏服女酋,如能反客为主破了她的双手,将她擒住作质,人死了的不说,这几个受伤被擒的同伴和客人货物总可保全。忙停了抓挠的手,一面厮挣,暗中用足气力,正要将女酋双臂振开,下手生擒,忽听怪叫一声,女酋忽然松了两手。方欲翻身纵起,头颈和肩臂上一阵剧痛如裂,自己被人抓住,斜眼一看,乃是一个极长大的龙形怪入,“嗳呀”一声方喊出口,身子已吃孽龙反背一撅,再一扯直开来,照准山石上打去,立时脑花飞溅死于非命。
柳燕见人已死,绝了痴望,因爱成仇,不由恨极,就地上拾起缅刀,朝死尸一阵乱斫,恨恨不已。孽龙虽恨敌人,并不疑心柳燕,大骂手下群蛮为何不上前相助,差点使心爱的人吃了大亏。缠藤寨人们吓得战战兢兢,哪敢还言?倒是柳燕还有担待,说是自己主意,见那人年轻血旺,想生擒下来,献与你去享受,所以不要人助,孽龙闻言,喜得抱起柳燕亲个不住,口里怪声怪气直喊“心肝”,又问他们“人都杀完了么”。柳燕忽然想起此来为何,顾不得多说话,忙伸手一指林内,跳下身来,拉了孽龙往里便跑。
这时程泰恰将赶人行帐,首先看见那名健仆和老人吓得面如上色软瘫地上,缩住一堆瑟瑟乱抖,却不见贾本治何往,忙问健仆:“姓贾的藏在何处?他那剑呢?”叵耐那健仆已然失魂丧胆发了痰风不能言动,一句话都答不上来。程泰连问数声,见他如痴如迷答不出声,又想起他平日可恶,今日伤亡多人全误在他主仆身上,不禁怒从心起,劈手一掌打闷在地,闭过气去。还是老人稍微胆大,强挣起一只颤巍巍的手来向行帐后连指。程泰忙出帐赶向帐后面,在乱石堆中将贾本治寻定,见他双手抱定一只竹丝考篮,正向天叩头许愿呢。因事在紧急,不暇多言,开口便问:“宝剑何在?‘快拿了来!”
谁知贾本治早从林隙内偷偷外望,看见群蛮凶恶与众人惨死之状,自知难免于死,也吓得神志昏迷,程泰的话全没心听,反指着那考篮颤声说道:“东西都在这里。我行走不动,程武师你保我带了它逃出去,情愿分你一半……”言还未了,程泰百忙中会错了意,以为剑在篮中,也没想想考篮多大,剑有多长,劈手夺将过来,见上面还有极精巧的白铜广锁锁住,着急一扭将锁扭断,正要开取,忽然想到这小考篮如何能藏得下三口宝剑?
气得将篮往地下一掷,“哗琅”一声,三隔考篮翻倒了两隔,滚了一地的金珠宝玉,益发气急交加,低喝道:“我问你路上买的那三口宝剑呢?‘快些拿来买命吧!
贾本治见他凶神恶煞之状,既痛惜地上财宝,又误会他受心内叛,所说仍未听清,战兢兢答道:“我的心血件件俱在这只箱于里,还有一些金沙值钱,别的……”还要往下说时,因他一说起箱子,将程泰提醒,料那宝剑必在那些长箱以内,此人已吓疯了心,明问无用,忿怒之极,省得和他废话,当胸一把,捉鸡般从山石堆中提起,重又跑回行帐,放在他那一堆箱筐旁,道:“你那三口宝剑快取出来,我就要用!”一言甫毕,贾本治没有答言,随手倒地,再一看,已然连惊带急晕死过去。程泰这时真是啼笑皆非,气不打一处来,匆迫间无计可施,只得一脚将他踢开,举刀往那些箱筐上便斫。偏生贾本治所带得行囊箱筐甚多,有好些都装的是准备结送蔡氏夫妻的布帛之类的礼物,连开好几只箱筐并不见宝剑影于。
这时那健仆恰好微微醒转,先前本听明白程泰所说之言,无奈受惊太过,吓得发了痰风,心里明白,不能言动,吃程泰一掌,虽然暂时打晕在地,醒来却神志渐清,一见程泰翻箱破筐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