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又见第二个,余人又俱睡熟,想是杨二小姐看错了眼吧?”林璇所见黑影虽是两条,因为碧娃、春燕异口同声俱说一个是岑春,另一个也是自家人无疑,便没放在心上。
因碧娃再三催着安歇,渐渐天上又起了云层,将月儿遮没,待不多时,众人便一同回帐。林璇便间:“今晚夜宿何人轮值?”春燕说:“此时还是上半夜,该是十熊值班,等月儿一偏过山头,就该春桃起来替他了。”林璇心中一动,忽又想起前事,觉着适才月光下所见两旁黑影头发,好似比随行诸人长乱得多,十熊更是出山时新铰的头。一个若是岑春,另一个决非十熊,知他平日虽然勇猛,晚来却甚贪睡,疑他误了值班,或请别人替代,命喊十熊进来问。春桃去了一会,拉了岑春睡眼朦胧地走来,十熊却未见到。
林璇一问,春燕说:“不但十熊不知去向,便是岑春适才困极,虽被我唤起,一听外面主人并未呼唤,重又卧倒,直睡到众人回帐,我去唤他才醒。除该班的十熊和我外,余人自安歇后,谁也未曾离帐一步。如今附近俱已找遍,不见十熊影子,不知何故?”春燕细心,特地将云田、四儿等唤起,拉了岑春前来回话。林、毛、余三人一听,便知有了差池,余独更想起黄昏时追寻林、毛二人,月光下所见的毛人影子,两下一证,愈知所居不是善地。筠玉断定附近必有生番野人巢穴,只不知来人既是存心来犯,将十熊擒去,帐中的人俱都睡熟,何以又不加伤害?好生不解。林璇却料来人必是见出为首之人俱在山坡上面,月光又明,下面篷帐架设在平地,上面远望逼真,又不知帐中虚实,是否全数入睡,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便连十熊也必是发现敌人,一时贪功心盛,恃勇独擒,不肯唤人相助,却不料敌人来的不止一个,还未与前面的人交手,早被敌人从后袭来。
生番野人原有掳人勒赎之习,土著地理本熟,一得手即从帐后伏行,穿着捷径逃去,少刻如不来暗算,明日必有分晓。但是上路没有多日便吃这种暗亏,与其坐以待敌,不如寻上门去,说好便罢,说不好便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便问余、毛二人:“谁愿留守?谁愿同行?”
正说之间,忽然大风骤起,走石飞沙,吹得满山遍野的林木声如狂涛怒吼,天空乌云密布,更有暴雨欲来之势。那牛皮和山麻制就的篷帐,风儿兜得甚是饱满,沙石打在上面似击鼓一般,蓬蓬沙沙,汇为繁响,如非木桩钉得牢靠,几乎被风揭去。牛皮榻上丹妹被语声惊醒,与碧娃姊妹两个一听,有了生番野人将轮值的人悄没声的绑去,早吓得浑身抖战,口里直喊:“林姊姊,天黑风大,不知虚实,恐遭野人暗算,万万去不得!”余独走出帐外看了看天色回来,也力说:“月黑天阴,风高路险,要去也须等云开月出以后。”林璇也觉路大荒广,帐有老弱,不知野人窟宅所在,难免徒劳,只得强忍怒气,都等月出再作计较。因十熊已被人擒去,不能寻敌,还得防他来犯,三人略一计议,先主将云田、四儿等俱督唤过来,聚在一处防敌力量厚些。筠玉说:“这般不妥,不如仍是分作两处,各派一人在帐外,互为守望,一遇有警,便即吹笙为号,比较有个呼应。”林、余二人俱都称善,因为春燕灵警,便命她带了岑春、云田、四儿等到原帐中防守,由云田、四儿分班在外瞭望,本帐中只留下春桃一人看守,林、毛、余三人不时分头出去绕帐查看。因为风大,日间天气大暖,夜中未设风门,烛光全部熄灭,火他中火力已弱。筠玉试取出怪洞中得来的石卵一照,竟是合帐光明,宛如白昼,便分了一个石卵给林璇。各人出外时握在手里,黑影中看去更如一颗茶杯大小的明星一般,光芒四射,百步之外纤微毕睹,比起帐中还要明亮得多。余独看得有趣,出外查看时,也向筠玉要来握住照路。筠玉笑道:“也是我们胆大自恃,如换别人,一面防人暗算,还敢拿着这么亮的东西好叫人对光放冷箭么?”林璇道:“你不知生番野入天生怕神怕鬼,这样宝物他们从未见过,说不定有了它反倒吓退了呢。我正愁他们不来,无处寻找,难道还伯他们来么、如非杨家姊妹胆小,害怕敌人不知藏在何方,他们又在暗处占了便宜的话,我正恨不得拿它照了路寻上门去。十熊如被野人生吃,明早必有人来,还可略分首从给他们厉害。十熊如死,我不斩尽杀绝才怪呢!”三人只管谈说、分班出视,过了好些时并无动静。丹姝,碧娃见老父睡得甚熟,未被惊醒,但盼明日平安上路,省受一场惊恐,也算不幸之幸,便将残火添旺了些,又加了一床被盖上,眼睁睁望着三人英姿飒爽走进走出,只管悬心吊胆,暗祝神佛默佑不置。
一会林璇进来说:“风势渐止,东方已略有点亮。”林、毛二人益发振起精神,准备天一亮便即往前搜索。春桃闻言,在帐外答话:“东方发亮不是天明,不是山那边有人弄什亮东西,便是有人在山沟里升火。现时天上虽没星宿,冷气露气都重,离天亮还得个把时辰呢。”二人闻言出去一看,四外俱是黑沉沉的,只东南方近山一带地方似有些微亮影。筠玉虽幼随父母奔走江湖,对于气候早晚并未留意体会。林璇和所带一干男女山民,俱都生长南疆,熟悉山中气候,除观星月知时外,遇见无星无月之夜,也能因露之多寡、天之寒暖,断测时候毫厘不爽。林璇心急,见寒露犹重,果然不是将明气象,好生失望,后来一想,天虽未明,那发亮所在必是野人聚集之所。起初苦干不知他的巢穴,今既知道相隔非远,岂不正好前去?便和毛,余二人说了,匆匆回帐一商议,决定留下余独、春桃、春燕、岑春四人守帐,保护杨氏父女,林、毛二人带了云田,四儿前往搜寻敌人,救转十熊。丹妹、碧娃固觉此行大险,便是余独也说:“天明只隔个把时辰,不如明了再去,较为稳妥。”无奈林、毛二人俱是艺高人胆大,又加上路心切,哪把一些生番野人放在心上?一任劝说无效,终要前去。余独道:“只要遇事小心,以二位的本领原无大碍。那两个夜明卵不到必须用时,还以不取出来为是,以防敌人冷箭暗算,伤了四儿。云田。”林、毛二人依言,各将那粒石卵收起,带了兵刃暗器,装束一切停当,各道一声“慎重”,便自别了余、杨诸人,施展轻身本领,快步如飞,往东南方追了下去。
行有二三十里,越往前越看出前面发亮是山那边有人烧火,料是敌人窟穴无疑,走到尽头便是山脚,四人飞身上了山头,往下一看,山那里也是一片平阳,四面都是竹林围绕,正当中生着一堆大火,千百生番各持刀矛弓箭向火围坐,个个耳带银环,头插鸟羽,赤身如漆,只腰间围着一片兽皮。正中央坐着一男一女,却是半蛮半汉的装束。男的身上穿着明人武将的衣冠,下身却赤着一双白足,生得面如重枣,长眉大目,背插双枪,腰悬弓箭,身材容貌均甚雄伟。女的高髻云鬓,面色微红,眉眼隐露威光,身着一件短黄衣服,长约及膝,满绣金花,腰围虎皮裙,也是赤足草鞋,背后插着十来把刀叉,腰悬一个革囊,鼓绷绷的看不出中藏何物。林璇知那伙山民也算是生蛮中较为猛烈的一种,名叫铁洞族;亘古穴居,身材矮小,发乱如结,貌似猿猴,力同虎豹,前两年带了桃、燕,十熊等隔山行猎,曾遇见过几个。当时爱他们勇力,曾想收服,已然擒到,因为言语不通,未带通事,他们疑心要把他们带了回去生吃,行至中途,终于咬断蛇皮索逃去,不想这里会遇见这大一群。因见那男女山酋颇似汉人,当场并没有杀人准备,好似跳舞初罢,遇见阴天围火。听山酋传谕神气,又不见十熊踪迹,看不出绑走十熊的是否这一伙山民,不愿无故杀戮,悄命云田、四儿各持连珠毒弩同自己制就的神火埋伏山头,以为疑兵之计,一闻号令,便即先行举火,然后相机放箭。自己同了筠玉绕道下山,抄在男女山酋身后,听他们说些什么。
二人俱是捷如猿猴,身轻飞鸟,只一会便绕往那男女山酋的身后一片竹林之内。侧耳一听男女山酋问答,果是云、贵一带土音。立定以后,渐渐听那女的埋怨男的道:
“没见你这等脓包!捉凡个人也费这么大的手。仙王在洞里头这多年啦,也没见出洞过一回。他们远来,仙王又没受过他们一回供养,怎会显出神光去保佑他们?你看我这些东西都穿戴旧啦,自从汉客们知道这里仙王吃人,又加那条孽龙同一些狗种不问男女,到手便死,不给人一点活路,谁也不朝这条路走了。没处弄去,捉来他个把人有什么用?
明天他们要是带了东西逃了,我不依哩!”男的道:“仙王的事难道我们还不知道?只为适才他们报信说,有男女三人从仙王洞内好出好进,疑是仙王朋友,没敢下手。后来派了铁狗和莽子同去打探,他们又在水神池边那等从无人敢去的所在望月,越发不敢下手,正想进他帐头去偷点东西,不想被他们手下的入觉察,亏得莽子从那人身后掐住喉咙,那人出不得声,捉了回来。等到再去,便见那两团神光时常在帐前出现了。我并非怕事,那回遇见那穷道人,你忘了么?如再是个使剑光的剑仙,岂不送死!你只见捉来的人无什出奇本领,又说他主人以前也是个土王,新让的位,还是个女的,并不会使什么剑光法术,胆便大了,你保得住他那话真么、这条路有两恶一怪,又说‘一怪好遇,两恶难当\远近千多里何人不知?他们无本领怎敢经过?我为是伯和上次一般,虽然给他们下了埋伏,却要摸准了虚实再行下手,所以才命你兄弟带人前去,也不难为那捉来的人。他如好惹,等天明号角一起,我们便迎上前去,两下夹攻,人只留一个祭神,好歹把东西留下给你。如下好惹,再看事做事,把人还他,岂不是好?”林璇正暗骂“十熊蠢才,不会见话答话”,又听那女的冷笑道:“你是被那穷道士吓破了胆了。他既是剑仙,那条该千刀万剐的孽龙怎不除去,却来欺负我们!今日那群人若是剑仙,他见丢了人,就是阴天,他一飞便几十里,怕不立时寻上门来,还等这一夜都无动静。他们既有三人到仙王洞去过,莫不是把仙王下的神蛋偷了两个出来吓人吧?”
林璇早就按捺不住,不等说到这一句,便将身旁带的那粒石卵取出暗握掌中,对筠玉道:“我深悉山情,山民虽多,我们穿有玄牦皮制的软甲,不畏刀箭。请你如此如彼,我先单独上前要人。能将众人镇住,恭恭敬敬交出十熊,早些上路,免却杀戮,更好;否则动起手来,自信也还能以应付。”筠玉闻言连称好计,匆匆去讫。林璇已知十熊在此,无心再听下面的话,倏地一个“燕子穿云”的解数,右手横刀,左手一扬,夜明卵平空纵起十来丈高下,直往山民丛里纵去,口中大喝道:“无知蛮人,擅敢偷捉我的手下!快快交还便罢,如若不然,看我用飞剑将你们斩尽杀绝!”一个人声到人到,黑夜之间,手中夜明卵光华照处,恰似一朵斗大流星,精光荧荧自天飞坠。铁洞族素畏鬼神,新近又尝过剑仙味道,不由吓得一阵大乱,纷纷奔逃。还是那两个山酋比较胆大,女的一个尤为镇静,不但不退,反用土语高声喝止:“众人勿惊,有我在此!”林璇未等落地,早将夜明卵藏起,用刀指着男女山酋间:“我的人藏在哪里?快交出来,饶你们不死!”男酋方要答言,女的悄扯了他一下,假作笑容答道:“我们不知那人是仙人手下,多有得罪。我们并未欺他,人就在这里,请仙人自带了去吧。”林璇还不知女酋业已看出破绽,深悔自己预先没有查出十熊所在,一句话便被她难住。又不便说不知,仗着还有准备,假作发怒道:“你们捉了我的人去,你不恭恭敬敬送他出来,还要我亲自动手么?此时不给你个厉害,你们也不害怕。就此诛戮,显我心狠。那旁山头有一古树,且看我飞剑斩断,给你看个榜样!”女酋正使暗令命众人围了上来,闻言却也将信将疑,口里故作惶恐,目光却早注定来人的动作。林璇高声把话说完,口喊一声“飞剑来也”,手朝前面一指。筠玉早就埋伏在彼,闻得暗号,一手握着夜明卵扬了一下,另一手举剑用力朝那株大树斫去,“喀嚓”一声,断成两截。林璇甚是得意,方以为这一来定将众人镇住。正要回身答话,忽听身旁女酋一声断喝,四面八方千百众人各举刀矛如潮水一般杀来。那女酋犹恐众人为林璇所惑,一面动手,一面用土语高声喝道:“这丫头果然是偷了仙王的宝蛋来此吓人。你们没见山上发亮时树下有一个她的同党么?那两个女的定是她的同党,快分人去追上捉来,夺她的东西啊!”一面喊着,和男酋率众人杀了上来,喊杀之声震动山谷。
林璇万不料山酋如此机灵,见计被识破,知难善罢,仍是不愿多杀。心想我虽不会飞剑,却也要让你们见识见识。事已至此,再说无益。见四外山民各持刀矛如环围拢,齐作汉语,直喊:“投降免死!”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长啸一声,将手中百炼缅刀一摆,一个旋风急转之势,刀光过处,只听一片呛啷啷之声,近身众人手中兵刃立时折落大半。
同时男女山酋也自飞到,女酋当先,手持两柄长枪当胸刺到。林璇刚横刀格过,男酋的手中双戟又到,林璇二次格过,虽觉二人力猛,并未放在心上,正待施展身手,谁想那女酋左手虚点一枪,右手枪竟脱手飞来。林璇将身一侧避过,谁知山女将右手向背连拨飞刀飞叉,疾如飞蝗连珠打到。林璇存心卖弄,胸前暗运气力,等飞叉到来,不但不避,反倒迎上去,前胸对着叉头用力一绷,朝女酋对面倒撞出去。山女骤不及防,差点没被叉柄打中,那叉攀肩而过,飞出二十余丈落在竹林以内,碗口大的巨竹被撞折了好几根才行落地。女酋见林璇不但未伤,恰如没事人一般,不禁大力惊异。林璇有心戏弄,也不和二酋正经厮杀,脚一点便是十多丈高矮,只管朝那山民群里横着刀背打去,等二酋追到,交手一两个照面,又复照样纵起。杀不一会,毛筠玉见计不成,山民势众,忙去嘱咐好了四儿、云田不可妄动,自己喝一声飞身纵下,举剑朝二酋刺到。她这一路剑法自然厉害,只管围住女酋直转。山女见斗她不过,手下山民又被林璇兔起鹘落,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大半怯于先声,纷纷畏避,不敢力战,只慑于平时法威,一味喊杀,虚张声势,没有后退罢了;再看男酋,本领虽然较高,纵跃却都不如来的二女,知道不易取胜,一着急,猛生毒念,一面下令吩咐放箭,一面觑便探囊取那暗器。忽听号角之声起自西北,男酋一听,知道二女大有来历,忙喝道:“二位姑娘且慢动手!等我人来问明了话,还你的人如何?”
筠玉正杀得兴起,哪里肯信!又见众人大半插了刀矛,张弓待放,益发不肯放松女酋,只管一剑紧似一剑杀上前去。林璇虽不明这里的号角,毕竟生长南疆,晓得山人心性,知道二酋甚是勇猛,斗了这一会并未见败,不似用什缓兵之计,必有原故,反正也不怕他们闹鬼,能把事情平息,岂不是好,闻言便往圈子外一纵。正要高唤筠玉住手,筠玉和那山女,一个是不信男子之言,疑有诡诈;一个是被筠玉剑光逼紧杀晕了头,休说男子招呼,连号角之声都未听清,好容易卖得一个破绽,用尽平生之力往